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吸血鬼」策略

在《夜訪吸血鬼》這一部美國電影中,有如下情節:

外表帥氣、儒雅、舉止斯文,然而冷酷無情,咬死人沒商量的老牌吸血鬼,在一個少女吸血鬼面前流露了內心的恐懼——陽光對他們即意味著死亡,而且他們人數太少,已快絕種,他們既靠吸人血而活其實便是挑戰全人類。一旦有許多人類認清了他們吸血鬼的真面目,他們也將在劫難逃……

那少女吸血鬼和他一樣,外表看起來天真無邪,極有教養,像個十足的貴族之家的乖乖女,卻同樣也是咬死人沒商量的。她有時咬死人並非由於飢渴難耐,急需喝人血,而僅僅由於任性,是完全本能之反應,所謂一時興起。當特別喜歡她的胖胖的年齡可以當她祖母的女裁縫為她量體裁衣時,僅僅因為女裁縫的脖子引起了她下口的衝動,如同籠中之鳥引起了寵物貓破籠而吃的衝動那樣——結果她也將女裁縫咬死了。一秒鐘前還歡顏相向,一秒鐘後她就凶相畢露了。

正是如此這般一個少女吸血鬼,向老牌吸血鬼貢獻了她深思熟慮的思想:「我們應該改變策略,從今往後,不僅僅是咬死他們,而是將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那樣我們的數量就會越來越多。」

吸血鬼咬人,大抵是將人血喝光拉倒。那時,人就死了。但吸血鬼若改變一下策略,不將人血一飲而光,在人奄奄一息時,也將自己的血讓人飲下幾口,於是一個新的吸血鬼就誕生了,吸血鬼家族就因此有了新成員。長此以往,家族就壯大了。

世上斷無真的吸血鬼,也便斷無什麼吸血鬼家族。「吸血鬼」三個字常被用以比喻剝削之狠、壓搾之狠。美國華爾街糾集了一批老牌「吸血鬼」,不但靠玩金融把戲剝削本國人,也剝削別國財富。並且,壓搾「馬仔」們。什麼都沒創造,年薪卻巨高。連美國人自己都看不下眼去,一再通過媒體予以揭露,小說、戲劇、電影、電視劇也每以他們的勾當為題材予以形象化的抨擊。

比如最近的一部美國電影之內容便是如此——金融風暴即將來臨,一家超大的金融公司囤積了十幾隻股票,尚未來得及炒賣出去。怎麼辦呢?七八個小時內若不清倉,一干高管的飯碗就砸了。於是彼們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做出斷臂決定,強迫員工強力推銷,完成定額者可獲一百幾十萬美元的獎金。

有些台詞極其耐人尋味:

「都是些垃圾,我們這樣做是否太不道德了?」

「難道我們不是一直在做這樣的事嗎?對於財迷心竅的人有必要講道德嗎?」

「可是,賣給誰呢?」

「有賣必有買,賣給一切肯買的人,包括你母親!」

而總裁對下屬的能力的評定一向是以下三條——動作快、夠聰明、會騙。

他們成功地保住了吸金飯碗,大批員工「苦戰」了幾小時後失業。

對於「吸血鬼」們的此種行徑,人類社會已有足夠充足的認識。

但是,對於「將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這種「吸血鬼」策略,許多人卻是缺乏思考的。

「吸血鬼」策略自然也是人類之策略。此一策略現象,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比比皆是。

就以《水滸傳》中的林沖為例吧,火燒草料場後,被逼上梁山。當時梁山的一把手王倫,命他下山隨便殺一個人,以證其落草之意決矣。

殺人,對於林沖也不是頭一遭了。但隨便殺一個人,卻會使他有罪過感。

這是和王倫們不一樣的。

王倫們要使林沖變成和他們一樣殺人不眨眼,不必考慮被殺者無辜不無辜。

而這是王倫們主政梁山時的規矩。

這一規矩的實質是——全體同夥,必須是「一樣的人」。誰還與同夥有不一樣的地方,對於同夥是不安全的。像林沖這樣武藝高強的人尤其得按規矩辦,否則會使同夥更加疑慮。

馬克·吐溫的小說《湯姆·索亞歷險記》有如下情節——某小鎮的一些居民觀看了一場戲劇演出,主角是「一位落難伯爵」,同時也是「表演藝術大師」。既而觀看者們都覺大上其當,認為所謂演出根本就是騙錢的低俗胡鬧。

但他們不想說出真相,因為他們不是居民的全部,只是第一批觀看者,少數。

「必須讓所有的人都與我們一樣,否則我們會成為被恥笑的對象!」

彼們皆如是想,於是都說演出水平高極了,於是小鎮居民一批接一批全部都上當了。基於同樣想法,一個不少地都很二,似乎也就誰都不二了。

《皇帝的新裝》,「指鹿為馬」這一成語,揭示的都是「將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的策略真相。

「冷戰」時期,世界分成了姓「社」和姓「資」兩大陣營,每一陣營都力圖更多的國家變得和自己陣營中的諸國一樣——如果情況反了過來,整個陣營都會緊張不安。

「將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此種策略或緣於救助願望,或緣於心理恐慌。

在中國,「精準扶貧」緣於救助願望;「一窩腐敗」緣於心理恐慌,是「吸血鬼」策略的中國式「發揚光大」。

判斷「將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究竟是緣於好的目的還是壞的動機並不難,看企圖將別人變得和自己一樣的人的言行是否一致即可。如果某些人說一套做一套,滿嘴「大公無私」,背地裡貪得無厭——那麼,正派的人就絕不要被變得和他們一樣。

「將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在現實社會中,彼們賴以改變別人的法寶,往往體現為方法上的無所不用其極的思想、心理、情緒、道德觀念的同化。

我是一個悅然於被好的思想、心理、情緒、道德觀念所同化的人;我認為被同化並不可恥。倘現實生活中有一位米裡艾主教,我真的特別願意像冉·阿讓那樣被他同化,並會覺得幸運,感激他。

但雪亮的人民群眾的眼睛,經常幫我這種很容易輕信的人洞察到——在一件件教袍下,更多的是福婁洛教士那種虛偽的靈魂。

故我意識到,恪守「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對自己尤為重要。否則,我的智商便會比加西莫多的智商還低。

精神賴思想而自由;

思想攜精神乃獨立。

倘不多讀些書,人只不過會受一己之本能經驗的左右變得狡猾和市儈而已。實際上,也是被看不見的人變得和他們一樣了……

2016年7月31日

《中國人的人性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