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留到東平報到,馮子興要搞個很隆重的歡迎儀式。副科級以上幹部全要集中,先開歡迎會,再聚餐。我留了個副手值班,帶著八個副科級以上幹部上總關。到了貴賓室一看,哇,三十幾張沙發全擠滿了人。我們只好見縫插針,哪兒有位往哪兒坐。我在後排找了個座位,剛坐下,李達過來了,硬要拉我上前排就座。前排座位有茶几,茶几上有水果。服務員在給大家倒水。領導還沒來,大家不敢吃東西,干聊。會議室有些鬧哄哄的。十點三刻,吳進走了過來,站在門口,雙手拉著玻璃門。大家知道領導來了。走在前面的是楊福承,跟著進來的是石留、人事處處長老葉、黨組秘書周依琳,後面是三個關領導。大家鼓掌歡迎,領導對大家含笑點頭。領導就坐後,馮子興開始講話,同志們,今天是個大喜日子啊,咱們關來了一位新領導,哎,大家可能都認識,石留同志調任東平海關任副關長。哎,這裡我謹代表東平海關全體幹部職工表示熱烈歡迎。說罷帶頭鼓掌,掌聲響成了一片。馮子興喝了口茶,繼續說,今天關黨組成員政治部楊主任親自帶領人事處葉處長、黨組周秘書送石副關長來上任,哎,同時指導東平海關的工作。我們歡迎楊主任作指示。大家開始鼓掌。沒想到咱們老馮同志今天這麼節省,以前他作起開場白來可是沒完沒了,非把大家全催眠了他才閉上尊口。
楊福承慈祥地看了大家一眼,把手往下壓了壓,意思是不用鼓掌。等掌聲停下,他喝了口茶,像是在濕潤嗓子。接著他開始大放厥詞。把石留狠狠地吹了一頓,說石留是咱們南州海關的業務專家,如何有工作經驗,如何有理論水平,關黨組這樣安排是對東平海關的重視,如何獨具匠心,如何意義深遠。接著從業務扯到了廉政,從廉政扯到了世貿,從世貿扯到了國際形式。可把我嚇壞了,以前在學校,咱們楊校長也是經常作報告的,可沒有這樣天馬行空呀。我把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盯著老楊同志發呆。老楊同志偶爾看了我一眼,看到我一副呆相,似乎明白了什麼,突然停止了話頭,對大家說,大家吃點東西吧,邊吃邊聊。這就是說,他說得口乾舌燥,光喝茶不行,得吃點水果滋潤一下咽喉了。馮子興說,對,吃點水果吧,咱們畢竟是茶話會嘛。說完拿了只香蕉給老楊,說,吃蕉。自己卻摘了只葡萄,連皮也不剝,塞進了嘴裡。
楊福承吃了口蕉,對人事處老葉說,葉處長,你宣讀一下石留同志的任命吧。老葉從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開始宣讀。其實這份文件早在網上公佈了,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家也沒認真聽,只顧吃東西。這些水果可全是進口的,平時難得吃到,倒不是市場上買不到,而是大家不捨得花這個錢。
老葉把文件念完了,開始拚命吃水果。我看了一下,對面那幾位領導,除了周依琳,吃起水果來全不講斯文。周依琳兩手的指甲留得長,剝起葡萄來像幾把刀在行動,又快又爽,她把紅色的皮剝下來,剩下白色的肉,用兩根手指輕輕夾著,十分輕巧地送到櫻桃小口裡。看她吃水果真是一種享受。想當年,她還用這雙巧手為我服務過呢。那時她一雙眼睛晶瑩透亮,經常看得我心蕩神馳。周依琳看我盯著她吃東西,瞪了我一眼。我對著她傻笑。然後我撿了只香蕉,把皮撕開,咬了一口。我吃香蕉的樣子一定讓周依琳浮想聯翩。
兩個副關長也講了話,表示歡迎。我知道他們是一點也不歡迎的,誰歡迎有人坐在自己頭上?除非他是個傻子。
接下來大家吃東西,三三兩兩地開著小會,等到十二點,行政科長走過去跟馮子興耳語了幾句,馮子興對楊福承說,午餐準備好了,咱們邊吃邊聊吧?等楊福承點了頭,馮子興說,大家一起去食堂就餐吧。領導前面走,大隊人馬後面跟著,浩浩蕩蕩向食堂進發。
吃完了飯已經兩點鐘,馮子興把我叫了過去。說楊主任想利用這個機會去東平碼頭看看,石副關長剛來,也去熟悉一下碼頭的情況。我說,好,歡迎領導去指導工作。楊福承說,是兩點半上班嗎?我說,對,兩點半。楊福承說,那我們現在出發吧,過去正好上班了。
東平碼頭是個敏感的地方,經常有領導下去,大家養成了按時到位的習慣。領導們進了報關廳,大家已經在自己的崗位上,有的人已經開始接單了。我陪領導們在報關大廳裡走了一圈,把審單、查驗、轉關、清船等崗位逐一向領導們做了介紹。當然主要是介紹給楊福承聽,這些東西對於石留來說太簡單了,她看一眼就瞭然於心。倒是周依琳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走過去跟關員聊起來了。不知是不是受了周依琳的影響,楊福承也走了過去,站在一個關員後面看她審單,那丫頭今年畢業分配的,有些緊張,老楊在後面站了幾分鐘,她一份單還沒審出來,額頭上卻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在報關大廳看了看,大家去接待室休息。馮子興叫我把組長以上幹部全叫進來,跟領導們見個面。人到齊後,我逐一做了介紹。楊福承說好,好,又把上午的話重複了一遍。領導訓完了話,人事處老葉把我拉到一邊,低聲說,江主任,下面我們要做個民意測驗,麻煩你迴避一下。我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心裡有些激動,回到辦公室,感覺心還在一個勁地跳。過了十來分鐘,聽見外面很多人走動的聲音,我扭頭一看,大家都出來了。這就是說,民意測驗做完了。
接著陪領導去看碼頭。開著車在碼頭兜了一圈。又兜回了報關大廳門口。我知道領導的視察活動算是結束了,站在門口準備送行。沒想到馮子興說,老楊要去桃園,你也去陪陪他,上我的車吧。
我趕緊把車鑰匙交給司機,上了馮子興的車。我看見石留上了老楊的車,葉處長和周依琳上了另一部車。三部車前後出了東平碼頭,向桃園高爾夫球場進發。
馮子興坐在後排,我從倒後鏡看過去,發現他頭靠著椅背,雙目緊閉。中午沒睡,他顯然有些累了,可是領導來了,他還得陪著。一把年紀要受這個罪,也真不容易。馮子興對運動不太感興趣,對高爾夫更是敬而遠之。我不知道他跟著去幹什麼,難道我們打球,他在後面跟著走路嗎?我也把頭靠在椅背上,假寐一會兒。心裡想著好在楊福承有個愛好,多少人可以趁機擦鞋呀。他當初在學院時,一個月可能打不了一場球,不是難受死了?也許那時他還沒癮,現在大家把他的癮寵出來了。
到了桃園會所,我從車上下來,看見馬羚的奔馳車停在門口,知道馬羚也來了。果然老楊一下車,馬羚就從會所裡面走了出來,一臉燦爛的笑容。她像東道主一樣站在門口,迎接各位領導,跟領導們握手。我走在最後,也把手伸出去,她把手一摔,輕聲說,一邊去。我偏走在她身邊,說,你怎麼無所不在呀?馬羚說,你以為我願意來呀,是馮子興叫我來的。我說,馮子興也是你叫的?馬羚說,怎麼啦?你的乳名我都敢叫,何況馮子興。
