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當兵的第四年八個月零八天裡,我們一起來到了愛沙尼亞,我和我的隊長,戰友,我的同鄉一起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我負傷,掉隊,我們的小隊丟失了第一天的幾乎全部分數。我們有可能拿到中國軍人參戰以來最差的成績。
我放棄了最後一次逃生的機會,我有些後悔,因為我碰上的甚至不是一場真正的戰爭。
我們並不那麼看重那場比賽,真的,也許它標示一種榮譽,可連我都知道,在袁朗,在吳哲,在成才的心裡,我們看重的榮譽遠比這個要深沉。
我要的不是這樣一個結果,如果非要一個結果的話,我需要更好的,能交代給自己的心靈。
所以我們繼續,接著走自己的人生。
衣衫襤褸的袁朗、成才、吳哲,終於從無路可走的叢林裡,砍開了一條可供掙扎的通道。成才摸了摸已經砍得發燙的刀刃,被熾得渾身顫了一下。他將刀插回鞘裡。吳哲和袁朗警戒著搜索這片空地和這片叢林,他們踏過簌簌作響的積葉,接近空地間的那個小水塘。
吳哲檢查著積葉上的些須痕跡,他們發現了許三多曾從這裡經過,而且至少是四個小時以前。他斷定許三多的左腿已經負傷,因為那腳幾乎沒有使勁。
成才默默的,在那水塘邊注視著那個人躺過的痕跡,和泥地上被手抓出來的痕跡,他說他是在這裡躺過一會,他肯定是很痛了他才躺的,可他為什麼不吃藥?……
臉色鐵青的袁朗從成才的面前走過,他告訴成才:因為戰場上的止痛藥帶有強效麻醉劑,他怕在這種環境裡會磨鈍了自己的神經。他在水塘邊停了一會,他突然在泥塘面上看到什麼,他伸手到泥塘裡撈了撈,撈著了一個帶著泥水的信號彈。
袁朗說:他把信號彈也扔掉了,他根本沒打算求救。
成才接過信號彈看了看,他看呆了。
這時吳哲發現了一個路標!
那個路標是被人用刀在樹上新砍出來的,旁邊砍著幾條外人根本讀不懂的信息。
吳哲說:是許三多留下的。他說負了傷,但是可以自理。
可成才擔心的是:他如果自己都承認負了傷,那就是根本無法自理的傷!
可他們發現路標的方向不對。吳哲說他這路標為什麼指著那個方向?
袁朗也覺得蹊蹺,他吩咐吳哲:快看看你的地圖。
從地圖上他們竟然發現,只要跟著這個許三多留的這個路標,他們反而越來越接近下一個任務的地點。
許三多他抄了條近道,他想趕上下一個任務。
袁朗幾乎叫喊了起來。
成才指著地圖卻蒙了,他說:可下一個任務是襲擊橋頭守敵!要求是無聲和隱蔽!說白了就是不能用槍只能格鬥!他許三多拖著一條傷腿,他能有什麼辦法?
袁朗覺得不需要再多想了,他吩咐了一聲全速,三人就朝許三多的路標奔去!
前邊,就是河畔不遠處的橋頭堡和工事。
一個士兵俯身在河邊用水洗臉,看得出,他同樣是一臉的疲憊,而且夜裡一直累得不輕。他忽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迅速地掉槍回頭。
許三多竟然從大道上堂而皇之地朝他走去。
許三多衣衫破爛,血跡斑斑,搖搖欲墜,讓那士兵在瞠目結舌中不由產生了一絲憐憫。
許三多的那枝槍,已經成了許三多的枴杖,他正一晃一晃地朝那士兵走去。
士兵沒有多想,就朝許三多騰去了一隻手,把許三多扶了一把,然而許三多手上拄著的槍,不知道怎麼動了一下,那名外籍士兵便在他的身邊倒在了地上,許三多的身子順勢也砸在那士兵的身上,一柄刀指上了他的喉頭。
外籍人惶恐中喊了出來:
中國人,你需要幫助,你會死的!
許三多說我謝謝你。不過你應該看清楚,我沒翻白牌,我也沒放下槍。
他很不客氣地翻出了那名士兵的白牌。
隨後,許三多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那士兵搬出了橋頭的視野。他連連幾次摔倒,摔得那士兵都暗暗地為他感到擔心。
我自己爬過去吧?那士兵說。
許三多苦笑著說:不行。你已經死了。
把那士兵拖到了樹叢後,許三多坐都不坐就撐膝站了起來。
那士兵同情地望著許三多,他說你棄權吧。已經有人棄權了,他們就在我們的陣地上休息。我雖然瞧不起他們,可我覺得你早該棄權了。
許三多搖了搖頭,將水壺的一整壺涼水,傾倒在自己的頭上。
士兵還在說:你們現在是最後一名了,你們趕不上的。
橋頭上果然熱鬧得很,幾個棄權者的存在,已經讓守軍們完全放鬆了警惕,雖語言不通也手比腳劃地交流著,比較著各自的裝備與非裝備。幾個守在機槍工事旁的兵,嘰嘰呱呱地擺開了各國制式軍用口糧,已經開始了一場野戰乾糧的宴會。
許三多從橋頭迂迴上來,緩慢地向工事匍匐前進。
一名從小宴上起身去拿啤酒的士兵,被許三多從身後突然就掩住了嘴,隨後手起刀落,將那人扛了起來。兩個人的重量,壓得許三多的那條傷腿痛得直咬牙。
工事裡坐著的一名守軍,正和一名棄權者碰杯,剛喝完,棄權者許三多出現在了守軍的背後,守軍人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爬著的許三多一刀命中。
許三多衝著那名棄權者輕噓了一聲。
那棄權者是個印度人。
印度人立即說了一句難懂的印度語,他說你們還在比賽?我們都說你們已經放棄了!
