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亭亭正妙年,慣躍青驄馬。只為種惰人,訴說燈前話。春
色九重來,香遍梅花榭。共沐唱隨恩,對對看驚奼。
調寄「生查子」
天地間好名尚義之事,惟在女子的柔腸認得真,看得切。更在海內英豪不惜己做得出,不是這班假道學偽君子,矯情強為,被人容易窺其底裡。今說羅公子、張公謹等住在秦叔寶家,清早起身,曉得朝廷不視大朝,收拾了禮儀,打帳用了早膳,同叔寶進西府去謁見秦王。只見潘美走到跟前,對羅公子說道:「朝廷昨晚傳旨,差鴻臚寺正卿宇文士及並兩名內監,到雷夏去特召竇公主、花二姑娘進京面聖。」羅公子道:「此信恐未必確。」潘美道:「剛才竇公主家金鈴問到門上來,尋著小的,報知他今已起身回去通報了。」叔寶道:「既如此,我們便道先到徐懋功兄處,探探消息何如?」張公謹道:「弟正欲去拜他。」一行人來到懋功門首,閽人說道:「已進西府去了。」眾人忙到西府來,向門官報了名,把禮物傳了進去。尉遲南、尉遲北他兩個官卑職小,只投下一個稟揭回寓去了。見堂候官走出來說道:「王爺在崇政堂,眾官員請進去相見。」叔寶即領張公謹、羅公子進崇政堂來。叔寶先上台階,只見秦王坐在胡床上,西賓府僚一二十人列坐兩旁,獨不見徐懋功。秦王見了叔寶,忙站起來說道:「不必行禮,坐了。」叔寶道:「幽州府丞張公謹,並燕郡王羅藝之子羅成,在下面要參謁殿下。」秦王便吩咐著他進來,左右出來把手一招。張公謹同羅成忙走上台階,手執揭帖跪下。官兒忙在兩人手裡取去呈上看了。
秦王見張公謹儀表不凡,羅公子人材出眾,甚加優禮,即便賜坐。張公謹同羅公子與眾僚敘禮坐定。秦王對公謹道:「久聞張卿才能,恨未一見,今日到此,可慰夙懷。」張公謹道:「臣承燕郡王謬薦之力,殿下題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賞。」秦王又對羅公子道:「汝父功業偉然,不意卿又生得這般英奇卓牽,今更配這文武全才之女,將來事業正未可量。」羅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與殿下寵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難報萬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宮中覽竇女奏章,做得婉轉入情,但未知其詳,卿為孤細細述來。」羅公子便將始末直陳了一回,秦王歎道:「閨中賢女見了知己,猶彼此憐惜推讓,何況豪傑英雄,一朝相遇,能不愛敬?」正說時,只見徐懋功走進來,參見了秦王,各各敘禮坐定。秦王笑對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打帳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承宇文兄差長班來叫臣去面會,方知此旨,真皇恩浩蕩,因羅兄佳偶亦及臣耳!」秦王道:「孤昨日在宮,父皇說:『竇女奏章,疑出自尊閫之手,』因問孤為何卿尚未成婚,孤奏說卿恐先朝宮人,不便私納,尚要題請,故父皇趁便代卿召來完娶。」懋功離坐如飛謝道:「皆賴殿下包容。」秦王就留張公謹、羅公子、懋功、叔寶到後苑,賜以便宴,按下不題。