我看了馮子興一眼,他已經坐在沙發上,正在抽煙。我走過去,對他說,馮關,我去給你挑雙球鞋吧?馮子興說,不用,我不打球,等老楊打完了,我陪他吃飯。葉處長走了過來,聽馮子興說不打球,就說,我也不打了,前兩天搬東西,把胳膊扭了。我說,這樣啊,那我陪你們周圍走走吧。葉處長說,你還是陪老楊去吧,他可是指定你全陪的啊,咱們把你扣下來,他問起罪來怎麼辦?馮子興對葉處長說,你中午也沒睡,不如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我說,我來安排吧,你們稍等一會兒。
我走到服務台找了個小姐,叫她去女更衣室把馬羚叫出來。上次來這兒打球,打完了我說腰痛,馬羚就在三樓給我開了間房,讓我干蒸,還叫了個技師給我按摩。這會兒要叫老馮去睡覺,他也睡不著,不如找人給他鬆鬆骨。
馬羚換了身運動服,走到我面前,站著,用一隻木梳子在腦後扎她的馬尾巴。我說,幫忙在三樓開兩間貴賓房,老馮和老葉要休息。馬羚說,啊,想打波,不想打球,行啊,我給你安排。對了,要不要多開一間,給你?我說,好哇,多開一間,不是給我,給我們。馬羚說,你少臭美。扭頭走了。
我回到大堂,招手叫服務員拿幾罐飲料過來。這個鬼地方惟一的不足就是沒人主動提供服務,要喝什麼要吃什麼都得自己開口。過了七八分鐘,我估計馬羚已經把房間安排好了,就帶著馮子興和老葉坐電梯上樓。出了電梯,看見一個穿旗袍的小姐站在門口。那女人差不多跟老馮一樣高,比老葉高一個頭。小姐說,歡迎先生,這邊請。
到了房間門口,我說,馮關,葉處,你們好好休息,等會兒我來叫你們。馮子興面無表情,葉處點了點頭。
回到大堂,看見楊福承、石留和周依琳全換了行頭,正在東張西望。看見我,老楊就說,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快去快去。我說,馮關和葉處在上面休息,他們說等打完了球陪您吃飯。老楊說,行,讓他們餓著吧,馬羚呢?我說,這丫頭剛才還在這兒,一轉眼不見了,你們先進去吧,我找到馬羚立即趕過來。老頭子帶著兩個女人跟著球車走了。
我換了衣服出來,仍不見馬羚的影子,就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馬羚接了,她說,正在做大事啊,你煩不煩?我說,懶牛懶馬屎尿多。為了這句話,馬羚出來就跟我急,非要擰一下我的耳朵。這就是說她在學院裡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也犯了老毛病,偏不給她擰,氣得她不跟我說話。推車的小姐等我們等得不耐煩,靠在球車上打瞌睡。我走過去,一聲大吼,把兩個女人嚇得跳了起來。
老楊他們打到了第三個洞。我看了一下,周依琳和石留都不太會打,三桿的洞要打到十幾桿。我跟馬羚從第一個洞打起,我的球技也很臭,五桿的洞打了十桿,頭兩桿打得很好,越打越臭。馬羚不住地撇嘴巴。儘管如此,我們跟老楊他們的距離還是越拉越近。後來我們就去小賣部喝糖水。等老楊他們打了幾個洞再接著打。馬羚想追上去跟他們合夥,我不答應。理由是人多了不好玩。馬羚說,前面有兩個大美人兒呢。
我看了馬羚一眼,想知道她講這話是啥意思。我還以為她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可她說過了就專心打球,不像有什麼弦外之音。我吐了口粗氣,說,誰美得過咱們馬羚呢。馬羚說,少來,知道你煩我了,我是不是快成高爾夫了?我說,還不至於,你最多算個乒乓球。馬羚正在推球,突然拿起推桿向我撲來。好在我腿腳快,不然腦袋上要給她打個洞。她把推桿打在草地上,砍下來一大塊草皮,害得小姐倒了三斤沙子下去。這時我的電話響了,我一看是小林打來的。我說兄弟,在幹啥呢。小林說在家,恭喜你啊領導。我說,何喜之有?小林說,今天民意測驗,大家都給你打鉤呢。我說那還真是件喜事。
掛了電話,我對馬羚說,有件事忘了跟你說,今天對我搞民意測驗了。馬羚說,是嗎?大好事啊。說完走過去推球,滿不當回事的樣子。
打到八點多,終於打完了九個洞。我跟馬羚上去跟他們會合。老楊的興致很高,還想再打九個洞。可是石留和周依琳都累了,周依琳說腳上打了泡,這會兒疼得鑽心。老楊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說,那就回去吧,大家肚子也餓了。於是大家一起往會所走。石留說,打這個球會上癮,以後不能來了。周依琳說,是呀,打死我也不來。接著又說,這麼好的草地,就打打高爾夫,也太浪費了。我笑著說,你還想幹什麼?談情說愛?周依琳說,是呀,你管得著嗎?我說,我哪裡敢管,你是領導嘛。
大家去沖涼。我簡單洗了一下,上去叫老馮和老葉。路過老葉的房間,裡面空空蕩蕩,我還以為兩個老東西下去了,心想沒這麼快呀。再往前走,到了老馮的房間門口,聽見老葉的聲音,進去一看,兩人坐在沙發上抽煙。老馮說,回來了?我說,是,楊主任他們在沖涼。老馮看了看表,說,再坐幾分鐘吧?說著遞給我一支煙。我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自己點著火,吸了一口。老馮說,這地方不錯呀,小江你倒是會找地方。我笑了笑,不知道他說的是桑拿還是高爾夫,或者兼而有之,就說,是馬羚帶我來的,我平時也是大門不出小門不入的。老葉說,這話別給老楊聽到了,給他聽到,他一定批評你,你是辦公室主任,找不到好地方,用句行話說,就是不熟悉業務啊。老馮說,小江不在辦公室,辦公室廟太小,他去了東平碼頭。老葉說,哎呀,看我這人事處長當的。老馮說,領導你是下基層不夠哇,以後多下來點。咱們下去吧。
到了下面大堂,老楊他們還沒出來,我陪著兩位領導坐在沙發上等。等了幾分鐘,下面還是沒動靜,老馮看了看手錶,我趕緊站了起來,到下面去看動靜。沖涼房和更衣室全在地下,要走一道樓梯。剛下樓,石留和周依琳走了出來。我說,就你們倆呀,大領導呢?石留說,還在裡面。周依琳說,喂,你怎麼這麼快出來了?是不是沒有洗澡呀?我笑了笑,走進去找老楊。自從跟周依琳有過肌膚之親,我們就不太有顧忌了,什麼話也敢講。隔了這麼多年,也改不了。但跟石留又不同,我跟她就隨便不起來,我輕易不敢跟她說一句粗話。大家永遠相敬如賓。
我把男更衣室找了個遍,不見老楊的影子。從更衣室出來,心裡很詫異,這裡就一個門呀,難道老楊可以遁形不成?再往裡走,聽見有女人說話的聲音,那聲音像極了馬羚。我說邪門,這丫頭跑到男人這邊來了?緊走幾步,一個人突然從裡面走了出來,跟我撞了個滿懷,正是馬羚。馬羚看著我,說,大家等急了吧?我發現她臉上紅撲撲的,就像剛跟我做完愛的樣子。我說,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看三級片呀?馬羚說,你以為個個都像你呀,老楊的包箱鑰匙丟了,我給他送鑰匙。老楊走了出來,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馬羚伸手接過老楊手裡的包,同時瞪了我一眼。我感覺這丫頭有些怪怪的,她以前可不是這樣巴結領導的。老楊說,小江,正好你來了,小馬也在這兒,我這個老不死的要替你們做個媒。我說,讓領導操這個心,我不敢當。馬羚說,我才不會嫁人呢,更不會嫁給他。我對馬羚說,呸!老楊說,哎呀,我老了,老了,沒有用了。你們年輕人新潮的名堂多,由得你們了。他說著把衣服抖了抖,走了出去。我對馬羚說,就算送鑰匙,也不用跑到男更衣室來呀,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馬羚笑了,她說,看不出你還真的在乎我呢,親你一下吧。把臉湊了過來,給我推了回去。