許三多又噓了一聲,但那印度人的嘴巴卻一直不停,他說你們落在最後!你們完不成任務的!許三多只好反手一刀捅在了印度人的胸口,然後迅速替他翻出了白牌。
許三多給兩位「死者」倒了一杯酒,轉身艱難地爬了出去。
橋頭的兩名守軍終於和那兩名棄權者談成了一項實物交換的生意。一名守軍忽然發現了許三多,他迅速掉過了槍口,許三多手中的飛刀已經擊中了他的胸口,另一名守軍眼快,把許三多的飛刀擋開了。兩人隨後擰在了一起。
許三多的手,插進了那名守軍摳住的扳機圈中,在拚力要奪過槍枝。那守軍則死死地摳著板機不放,把許三多的手指都壓變了形了。許三多突然一腳,把那名守軍踢了出去,幾乎同時,他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那名守軍的槍,卻被他奪在了手裡。
那名守軍明顯是被踢痛了,動了真火,衝過來把許三多揪起來摔在橋欄上。許三多拚命地扭轉著那名守軍要刺下的短刀,這個平時做起來得心應手的動作,現在顯得異常的艱難。
許三多身下是嘩嘩作響的河水,他看著那刀一點點向自己心臟逼近。
就在這時,成才的槍頂在了那名守軍的頭上。那柄刀也被輕而易舉地奪了過去。
許三多看看成才,看看後邊的袁朗和吳哲,興奮得只剩了一臉的苦澀。
拉我起來。許三多對成才說道。
成才沒有拉他,成才說你休息一會吧。
許三多說不能休息。休息了,我就再也起不來了。
成才這才騰出一隻手,將許三多拉了起來。
成才給許三多的蟄傷上了一些藥。袁朗把許三多的那隻腳細細地察看了一遍。許三多卻顯得異常的平靜,他說已經好了。我睡了一覺,耽誤了幾個小時,可傷也好了。
旁邊的成才說:是睡了一覺還是暈迷了幾個小時?記得假想敵方代表跟我們說過什麼?寧可被毒蛇咬一口也不能被毒蜂蟄一口。袁朗說:就算你是壁虎變的,也該休息至少一個星期知道嗎,可是你……袁朗話沒說完,許三多卻笑了,他說可現在沒有這個條件,隊長事後就放我一星期的假吧。成才說要放就放兩個星期,我正好和許三多一起回家鄉看看。
放三星期假!
袁朗說道:老子正好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說完袁朗拍了拍許三多的屁股:治療完畢,暫時只好這樣。
不遠處的吳哲剛剛審問完一名被他生擒的守軍。他過來告訴他們:
我們算是撿了個便宜,所有的隊都已經過去了,這裡的警報已經解除,原有的十二人也減為四人駐防。
就是說,我們確實已經是最後一名了?
吳哲對袁朗點點頭:已經有三個隊棄權了,他們的意思是,我們也應該棄權。
袁朗說:今年參賽隊特別多,棄權隊自然也就多,可不包括我們。
許三多看出了大家的某種情緒,他突然在身後單腿蹦了兩蹦。
袁朗說你在幹什麼?許三多又蹦了蹦,他說好了,我好了,隊長你正是妙手回春啊你。
袁朗說你先別動,先老實呆會。許三多,你路徑識別能力驚人,居然能從那條退路迂迴到這前沿,你來說說,咱們該怎麼辦?
許三多說:不能走標定的途徑。地理環境複雜,沿途守軍就算放鬆警惕了,跟咱們也是十比一的數量優勢。
袁朗同意,說:走哪?