再說花又蘭住在竇線娘家,時值春和景明,柳舒花放,袁紫煙叫青琴跟了,與花又蘭同軍到女貞庵來。貞定報知,四位夫人出來接了進去,促膝談心。秦夫人道:「我們這幾個姊妹,時常聚在一塊,只恐將來聚少離多,叫我們如何消遣?」袁紫煙道:「花竇二妹綸音一下,勢必就要起身,我卻在此。」狄夫人笑道:「袁妹說甚話來?徐郎見在京師,見羅郎上表求婚,徐郎非負心人,自然見獵心喜,亦必就來娶你。」花又蘭道:「竇家姐姐量無推敲,我卻無人管束,當伴四位賢姊姊焚香灌花,消磨歲月。」夏夫人道:「前日疏上,已見竇妹深心退讓之意,我猜度竇妹還有推托,你卻先走在正案上了。」花又蘭道:「為何?」夏夫人道:「竇妹天性至孝,他父親在山東時,常差人送衣服東西去問候,怎肯輕易拋撇了,隨羅郎到幽州去?設有聖旨下來,他若無嚴父之命,必不肯苟從,還要變出許多話來。」袁紫煙道:「這話也猜度得是的。」花又蘭問道:「這隱靈山從這裡去有多少路?」李夫人道:「我庵中香工張老兒是那裡出身,停回妹去問他,便知端的。」
過了一宵,眾夫人多起身,獨不見了花又蘭。原來又蘭聽見眾人說,竇線娘必要父命,方肯允從。他便把幾錢銀子賞與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樣,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隱靈山去了。眾夫人四下找尋,人影俱無,忙尋香工,也不見了。袁紫煙道:「是了,同你的香工到山中去見竇建德了。」李夫人道:「他這般裝束,如何去得?」紫煙道:「你們不曉得他,他常對我說,我這副行頭,行動帶在身邊的,焉知他昨日沒有帶來?」眾人忙到內房查看,只見衣包內一副女衣並花朵雲鬟,多收拾在內,眾人見了,各各稱奇道:「不意他小小年紀,這般膽智,敢作敢為。」袁紫煙心下著了急,忙回去報知竇線娘。
再說花又蘭同香工張老兒走了幾日,來到隱靈山,見一個長大和尚,在那裡鋤地。張老兒便問道:「師父,可曉得巨德和尚可在洞中麼?」那和尚放下鋤頭,抬頭一看,便問道:「你是那裡來的?」那老兒答道:「是雷夏來的。」那和尚道:「想是我家公主差來的麼?」花又蘭忙答道:「我們是賈潤甫爺差來的,有話要見王爺。」那和尚應道:「既如此,你們隨我來。」原來那僧就是孫安祖,法號巨能,隨他到石室中來,見後面三間大殿,兩旁六七間草廬。孫安祖先進去說了,竇建德出來,儼然是一個善知識的模樣。花又蘭見了,忙要打一半跪下去,建德如飛上前攙住道:「不必行此禮,賈爺近況好麼?煩你來有何話說?」又蘭道:「家爺托賴,今因幽州燕郡王之子到雷夏來,一為弔唁曹娘娘,二為公主姻事,要來行禮娶去。公主因未曾稟明王爺,立志不肯允從,自便草疏上達當今國母去了。家爺恐公主是個孝女,倘或聖旨下來,一時不肯從權,故家爺不及寫書,只叫小的持公主的本稿來呈與王爺看,求王爺的法駕,速歸墓廬,吩咐一句,方得事妥。」建德接疏稿去看了一遍道:「我已出家棄俗,家中之事,公主自為主之,我何苦又去管他?」花又蘭道:「公主能於九重前,犯顏進諫,歸來營葬守廬,煢煢一女,可謂明於孝義矣。今婚姻大事,還須王爺主之;王爺一日不歸,則公主終身一日不完。況如此孝義之女,忍使終老空閨,令彼歎紅顏薄命乎?此愚賤之不可解者也!」建德見說,雙眉頓蹙,便道:「既如此說,也罷,足下在這裡用了素齋,先去回覆賈爺,我同小徒下山來便了。」花又蘭想道:「和尚庵中,可是女子過得夜的?」便道:「飯是我們在山下店中用過,不敢有費香積。如今我們先去了,王爺作速來罷,萬萬不可遲誤。」建德道:「當初我尚不肯輕諾,何況今日焚修戒行,怎肯打一誑語?明日就下山便了。」又蘭見說,即辭別下山,趕到店中,雇了腳力,曉行夜宿,不覺又是三四日。