在東海漁村吃飯,到那裡已經九點了。好在東海也開夜茶,不然酒店準備關門了。我們剛坐下,服務員就開始上菜。這就是說,有人一早已經點好了菜,酒店也把菜準備好了,就等著我們來吃。老楊坐主位,老葉和老馮坐在他左手邊,馬羚坐在他右手邊,再過來是周依琳、石留和我。這就是說在這個場合,馬羚比石留和周依琳還重要。
馮關長問喝什麼酒,老楊說不喝酒。於是就上了些飲料,有人要果汁,有人要涼茶,有人要喝茶。沒有酒氣氛就差一些,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除了老楊,大家都有些顧忌,說話吞吞吐吐的。結果老楊說得最多,馬羚也不時插幾句。她插話有些畫龍點睛的作用,搞得老楊不時點頭稱讚,還不時笑一聲。馬羚的一雙手也沒閒著,不時給老楊布菜。老楊面前的碗裡一直沒有空著。儘管這些動作也算正常,我看著還是有些不舒服,就拿起筷子,不時給石留和周依琳夾些菜。兩個女人也不跟我客氣,笑著接受我的慇勤。老葉說,小江這麼會侍候人,將來一定是個五好丈夫。馬羚聽了就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淺笑。我笑了笑,說,做丈夫很難,做五好丈夫更難,我還是不要當典型的好。老楊說,這話怎麼聽著很熟悉?大家全笑了。老楊說笑什麼,是很熟悉。周依琳說,有一句廣告詞。老楊就哈哈大笑,笑完了說,今天這餐飯不是吃飽的,是笑飽的。
大家知道老楊已經用好了飯。馬羚叫人來買單,服務員上了水果,一個大拼盤,有哈密瓜、橙、葡萄、西瓜和香蕉,那西瓜的顏色一看就不正,大概是放的時間久了。馬羚一看就很不高興,說,這種水果也敢拿進來?服務員說,這已經是挑好的了,你們來得太晚。馮子興就說,這一般酒店就有這個毛病,要是星級酒店,絕對不敢把不新鮮的東西拿出來給顧客吃。老楊說,算了,也吃不下了。於是大家都沒有吃飯後果,等結完了賬就走。
包房全空了,外面的大廳還有些人吃宵夜。我看了看時間,差八分十一點。大家站在停車場握手告別。老楊、周依琳、老葉和老馮回南州,這四個人裡,老楊是住學院的房子,其他三個住海關宿舍。老楊坐自己的車,另外三個人就都上了老馮的車。馬羚在南州和東平都有房子,住在哪兒都行。可是她對我說,我送送老楊。也不等我表示就把車鑰匙交給我,上了老楊的車,跟老楊並排坐在後面。我和石留沒有車,馮子興把我們載來了,卻沒想著載我們回去。石留也是兩頭家,東平是名義上的家,東村是真正的家。她剛來東平報到,東平海關還沒來得及給她安排車子和房子。如果不給她安排房子,她又不願意跟吳進同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繼續住東村海關的招待所。
我跟石留並排站著,跟領導們揮手告別。等兩部車開走了,我們上了車。我說,先送你回去吧?石留說,好。
小車在寬闊的公路上行駛,一路上燈光十分明亮。東平政府在市容環境上捨得投資,主幹公路上全裝了統一的路燈,燈竿統一油成綠色,路兩邊的護欄全是不銹鋼,樹上裝了射燈,一到晚上,燈紅樹綠的,景色迷人。石留一開始不出聲,後來突然說,那個馬羚是不是以前在學院裡教書呀?我說,是。石留說,那你們也算是老相識了?我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是什麼意思,我跟馬羚的關係她應該略有所聞,這樣看來她是明知故問。我說,認識了幾年了吧。我就當她那話沒有別的意思。不管怎麼說,她是有夫之婦,我還是個王老五。我找老婆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是找二婚頭。石留又不出聲了,把頭靠在座椅上,雙眼盯著前方。
我覺得氣氛有些沉悶,想找點話說,想了半天,問了石留一句,你有什麼打算?石留突然坐直了,怔怔地看著我,說,打算什麼?我歎了口氣,說,你個人的事呀,總不能這樣一輩子吧,現在你又到了東平,低頭不見抬頭見。
這事我跟石留提起過幾次,每次她都說我的事不用你管。把我憋回來了。可這事就像我的一個心病,我老想替她改變一下現狀。石留說,我提過離婚,他不答應。我說,他幹嗎不答應?這樣對他也沒好處,憑他的條件再找個女人不難。石留說,我也是這樣勸他。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一提離婚,他就去找老馮,老馮就找我,叫我們湊合過。我後來很生氣,要找法院判決,老馮說,要是這樣,非把吳進給毀了不可。
我說,什麼玩意兒?他就不怕把你給毀了?石留扭頭看著我,我知道自己有些激動,要說毀了石留的,不是吳進,是我。可我也不想這樣。我跟她,就像她跟吳進一樣,我們走不到一起,她跟吳進找不到感覺,我跟她也找不到感覺。
我把車停在東村海關招待所門口。石留說,我下了。我說,我送你上去。把車熄了火,跟著下了車。招待所本來有個門衛,六十多歲了,也不知是誰的關係戶,晚上一過十點鐘,就上床睡了,誰也叫不醒。石留有時回來晚了,或者夜裡要出門上個街,可費勁了。後來就讓行政科給她配了把鐵閘的鑰匙。她自己揣著鑰匙,幾時回來都好辦。
附近的兩盞路燈全壞了,一條路中間黑著,兩邊亮著。我說他媽的,燈壞了也不修一修。石留說,是市政管的,打過幾次電話,就是沒人來。這就是東村和東平的差別,要是在東平,別說兩盞燈,多少盞燈都是眨眼功夫給解決掉。
我們站在黑暗裡,石留拿著鑰匙,找了半天鎖孔沒找著。她說,有時半夜回來,一個人,開門半天開不了,心就跳到了嗓子眼。要是聽見後面有人走動的聲音,我就趕緊轉身,對著路面,盯著人家看,等人家走遠了,我才繼續開鎖。
我聽了有些心寒,突然覺得當年把她弄到這邊來是件很不人道的事。她要是在家裡,可能沒有機會陞官發財,但一定會過上普通老百姓講的那種幸福日子。我說,把鑰匙給我。用手指摸著鎖孔,把鑰匙插了進去,開了鐵閘門。開門的時候,兩人的手臂擠在一起,感覺石留的手臂涼絲絲的。我說,你要多穿件衣服。石留說,我不冷,我的手腳平時都是涼的,要是熱了,就表示我有病了。我聽了有些慚愧,我跟她在一起那麼多年,真正有肌膚接觸的時間也就一個多月。那時整夜在江邊吹涼風,每次她的手臂涼涼的,我都以為是江風吹的。
我把石留送上三樓。站在她房間的門口,石留說,這麼晚了,你別走了吧?我說,啊?不走?石留知道我誤解了她的意思,說,有三間房。我說,還是回去吧,不遠。說完我就往樓下走。
坐在車上我開始打馬羚的手機,這臭婆娘竟然關機了,接著打她房間的電話,沒人接。我突然有些擔心馬羚,這丫頭不知發什麼神經,要親自去送老楊。送完了不給我電話不說,還跟我斷了聯繫。她會在哪兒呢?不會給老楊同志留下來了吧,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他家裡可有老太婆啊。可是如今的人全都是新新人類,馬羚可以跑到男更衣室去,說是給老楊送鑰匙,石留也敢邀請我住她的總統套房,老楊難道就不敢在深更半夜跟馬羚做傾心之談嗎?想到這裡我也覺得自己很惡毒,太不應該。憑良心說,馬羚對我可真是沒話可說。看來我可能有些不對勁了。
