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叫亞明的男人姓周。原先也是醬油廠的廠辦公室主任。後來通過姚處長的關係,調到局裡當後勤副處長去了。
    周亞明一邊用目光尋找他的自行車,一邊問:「老張剛才和你說我什麼?」
    王君生還沒完全從自己和老張的對話中擺脫出來,他覺得在剛才那場對話中,自己和老張似乎都錯位了。本來有理由有權利生氣的是自己,覺得尷尬覺得不好意思的應該是老張,怎麼的竟反過來了呢?老張既然像是自己,成了有理由有權利生氣的人,那麼自己也只有像者張,覺得尷尬覺得不好意思了。怎麼的竟反過來了呢?他一時想不明白。
    他愣怔之際隨口回答同亞明:「我們沒說你什麼?」
    「說了吧?我都聽到他提我的名字了!」
    周亞明已發現了自己的自行車,但是並不走過去,而是橫移一步,擋在他的自行車前邊。看樣子,如果他不作出解釋,周亞明顯不肯放行的。
    他只好說:「大家暗中都得到了房地產公司的補償,而我仍蒙在鼓裡,還一直準備代表大家和房地產公司打官司,老張因此有點兒生氣,讓我問問你……」
    「問我?問我什麼?」
    「我想……我想……他的意思是,讓我問問你心裡有什麼感覺吧?……」
    「這還用問麼?」——周亞明倒頓時面紅耳赤起來。不過顯然非是由於尷尬非是由於不好意思,而是由於和老張同樣的憤慨:「竟沒一個人告訴於你?這算什麼事兒?這大不應該了嘛!不可以這樣的嘛!怎麼能這樣呢!全樓多少戶人家啊!一個想不到,兩個想不到,老張想不到,我想不到,有情可諒,怎麼就都想不到呢?幾乎家家都有電活,臨睡前撥下電話,五分鐘的時間內就告訴清楚了麼!出來進去的碰見了,幾句話也就告訴清楚了麼!這些人心裡成天都想什麼呢?問我的感覺,我好生氣!老張多生氣我就多生氣!」周亞明的話,幾乎和老張說的話一樣,彷彿他們商量過了怎麼說。
    周亞明對他放行了。一邊說一邊走向自己的自行車,他一彎下腰開車鎖,就不打算直起腰了似的。王君生望見他那是輛新自行車,當然也是新鎖。他不明白周亞明為什麼開新車鎖比他開自己銹跡斑班的破車鎖還費勁。
    他一時尷尬極了,覺得難堪極了,不好意思極了,彷彿兩個鄰居中的男人所凶責的恰是他自己似的。
    他訕訕地說:「那,我先走一步了。」——說罷,推著自行車便走,好像有點兒怕周亞明追上來繼續進行譴責……
    他沒直接騎到單位,而是先去了法院。
    幾次接待過他的一位年輕的法官,聽了他的話,皺眉道:「你這人真古怪!前天你來催我們立案,我們昨天剛立上案,你今天一早又來撤訴,當我們這兒是什麼地方啊!」
    一位老法官將那位年輕的法官扯到一旁去,湊頭嘀咕了幾句。究竟嘀咕了些什麼他也沒聽清,只隱約聽到「打過招呼」、「撤得正好」兩句。
    「那麼好吧,你去辦理一下撤訴費吧!」
    於是那年輕的法官,就不動聲色地將訴狀還給了他。
    「還要交撤訴費?」
    他下意識地將一隻手捂向衣兜,彷彿怕對方搜他的兜。
    「怎麼?不情願啊?」——對方又將訴狀從他手中扯了回去,似乎要作為扣押物。
    「不不,我不是不情願。真的不是……」
    他那只摀住衣兜的手伸入了衣兜,掏出一把零錢,很窘地解釋:「我身上沒帶多少錢。您看,就這點兒零錢……」
    那名老法官本已走接待室,聽到他們的對話又返回來,劈手從年輕的法官手中奪過訴狀,沉下臉以訓斥的口吻說:「你可真多餘!」
    他雙手將訴狀還給王君生,微笑著,非常之客氣地安撫道:「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免了免了,這個主我做得了,您快上班去吧!」
    王君生離開法院,將訴狀丟在車筐兒裡,匆匆地往廠裡蹬去。經過一隻垃圾簡,他一手抓出訴狀,扔到垃圾筒裡去了。
    他想——媽的這件事兒就讓它結束吧!他決定不再向其他眾鄰居們提起或質問。他明白,即使提起,即使質問,他們回答他的話,也必和老張和周亞明是一樣的。
    一到廠裡,他就找到主管廠長,懇求廠裡借給他三千元錢。他是位沒有「小金庫」的丈夫,不給妻子一個說法是不行的。而若給妻子一個說法,只有借錢。
    廠長問他借錢幹什麼?