那日在路天色傍晚,只見——細雨飄將下來,又蘭道:「天雨了,我們趕不及客店安歇,就在這裡借一個人家歇了罷。」張香工把手指道:「前面那煙起處,就是人家,我們趕上一步就是。」兩人趕到村中,這村雖是荒涼,卻有二三十家人戶,耳邊聞得小學生子讀書之聲。二人下了牲口,繫好了。香工便推進那門裡去,只見七八個蒙童,居中有一個三十左右的俊俏婦人,面南而坐,在那裡教書。那婦人看見,站身來說道:「老人家進我門來,有何話說?」香工道:「我們是探親回去的,因天雨欲借尊府權宿一宵。」那婦人道:「我們一家多是寡居,不便留客,請往別家去罷。」又蘭在門外聽見,心中甚喜,忙推進門來說道:「奶奶不必見拒,妾亦是女流。」那婦人見是一個標緻後生,便變臉發話道:「你這個人鑽進來,說甚混話,快些出去便休。不然,我叫地方來把你送到官府那邊去,叫你不好意思。」
正說時,只見又走出兩個娉娉的婦人來,花又蘭見了,忙將靴子脫下,露出一對金蓮,眾婦人方信是真,便請到裡面去敘禮坐定,彼此說明來歷。原來這三個婦人,就是隋宮降陽院賈、迎暉院羅、和明院江三位夫人。當隋亡之時,他們三個合伴逃走出來,恰好這裡遇著賈夫人的寡嫂殷氏,因此江、羅二夫人,亦附居於此。可憐當時受用繁華,今日忍著淒涼景況,江、羅以針指度日。賈夫人深通翰墨,訓幾個蒙童,倒也無甚煩惱。今日恰逢花又蘭說來,亦是同調中人,自古說:惺惺惜惺惺。一朝遇合,遂成知己。過了一宵,明早花又蘭要辭別起行,三位夫人那裡肯放。賈夫人笑道:「佳期未促,何欲去之速?再求屈住一兩天,我們送你到女貞庵去,會一會四位夫人,亦見當年姊妹相敘之情。」又蘭沒奈何,只得先打髮香工回庵去。
卻說竇線娘因袁紫煙歸來,說花又蘭到隱靈山去了,心中想道:「花妹為我馳驅道路,真情實義,可謂深矣盡矣!但不知我父親主意如何,莫要連他走往別處去了,把這擔子讓我一個人挑。」心中甚是狐疑。忽一日,只見吳良、金鈴回來,報說:「疏禮已托鴻腫正卿宇文爺,轉送昭儀,呈上竇娘娘收訖。恰好羅公子隨後到來,雖尚未面聖,本章已上。朝廷即差宇文爺同兩個內監來召公主與花姑娘進京見賜婚。故此我們光趕回來,差官只怕明後日要到了,公主也須打點打點。」竇線娘道:「前日花姑娘到庵裡去拜望四位夫人,不知為甚反同香工到山中王爺那裡去了?」吳良道:「倘然明日天使到來,要兩位出去接旨,花姑娘不回,怎樣回答他們?」又見門上進來稟道:「賈爺剛才來說,天使明後日必到雷夏,叫公主作速收拾行裝,省得臨期忙迫。」線娘道:「若無父命,即對天廷亦有推敲。」
正說時,又見一個女兵忙跪進來報說道:「王爺回來了。」公主見說,喜出望外,忙出去接了進來,直至內房,公主跪倒膝前,放聲大哭。建德辦黨傷心淚下,便雙手捧住道:「吾兒起來,虧你孝義多謀,使汝父得以放心在山焚修。今日若不為你終身大事,焉肯再入城市?你起來坐了,我還有話問你。」線娘拭了淚坐下,建德道:「前日聖上倒曉得你許配羅郎,使我一時難於措詞,不知此姻從何而起。」線娘將馬上定姻前後情由,直陳了一遍。建德道:「這也罷了,羅藝原是先朝大將,其子羅成,年少英豪,將來襲父之職,你是一品夫人,亦不辱沒你。但可惜花木蘭好一個女子,前日虧他同你到京面聖,不意盡節而亡。但其妹又蘭,為什麼也肯替你奔馳,不知怎樣個女子?」