手機突然響了,嚇了我一跳,我看了看顯示,是石留打來的。她說,怎麼還沒走?是不是車壞了?我說,不是,剛才接了個電話,我這就走。
我開著車,隔幾分鐘打一次馬羚房間的電話,一直沒打通。我估計她不會回宿舍了。我把車停在樓下,準備回房間睡覺。我懶得管那臭婆娘了。她愛死哪兒死哪兒去吧。
站在門口,我瞅了一眼李達的家,裡面一團漆黑。聽說這丫挺的在翠華園買了一套房,搬那兒去住了。這就是說洪玫做生意賺到了錢。海關的有錢人都不願意住海關的房子,他們在外面買了樓,把海關的宿舍租出去,每月收個一千來塊錢。我歎了口氣,覺得什麼都是命中注定的,我跟洪玫注定了走不到一起,李達一把年紀了,做夢也沒想到還能過上老夫少妻的幸福日子。如今做官對他來說沒太大的意義,他在單位裡混個一官半職,對洪玫來說是個屏障。
我沖了個涼,在睡覺前還給馬羚打了個電話。
我剛躺下,馬仁龍打電話來了。他說,兄弟你能不能出來一下?這傢伙這麼晚給我打電話倒是第一次,我有些吃驚。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說,我可是睡覺了,明天還得上班,你要是想湊腳什麼的可別找我。馬仁龍說,想哪兒去了?有件大事要你出面。我問啥大事,他就是不說,要我親自過去一趟。他說在公安局門口等我。這麼晚了他還在公安局,看來真是出了大事了。到了公安局門口,我看了下表,一點過五分。我剛把車停下來,馬仁龍走了過來,拉開車門,坐了上來。他說,走,去金湖。我說,不是吧領導?都啥時候了,還金湖?馬仁龍說,叫你去就去唄,又不會叫你請我泡妞。他把車窗搖下,拿出一根中華,點上火。我說,給我一根。這傢伙瞪我一眼,然後才給我根煙。我說,借個火。接著問,怎麼啦?馬仁龍說,先開車,邊走邊說。
馬仁龍把煙抽得剩下屁股了,才開口說話。他說,我手下一個兄弟把你們大佬扣住了。我一聽就把方向盤往路邊打,把車停在路邊,說,啥?你說啥?馬仁龍說,沒啥,馮子興在酒店裡給我一幫兄弟抓了。我說,喂,太過了吧,你可是我敬重的人,你也公報私仇?馬仁龍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對於馮子興這種小人,我才懶得睬他呢,他自己撞在槍口上了,怪誰?我說,好,好,大佬,告訴我咋回事兒,行嗎?馬仁龍說,也沒啥事,一大隊程熾他們今天行動,例行查房,在金湖一間普通的套房裡抓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是個北姑,男的開始不願意講自己身份,後來稱自己是海關的關長。程熾本來想一關了事,想想還是給我個電話。我讓他查了查,已經證實了,是馮子興。我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呀。馬仁龍說,你要說不是什麼大事那就算了,我們往回走,讓他們處理得了。我說,那又何必呢。你不告訴我就算了,你告訴我了我能不管嗎?馬仁龍說,馮子興是啥料我可不管,我今天是衝著兄弟你來的。實話跟你說吧,咱們可是抓的現贓,那女人啥都承認了。錢都塞在乳罩裡了。
我知道不會是例行檢查,現在又不是嚴打,公安兄弟有事沒事才不會去查那些個地方呢。哪一個娛樂場所跟他們沒關係?馬仁龍為了捕馮子興,可能費了不少心血呢。我說,你想怎麼處理?馬仁龍說,不是我想怎麼處理,是你想怎麼處理。咱費這麼大勁把你叫出來幹什麼呀?要論我的脾氣,先關他個十天半月。他一個大關長,咱是奈他不何,遲早放他出來。可咱這是按章辦事,最多給領導罵一頓。我沒有損失呀,損失的是他。我說,那行,交給我處理吧,讓他欠我一份人情債。馬仁龍說,這就對了嘛,我本來躺下了,想想還是讓你落點實惠的好。他媽的,害得我老人家三更半夜爬起來。回頭你得請我喝幾盅。我說行,不就是喝幾盅嗎?
可我老覺得這事有點邪門兒,馮子興不是回南州了嗎?幾個人跟著他回去的呀,難道他又折回頭了?什麼女人有這麼大的魅力?我倒要見識一下。上電梯的時候,我說,先見見那個女的吧,問問情況。馬仁龍說,行啦,我也想看看那女人是什麼料。
程熾等在三樓,這小子我跟他吃過幾頓飯。有次去拍荷花,是他開的車。程熾跟我握了手。馬仁龍說,把那女人先帶過來。
我跟馬仁龍進了旁邊一個房間,經理讓人送了一堆飲料過來。馬仁龍拉開一罐紅牛,遞給我,說,喝。他自己喝橙汁。一會兒功夫,程熾把那女人推進來了。我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時代那個像周怡的小姐,張寧。
張寧顯然也認出了我,盯著我發了會兒呆,然後把頭低下了。馬仁龍盯著張寧看了半天,儘管他面無表情,但我知道他對張寧的亮麗也有些吃驚。這女人比五年前的周怡還要青春迷人。跟周怡不同的是,她更多一些妖魅的味道。馬仁龍說,說說看,怎麼回事?張寧說,阿Sir,我都說過兩遍了。馬仁龍在桌上拍了一掌,說,說多少遍都要說。別看張寧樣子很清純的,也算是老江湖了,還是給馬仁龍那一掌嚇得心驚肉跳。她說起話來有些抖了。
張寧說,今天坐完台,媽咪來找我,叫我出台,告訴我自己到門口找一部車,她把車牌號碼告訴了我。結果那人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這地方我還是第一次來,也不知道底細,誰知道剛做完,你們就進來了,原來說好是來陪過夜的。馬仁龍說,給了你多少錢?張寧說,沒給錢,他說明天早上起來再做一次,一起給。程熾說,你不老實,剛才還說給了八百。張寧看了程熾一眼,把頭低下了,不敢出聲。我知道張寧說的是老實話。她是真的沒收到錢。一般陪過夜都是天亮才給錢的,所以有些反應遲鈍的小姐,睡過了頭,等早上醒來,不僅沒錢收,還得交房費。
馬仁龍說,給你多少錢?張寧說,一千。馬仁龍說,你以前有沒有跟這個人開過房?張寧說沒有。馬仁龍說,以前見過他嗎?張寧說,坐過他的台。那時他很正經,碰都沒碰我一下。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呢。馬仁龍擺了擺手,叫她出去。然後看著我,那意思是聽我發落。我說,這樣吧,我在下面等他。畢竟還是我的領導呀,得給他一點面子。馬仁龍說,悉聽尊便。我說,那個女人也讓她走吧。馬仁龍呵呵直笑,他說,你小子動了婦人之心了,要不要把她給你留下?我說,我這是愛物及烏呀。
我知道馬仁龍會給面子,肯定會放張寧走,但會不會趁機飽餐一頓,那就不知道了。聽說這人不太好色,但有讓他心動的女人,他也不會放過。
我走下樓,站在停車場入口處。等著馮子興。南方的深秋儘管不算冷,夜深了還是有些涼氣,我點著一根煙,吸著。一會兒,從樓梯拐角處走出來一個人,頭低著,微微躬著腰,手裡夾著一個皮包。我知道是馮子興,趕緊把手裡的煙掐滅,叫了一聲馮關長。馮子興知道有人在下面等他,但沒想到是我。他說,小江,你在這兒呀。我說,是,我幫你把車開出來吧。馮子興說,不用,我自己來吧。我跟著他往裡面走,馮子興喃喃自語道,今天不知怎麼了,又把車開回來了。我說,是不是喝多了點?說過後才想起今天沒喝酒。
