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1)
    王小嵩在醫院裡碰到的那個女人,其實正是郝梅。這個早已「死」去的人,也生活在這個城市裡;她背著的那個不能走路的孩子,是她的女兒芸芸。她背著芸芸擠上公共汽車,在擁擠的車廂裡站著,一個老者看不過去,給她讓了座。
    郝梅對老者笑笑。女兒在媽媽背上說:「爺爺,謝謝您!」
    兩個坐著的女青年議論著:「這女人真不像話!人家老頭給她讓了座兒,連聲謝謝也不說。還不如她孩子有禮貌呢!」
    「就是。孩子畢竟有老師多少教育點兒,到了她這種年紀誰還有義務教育她啊?」
    「因為有這樣些個人,所以我才偏不學那份兒雷鋒吶,學了又不落好兒。」
    女兒猛地朝後座扭回頭,分明想聲明什麼,更想搶白她們什麼。郝梅的一隻手及時摀住了女兒的嘴。
    被摀住嘴的女兒抬頭望著她。她也望著女兒,搖了搖頭。
    女兒眼中漸漸充滿了淚。車到站了,郝梅背著女兒下車,朝家走去。在一個單位門口,芸芸說:「媽,你把我放那兒,歇會兒吧!」指指單位門前的水泥護花台……
    郝梅搖頭。芸芸又說:「媽,你怕我涼著是不是?坐一會兒沒事的。」
    郝梅發現垃圾筒那兒有破包裝箱,背著女兒走過去,一手撿起來看了看,見還乾淨,拿著走到護花台那兒,將裡面折到外面,給女兒墊著坐下。她坐在女兒身旁,摟著女兒。芸芸掏出手絹,替她擦汗:「媽,我心疼你……」
    郝梅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臉偎向女兒的臉。一對外國男女青年見狀,給她們偷拍了一張照片。
    外國女青年拿著立顯照片走到她們跟前,將照片遞給郝梅,郝梅禮貌地報以微笑。
    芸芸說:「謝謝阿姨!」
    外國女青年問她:「照得好嗎?」
    芸芸說:「好。真好!」
    外國男青年高興地點頭:「你說好,我們,非常高興!拜拜!」
    芸芸揮揮手:「拜拜!」
    母女二人揮手與外國男女青年告別後,欣賞照片,對視而笑。她們笑得那麼愉快……歇夠了,郝梅背起女兒繼續走。她們走進一個院子,走到了自家小屋門前,女兒在她背上用鑰匙開了門——看來她們早已習慣如此了。
    屋裡陳設當然再簡單不過,與張萌的居處相比,更顯得一貧如洗。郝梅剛將女兒放在床上,有人敲門:「能進嗎?」
    郝梅開門,邁進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那是鄰居老潘,他說:「我中午買了兩袋兒包子,給你們送一袋來。這幾根黃瓜我已經洗乾淨了,再拌個涼菜,挺好的一頓午飯。」
    郝梅滿臉感激,急忙從兜裡掏出錢來要給老潘,老潘推卸:「這是幹什麼啊!鄰里鄰居的,這不就見外了麼!」郝梅求援地望向女兒。
    女兒領會地:「叔叔,那我就替我媽多謝您啦!」
    老潘見女兒手中拿著照片,走過去問:「讓叔叔看看,照得真不錯!誰給你們照的?」
    「在路上,兩位外國朋友給照的。那種照相機可高級啦,當時就能出這樣的照片……」
    老潘開玩笑說:「送給叔叔吧,怎麼樣?」
    芸芸捨不得地:「這……就一張……」
    老潘說:「捨不得?那……借給叔叔翻拍一張,然後再還給你。」
    芸芸說:「拿去吧,可一定得還。我媽媽也喜歡這張照片……」
    「叔叔保證還。芸芸,你媽媽的生日是幾月幾號啊?」
    芸芸困惑地瞪著對方……
    老潘將聲音壓得更低:「叔叔打算為你們改裝一輛舊自行車,改裝成個三輪的。在你媽生日那天送給你們,那你媽媽就不用再背著你去看病了。」
    芸芸說:「在我過生日那一天送給我們不行麼?」
    老潘不禁一怔:「當然也行啦!」廚房裡一直響著郝梅切黃瓜的聲音……
    芸芸說:「我媽媽的生日是四月份,那就要等到明年了。我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六號,再有一個月就到了。叔叔你能爭取在我生日那天送給我們麼?我媽媽天天背著我去看病,我可心疼她了……」廚房裡響著爆鍋聲、添水聲……
    《年輪第四章》22(2)
    老潘心有所動地撫摸著芸芸的頭:「叔叔一定爭取在你生日那天送給你們。」
    芸芸說:「叔叔,我要告訴你一句悄悄話兒……」
    老潘見她一臉鄭重,將耳附在她嘴邊。芸芸鄭重地說:「我老想,我還不如死了,讓我媽少替我操份兒心,少替我受份兒累……」