線娘道:「他已到山中來了,難道父親沒有見他?」建德道:「何嘗有什麼女子來?只有賈潤甫差來的一個伶俐小後生,並一個老頭兒,也沒有書札,只有你的上聞疏稿把與我看了,我方信是真的。」線娘道:「怪道兒的疏稿,放在揀裝內不見了,原來是他有心取去,改裝了來見父親。」建德道:「我說役使之人,那能有這樣言詞溫雅,情意懇切?」線娘道:「如今他想是同父親來了,怎麼不見?」建德道:「他到山中見了我一面,就回來的,怎說不見?」線娘道:「想必他又到庵中去了。」叫金鈴:「你到庵中去,快些接了花姑娘回來。」建德思孫安祖在外面去了,忙走出來。線娘又叫人去請了賈潤甫來,陪父親與孫安祖閒談。
到了黃昏時候,只見金鈴回來說道:「花姑娘與香工總沒有歸庵。」線娘見說,甚是愁煩。到了明日晚間,村中人喧傳朝廷差官下來,要召公主去,想必明日就有官兒到村中來了。果然後日午牌時候,齊善行陪了宇文士及與兩個太監,皆穿了吉服,吆吆喝喝,來到墓所。建德與孫安祖不好出去相見,躲在一室。線娘忙請賈潤甫接進中堂,齊善行吩咐役從快排香案,一個老太監對著齊善行道:「齊先兒,詔書上有三位夫人,還是總住在這裡一塊兒,還是另居?」賈潤甫問道:「不知是那三位?」那中年的太監答道:「第一名是當今娘娘認為侄女的公主竇線娘;第二名是花又蘭;第三名是徐元帥的夫人袁紫煙。」賈潤甫見說,心中轉道:「懋功兄也是朝廷賜他完婚了。」便答道:「袁紫煙就住在間壁,不妨請過來一同開讀便了。」即叫金鈴去請袁夫人到來。紫煙曉得,忙打扮停當,從墓旁小門裡進去,青琴替線娘除去素衣,換裝好了,婦女們擁著出來。他兩個住過宮中的,那些體統儀制,多是曉得的。宇文士及請聖旨出來開讀了,紫煙與線娘起來,謝了官兒們。
那老太監把袁紫煙仔細一看,笑道:「咱說那裡有這樣同名同姓的,原來就是袁貴人夫人。」袁紫煙也把兩個內監一認,卻是當年承奉顯仁宮的老太監姓張,那一個是承值花萼樓的小太監姓李,袁紫煙道:「二位公公一向納福,如今新皇帝是必寵眷。」張太監答道:「托賴粗安。夫人是曉得咱們兩個是老實人,不會鬼混,故此新皇爺亦甚青目。今袁夫人歸了徐老先,正好通家往來。」齊善行道:「老公公,那徐老先也是個四海多情的呢!」張太監笑道:「齊先兒,你不曉得咱們內官兒到人家去,好像出家的和尚道士,承這些太太們總不避忌。」李太監道:「聖旨上面有三位夫人,剛才先進去的想是娘娘認為侄女的竇公主了,怎麼花夫人不見?」宇文士及道:「正是在這裡,也該出來同接旨意才是。」袁紫煙只得答道:「花夫人是去望一親戚,想必也就回來。」說完走了進去。
從人擺下酒席,眾官兒坐了,吃了一回酒,將要撤席。只聽得外面竇家的人說道:「好了,香工回來了,花姑娘呢?」張香工道:「他還有一兩日回來,我來覆聲公主。」眾家人道:「你這老人家好不曉事,眾官府坐在這裡,立等他接旨,你卻說這樣自在話兒。」賈潤甫聽見,對家人說道:「可是張香工回來了,你去叫他進來,待我問他。」從人忙去扯那香工進來。賈潤甫道:「你同花姑娘出門,為何獨自回來?」香工道:「前日下山轉來,那日傍晚,忽遇天而難行,借一個殷寡婦家歇宿。他家有三個女人,叫什麼夫人的,死命留住。叫我先回,過兩三日,他們送花姑娘歸庵。」張太監見說便道:「就是這個老頭子同花夫人出門的麼?」眾人答道:「正是。」張太監道:「你這老頭子好不曉事,這是朝廷的一位欽召夫人。你卻是騙他到那裡去了,還在這裡說這樣沒要緊的話。