馮子興找著了自己的車,把車發動,然後搖下車窗,對我說,要不要送你?我說,不用,你慢走。馮子興的車往外開,我在後面跟著,等我走出停車場,他的車早沒影了。
我上樓去找馬仁龍,要他送我回去。進了房間,看見張寧在裡面,手裡拿著個紅色的皮包,淚流滿面的。馬仁龍說,你也不用哭了,今天是這位江大哥開口叫我們放你一馬的,你走吧。張寧向馬仁龍一鞠躬,說,謝謝大哥。跟著向我一鞠躬,說,謝謝江大哥。又向程熾點了個頭,轉身拉開門,走了。
我們隨後下樓,車開到大路上,張寧站在路邊攔車。看見張寧,馬仁龍突然踩了一腳剎車,接著猛踩一腳油門。小車轟的一聲躥了出去。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心裡竊笑不已。
馬仁龍說,兄弟,這麼晚了,咱們別回家了,我們去南苑泡個澡,鬆鬆骨,聊聊天,你意下如何?我說,大佬你是進不了家門吧?馬仁龍呵呵笑了,說,是啊,你大嫂說了,超過一點,最好不要回去。
結果我們在南苑的按摩房裡躺了一晚。兩個哈爾濱小姐給我們按摩,我們聊著天,馬仁龍還講了幾個黃段子,逗得小姐笑個不停。笑聲還沒斷,馬仁龍開始打鼾,聲如雷鳴。聽程熾說,這鬼人站著都能睡著。平時出車,他把頭往後椅上一靠,就響起如雷的鼾聲。我叫那個小姐不要再按了,讓馬仁龍睡覺。那個小姐給老馬蓋了條毛巾,走了出去。我也覺得睡意漸濃,於是對小姐說,待會兒我睡著了,你也走吧。小姐點了點頭,按摩的力度明顯小了,輕輕的,柔柔的,像在催眠。很快就把我催到夢鄉裡。
第二天醒來已經八點半,還是馬羚的電話把我吵醒的。她辟頭就問,你在幹什麼?這婆娘失蹤了一晚上,一早起來倒問起了我的行蹤。我說,剛跟周公談完話。你呢?見齊宣王去了?馬羚說,少來。接著說,我要去西歐了。我說,哇,美差,你一大早告訴我,是不是要帶我去?馬羚說,美得你。是老楊要去西歐,省外經委組隊,他讓我也過去。說順便考察一下西歐的市場。我說,難怪你昨天猴急得像什麼似的,就為了跟那老東西去國外看風景?馬羚說,江攝,說話要講良心。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我覺得自己有些意亂神迷,坐在床上發起愣來。馬仁龍坐了起來,說,咋了?我說,沒咋了,馬羚要出國。馬仁龍說,啊,馬羚那丫頭。他給我一支煙,說,兄弟,我說句實話,馬羚這丫頭是個好人,生意人的毛病她沒有,女人的毛病她也沒有。我說,男人的毛病她倒不少。馬仁龍說,是嗎?沒看出來,咱們下樓去喝個早茶?我說,早茶是喝不了啦,今天我當班,兩個副手全休息了。你要是有雅興,咱們吃中午飯。馬仁龍說,算了,算了,你比國務院總理還忙。
回到東平碼頭,剛走進辦公室,小林來找我,說,領導,馮關來過兩個電話找你,讓你一回來就給他電話。我說知道了。坐在大班椅上給馮子興撥電話。馮子興說,江主任,你來一下我辦公室。我說,馮關,走不開啊,就我一個人在。馮子興說,你讓小林頂一下。
放下電話,我靠在椅背上養起神來。這老東西一大早就叫我上他的辦公室,不知道要幹什麼。一定是昨天晚上的事讓他心神不寧。公安兄弟儘管沒辦他,畢竟是落下了把柄。那就像個定時炸彈,不知道哪天就會爆炸。如今作風問題不算問題,可賣淫嫖娼卻是問題。報上公佈了不少案例,堂堂的廳級幹部,就因為叫了一次雞就把前途玩完了。
我把小林叫進來,交待了幾句,叫他有事就打我的手機。然後佈置了一下今天監控的重點。有幾票塑料粒,我估計是洪玫的,我擔心有問題。這婆娘這麼快就發家致富了,沒有問題才怪呢。我就擔心她的貨給公安兄弟或咱們的調查部門堵在碼頭門口。最近這種事時有發生,旁邊幾個碼頭都出了事,東平的公安兄弟不會查我,但南州的公安兄弟我就不敢保證。調查局也不會來查我,但調查科我就不敢保證。我不知道馮子興會不會笑裡藏刀。尤其是有了昨天晚上的事後,他的把柄抓在我手裡,他自然也想抓住我的痛腳。馬羚他不敢動,洪玫就難說。聽說他們是共穿一條褲子,但這年頭什麼事都有,兄弟反目的事都時有發生,何況他和李達?咱還是信一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馮子興泡了壺靚茶,等著我。我一進去,他就站起來,說,小江,坐,快請坐。以前他都是叫我江主任的,這個稱呼顯然是想拉近我們倆的距離。坐下後,老馮用手捧著紫砂茶壺,給我倒茶。我說,馮關,我自己來。從他手裡搶過茶壺,先給他的茶杯加滿,再往面前自己的茶杯裡倒。馮子興說,這茶是周海濤上次來的時候送給我的,我對茶葉沒研究,但聽說是極品。我喝了一口,感覺味道是不太一般,就說,是好茶。馮子興說,不喝茶的人,喝什麼茶都是浪費,你回頭把這包茶葉拿回去。我說,那怎麼行,這可是周書記給你的禮物。馮子興說,有什麼,最多我再找周海濤要。他把周海濤搬出來,顯然是說自己的地位很重要,周海濤手下的人居然敢給他下套子,也太過分了。
我懶得跟他閒扯,就問,馮關長叫我上來,不知有什麼事?馮子興說,啊,沒什麼大事。想跟你聊幾句。昨天人事處下來考察你,按規定是要在全關科級幹部中考察,你來東平時間不長,我擔心大家對你瞭解不多,可能有些想法,就跟葉處長商量,看能不能在東平碼頭搞民意測驗,老葉開始不同意,他說沒有這個先例,我做了半天工作,我說這樣做也不違背原則,咱們東平碼頭的處級機構已經批下來了,也算是處級單位,所以在東平碼頭搞民意測驗也符合組織原則。後來我還把這個想法跟楊主任匯報了,他也覺得合情合理,老葉這才勉強同意。我後來瞭解了一下,昨天的民意測驗結果很好,沒有反對意見。這就是說,你在東平碼頭的工作是有成績的。我說,多謝領導,要說有成績也離不開領導的支持和關懷。
我故意說多謝領導,而不說多謝馮子興,是要把他的作用區別開來。我知道他的狼子野心,要不是有楊福承,他才不會關照我呢。早把我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馮子興說,東平碼頭是東平海關的重中之重,業務量佔了全關三分之二,在整個南州海關也是首屈一指的,也算是全國的典型,老實說,我對以前的歷任領導是不放心的,後來關黨委決定派你去主政,一開始我也不太放心,有那麼幾個月我是睡不好覺的喲,我擔心出事。出了事我有個領導責任嘛。事實證明,你是值得信任的。你放手幹吧,有什麼想法,跟我提。
我說,多謝領導的信任和支持。馮子興說,跟我你就不用客氣了。他從櫃子裡拿了條煙出來,放在茶几上,說,前幾天外經委老朱拿過來的,是極品雲煙。非要給我,我說我不抽煙,他說不抽就拿去送人。你拿去抽吧。我心想這又是送煙又是送酒,擺的是什麼鴻門宴?嘴裡卻說,馮關,這煙我喜歡,我就好這一口,茶葉我就不拿了,你留著自己喝。茶葉可是好東西,防癌,活血,消滯,清熱。馮子興說,都拿著吧,咱們要人盡其用,也得物盡其用呀。對了,說起外經委,我倒想起來了,馬羚跟老楊出國了啊。你知道了吧?我說,今天早上才聽馬羚說起。馮子興說,那你比我消息靈通啊,我剛才跟老楊通話才知道的。他接著拍了拍腦門,喃喃自語起來,唉,看我這腦子,你跟馬羚,對了,啥時候請我喝喜酒?