    他支吾了半天,說老岳父病了,得住院。
    廠長凝視著他大搖其頭,說我的副廠長,你難道忘了,你老岳父已經死了兩年了,是廠工會幫著料理的後事啊!
    他騰地鬧了個大紅臉,一時吭吭哧哧地不知再說什麼好。
    幸而廠長與他關係不錯。廠長說——得,我也不逼你非回答借錢幹什麼了,只要不是去賭去嫖。不是去花天酒地,我批准財務借你。但只能借你兩千元,超過兩千元要開會研究,這個規矩你也是知道的
    那一上午剩下的時間裡,他就在廠裡見誰向誰借錢。吃午飯前,終於借夠了一千元。
    他並沒當天晚上就將三千元交給妻子,怕「任務」完成得未免太快,妻子起疑心,一個星期後才將錢交給妻子。
    妻子接錢時眉開眼笑,一邊點數一邊間他:「順利麼?」
    日子過得拮据,他十分理解妻子對錢那種喜歡的程度和心情。
    他皺著眉說:「還算順利,你別點數,我已經點過了,差不了的。」
    妻子卻如同沒聽到他的活,一直點完為止。將錢收好後,絮絮叨叨地竟開始抱怨他索賂太少。
    他說:「你當時一開口說了個三千元嘛!」
    妻子說:「我當時說的是少於三千元不行!你自己沒長腦子呀?數咱家陽光被擋的多,所以咱家有理由要求比別人家多的補償!」
    他火了,吼道:「你還有完沒完?」
    家裡霎時一片靜。妻子在那一片靜中不安地瞧著他噤若寒蟬。
    兒子出現在小屋門口。
    兒子說:「你們整天錢、錢、錢,庸俗不庸俗?」
    兒子一說完,清高地轉過身去走向大屋。
    那一片靜持續了好久,似乎具有神聖性,做父母的不敢輕意打破似的。
    那一天王君生明白了一條生活真理——錢對一個家庭如果太重要了,這個家庭就沒法兒不充滿與錢有關的瑣碎又庸俗的內容。
    從此他中午在廠食堂只買素菜吃。
    現在,他身上蓋著一件廠裡發的穿舊了的棉大衣,正仰躺著翻看相冊。
    陽光是不再賜惠他家這間大屋了,而且永遠。若在國外,他想,補償那就多了去了。他明白,他所招惹的,並不僅僅是那一家房地產公司。在對方背後,還有形形色色的互利勢力。他們一起視他為「公敵」,他不忍又能怎麼樣他們呢?