孩子們與我好生帶著,待咱們同他去緝訪,如找不著,那老兒就是該死。」三四個小太監,把張香工一條鏈子扣了出去,那老兒嚇得鼻涕眼淚的哭起來。線娘見得了,便叫吳良將五錢銀子,賞與香工。又將一兩銀子,付他做盤纏。叫吳良同張香工吃了飯,作速起身,去接取花姑娘回來。張太監道:「宇文老先,你同齊先兒到縣裡寓中去,咱同那老兒去尋花夫人。」宇文士及道:「花夫人自然這裡去接回,何勞大駕同往?」那老太監向宇文士及耳上說了幾句,士及點點頭兒,即同善行先別起身。張、李二太監同香工出門,線娘又把十兩銀子付與吳良一路盤費,各各上馬而行。
且說花又蘭,在殷寡婦家住了兩三日,恐怕朝廷有旨意下來,心中甚是牽掛,要辭別起身。無奈三位夫人留住不放。那日正要辭了上路。只聽得外面馬嘶聲響,亂打進來,把幾個書僮多已散了,賈夫人忙出來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這般放肆?」那香工忙走進來道:「夫人,花姑娘住在這裡幾日,累我受了多少氣,快請出來去罷!」賈夫人道:「花姑娘在這裡,你們好好的接他回去便了,為甚這般羅皂起來?」那二太監早已看見便道:「又是個認得的,原來眾夫人多在這裡,妙極妙極。」賈夫人認得是張、李二太監,一時躲避不及。只得上前相見,大家訴說衷腸,賈夫人不覺垂淚悲泣。張太監道:「如今幾位夫人在此?」賈夫人道:「單是羅夫人、江夫人連我,共姊妹三人,在此過活。」張太監道:「極好的了,當今萬歲爺,有密旨著咱們尋訪十六院夫人。今日三位夫人造化,恰好遇著,快快收拾,同咱們進京去罷。那二位夫人也請出來相見。」吳良在旁說道:「花姑娘亦煩夫人說聲,出來一同見了兩位公公。」不一時江、羅二夫人同花又蘭出來見了。大家敘了寒溫,隨即進房私議道:「我們住在這裡,總不了局,不如趁這顏色未衰,再去混他幾年。何苦在這裡,受這些淒風苦雨。」主意已定,即收拾了細軟,雇了兩個車兒。三位夫人並花又蘭,大家別了殷寡婦,同二太監登程。
行了三四日,將近雷夏,兩太監帶著江、羅、賈三夫人到齊善行署中去了。吳良與香工另覓車兒,跟花又蘭到竇公主家。收拾停當,袁紫煙安慰好了楊小夫人與馨兒,亦到公主家來。齊善行又差人來催促了起程。線娘囑父親與孫安祖料理家事,回山中去。叫吳良、金鈴跟了,哭別出門。女貞庵四位夫人,聞知內監有江、羅、賈三夫人之事。不敢來送別,只差香工來致意。那邊宇文士及與兩內監並江、羅、賈三夫人,亦起身在路取齊。齊善行預備下五六乘騾轎,跟隨的多是牲口。不上一月,將近長安。張公謹同羅公子、尉遲南兄弟,住在秦叔寶家,打聽竇公主們到來,正要差人去接,只見徐懋功進來說道:「叔寶兄,羅兄寶眷與賤眷快到了。還是弄一個公館讓他們住,還是各人竟接入自己家裡?」叔寶道:「竇公主當年住在單二哥家裡,與兒媳愛蓮小姐曾結為姊妹,今親母單二嫂又在弟家,他們數年闊別,巴不能夠相敘片時,何不同尊閻一齊接來,不過一兩天,就要面聖完婚,何必又去尋什麼公館?」懋功見說,忙別了到家,即差幾十名家將,一乘大轎,婦女數人,叫他們上去伺候。羅公子亦同張公謹、尉遲南、尉遲北、秦懷玉許多從人,一路去迎接。