    老潘嚴肅地板起了臉:「芸芸,聽著,再也不許你有這種想法,尤其不許你當著你媽的面說這一類話!」
    郝梅端著熱騰騰的包子、拌好的涼菜走入屋。
    老潘站起來說:「你們吃飯吧,我走了……芸芸,記住我的話啊?」芸芸點點頭。
    老潘走出門去。郝梅狐疑地望著女兒。
    芸芸見狀,趕忙解釋:「媽,叔叔只不過對我說,平時要多體諒你,聽你的話,別惹你生氣……」郝梅將女兒抱在椅子上。
    母女二人在舊方桌面對面吃飯。飯後,郝梅擦桌子,芸芸將作業本和課本鋪開,準備寫字。
    郝梅則坐到女兒對面,檢查女兒的算術,並劃「√」和「×」。芸芸停止寫字,望著母親批改。
    「媽,那道題沒錯。」郝梅抬頭看看女兒,又看書,將「×」改成了「√」。
    芸芸:「下一題也沒錯。」郝梅又抬頭看看女兒,自己在紙上演算一題。又將「×」改成了「√」。
    她歉意地對女兒笑笑。
    芸芸說:「媽,我想和你談一談。」
    郝梅搖頭,表示不同意。
    芸芸又說:「你有心事,才會批錯。要不我思想沒法集中,就像媽媽現在一樣。」
    郝梅的目光流露出了驚訝。她將雙手平放在桌上,注視著女兒,準備與女兒傾心一談的樣子。
    芸芸問:「媽,那個人是誰?」同時將一個小本兒和一支筆推向母親。
    郝梅在一頁紙上寫道:「哪個人?」又將紙推向女兒。
    芸芸說:「在
    碰見的那個男人。」
    郝梅在第二頁紙上寫道:「我不認識他。」
    芸芸說:「那,他為什麼認識你呢?」
    郝梅在第三頁紙上寫道:「他認錯人了。」
    芸芸看過之後又問:「他為什麼還能叫出你的名字呢?」
    郝梅在第四頁紙上寫道:「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她每在一頁紙上寫完字,都不忘記畫上一個句號,推向女兒。
    她臉上的表情漸漸起了變化。不難看出,她用筆做出的回答皆是違心的。
    芸芸問:「你不但和另外一個女人長得像,而且和她一樣,同名同姓?」
    郝梅怔住了。母女二人目不轉睛地互相注視。
    郝梅在第五頁紙上寫了一個字:是。這一次她沒在「是」後面畫句號,也沒推向女兒。
    芸芸緩緩搖頭:「媽,我不信,這也太巧了。你當時裝不認識他,可我知道他是誰。」
    郝梅又在第五頁上接著寫道:「別胡思亂想,好好寫字!」
    芸芸急切地說:「媽,你真有事瞞著我,我不願意你那樣。如果是使你傷心的事,我會勸你的。」
    她將母親推給她的那頁紙又推給了母親。郝梅在那頁紙上又加了一個「!」再次推向女兒,表情漸漸嚴厲。
    芸芸在「!」後面畫了一個「?」,推向母親;郝梅在「?」後面畫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表情更嚴厲地推向女兒。
    芸芸用筆將那一串「!」都畫了「×」,在另一頁紙上滿紙畫了一個大「?」,推向母親。看得出來,她在耍執拗的小脾氣了。郝梅也換了一頁紙,生氣地寫了一句話:「罰坐二十分鐘!」
    她將女兒的書本收攏在一起,將小鬧鐘啪地衝著女兒擺在桌上。芸芸見母親真的動氣了,流露出了怯意,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成被罰的樣子。
    郝梅看也不看她,起身到外屋去了。郝梅在外屋想找什麼活兒干,藉以平息情緒,可她轉了一圈兒,卻不知該幹什麼。
    她似乎要發出叫嚷,可只不過張了張嘴,她情緒無處發洩,用拳左右擂自己的頭,她忽然發現洗衣盆、洗衣板、小凳子放在一起,盆裡還有洗過衣服沒倒的水。她從身上扯下圍裙,坐下去洗起來。
    《年輪第四章》22(3)
    望著狠狠搓圍裙的雙手,她的思緒又回到了當年的北大荒。
    遙遠的潔白的雪地上,兩個人影相向奔跑——火紅的落日在他們當中。他們終於跑到了一起,他們的身影充滿落日裡。
    他們相視微笑。郝梅看著王小嵩:「你黑了。」
    王小嵩也看著郝梅:「你也是。」
    郝梅不知再說什麼好,明知故問地:「你……幹什麼來了……」
    王小嵩篤篤誠誠地說:「回老連隊來看看你唄……」
    郝梅低下頭笑了。
    王小嵩望著遠處老連隊的房舍:「真想老連隊啊!」
    郝梅回頭望了望說:「走,跟我回連隊!」
    王小嵩搖搖頭說:「不了,省得別人說我們的閒話。」
    郝梅笑著:「我不怕……」
    王小嵩說:「我當然也不怕……但是何必呢?」
    「那你今晚住哪兒啊?」