我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我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呀。馮子興呵呵笑著,說,我聽到的版本有所不同啊。他把煙和茶葉用報紙包起來,裝在一個禮品袋裡,放在茶几上。那意思是我該走了。我站起來,說,馮關,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上班?馮子興說,好,有事給我電話。說著把禮品袋拿起來,非讓我拎著。
下樓梯的時候,我覺得腳步有些飄浮,心裡快樂無比。馬仁龍算是幹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我惡毒地希望他再干幾單,這樣我不用愁好煙和好茶了。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今天算是親身體驗了。
我打開後蓋,把煙和茶葉放在尾箱。茶葉準備留給自己喝,香煙準備送馬仁龍。
開車回東平碼頭的路上,調查局機動大隊的趙明打了個電話過來。他說,有幾個兄弟今天過來,順道。我說,啊,多謝。接著問他幾時過來吃餐飯。趙明說,再說吧。
機動大隊經常光顧東平的幾個碼頭,有時堵在大門口,有時殺進碼頭腹地,但很少來東平碼頭。一來東平碼頭相對比較正常一些,查不出什麼油水,二來趙明是我兄弟,他在學院進修時,我和馬羚都是他的老師,玩得很鐵。加上老楊紅得發紫,我和馬羚又是老楊面前的紅人,趙明自然要網開一面。所以他輕易不派人來,偶爾派人來,總是跟我打聲招呼,倒好像欠了我一份人情似的。趙明這麼會做人,我也不是個蠢蛋,除了經常請他和那幫兄弟吃飯、活動,他的兄弟每次下來,我都要表示一下。我想,老馮這條煙就先貢獻給趙明的兄弟吧,這也叫廢物利用嘛。
我把車停在報關大廳門口。幾個兄弟準備出去查貨,領頭的是小劉,我把他叫過來,把調查局要來的事說了,他說,行,領導,我知道怎麼做。路過報關廳,我招手叫小林。他把手上的工作放下,跟著我進了辦公室。我說,趙明打電話來了,有幾個兄弟順道來看看,你把把關,有問題的貨物先扣著。小林說,行,按既定方針辦。我說,你在華興訂間房,有需要的話,吃餐飯。跟著把極品雲煙交給他,讓他轉交趙明的兄弟。我笑著說,這可是馮關長表示的心意。小林說,是嗎,那可真的難得。領導,見者有份吧?我說,你沒收了也行,不過以後有事,你給我兜著。小林說,不是吧?就一條煙?小氣。拿著煙走了。
那天壓了十幾票貨,其中有五票是洪玫的。我把她的幾票單拿在手裡研究了半天,三票塑料粒,兩票鋼材。全都報六成。這丫頭都敢做鋼材了。也夠有本事的。鋼材一般人做不了,要一大筆錢做稅款保證金。沒做熟行的,貨主可能也要經營單位交一筆相當於貨款的保證金。一旦砸了,血本無歸,傷了元氣。我心裡想,這婆娘也夠膽的。我把小林找來,問他洪玫做鋼材做多久了。小林說,今天是第一船,她分三票報關。我說,這婆娘運氣也夠糟的。小林說,是呀,趙明那傢伙遲不來早不來,偏趕上今天來。李達這下又要怪我們不關照他老婆了。小林不知道我跟洪玫的關係,要是知道了,大概不會說這句話了。
我知道洪玫今天會來找我,我還真沒法跟她說。趙明這人精得很,他每次派兄弟來,總是馬羚沒有貨的時候。洪玫也算是老報關了,居然不會看風使舵,經常撞在槍口上。她怎麼就不動一下腦筋呢。難怪兄弟們都煩她。可這些事我還不好對她講。商場如戰場,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連碼頭上的人都沒搞清楚,居然也敢做鋼材,真是糊塗。周怡叫我防著她,石留也叫我留心她,馬羚也說她不是個好人,看來她可能真要壞我的大事。
小林拿了一疊保函來讓我簽名,都是要求憑保放行的。我最討厭簽這種名,除了有風險,還簽得我手軟。只是今天兩個副手都不在,我只好親力親為了。我說,快下班了,調查局的人怎麼還沒來?小林說,大概不來了,也沒個電話。剛說完話,一個人推開門,像風一樣向我撲了過來,嘴裡說,領導,領導,拜你的山頭來了。我跟他握手,知道他是趙明的手下,就是想不起名字。小林說,黃科長,我們領導等你半天了。我說,黃科長,歡迎,歡迎,你的兄弟呢?黃科長說,既然來拜山,總不能空著手吧,叫他們打獵去了。我呵呵笑著,說,別把碼頭搞沉了。黃科長說,不敢不敢,還等著領導賞口飯吃呢。我說,開玩笑,我可是看著你點菜呀。
這叫什麼事兒呀,跟威虎山上說黑話一樣。我讓小林倒茶,自己坐下來陪黃科長抽煙。這傢伙抽的是芙蓉王,比我的紅雙喜強多了。我像征性地讓了一下,黃科長客氣,讓我。我說,咱兄弟別客氣,自己抽自己的算了。黃科長哈哈一笑,把煙屁股放進嘴裡。小林倒完茶,向黃科長討了根芙蓉王抽。
閒聊了幾句,調查局的兄弟來辦公室集中了。顯然是象徵性地檢查了一下。我說,小林,帶弟兄們先去吃飯。我扶著黃科長的肩膀送他到門口,對他說,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咱們得喝幾杯。黃科長說,好,兄弟們先走一步。
送走了他們,我去飯堂吃飯。弟兄們大都吃完了,只有三個兄弟還在繼續戰鬥,我一看那些殘湯冷炙,一點胃口也沒有。一個兄弟過來問我,要不要多點幾個菜。我說不用,幫我要個麵條。碼頭原來是吃套餐,我主政以後,讓改成圍餐了,碼頭趁機對食堂進行改革,把食堂承包給個人,碼頭扔了包袱,大家也吃好了。
吃完飯,我回到辦公室,看了會兒電視,估計酒店那幫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才開了部車過去。下了車,咨客走了過來,笑瞇瞇地說,江主任,好久沒來啊。我說,你對我不好,我來幹什麼?咨客故意嬌滴滴地說,還要怎樣好嘛,你告訴我,我不會嘛。這丫頭是江蘇的,長得人高馬大,臉也很俊,兄弟們來這裡吃飯,都愛跟她逗笑。我說,還是你告訴我吧,我的兄弟在哪兒呢?咨客就一路笑著,把我送到一間包房裡。
黃科長站了起來,拉我去他身邊坐。他說,大佬,沒等你啊。我說,等什麼?我是來喝酒的。一個兄弟給我倒酒,我把酒杯舉起來,說,各位兄弟,喝了這一杯。
黃科長給我舀了一碗湯,夾了些菜在我面前的碗裡。我說,你們吃你們的,喝你們的,別管我,我可是吃過一頓的。這是第二頓了。黃科長笑著說,領導就是多吃多佔。說得大家全笑了。
喝了七八杯,我起身告辭,我說,各位繼續,家裡沒人,我得回去守著。對小林說,吃完飯安排弟兄們休息一下,不要急著走。說完抱拳轉了半圈,離開了酒店。
