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隻螞蟻攢行於它這一系偵察蟻用腹腺分泌物標誌的蟻路上,這東西對它的重要就如鐵櫃對火車頭的重要。世界對它像對我們一樣是個大得沒譜的地方,它的優越性在於它可以靠那些不可複製的碳氛分泌物確定前邊是不是它該去的地方,我們則只能靠蜘蛛網一樣延伸的交通網絡和航班表,自然,我們、我類或者說我輩族群中間也有那麼一些人願意去同類未有涉足的地方,或者是叢林莽荒或者是心靈的縱深,但那些傢伙叫做冒險家,就如那類的螞蟻叫做偵察蟻一樣。
    但我們這只螞蟻是兵蟻,褐色族群。無論顏色,兵蟻就如我臆想中一戰時的士兵,終其一生裝在不見天日的悶罐車裡,運行於據說安全實則殺機四伏的軌道之上,一到車門打開看見天日的時候……
    作戰。
    終其一生。
    好吧,我們的褐色兵蟻不聽我們的嘮叨,它不安地豎起了觸鬚,今天的空氣不大對勁,前邊出現了十二隻兵蟻的身影——型號那支小分隊和它屬於同一蟻域。
    它跑上前,立刻和領隊者開始了永恆不變的互哺和交流。授與者從自己的公共嗉囊吐出流質食物,搓成球狀餵給飢腸轆轆的夥伴。我們的兵蟻很想報答以同樣的行為,但它力不從心,它要把消息送回去,路還長得很。
    螞蟻觸角上的十一個節能釋放出它獨有的費爾蒙,這是它的十一張嘴。十一張嘴同時又是十一隻耳朵。
    提供食物的領隊者從兵蟻的第一節觸角上知道它的年齡:一歲。從第二節觸角上知道了它的軍銜:無生殖能力狩獵兵蟻。第三節觸角指出它的種類和所屬蟻域。第四節觸角顯示了編號和稱呼。第五節顯示出兵蟻的精神狀態:疲勞而激動。第六節用於一般交流。第七節專用與較複雜的對話。第八節只用於和蟻後交談。第九至第十一節在戰鬥時可作為大頭棍使用——類似我輩族群中的警用甩棍。
    ……
    您確定您買對書了嗎?是《士兵突擊》不是《螞蟻突擊》?
    我坦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士兵突擊"四個字後寫上了一隻螞蟻,然後就此敲響了新換的鍵盤——也許只是覺得聲音很爽——然後無恥地抄襲著法國佬貝爾納·韋爾貝爾《螞蟻聯邦》的片斷。貝爾納·韋爾貝爾試著用螞蟻的觸角來觀察、評論甚至改變世界,但是世界讓螞蟻茫然就像讓我們茫然一樣——螞蟻的世界是方的,世界的盡頭寸草不生,像地獄一樣冒著焦化的瀝青味……真是不幸。世界的盡頭有毀滅和魔鬼,魔鬼的形態是巨大而柔軟的粉紅色柱子,有時一個單挑,又是五個一起出現,無論五個還是一個,那只偵察蟻的下場只有一個,成為瀝青上肝腦塗地的一個剪影。實際上我不知道這只讓哥倫布也要汗顏的偵察蟻如何發出最後的信息,也許只是在粉身碎骨的痙攣中用全部的觸角,第一節至第八節,甚至包括第九至十一節全力地嘶吼出它的信息: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世界到了盡頭,到了世界的盡頭……
    五個或者單個出現的粉紅色柱狀魔鬼……和我輩族群恐怖的東西不大一樣……是某個小孩惡作劇的手指頭,他抬起他的手指頭,上邊還粘著那只仍在發送信號的偵察蟻屍體:我有碾死了一隻。他心裡模糊地說,並且有模糊的快樂。坦白講,我小時候常幹這樣的勾當,張大後像《中山狼》裡的東郭先生一樣小心下腳,唯恐斷送了麥哲倫、伽利略和哥倫布,直到有一天自己也煩了,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心裡說,死便死吧,這是命運。
    書歸正傳,我們褐色兵蟻和那支步兵班告別,迅速前往它的蟻域,它第五節觸角上激動不安的信息我們可以翻譯如下:
    不對勁。有異味。世界要坍塌,世界在震動。
    蟻群的遺傳記憶告訴它,那是那只永逝的偵察蟻前輩用全部觸角描述過的氣味,地獄的味道。兵蟻不知道那是瀝青、汽油、鋼鐵、火藥和硝煙的味道,和它不同種類中同一職業的人類的味道。
    它所屬的蟻城物產豐富,幅員廣闊,九百六十萬……我在說什麼?無邊無際的方底穹形宇宙向無邊無際的兩端無盡延伸。它們的蟻後一招此格局構築了輝煌的蟻城,並且竭盡心力想要模仿出方底穹形的內部結構——徒勞無功,混凝土抹出,非自然形態的方底穹形對還未發現火的螞蟻們不可模仿,螞蟻們的精神導師們於是把這種形態作為神之存在的鐵證如山。
    兵蟻回到了讓它覺得安穩塌實的四方體宇宙。然後……
    一個巨大的粉紅色柱形魔鬼向它壓了下來,另稍短但更粗的魔鬼加入……
    兵蟻被拈了起來,而不是碾死。
    它用全部的觸角——包括不具備發送功能的第九至十一節觸角——竭盡全力地發送信號,並且力圖這個信號能強烈到加入它這一族群的遺傳記憶:
    鋼鐵味、硝煙味、汽油味,非自然的纖維織物的味道。
    魔鬼和末日的味道。
    兵蟻在哭泣……不,兵蟻不會哭泣。

《士兵突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