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們是朋友,二十年後我們還是朋友,朋友這麼長久,真是不容易。初識的時候,我們家境都很貧寒,以至於誰有一包好煙,也忘不了分給對方一半,現在不愁了吃喝,分煙的習慣卻還保持著。他是O型血,交人直誠,處事果斷,走向了仕途,我屬A型,優柔寡斷,從事了寫作,我們走了兩條路,但並不妨礙做人的平等,我到他家去,我並不是所謂的「名人」,他來我家,也不是什麼官人,我們下棋力悔一步,兩人倒在沙發上爭奪棋子兒,為爭執對某件事的看法,臉紅脖子粗以致有粗野話罵出。他曾在許多部門任職,政績聲名很好,他所在的任何部門我都去過,在周至時,他領我一塊鑽山串村去發動和檢查雜果林帶的經營,在民委時,又領我去過眾多的寺院道觀,直到教委,我也就結識了一大批城鄉的教師。而我出版的各類書籍,他都存留。我在他那裡瞭解了中國的官場,雖然官場各色人等,雖然他一直是小小的官,但我知道了群眾對一個清正有為的官人是如何擁戴的,也知道了官做到清正有為才怎樣能為群眾辦些切實之事。他也在我的書中看我對社會的思考,瞭解更基層的民心民情,以警示自己。他總是忙碌的,逢年過節才能閒下來,這當兒,有些人卻又別一樣的忙碌了,他從未趁機走動上級人家,而一直堅持著去鄉下的父母墳頭奠祀,再就去看望有老人的朋友,提一盒點心或一袋水果。我是吃過他的水果的,那是他當年在周至經營果林,他調走了,已經掛果的農家忘不了他,進城來給他帶的。吃這樣的水果,我覺得非常甜。
做為一個人,不論從事什麼工作,盡心盡力,需要的就是一種成就感,但各有各的煩惱。人生就是享受這種歡樂與煩惱的。他在仕途上久了,對官場十分清醒,他越是明白,越是提上勁把自己所幹的政務做好。業餘閒暇他把精力轉換到他一直嗜好的書法藝術上,尤其在知天命的前後數年。字是人的精神的絕好體證,他人在官場,作風肅正,書法也剛健蒼勁,且十分有勢。一般書法求勢,多用側鋒,但他中鋒運筆,其勢內含,有清冽君子之氣。嚴格地講,他不是才華橫溢之人,涉筆成趣;也不是社會浪人,出入堂會,染沾匪媚之味。他的作品繼承傳統的東西更多,筆意和對字的間架結構又有自己的審美,他的作品與自己的心性。愛好。學養、經歷和職業是極其和諧的,所以,骨而不枯,勢而不悍,威嚴清正又有靜氣。現在,他未舉辦過展出,也未出版過集子,但他的書法作品卻在民間流布,堂而皇之地懸掛於相當多人的廳堂裡。
中國歷來是有著官本位的習氣的,以致於在民間裡,存在著有人當面諂官背後罵官的現象,尤其對於文藝人當官或官人愛好文藝是不屑的。其實,這是缺乏對官場的瞭解,或是一種偏見。誠然,我也認為時下社會改革最大的改革是官人思想的改革,反對腐敗而最大的腐敗是幹部任用上的腐敗,但官場畢竟較多地集中了精英人物,既便以書法而論,歷史上相當多的大書法家都是官人。李廣瑞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官,他的書法最後能進入何等境界,我也無法料就,而他為官為藝的品格令我對人說起來氣壯。那年我去海南見到一個石碑上的話,回來書寫了送他,這碑刻是四個字:靈雨廣瑞。
1998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