我開著車在碼頭兜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看見洪玫的車停在停車場裡。她果然來了。我前腳進了辦公室,她後腳跟著進來了。手裡抓著條手絹,滿臉痛苦地盯著我。我說坐吧。拿出一根煙,點著火。她在沙發上坐下,我把大班椅搬過去,坐在她對面。她用手絹扇著煙霧,說,你這樣抽法,會抽死你呀。我說,你少咒我就行。洪玫說,誰敢咒你呀,巴結你都來不及呢。把嘴唇兜起來,惱恨地說,你幹嗎又扣了我的貨?我說,知不知道我剛跟誰吃飯?她說,誰知道你跟誰吃飯?你天天跟人吃飯,哪裡搞得清楚。我說,今天走了什麼貨,你心裡應該清楚。洪玫說,真是倒霉。拚命踢腿,問我怎麼辦。她說,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說服人家讓我做這批貨?我說,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你有多難,可你不能一口吃成胖子。洪玫說,行行好吧,放了這批貨,我答應今天交貨的。我斷然拒絕了,我說,你就會搗亂,人家還在門口呢,給人家一點面子好不好?要是出了碼頭,給公安局的人查了,叫我怎麼向調查局交待?洪玫有些絕望,知道怎麼求我都沒用,眼裡閃著淚花。我看了真是有些於心不忍。我說,你先回去吧,回頭我給你電話。洪玫站了起來,低聲說,謝謝。我說,以後給自己留點餘地,接不了的貨就別接了。洪玫卻說,你知道,我不會服輸的。這丫頭這麼硬頸,差點把我氣死。
送走洪玫,過了半個小時,大偉來電話,他說,領導,有沒有空接見一下我們這些勞苦大眾?我說,有什麼屁就放,我忙得很呢。大偉說,不是這樣對付兄弟吧?咱們大佬說你欠他一頓飯啊,你不是想賴賬吧?我說,不就一頓飯嗎?想吃什麼?大偉說,吃川菜吧,咱們也火一把。我說,就知道吃,整天吃,不會幹點正經事嗎?大偉在那兒陰笑,咱們不能幹正經事呀,一干正經事,人家就沒飯吃了。我說,行啦,在成都酒樓見吧,六點鐘。放下電話,我開始自嘲,咱們的生活就是吃飯,吃飯,再吃飯。可想想也沒有錯,人活一世,不就是個吃嗎?
六點鐘整時到成都酒樓。奶奶的,居然找不到停車位。看來大家都想火一把了。我把車停在馬路邊,心想跟公安大佬吃飯,應該沒人抄我的牌吧。下了車,我想想不妥,萬一吃飯的時候給人把車拖走了,豈不是件麻煩事?又開了車門,把海關的牌子矗在車頭擋風玻璃下面。海關的牌子在東平還是很好用的,過橋不用交費,交警看見是海關的車也懶得管。有一次,我跟馬羚在體育館打球,把車停在人行道上,出來的時候,她的奔馳給人拖走了,我的本田還在,氣得她半死。她說沒理由哇,難道拖車也撿好的拖?我說,那是,交罰款交得爽快嘛。
進了房間,發現一屋子人,除了馬仁龍、懷大偉,還有三個公安兄弟,一個是刑警大隊隊長,另兩個是派出所長,還有三個人,竟然是何一標、雙兒,還有一個男的不認識。我知道給大偉耍了,這丫挺的不知道想玩什麼把戲。我看著雙兒發了會兒呆,有點想不明白她怎麼會坐在這兒。馬仁龍說,兄弟,過來,坐我旁邊。他這是給我長臉呢,他的一眾兄弟看到大佬這麼看得起我,還不把我當佛敬著?
我說,這是擺的哪門子鴻門宴啦?馬仁龍說,說的什麼話?啥叫鴻門宴?都是自家兄弟。大偉說,說錯話了吧?自罰三杯。給我把酒滿上,說,自己動手。我懶得理他,問雙兒工作好不好。大偉說,雙兒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任務就是喝酒。雙兒說挺好,多謝關心。這丫頭對我客客氣氣,讓我覺得挺彆扭。可她真要對我含情脈脈,我也受不了。我答應大偉幫她,是還感情債,可沒想著再見她。大偉把她帶來吃飯,不知道想幹什麼。
既然來吃飯,尤其是跟這幫土匪一起,喝酒是免不了的了。好在我把酒量也鍛煉出來了。喝個半斤八兩還不是問題。我站起來,舉起杯,說,小弟敬各位大佬一杯。馬仁龍一把拉住我,說,就那麼點酒量,還要站起來,坐下喝。於是大家坐著乾了一杯。馬仁龍把酒杯放下,拿起濕巾擦了擦嘴,說,給大家一點下酒菜,講個笑話。他看著我,說,你剛才站著我不敢講,現在你坐下了,我才敢講。是個真事,五所有個兄弟,有天重感冒,去醫院打針。給他打針的小護士很漂亮,一雙大眼水靈靈的,皮膚又白,臉蛋白裡透紅。那兄弟一看,小弟弟就起來了。這時剛好有人進來,小護士要讓道,小弟弟就頂在她屁股上。小護士臉一紅,盯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小護士回到值班室,噘起可愛的小嘴巴。護士長說怎麼啦。小護士紅著臉把經過講了一遍。護士長說,這個好辦。她拿起一支棉簽,蘸上酒精,走到那兄弟面前,叫他把褲子脫了,用酒精給小弟弟洗頭。給酒精一刺激,小弟弟即刻軟不拉幾的。護士長說,就那麼一點酒量,還想站起來。
大家哄地笑了,大偉笑得要噴酒。雙兒掩著嘴,頭低著,笑意溢滿臉。幾個公安兄弟笑得前仰後合。只有何一標還算斯文,強忍著笑。我說,大佬這是變著法子罵我呢,就沒有一個人主持正義?馬仁龍說,沒有,絕對沒有,兄弟你不要誤會,我說的是我手下的兄弟,絕對是真事。不信可以去打假。
我說,我也講個段子。我說的也是真事。單位今年來了個部隊轉業的,前幾年他在雲南當兵。老父親去看他,水土不服,病了,於是去部隊醫務室打針。那老頭兒從來沒生過病,也沒進過醫院,根本就不知道打針是怎麼回事。給他打針的是個女護士,漂不漂亮就不知道,那哥們兒沒說。護士看到老頭兒進來了,就說,脫。那老頭兒一聽,愣了一會兒,心裡想,這是咋回事兒呢?叫俺脫?那俺脫唄,三幾下把衣服脫光了。那護士也沒留意,只顧著準備針劑,回頭一看,我的天呢,光了,於是罵了一句,畜牲。老頭心想不就是打針嗎?咋問起出身了?趕緊說,三代貧農。
這回大家笑得前仰後合。雙兒開始沒聽明白,後來大家講起出身問題,說這個故事要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才聽得明白,她就開始拚命笑,笑得差點岔了氣。坐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趕緊幫她,要給她順氣,給她推開了。大家開始喝酒,沒有注意這個插曲。我知道那個男人跟她關係特殊,大概是她男人。
大偉說,都說公安的人黃,我看海關的人更黃。馬仁龍說,我同意大偉的意見,海關的兄弟不光黑得出名,也黃得出名。我知道這事扯遠了,要扯下去傷和氣。海關黑不黑我不知道,至少我還沒黑。我說,各位兄弟,喝酒就喝酒,別扯遠了,咱們就聊聊家常,好不好?馬仁龍說,喝酒你也不夠我們喝。我說,人在江湖,要說黑白兩道,我是比不過你,不過喝酒嘛,我不怕跟你比。大佬,別看你比我管的人多,我還真不怕你。馬仁龍說,好,豪氣,小姐,拿大杯來,滿上。