    「到營部去。明天一早趕回連隊,不耽誤星期一上班……我沒請假,是偷偷來的。」
    「天都快黑了。到營部得走五十里呢。」
    「也不過就是三四個小時的路唄。」
    「來回一百多里,就為了站在冰天雪地裡看上我一眼啊?」
    「還為了送給你一樣東西……」王小嵩從書包裡取出一本「四合一」的小開本《毛選》給郝梅,「沒見過吧?」
    「見是見過。可我沒有。」
    「高興麼?」
    「高興!」
    「那……我走了!」
    郝梅依依不捨地說:「你別走……」
    王小嵩說:「你沒戴帽子,也沒戴手套,站久了會凍壞你的。」
    郝梅說:「我不冷……」
    「鼻子這麼一會兒就凍紅了,還說不冷呢!」
    「那你在這兒等著,我回連隊給你買兩個饅頭帶著!」她說罷轉身便跑……
    王小嵩喊:「哎——」
    她跑遠了……
    郝梅跑回連隊,跑回女知青宿舍,從枕頭下摸出飯票往外便跑。幾個女知青很詫異,其中一位女知青問:
    「今天食堂做的什麼啊?」
    另一女知青:「肯定不是饅頭!」
    於是她們也紛紛拿了飯盒之類衝出宿舍。
    郝梅趴在賣飯窗口問:「我能先買兩個饅頭麼?」
    一個男知青說:「剛上屜不一會兒!」
    「涼的也行啊!」
    「除了熱的就是凍的,哪兒有涼的啊。凍的你也要?」
    郝梅問:「還得等多久才下屜呀?」
    「十五六分鐘吧。」女知青們進了食堂,排在郝梅身後,郝梅衝她們掩飾地笑笑。
    那位做飯的男知青匪夷所思地自言自語:「今天怎麼了,好像都沒吃午飯似的……」
    郝梅將兩個用手絹包著的熱氣騰騰的饅頭揣入懷裡,跑出連隊跑到了她和王小嵩見面的地方,卻不見了人。郝梅喊:「哎,你在哪兒,別跟我鬧!」
    月光之下,她發現了雪地上王小嵩用樹枝寫的字:「我等不及了,走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看後將字跡踩平。小嵩。」
    郝梅呆住了。
    她用鞋底兒將字一個一個從雪地上擦去……
    郝梅回到宿舍,她將那一本「四合一」擺在她的小箱裡。其實她並非沒有,而是已有了兩本,算王小嵩送給她的,已經是三本了……
    圍裙已搓破了,郝梅的手也在搓板上搓疼了,郝梅揉自己的手。她想到了什麼,站起來,在毛巾上擦擦手,推開門走進了裡屋。
    芸芸端坐在椅上,掉淚不止。她流著淚說:「媽媽,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原諒我吧!」
    郝梅在一頁紙上寫了兩行字,推至女兒的視線以內。紙上寫的是:「你能把你想問的事徹底忘掉,再也不提嗎?」
    芸芸點頭:「能。媽媽我能……」
    郝梅走到女兒跟前,摟抱住女兒。她自己也忍著淚。
    晚上,郝梅在用一盤兒黃豆輔導女兒解算術題,她一會兒撥分黃豆,一會兒在紙上寫什麼,一會兒向女兒打著也許只有女兒才能領會的手勢。
    《年輪第四章》22(4)
    看得出來,芸芸是個反應非常機敏的女孩兒,對於母親這一種特殊的輔導方式,似乎也習以為常了。郝梅不時充滿愛意地摸摸女兒的頭,以示鼓勵。
    芸芸睡著了。郝梅坐在床邊,充滿愛意地端詳著女兒,她俯下身,輕輕在女兒臉蛋上吻了一下,悄悄離開家。
    郝梅將家門反鎖上,離開了院子,匆匆走到街上。她來到某小學校一間教室裡,聽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講服裝設計課,教室裡除了她以外,全是十八九歲、二十來歲的姑娘。
    老師正在講著:「服裝的演變,是人類歷史的許多條幅線之一。從這一條幅線,我們可以研究並得出結論,某一個國家,某一個民族,乃至某一個地區,某一個城市的人們,在某一世紀或某一時代,體現於服裝方面的審美追求和從眾心理,和那一世紀或那一時代政治的、經濟的、意識形態的、生活水準的現實狀況是分不開的。我現在要向大家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文革十年期間,中國的年輕女性大都喜歡穿軍裝?」沒人舉手回答。
    老師啟發地:「當然,這個問題不是一句話就能說全面的,我也不這樣要求。每個人可以從自己認為有道理的那一角度,作出一方面的回答。」
    有一個姑娘大膽舉手。
    老師說:「好,你先回答。」
    姑娘說:「因為當時的男人們喜歡!」
    「噢?何以見得?」