說宇文士及同二太監載了許多婦女,到了十里長亭。只見許多轎馬來迎,便叫前後車輛停住。羅公子與張公謹等上前來慰勞了一番。張公謹說:「城外難停車騎,兩家家眷暫借秦叔寶兄華居,權宿一宵,明日面聖後,兩家各自迎娶。」宇文士及點頭唯唯。時金鈴、潘美站在一處,說了許多話,金鈴就請公主與又蘭在騾轎裡出來。線娘見羅公子遠遠在馬上站著,好一個人品,心中轉道:「慚愧我竇線娘,得配此子,也算不辱沒的了。」比前推讓之心,便覺相反。上了一乘大轎,花又蘭也坐了一乘官轎,許多人跟隨如飛的去了。徐家家將也接著了袁夫人,三四個婦女如飛上前扶出來,坐了官轎,簇擁著去了。兩太監道:「那三位夫人,暫停在驛館中,待咱們進宮覆命了,然後來請你們去。」說了,即同宇文士及入城,途遇秦王,秦王問了些說話。因王世充徙蜀,剛至定州復叛,正要面聖,便同三人進朝。曉得唐帝同竇娘娘、張尹二妃、宇文昭儀,在御苑中玩花,齊到苑中,四人上前朝見了。張太監將竇線娘、袁紫煙行藏,直找尋至花又蘭,卻遇著隋朝的江、羅、賈三位夫人,一一奏聞。唐帝見說,喜動天顏,便問道:「那三個官妃,年紀多少?」竇後道:「此皆亡隋之物,陛下叫他們弄來,欲何所之?」張太監見竇後話頭不好,便隨口答道:「當年許廷輔選他們進宮,都只十六七歲,如今算上正三旬左右,但是這三個比那幾院顏色,略覺次之。」張妃笑道:「今陛下召他們來,也須造起一座西苑來,安放在裡邊,才得暢意。」唐帝見他們詞色上面有些醋意,便改口道:「你們不消費心,朕此舉非為自己,有個主意在此。」因問秦王:「在廷諸臣,那幾個沒有妻室的?」秦王答道:「臣兒但知魏征、羅士信、尉遲恭、程知節,皆未曾娶過妻室的。」竇後問二太監道:「竇家女兒與花又蘭、袁紫煙今在那裡?」張太監道:「這三個俱在秦瓊家,那三個是在驛中。」宇文昭儀道:「竇線娘既為娘娘侄女,何不先召他們三個進苑來見?」唐帝就命李太監,立召竇、花、袁三女見駕,那李太監承辦去了。秦王將王世充在定州復叛奏聞,唐帝道:「逆賊負恩若此,即著彼處總管征剿。」
不一時,只見李太監領著三個女子進來,俯伏階下,朝見了唐帝,叫他們平身。線娘又走近竇後身邊,要拜將下去,竇後叫宮奴攙了起來道:「剛才朝見過了,何必又要多禮?」唐帝看那三個女子,俱是端莊沉靜,儀度安閒,便道:「你們三個,一是孝女,一是義女,一是才女,比眾不同。」叫宮人取三個錦墩來,賜他們坐了。竇後對線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禮物來,我正要尋些東西來賜你,因萬歲就有旨召你們到京,故此未曾。」線娘道:「鄙褻之物,何足當聖母掛齒?」竇後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華。」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邊,遜讓他人,能無矯情乎?」線娘跪下奏道:「臣妾實出本懷,安敢矯情?當年羅成初次寫書與秦瓊,央單雄信與臣父求親,被臣妾窺見,即將原書改薦單雄信女愛蓮與羅成,不意單女已許配秦瓊之子懷玉,故使羅成復尋舊盟。」唐帝道:「這也罷了,只是你說花又蘭與羅成聯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難盡信。」線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亂道,惟望萬歲娘娘命宮人驗之,便明二人心跡矣。」竇後道:「這也不難。」就對宮奴說道:「取我的辨玉珠來。」