真的滿上了,一夥人都在喝彩,叫著喝喝。不放倒一個絕不罷休。何一標趕緊站了起來,說,各位大佬,酒要喝好,不要喝高,待會兒還要談正事呢。我心想還真有事。難道是何一標找我。莫非是為了鋼材的事?難道是洪玫那船鋼材?如果是何一標的,他用不著急呀。
大偉說,是啊,差點忘了,就顧著喝酒。何老闆,俺江兄弟我可是給你請來了,有啥事你就說吧,他不給你面子,咱們今天就把他放倒。我看了何一標一眼,說,啥事要勞動這麼多大佬?馬仁龍說,我聲明一下,不關我和這幫兄弟的事,大偉說今天你請客,我讓兄弟們來加點油水。
何一標說,今天我做東,希望馬局長給小弟我這個面子。聽懷局長說,咱們江主任欠你一頓飯,也算在我賬裡,咱們找個時間換地方再聚一次。今天嘛,小弟我有點小事。江主任,說來慚愧,廠裡斷頓了。
還真給我估中了。我說,沒材料了?不可能吧?何一標說,要不我也不會這麼急呀。我就等著那船鋼呢。我說,這麼大個廠,會缺這一船材料?何一標說,你對鋼材可能不太瞭解,不同的成品對原材料的型號和品質要求不同。我說,據我瞭解,你進口的鋼材全是一個品質的啊。何一標臉紅了,說,是一個大類,稅號一樣,一樣。我心裡想,一樣個屁,關稅差到十萬八千里了。這點兒貓膩還想瞞我?我說,你說的是哪條船呀?碼頭今天可是有十幾條船呢。何一標說,不瞞你說,全是我的,可我急的是洪玫報的那條船。明天上午要是不放行,我的生產線就得停工了。所以得拜託江主任給條生路。
大偉說,行了老何,我替江主任做主了。我們來喝酒。何一標說,那我替廠裡三千個兄弟姐妹多謝你了懷局。多謝江主任,我敬你一杯。
這都是什麼事呀,喝酒真夠誤事的。好在明天可以放行那條船了,再說這何一標還算老實。咱就給他這個面子吧,也算是還了大偉和他一個人情。
我把酒杯舉起來,說,大家一起來吧?馬仁龍說,看,又站起來了。坐下,坐下。從現在起,誰站起來,罰誰的酒。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或者是吃了辣椒的緣故,我感覺有些喝高了。我發現我每次吃川菜喝酒,都有不良反應。雙兒不知是高興還是傷心,也把自己灌醉了。她輪流敬大家,大家開始還以為她能喝,馬仁龍看她長得還算漂亮,逗著她玩兒,跟她猜拳。
雙兒喝多了酒,有些控制不了自己,老往我身上靠,喃喃自語著,江大哥,小妹我當年不懂事,糊塗。你別放在心上。我聽了面紅耳赤,臉上燥熱無比。好在我一喝多了就臉紅,大家也看不出來。只有大偉知道我跟雙兒的事,大家聽出了這中間有故事,礙於雙兒的老公在一邊,不好開玩笑。雙兒卻沒有完,她繼續說,江大哥,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我沒福氣。
雙兒的老公把雙兒扶過去,靠在他懷裡,對大家說抱歉,她喝多了。雙兒不願意靠在他懷裡,直往我身上靠。大偉叫服務員拿杯參茶來,給雙兒解酒。我解嘲地說,給我也來一杯。馬仁龍說,你喝什麼?不准喝。我說,你管得太寬了,我可不是你手下。我反正喝得七七八八了,不怕你。馬仁龍說,嘿,喝多了膽子就大了啊。
雙兒的老公把雙兒扶了出去,說讓她去外面休息。何一標說,懷局長,不如我把車給小李,讓他送雙兒回去,我們換個地方繼續,你看如何?大偉說,好,今天有江主任在,我們玩個盡興。何一標說,那我出去一下,各位大佬,失陪一陣。
小姐把參茶拿來了,我幾口喝完,說,再來一杯。馬仁龍說,喂,不要錢的嗎?要說喝酒,大家都喝了,怎麼就你特殊?我說,好在沒做你手下,不然給你摳門兒死了。大家於是呵呵直樂。
下半場在天上人間,我說不去。我討厭唱歌。他們不答應,像綁票樣把我拉上了車。大偉把我的鑰匙拿下了,交給何一標,叫他開我的車。上樓是兩個派出所長把我扛上去的。我說你們這些黑社會的老大,一邊掃黃打非,一邊歌舞昇平。馬仁龍喝道,再說,我把你舌頭割下來。我一聽要割舌頭,趕緊住嘴了。他們把我扔在沙發裡,馬仁龍坐在我身邊,說,沒有我這個黑社會的老大,你有今天的好日子過?告訴大佬,馮子興現在是不是在你面前裝孫子?我說,不是,他把我當爺爺。馬仁龍說,你還很清醒嘛,咱們接著喝。
媽咪進來了,半跪在馬仁龍跟前,親熱地叫著大哥。馬仁龍說,叫個屁,把你的寶貝女兒全叫過來。媽咪在他腿上捶一下,嗔怪道,說什麼呀,我還是處女呢。馬仁龍說,是嗎?讓我看看,要真是呀,今天讓我兄弟給你開瓢。他指著我說,別小看我這個兄弟,他還是個處長呢。媽咪說,是嗎,聽說現在處長比處女還多。馬仁龍說,所以說你珍貴呀,我還真得檢查一下,不能讓我兄弟吃虧呀。伸手去抓媽咪的內褲,媽咪故意誇張地叫著,轉身跑了出去。
一會兒媽咪帶了十幾個小姐進來。在門口一字排開。何一標對馬仁龍說,大佬挑一個。馬仁龍說,我兄弟先挑。我說我不挑。我不挑,大家也不挑。小姐們就乾站著。有的眼睛骨碌碌地亂轉,有的低頭扮斯文。媽咪說,大哥我幫你挑一個吧。她把那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往我面前拉。還問我行不行。我說,隨便。小姐就挨著我坐下了,我又問,會喝酒嘛?她說會。我說那等會兒替我喝酒。小姐問我大哥怎麼稱呼,我說姓狗,叫狗子。小姐笑了笑,裝癡扮傻,說,狗大哥好。我說狗大哥不好,狗妹妹好。小姐要跟我唱歌,我說不唱,不會。小姐要跟我玩色盅,我說不玩,不會。小姐要請我跳舞。我說不跳,不會。小姐就說你這麼好呀,還說我是世紀末最後一個好男人。
那幾個兄弟玩得很瘋,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那個刑警大隊長還把幾個小姐的波都摸了。他們有女人玩,懶得管我。這都是我的那個小姐偷偷告訴我的。我跟她聊天,她說她今天才二十歲,出來兩年了,想掙夠了錢去讀書。我說要掙多少錢。她說三萬多。已經掙夠了兩萬五。接著講跟男朋友的故事,講她去醫院打胎。我說打胎疼不疼,她說不疼,是吃藥。還講她男朋友如何去扣女,給她發現了,可她還是放不下那個男人,繼續跟他同居。那個男人後來失蹤了,她每天給他打電話,直到有一天,她知道那個男人結了婚,已經生了孩子,她才死了心。
她一邊講一邊給我按摩,差點把我按睡著了。
後來那幾個傢伙把手裡的小姐玩膩了,又來找我喝酒。白酒紅酒啤酒一起喝,我讓小姐頂上去,但仍少不了喝幾杯,終於把我喝趴下了。我倒在小姐懷裡不願意起來。他們就灌我的小姐,把她也灌醉了。
我最後給兩個兄弟架上了車。上了車我就開始昏睡。馬仁龍最喜歡我這一點。他說這兄弟是好樣的,喝醉了不言聲,不鬧,最適合做地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