許三多說:最近的路是水路。
吳哲早已經亮出了地圖翻看了。
袁朗早把地圖刻在了腦子裡,他說水路是個弓弦,可水路也完全沒有叢林遮掩。
許三多說要的就是沒有遮掩。沒有遮掩,守軍反而放鬆警惕。
成才說:可我們沒有船。
不用船,那反而暴露目標。許三多望了望成才:我記得集訓期間我們都拿到了一級潛水證,這裡跟咱們要去的地方又是個順流。
袁朗倒吸了口涼氣,掃了一眼那條貌似平靜的河流。
吳哲戳著地圖忽然嚷嚷了起來,他說許三多,這是條半地下河!你知道它的水溫是多少嗎?咱們現在撐得住體溫流失嗎?許三多冷靜了一下,說:這是水路的另一個好處,按這河水流速,咱們漂流到重點設防的F3區時已經是晚上,到時候又少不得對付紅外夜視儀器,水溫低,咱們體溫也低,興許能不被夜視發現。
降低自己的體溫?你怎麼想得出來?袁朗奇怪地問道。這一問,許三多便笑了,他說我們這麼試過的,隊長。在步兵團,為了對付您的選拔。
袁朗也暗暗地笑了,他望望成才,望望吳哲:大家意見?
成才說可以試試。水面浮力正好減輕我們的負荷,這正是個好處。
吳哲也同意,他說好像還挺誘人的。可人能承受的極限在我心裡有個精確數據。
袁朗則搖搖頭,他說一點都不誘人。說白了,這只是個比賽,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這麼搏命。
那四個人弄來了一段枯木,放進了河裡,隨後檢查了一番裝備,該密封的密封好,然後就下水去了。他們估摸著,不會有別的隊這麼幹的。
那幾名名亡實存的守軍,在橋頭看著許三多們攀著那棵浮木,順流飄下。
這時橋頭堡裡的電話響了。一個守軍說:你去接吧,我已經死了。另一個說:你認為我還活著嗎?前邊的那名守軍只好說:那我們只好指望他了。
他們說的是那名被生俘後綁在那裡的士兵。
那士兵只好極力地掙扎著,往橋頭堡蹦去,那樣子像是夜裡的鬼在一跳一跳地走。
托揚笑著走進戰防指揮部,他告訴正在放下電話的烏裡揚諾夫:英國紳士們已經棄權了,他們指責這場比賽的不人道,用詞相當精彩。烏裡揚諾夫敷衍了一句:那祝賀你,祝賀您又勝了一局了。托揚掃了對方一眼,說烏裡揚諾夫,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他發現他的情緒有點不對。
烏裡揚諾夫說:我不太確定,可D5區的橋頭陣地已經失去聯繫了很長時間了。
托揚說:所有的敵軍都已經通過,D5區早已經撤防了。
烏裡揚諾夫說:還有一支隊沒有通過,我留下了四個人。
哪個隊?
中國人,二隊。
托揚笑了。他說一支在昨天已經失去所有希望的隊伍,能在今天撿回他們的希望嗎?
浮木邊上的四個中國軍人,一路地漂浮而下。
他們在瞄準鏡裡緊緊地監視著河面四周的動靜。
即將漂過一座橫跨河流的橋樑時,河邊的叢林裡突然傳來了一陣爆炸聲,隨之,袁朗通過夜視鏡看到橋面上像炸了窩一樣,密集的守軍在東奔西躥地拉響了警報。一輛發動的戰車正向叢林裡的炸點駛動而去,一具坐鎮橋頭的重型機炮也掉過來,向叢林裡猛烈射擊。
袁朗摘下了夜視鏡,放進防水封套裡,一邊苦笑著吩咐道:關上保險。光橋上就一輛BMP2,一門雙23,一個排兵力外加兩具便攜式UV,咱硬碰不得。
許三多幾個用凍得僵硬的手指,艱難地關上了槍機。
袁朗一聲命令潛渡,幾個人點點頭,便無聲地沒入了水中。
等到他們重新浮出水面的時候,都已經凍得到不行了。
被凍得都有些神智模糊的成才,是許三多拉到岸上的,他回身要去幫吳哲時,看見袁朗已經扶起,可袁朗剛一放手,吳哲就蜷縮著躺了下去,看見許三多過來,連忙說道:別碰我,我覺得我現在就是一塊冰。一碰我,二話不說就得碎……
袁朗有點擔心,他說吳哲,你沒凍迷糊吧?
吳哲說迷糊勁早過去了,我現在腦子特清明,就是打全身每一個毛孔裡渴望一堆火,火呀,紅紅的火苗……
袁朗說你悠著點,然後吩咐許三多:咱們整理裝備。
成才聽這話馬上從地上站了起來,用槍支持著,好久才站穩。吳哲看了看他們,也坐了起來,他說我煩跟你們同隊,好像屁股上釘了三根釘子,可我我慶幸跟你們是同隊,讓我逃過了剛才那天崩地裂的一劫,嗨,牢騷完畢,請隊長指示。
袁朗說:五分鐘後,下一個目標進發。
吳哲連忙打聽:剛才遇難的是哪國的同仁?
袁朗搖頭說:不知道,可現在算是知道了這裡的叢林對咱們意味著什麼,叢林裡的連環雷,一爆就是一百多個。假想敵胃口真大,幾個工兵就收拾掉一個分隊。
吳哲抱怨道:昨天您嚇唬我們,說進叢林才是進了真正的死亡區域,沒曾想是真的。
幾個人互相看著苦笑了一會。
烏裡揚諾夫正在望遠鏡裡監視著眼睛前的視野,那裡是一根聯接在山澗上的吊索。
烏裡揚諾夫說道:又一支參賽隊進入任務區域了。
托揚問:他們怎麼能通過雷區?
