五魁倏乎渾身骨節酥軟了,瓷眼看著女人,女人也看著他,五魁的嘴唇翕動了,顫巍巍伸出雙手,但手只把女人的被角掖了掖,忽地撥大了松節燈焰,再慢慢地壓滅了,輕腳退出來到界牆的那邊,躺在自己的草鋪上了。
五魁並沒有在自己的臥屋點燃松節,他感覺到黑暗裡他的世界更大。人世間有一種叫詩的東西五魁不懂,五魁心裡卻湧動了一種情緒很興奮,很受活。勞累了一夜一天的疲倦沒有集中到他的眼皮上來,坐起來,實在覺得睡著是太浪費、太辜負這夜了。這一種舉動和想法於五魁是從未發生過的,他不明白今日是怎麼啦,是完滿了自己久久以來的內疚呢,是幫助了女人解除折磨,第一次體會到了保護了女人的男人的能力呢?
牆那邊的女人悉悉索索了一陣之後一切歸於安靜。可憐的女人經歷了一夜一天的驚恐和勞累是需要安眠了,她醒著的時候,溫柔和氣,睡著了也如貓一樣安閒,發出輕輕的絲兒絲兒的呼吸。作為一個愛戀著女人的光棍漢五魁,在這麼個晚上同一個美艷女人睡一廟內,僅一草牆之隔能聽到她的呼吸,聞到她的氣息,五魁的感覺十分異樣和新奇。他輕輕扭轉了脖子,將頭貼近了草牆,只要用刀輕輕撥動,從那間隙就可以看到椽頭縫裡透進月光的朦朧了的夜中的睡美人。這種慾望一經產生,五魁渾身躁熱燙灼,恍恍惚惚競站了起來,挪腳往門口走,要走進牆的那邊去了。
但是,睡窩前的那一塊白光忽地消失了,這白光是屋頂草隙所透射的,五魁初睡下時幻覺是一塊白石頭,也是走入的白月亮,現在消失了,而自己卻正動步將身子處於了這白光之中,猛然獲得的是一種警覺,以為受到了一種懲罰,被光罩住要照出他的心中邪念,五魁責備起自己了:這是要幹什麼去?去了
牆的那邊一下子按住了她嗎,還是跪在床邊乞求賜捨,那又說些什麼話呢?
五魁認定了這白光實在是天意,是在監視他的一隻夜之眼。去了那邊,女人會如何看待他呢?強迫是完全可以如願的,這女人就是自己的了,可英英雄雄救她出柳家,原來是為了自己,這豈不如同土匪唐景,唐景他們搶人且公開說是為了個壓寨夫人,而自己卻打著救人家的名分,做乘人危難的流氓無賴了!即使女人悅意的收納自己,在五魁做人的規矩中這又是一場什麼事體呢?
五魁回身坐到了草鋪,那一塊白光又出現了。白光的出現使他心情平靜下來,感覺到從一種罪惡的深淵重新上岸,為自己畢竟是一個堅忍的男人而慶幸了。隨之而來的是坦白磊磊的荒誕之想,其興奮自比剛才愈發強烈。試想想,自己一個什麼角色,竟現在有一個美艷女人就在自己的保護下安睡人夢,這是所有男人都不曾有的福分,就是那個家有萬貫的柳少爺他也沒有的了,女人睡得那麼安妥和放心,她是建立在對自己絕對的信賴,那麼,作男人的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呢?一隻蟋蟀不知什麼時候跳到了白光之中,曜曜曜地振翅嗚叫了。這曠野的小生命,山林精光靈氣凝化物,又喝飽了甘露在為他五魁頌什麼樣的讚歌嗎?
五魁平身躺下,在蟋蟀的美音妙樂中迷迷糊糊墜入夢境。
不知什麼時候,他突然醒來,覺得胸膛上奇癢,本能地拍了手,手心粘膩膩一股腥味,同時聽到嗡嗡之聲不絕。他明白深山林子裡蚊子很多,入睡時或許蚊子還不曾知道這裡有了人,也不知人血的滋味,在月到中夜才成團湧來的吧。五魁用唾沫塗著被叮咬的地方,立即想到牆的那邊的女人也一定被蚊子欺負了,薄嫩的皮肉,所叮咬的地方恐怕不是一個紅點而大若小栗的疙瘩了。五魁終於走出睡窩,躡手躡腳到牆的那邊用火鏈打著火,燃一小堆濕茅草,讓濃煙為女人驅趕蚊蟲。這一切做得特別小心,黑暗中女人卻說:「五魁哥!」
聲音低卻清脆,當然不是夢話。五魁忙解釋:「我,我不是……我是來煙熏蚊子的……」
「我知道,」女人說,「我有被子蓋了頭,蚊子叮不到的。」
五魁說:「你是早醒了?」
女人說:「我一直沒有睡得著哩!」
女人沒有睡覺,這是五魁難以想像了,她睡不著在想些什麼呢?那麼,她聽見了牆那邊自己曾經站起又睡下的聲響了嗎?五魁的臉在黑暗中又紅了一下。
「你……睡吧。」五魁說著,趕緊就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