    「這還用進一步解釋嗎?毛主席有一首詩詞裡寫著嘛——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兒女,男女都包括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喜歡、讚美的,可不就成了時代潮流了唄!」
    大家笑了起來。老師說:「大家別笑,這回答有一定道理。誰還想發表看法?」
    許多姑娘開始踴躍舉手。老師指著另一個姑娘:「你。」
    那姑娘站起來說:「在當年來講,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搞到一套軍裝的。女孩子誰不想穿得與眾不同一些啊,當年工廠裡只生產黑、白、藍、綠四種顏色的布,比較起來,女孩子只能……」她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才能闡明自己的看法。老師耐心期待著她說下去。
    眾姑娘也催促她:
    「快說呀!」
    「只能怎麼著?」
    「這明擺著的嘛!」她坐了下去。
    眾姑娘不滿意她的含糊回答,互相熱烈討論起來。
    郝梅一會兒望著這個,一會兒望著那個,她不能回答但卻有豐富的內心世界,從這個有關服裝的討論,她憶起當年在兵團時,由於服裝而生出的一場風波。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女知青小張的帽子不見了,正巧大家集體行動,一群人都等在外面,郝梅便把自己箱裡那條粉紅色的圍巾找了出來,讓小張圍上。
    沒想到在茫茫的雪原上,那條圍巾是那樣奪目,它招來了羨慕,招來了嫉妒,也招來了一次上綱上線的批判。在女知青宿舍裡開的批判會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就連小張本人在強大的壓力之下也說郝梅給她圍這條圍巾,是為了用資產階級思想腐蝕她。
    慷慨激昂的女同學們在屋子中間燒了一臉盆熱水,將黑墨水倒進盆裡,接著將那條粉紅色的圍巾浸入盆裡染黑……往事不堪回首,多年以後的今天,想想還是可怕。
    下課了,講課的男老師叫住郝梅。老師對她說:「郝梅,你的情況我多少瞭解一些,你比所有學員都用心,都仔細。我希望你將來成為最出色的學生之一。你這份圖樣,我會極力推薦給服裝廠的。一旦被採用了,會使你有一筆不少的錢。那你一個時期內的生活費就解決了,這兩冊服裝設計方面的書,我送給你。今後,有了什麼難處,希望你能對我說,啊?」
    郝梅感激地接過,她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激,便深深地給老師鞠了一躬。
    郝梅走出小學校,吳振慶在校門口等她,從兜裡掏出一疊錢給她:「郝梅,這是這個月一些兵團戰友們湊的錢,一百元,大家委託我送來。」
    《年輪第四章》22(5)
    郝梅推拒。吳振慶說:「收下!你不收下我生氣了啊!」
    郝梅只得收下。「這就對了。大家都是十年文革這根籐結的苦瓜嘛!就像《紅燈記》裡唱的——窮不幫窮誰照應啊?」
    郝梅從拎著的布兜裡取出筆記本和筆,匆匆寫起來,然後交給吳振慶看。她寫的是:「我今天在醫院碰到了王小嵩,他認出了我。他肯定會找我!我不想和他見面。」
    吳振慶沉思起來。郝梅又從他手中奪過小本寫:「你無論如何得再幫我一次!我必須徹底忘掉一些人和事啊!」
    吳振慶看罷,不無為難之色地說:「繼續讓我幫你騙他?」
    郝梅堅決地點頭。
    吳振慶猛吸了一口煙,郝梅乞求地望著他;他扔掉煙:「好吧,也只有這樣……」
    郝梅回到家裡時,推開裡屋門,見女兒坐在地上哭,她急忙將女兒抱到床上,又急忙拿了那個「對話本」和女兒對話。
    她寫:「乖女兒,摔疼哪兒沒有?」
    芸芸搖頭。
    她寫:「你怎麼掉地上了?」芸芸說:「我……我想在床上打開小櫃門,取出相冊……我覺得……在
    裡碰見那個人,像相片上的一個人……」
    郝梅不禁望著女兒發呆。郝梅打開小櫃門,取出相冊,翻開,指著兵團時期王小嵩的一張單人照。
    芸芸點頭。郝梅在「對話本」上寫:「有時候,忘記是為了開始另一種生活。媽媽正在努力學會這一點,希望乖女兒幫助媽媽做到……」
    芸芸雖然似懂非懂,但在母親信任目光的注視之下,還是點了點頭……

《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