烏裡揚諾夫聳聳肩:使用了單兵火箭爆破裝置,相當不錯的新玩意兒。托揚說好,前面還有五處雷區,一具那玩意至少五六公斤吧?你認為他們能背多少具?過於依賴裝備的步兵,他們的長處恰恰是他們的弱點。托揚說不用等到那時候,他們的爆破已經暴露了目標,相信這支隊在天明後會被解決。
那邊的吊索上已經有人影攀援了上來,他們手裡的槍支開始噴吐著強烈的槍焰,把對面山頭上的游動靶一個個地打爆了。當最後一聲槍響完畢時,烏裡揚諾夫摁下了手上的秒錶:六十九秒,全部靶被擊中,中校同志。
非常驚人的成績,不是嗎?可我想這是比賽中他們拿的最後一個項目冠軍。托揚也不禁讚歎道。
當然。我這就去辦。
說著托揚用望遠鏡最後掃視了一下那片山頭,忽然又愣住了:那是什麼隊?他喊叫了起來。
一小隊人已經出現在對面的山頭上,而且已經攀上了繩索。
烏裡揚諾夫拿起望遠鏡一看,也同樣地驚訝了。
槍聲已經響起了,響得根本聽不出瞄準的間隙。許多靶子根本是在剛豎起的同時,就被打倒了,看起來簡直像射擊者與操縱游動靶的人有些默契。與此同時,第一個人已經消失在山澗的那端,後邊的人在躍上對面山澗時,用最後一槍撩倒了最後一個靶子,隨後便消失了他們的蹤影。
托揚放下了望遠鏡,他看了看烏裡揚諾夫,烏裡揚諾夫這才想起來壓下手上的秒錶。
托揚追問:多長時間?
全部命中,三十八秒,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包括剛才我耽誤的時間。
這到底是哪支隊?
我不知道,中校!一直沒有過這支隊的消息,他們好像是打平地上冒出來的鬼魂!
他們怎麼通過雷場的?
不知道,連樹梢上都被布了雷,除非他們是飛過來的!
托揚喃喃自語:我想這場比賽是禁止使用單兵飛行器一類玩意的……立刻去查,不用管那些背著火箭行軍的傢伙了,讓他們累死去吧。
烏裡揚諾夫仍有點回不過味來:我可以去查他們留下的彈殼。
不,調用這防區的所有兵力,查出這隊鬼魂的去向!你還沒有感到威脅嗎?笨蛋!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幾個就是袁朗和許三多他們。
天亮時,烏裡揚諾夫趕回來報告托揚,他們沒有找到那個神奇的支隊,他說:他們失蹤了。F5區找不到,他們也沒有通過相鄰的區域。
托揚覺得不可思議,他說:這方圓兩百公里的陣地是我們一手操辦的,佈置了多少明崗、暗哨、雷區、報警器、夜視、空中觀測,你自己知道。
烏裡揚諾夫點頭:我知道。
於是你告訴我這樣一個結果?托揚搖搖頭,他說至少你得告訴我是哪支隊伍吧?我相信你已經查過了彈殼。
烏裡揚諾夫說:查不出來。
烏裡揚諾夫亮出了手裡的彈殼,他說全世界軍隊的步槍口徑也只有這幾種,五點五六、五點四五、七點六二,可我找到的彈殼不屬於這任何一種。
托揚從他手上拿過那個彈殼,看了一眼,臉色很快沉了下來:
是中國人!
怎麼會?
只有那個不愛隨波逐流的國家才在通用口徑外為自己的士兵研製了一種槍彈,就是這種,五點八,中國製造。
可中國一隊剛通過G5區了。
中國二隊。我以為打瘸了一頭猛獸,可它伸開翅膀飛了。
叢林的霧氣中,一棵浮木劃開了霧氣飄來,袁朗和許三多幾個就攀附在浮木之上。他們偽裝良好,基本整個上身都用水草和灌木覆蓋起來,看起來就如同叢林河流上隨處可見的枯枝敗葉。從灌木中伸出的槍口隨時警戒著兩側的河岸。
吳哲不停口地念叨著:這下好了,每個任務標定地都是咱們的海港,咱們上岸又下水,完成任務後再開始異國之航。
袁朗看了他一眼:別硬撐了,我聽見你牙關在打仗,抹了你臉上油彩,你臉色要不是青的,我輸你一雙軍靴。
吳哲反駁他:難道隊長的面色紅潤嗎?