不一時宮奴取到,竇後叫花又蘭近身,將圓溜溜光燦燦的一件東西,向又蘭眉間熨了三四熨;又蘭眉毛緊結,無一毫散亂。竇後歎道:「真閨女也!」唐帝對花又蘭歎道:「你這妮子,倒是個忍心人,幸虧羅成是君子;若他人恐難瓦全,今以兩佳人歸之,亦不枉矣。」又蘭見說,如飛走下來謝恩,惹得竇後、秦王與眾宮人多笑起來。唐帝又對袁紫煙道:「袁妃子擅天人之學,今歸徐卿,閫內閫外,皆可為國家之一助。」因差張太監速到驛中,宣隋宮三妃子;又差內監速召魏征、徐世-、尉遲恭、程知節進苑。又差李內監去宣羅成、秦瓊,並伊子懷玉、媳單愛蓮見駕。又吩咐禮部官,速備花紅十三副,鼓樂六班。
吩咐畢,唐帝即同秦王到偏殿坐下。只見魏征、徐世-、尉遲恭、程知節四臣先進殿來朝見了,唐帝道:「徐卿室人已召來了。朕思文王之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予獨何人,而使有功大臣,尚中饋久虛耶!故差內監覓隋宮三位麗人,趁今日良辰,三人各人拈鬮,天緣自定。」魏征、尉遲恭、程知節齊跪下去道:「臣等一身努力,難報皇恩萬一;況四海未靖,何敢念及室家?」唐帝道:「聖經云: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秦王道:「這是父王教化無私,與眾偕樂之意,諸卿無得因辭。」唐帝叫宮人取一個寶瓶,將江、羅、賈三位名字寫在紙上,團成圓兒,放在瓶內,叫魏、程、尉遲三臣,對天禱祝,將銀箸揭起,恰好魏征拈了賈夫人,尉遲恭拈著了羅夫人,程知節拈著了江夫人,三臣各謝恩。只見張太監領了三位夫人進來朝見,唐帝問道:「那個是賈素貞?那個是羅小玉?那個是江濤?」三夫人各上前應了,唐帝對三臣道:「這三個佳人,雖非國色,而體態幽妍,三卿勿遽忽之。三妃且進內見了娘娘出來,同諧花燭。」宮人領三位夫人進去了。
又見秦瓊領了兒子懷玉、媳婦愛蓮,上前來朝見。對唐帝見了秦瓊,分外優禮,便道:「愛卿父子平身。」因指愛蓮道:「就是你媳婦單氏,可曾結漓否?」叔寶應道:「尚未。」唐帝見此女梨花白面,楊柳纖腰,香塵穩重,居然大家,便讚道:「好個女子。」即叫近侍亦引去見竇後。又對叔寶道:「剛才竇線娘說,曾與汝媳結為姊妹,先有書薦此女與羅成,此言有之乎?」叔寶答道:「當初竇女改了羅成的書附來,臣兒已許婚單氏,因臣與單雄信有生死之交,不敢背盟,故以子許之。」唐帝道:「卿於得配此女,可稱佳兒佳婦矣,為何尚未成婚?」叔寶答道:「因兒媳單愛蓮,立意要歸家營葬父親,然後完婚。」唐市道:「這也難得,朕今做主,趁眾緣齊偶,賜汝子完婚,滿月後賜歸殯葬其父。」對近侍道:「竇線娘給二品冠帶,諸女俱給四品冠帶,快去宣他們出來,莫負良辰,好去共諧花燭。」
近侍進去領了七個女子出來,唐帝先叫魏征、徐世-、尉遲恭、程知節同袁、賈、江、羅四夫人成對站定,踢了花紅。四對夫婦謝了恩,就有鼓樂迎出苑去。第二起就是秦懷玉與單愛蓮,謝恩,迎送出去。第三起卻是羅成,兩旁站著竇線娘、花又蘭,謝恩下去。唐帝笑道:「羅成,大便宜了你,也虧你當時老成,今宵卻有聯壁相親。」羅成同二佳人跪下說道:「聖恩浩蕩無涯,使小臣亦沐洪麻。但臣妻線娘,既為聖母國戚,臣禮合同去謝恩,陛下可容臣叩謝否?」唐帝道:「這個使得。」遂起身退朝同羅成夫妻三人,到後苑拜見竇後。竇後深喜羅成年少知禮,賜宮奴二名,內監二名,並許多金珠衣飾。又將溫車一乘,賜與二女坐了。命撤御前金蓮燭並鼓樂送出苑來。惹得滿京城軍民人等,擁擠觀看,無不欣羨。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