這時,許三多突然低聲說道:有船。十點方向。
用不著袁朗的命令,幾個人已經潛進了水裡,只餘下水面上飄浮的枝葉。
一艘快艇上架著機槍駛了過來,艇上的士兵在這裡只看到些枝葉,注意力只是在河岸上。快艇過後,袁朗和許三多幾個迅速從水裡鑽了出來。
吳哲說:我們到什麼地方了?警戒越來越森嚴了,半小時居然過了三趟快艇!
再走下去我就擔心水路也行不通了。成才欲言又止。
袁朗看出來了,便對成才說:成才,有話就說出來。
成才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說:我想得比較樂觀,警戒森嚴說明咱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落後,假想敵不會在沒幾支隊的區域這麼設防。
我喜歡這個說法。吳哲沖成才豎起大拇指。
遠遠的,有直升機的旋翼聲傳來,袁朗幾個又迅速埋進了水裡。
直升機剛從河面上飛過,許三多便迅速把反坦克火箭推到了肩上,吳哲知道許三多已經看上了前面不遠的一輛裝甲車,馬上給他把彈裝上,然後敲了敲他的頭盔,表示裝彈完畢。眨眼間,岸上的那輛裝甲車,便滾滾冒出了白煙。
他們繼續在水面上前行。
隨後,他們忽兒悄悄爬到岸上,忽兒又鬼快地回到水中,將岸上的巡邏士兵和一些隱沒的碉堡一一收拾乾淨。
又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幾天不眠不休的戰鬥下來,每個人都接近了虛脫的體態。
當他們最後一次上岸時,吳哲覺得自己都愛上了那根浮木了,他拿刀在那樹上刻了一行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英文字,然後把那根浮木推進水中,並朝那根浮木深情地揮揮手,好像那是他們的戰友似的。
他說隊長,我真想知道我們現在排名第幾。
袁朗說我們一直在搶時間,我不知道能搶回來多少時間。
吳哲捅了捅許三多:這整天冰冷徹骨的旅行我發現你跟成才的一個共性,你們越苦吧,話就越少;我呢,成了話癆。許三多笑了笑,他說我不說話是為了保持體力,你愛開玩笑,是為了鼓舞士氣。
袁朗卻在思量著往下的事情,他說最後這一天就得在陸地上過了。我們有三個任務:滲透偵察、襲擊敵指揮所、戰場救生,尤其是滲透偵察,作戰區域足足四平方公里,在水裡邊不可能完成。咱們昨兒一整天的路程算是幸運……
但吳哲不同意他的說法。他說誰會要這種幸運哪?咱們碰見那隊法蘭西不是琢磨半天也沒下來嗎?許三多正色道:人家價值觀跟咱們不一樣,這並沒個誰對誰錯。肯定自己並不是要否定別人。
吳哲笑了:我喜歡許三多說大道理時的樣子,不折不扣的思考。
成才背起了他的背包:裝備檢查完畢。
袁朗點了點頭:我想說的就是,從現在開始就沒什麼屏障了,剩下的路咱們得靠硬碰硬的功夫了。
四人很快隱沒在前邊的叢林裡。
遠遠地他們就看到了,看到了前邊的那片陣地,就像是個軍事氛圍極重的小鎮。車輛在陣地旁不停地走來走去。他們用望遠鏡觀察了一陣之後,袁朗說道:說是硬碰硬,先要考的其實是個潛伏和滲透的功夫,這是這個比賽中的重頭戲,S任務,偵察這鎮上佈防的陣地,在地圖上標出全部軍隊集結點、火力點、倉庫、指揮部的位置,要求採用全英語和北約格式,所以吳哲,你從現在開始又成了我們的重點保護對象。
吳哲說:我用不著你們保護。
袁朗說:Y任務襲擊敵指揮所,是個參考任務,完成加分,不完成不扣分,酌情而行。
許三多說:是任務就該完成。
成才說:從這裡是無法看清的,得靠近,說白了,我們得進去。
是需要進去。許三多也同意成才的看法:這個任務對咱們難度更大,歐洲人可能抓個舌頭換身皮就混進去了,咱們不行,一看體形就看出來了。
吳哲於是鎖住了眉頭:三兒說了最要命的問題,光說話我能冒充,可我也是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
成才說:我可以在遠距離狙擊,讓他們暴露火力配置,你們趁機繪圖。
袁朗搖頭說:第一,不能靠犧牲隊員來達成任務;第二,這也只解決部分問題,倉庫和指揮所位置仍然不知道。
許三多拍拍成才:四個人都得進去,四平方公里,一個人勘察太危險了。
吳哲說:我同意三兒的意見。
袁朗若有所思地摳下一塊樹皮在手上捏碎了,他說不管怎麼說,一套差不離的服裝至少能縮短被發現的距離。
於是他們轉身朝不遠處一個巡邏在叢林裡的三人小隊摸去。
巡邏隊的領隊剛狐疑地停下腳步,許三多從叢林中忽然一閃,一掌砍在了他的頸動脈上,另外兩個來不及轉身,也被成才和袁朗一左一右地制住了。
但肥大的軍裝讓吳哲和許三多穿上後亟亟難看。
吳哲看了看袁朗,苦笑著:軍容不整是吧?
袁朗說沒關係,人家注意到你的著裝問題之前,應該早看清你是東方人了。
吳哲,口令問清楚了?
口令是英語的消滅二字。吳哲說完自己都不由吐了吐舌頭:好威風好殺氣,敢情老外比咱會吹。
袁朗頓了頓:你肯定沒蒙咱們?
吳哲說:我是分開問的。
吳哲邊回答,邊痛快淋漓地將自己褲管和袖口用刀裁了下來。
許三多的褲管和袖口早被袁朗給裁了下來,
隊長,我應該也進去。成才說。
你還是火力支援,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開槍。成才,你的特長是遠距作戰,如同我們四人中的炮兵,我不需要炮兵裝上刺刀來證明自己。
成才猶疑地給袁朗點了點頭。
夕陽之下,一輛軍車從外邊回來,路口上的哨兵遠遠地就打開了大門。
叢林裡出來了三名巡邏兵,他們大搖大擺地從車駛過的路口晃了過去。他們就是袁朗和許三多他們。吳哲剛要高興,忽然愣住了,因為從對面的叢林裡與此同時出來了三個愛沙尼亞方的士兵,在談笑風生地朝他們走了過來。後面是守軍,前面是巡邏兵,他們根本無路可退。
許三多下意識地把手一翻,一把刀出現在了掌心。
警報!
吳哲忽然用英語跺腳大叫了一聲。說著他已經操槍對著叢林裡射擊了起來。
周圍頓時炸窩起來,人們奔跑著,警報聲聲。
袁朗和許三多知道吳哲是什麼意思,跟著也又是叫又是追的衝進了叢林裡,找了個隱蔽的所在坐了下來。吳哲掩著嘴無聲地大笑著,袁朗忽然踹了他一腳,說:你這通胡鬧,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矇混過關的辦法。
大家隨即悄悄地圍了上來。
暮色漸漸地被黑暗淹沒了,濃濃的夜色從遠處緩緩地降臨了這片小鎮。
袁朗三個不遮不掩地從前邊走來,守軍的探照燈還沒射到他們身上,他們的強光電筒已經照了過去,隨後是吳哲的大聲吆喝:
口令?
消滅!
守軍立刻回答道。
袁朗幾個馬上轉向走了,一直走到一道鐵絲網邊才停住。吳哲裝著像巡邏兵一樣,將手裡的手電胡亂地照了一會,看看沒有引來什麼懷疑,然後把電筒閉上。
許三多迅速在袁朗手上墊了一腳,躍過了鐵絲網。
接著,袁朗也在吳哲的手上墊了一腳,也過去了。
最後的吳哲只好隔著鐵絲網,把自己的背包和槍械一樣樣扔給那邊的袁朗,然後匍匐下身子爬過去,爬到一半的時,卻被鐵絲網掛住了,他使勁的掙扎,引起了那鐵絲網的動彈,一個連在網上的絆索式眩光雷,因為那微微的震顫而搖晃了起來,眼看地就要脫出保險銷的一剎,許三多忽然一隻手牢牢地摁住了。
許三多對吳哲輕輕地噓了一聲。
袁朗馬上鑽到網下幫吳哲把衣服解開,然後拖著背包和槍械,兩人矗奔往最近的一棟房子下隱蔽了起來。袁朗掏出工具剛要回身去解救仍困在鐵絲網那旦動彈不得和許三多時,這時幾道電筒光從路上晃了過來。
吳哲悄悄地將步槍上膛。
一聲清脆的槍響,忽然劃破了夜空,那隊往前走來的守軍立即轉過了身去,逕直向槍聲的地方飛奔而去。
許三多乘機用小刀從鐵絲網上弄下了那枚該死的眩光雷。這時,袁朗已經迅速迎了上來,幫他從手指下脫出了保險銷。
剛才那是成才放的空槍,他是為了救我。許三多有些惆悵地說。袁朗連忙安慰道:沒人能抓住那隻猴子的,我對他有信心。
說話間,又是一聲槍響,強烈的探照燈應聲碎裂了,四周頓時一片黑暗。
許三多知道,這一槍,又是成才的傑作。
叢林裡,成才在敵軍的追堵下奔跑著,他剛打倒前面冒出的一個敵軍,子彈已經沒有了,就在他換彈匣的間隙,用握著彈匣又打倒了撲上來的一名敵軍,然後蹲在地上,一槍一個地收拾著從黑暗裡撲上來的人影。一匣子彈打完了,他迅速掏出了手槍,手槍快打完的時候,他意識到需要奪路奔逃,可剛跑開兩步,忽然想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枝狙擊步槍,他沒有多想,便回身一撲,一個翻滾,在槍彈攢射中撿起了他那心愛的步槍,可他剛要站起,就被衝上來的一名敵軍砸倒在了樹下。那敵軍顯然是想抓個活的,衝著成才就撲了過去,成才一腳將他踢翻,躍了起來,接著往前不顧遮掩地奔逃而去。顯然,他是受了傷了,奔跑中,他的身子有些搖搖晃晃的。
快跑到叢林的邊緣時,成才終於聽到了河水的咆哮聲,他靜靜地聽了聽,聽到了四下都是人的說話聲,這時他反而露出了一絲輕鬆,他猛地一衝,衝出了叢林。
一輛裝甲車這時從十幾米開外朝他開來,強烈的車燈幾乎晃花了他的眼睛,沒有猶豫的工夫也沒有裝彈的工夫,車子從成才身子經過時,成才往旁一閃,就躍到了車上,只見他槍托一橫,就砸得那名彈上膛的射手叮噹作響地翻進了車艙裡,轉身又從車上跳了下來。
身後的槍聲,隨後又響成了一片。
成才在奔跑中看到了前邊的河流,一艘快艇的正打著燈光,往前駛來。
成才在奔跑中把槍背好,一邊摘下了頭盔上的夜視鏡,毫不猶豫地往河裡跳去。
袁朗三個已經在槍聲中出現在了小鎮的中心。他們一邊裝模樣地晃動著手裡的電筒,給從他們身邊跑過的守軍胡亂地指路,一邊照射著那些待發或射擊中的火力點、倉庫、營房和帳篷,將他們一一地記在腦子裡。
還是沒有看到他們的指揮所。吳哲對袁朗說道。
袁朗看了看,提醒道:你的身後,吳哲,停車最多的地方。
吳哲轉頭一看,身後的那排車輛後,果然燈火通明,一個中校正在門口對著一名上尉咆哮著,那正是托揚和烏裡揚諾夫。
應該是沒錯了,那位上尉我認識。許三多肯定道。
吳哲隨即笑了:S任務完成,Y任務呢?
袁朗停了腳步說:攻擊的話,我們會成為所有人圍攻的目標。也許就是前功盡棄。
吳哲素來知道袁朗的意圖,但他說:不攻擊對不起成才給我們製造的這場混亂。
許三多也補充道:攻擊也許能減輕成才那邊的壓力。
最後這個理由也許是真的打動了袁朗,他對他們點點頭,不再猶豫。
而這時的托揚還在指揮所前邊對著烏裡揚諾夫發怒,他命令烏裡揚諾夫:無論如何,我要你抓到那名狙擊手,並且弄清他那三名同伴的下落!
烏裡揚諾夫無奈地攤開手:可是他從山澗上跳下去了。
你是要告訴我,他自殺了嗎?
我只知道,如果我讓我的士兵從那地方跳下去,他們會說,你瘋了嗎,上尉!
一輛車子突然停在了托揚的面前。他上車時還氣忿忿的:沒有比這幾個人更危險的了,無畏而理智,你想想,他也許就在你的身邊,可你一無所知……
而托揚沒有想到的是,吳哲這時就在他的身邊。
吳哲對托揚說了一聲:多謝美譽,中校同志。
說著,手裡的消音手槍便輕輕地響了一下,然後順手一推,把托揚推下了車子。車裡的許三多也幾乎同時地舉起了手裡的微聲手槍,將站著的烏裡揚諾夫打出了白煙。
警報!
托揚看著許三多他們開去的車子對烏裡揚諾夫吼道。
可是,中校,您已經陣亡了!烏裡揚諾夫說道。
這時,托揚才發現了自己身上還在冒著白煙。但他的憤怒沒有停下,他依舊地吼道:每支隊都來殺我一次,難道我要死三十一次嗎?警報!
說著他自己掏槍鳴槍示警,直至放光了槍膛裡所有的子彈。
指揮所和軍營裡的士兵們蜂擁而出,朝那輛疾馳而去的軍車追趕而去。
看著後來的追兵,袁朗手裡的機槍如割草一般,掃倒幾個正用火箭瞄準的士兵。
他說我們的陣地指揮官違規了,這筆賬怎麼算?
而吳哲卻一臉的笑意,他說能把他氣成這樣,我深感榮幸。
望著前邊正在關上的大門,吳哲忽然苦笑了,他說現在有些後悔了,真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吳哲話聲剛落,許三多大聲喝道:坐好!他猛地一下加速,車子便撞開了鐵門。劇烈的震動牽動了整條鐵絲網上密佈的各式照明雷、眩光雷、信號雷,守軍們頓時嘗到了自己埋下的苦果,在一片比白晝還亮十倍的輝煌中掩住了眼睛。
許三多他們的車子,也歪歪斜斜地翻在了路溝裡,但他們三個早在車翻之前跳到了車下。許三多對身後追來的越野車伸手摔出了個什麼,半空裡又尾聲似的炸開了個小太陽,越野車緊急一剎,停下了,司機揉著眼大罵著跳了出來。
袁朗有些奇怪:許三多,你扔的什麼?
眩光彈呀!
袁朗愣了一下:咱們這趟沒配發那個!
許三多嘻嘻一笑:是我剛才摸到的那個地雷。
眨眼間,三人消失在了叢林中。
整個叢林像是發瘋了一般:天上的轟轟作響的直升機,公路上來來往往的戰車;河上的飛奔的快艇,還有不時爆發出的急烈的槍聲……
已經到了比賽的最後一個白晝了。
守軍和參賽者,都和開賽時一樣進入了白熱化。
自昨夜開始的奔逃,就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消耗了。袁朗三人在叢林中跌跌撞撞的,顯得更加狼狽,更加襤褸了。
惟一的安慰是槍聲已經自他們背後傳來。
許三多躍過一條溝坎時兩腿一軟,重重摔倒在了地上,袁朗和吳哲幾乎同時把他的拉了起來。看看許三多沒事,袁朗吁了口氣,他說:Z任務,戰場救護……就是前邊那片空地了。
這時的吳哲,幾乎是沒了氣力了,他說:這是最後……最後一個任務了。
三人連扶帶挾,走過了那片空地,真正激烈的交戰,已經被扔在後邊了。這裡突然顯得十分地平靜。
空地上躺著的一個人。
那不是需要救護的「傷員」,那是真正需要救護的成才,他的身體似乎一個路標,在指示著最後一個任務的方向。許三多撲過去將他翻了過來,靜靜地看著。好久,成才才睜開了眼睛,他說我沒死,我只傷不殘,只睡了一會。
吳哲迅速掏出了急救包,但成才反而坐了起來,他說:幫我起來。
四個人隨後蹣跚地走向眼前那條不長但卻顯得異常艱難的路。
叢林的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名傷員,一名女傷員正煩躁地看著叢林邊的通道,看見許三多他們時,她雀躍了起來。
來了來了!他們可算是來了!她對另外的傷員們喊道。
旁邊的傷員勸她還是躺下來吧,他們不相信她的話。
女傷員只好躺下,然後在自己的身上精心地灑著紅藥水。
她說:我希望來的是個小伙子。
他們當然都是小伙子。有人起哄道。
女傷員說:最好不要色迷迷的。
他們當然都會色迷迷的。又有人說道。
可許三多他們出現的時候,他們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因為來救他們的竟是四個不復人形的人,他們搖搖晃晃的,好像連自己的都保不住了。但他們一蹲下,就默不做聲地掏出了醫藥包,開始救護了起來。
許三多攤上的就是那個女傷員,這讓他覺到有些侷促,他剝開了一片口香糖送過去,恨不得把頭扎進醫藥箱裡。
那女傷員竟沒有馬上接住,她問他:這是什麼?
許三多說:我們特製的口香糖,含有強效的止痛劑,可以讓您忘記自己的傷痛。
女傷員卻說:可是我沒有什麼傷痛!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面前這個已有些昏沉的年青男子,又看看那邊的成才。成才已經是躺在地上,給另一個名義上的傷員包紮著。
女傷員拿著口香糖覺得不可理解。她不相信。
她說有這種藥你們自己怎麼不吃?你們不知道痛嗎?
許三多苦笑著解釋道:我們得比賽,不能麻醉自己。我們不是傷員。
女傷員差點喊叫起來:你居然認為你們不是傷員?
許三多說:您不明白軍人的規則。吃了它吧。
那女傷員猶豫著讓許三多把口香糖送進她的嘴裡。
她說你們到底走過什麼樣的路程?
許三多微笑了,路程這兩個字讓他心動,他說沒什麼。今天是我當兵的四年八個月零十一天,我當了四年零八個月零十一天的兵,這不過是說,我有四天時間用在這裡了,不過如此。
女傷員迷惑了:您在說什麼?
許三多說:我說我們走的就是跟別人一樣的路。
女傷員說:不用這樣拚命的,把別人扔下多遠才能滿足你們的自尊心?
許三多說:扔下?不,我們是最後一個,我們只是不想趕成最後一個。
女傷員的眼睛瞪大了:最後一個?你瘋了?你們從昨天開始就搶成了當之無愧的第一!難道你們一直認為自己是最後一個?
許三多愣了一下,他看一下袁朗,袁朗正在一個孩子的耳邊低聲撫慰,看起來不像個軍人而更像慈父。
於是許三多對那女傷員微笑著,他說:現在這不重要了。
那片麻醉劑帶來的睡意,讓意志不那麼堅定的傷員們迅速有了睡意,她強打著精神看著許三多,問道:您是哪國人?
許三多說:We are China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說完,他又用中文又說了一遍:
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
許三多看著她漸漸睡去,再去看看成才,成才對他做了個鬼臉。他看看吳哲,吳哲對他聳聳肩。他看看袁朗,袁朗放下抱在手上的那個孩子,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他像我兒子。
四個人靜靜地看著那個小孩子。
隨後,他們相互地持扶著站在了一起,看看頭上那片藍藍的天空,袁朗掏出了信號槍,許三多幾個會意地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握在袁朗持槍的手上,一發綠色的信號彈,悠悠地飛上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