    妻子臨出家門,怕他寂寞,將些舊雜誌和一隻小半導體收音機放在他身邊。他說不需要,說想看相冊。
    妻子憐憫地說:「你呀,這就叫老啦。只有老人們才喜歡翻舊相冊。」
    他傷感地回答:「是啊,我覺得我已經很老很老了,活了一萬年似的。」
    在那相冊裡,有一張他的「百日」黑白照。挺大的頭,瘦小的精光的身子,如同一條娃娃魚。算來照片已經保存了四十六年了。他久久端詳著自己的「人之初」,彷彿在研究一塊古生物化石。他不禁又想,四十六年,無論對於一個民族,還是對於一個國家,該發生多少重大的事件啊!就是近十幾年吧,中國「改革開放」了、蘇聯「解體」了、南斯拉夫分裂了、香港回歸了……而時間以坐命的形式體現在自己身上,卻不僅那麼的平淡無奇,碌碌無為,甚至充滿了屈辱的、猥瑣的、拘縮的、苦澀無奈的體驗。最令他沮喪的是,抻長脖子踮起腳往前看,所看到的內容依然皆是體驗過的內容,一抹亮色也看不到。所看到的比所體驗過的分明還要灰暗——那人生的終點尤其灰暗,無非是每月二三百元退休金混老等死,那時候的物價將比現在又漲了幾倍呢?退休金夠自己和妻子吃飯麼?看來只能指望兒子了。可兒子自己也是要組建家庭也是要當丈夫當父親負起自己小家庭的經濟責任的啊!如果兒子變不成「大款」或小老闆之類富人,如果兒子未來的生活也和自己目前的生活一樣灰暗,能贍養得了老爸老媽麼?可不能成了兒子的累贅……
    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信手翻著相冊。除了那張「百日」照,直到他26歲前,他的生命在那相冊中是一段空白。這使他不禁地回憶往事,企圖使那段空白浮現出美好的內容。
    美好的歲月和時光,一經執著地進行回憶,居然還是有些的。
    一個剛剛理了發,穿一件新背心的男孩兒,一手拎著醬油瓶子一手拿著一隻粗瓷大碗去食雜店買醬油和面醬,新背心印著「祖國花朵」四個字,新背心使他覺得自己是個很神氣的男孩兒。「因為覺得自己神氣,心情格外愉悅。
    那男孩兒是自己麼?
    當然是的。
    夜裡下過雨,一路所經許多人家的「板障子」濕漉漉的,不知為什麼,他從小特別喜歡夜裡下過雨的第二天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夜裡下過的雨不要太大,太大第二天到處是積水,人不好走路;也不要太小,太小一夜蒸發盡了濕度,空氣中就沒有那麼一種濕漉漉的清潤新爽了,他也從小特別喜歡看自家的或別人家的「板障子」和房屋的外牆濕漉漉的情形。如果夜裡的雨確實是一場不大不小的暴而,那麼第二天人一定會發現,院子裡街路上的土地,彷彿都被沖洗過了似的。四下望去,到處乾乾淨淨。那個年代,在這一座城市,除了市中心有石頭路有柏油路,居民街區皆土路,最煩人的是一夜小雨不停,第二天早晨土路被漸漸地浸透了,一腳帶起一坨泥。而夜裡下暴雨就絕不至於這樣。所謂「板障子」,其實就是不像柵欄那麼美觀的柵欄,而且也不像柵欄那麼低。
    「板障子」普遍較高,最低的也有一個大人的身材那麼高。高的兩米多,都是用木板釘成的,那些木板一般都舊得蒼灰色了。圍護著獨居人家的房屋,或成為大雜院和街道之間的「屏風」。被一夜雨水淋過的「板障子」,半干半濕,比觸目一色的蒼灰看去舒服多了。而樹梢啊,花蔓啊,草莖啊,就從「板障子」的上邊或縫隙探出著攀緣著,撩得人的心念想從縫隙在「板障子」裡邊看,看「板障子」裡邊究竟開著些什麼花兒長著些什麼草兒。所以「別趴人家板障子」這句話,又成為家長們對自己的小兒女經常進行叮嚀的一句話。孩子們卻正是通過那一種窺望,刺探大人們的生活內容,並想像自己以後的人生。半干半濕的房屋的外牆望去也令人舒服,這座城市的人家早年喜歡將房屋的外牆粉刷上顏色,通常粉刷淺藍、深綠、淡紅和桔黃四種顏色。經一夜的雨水淋過,顏色加重了,彷彿夜裡被人用水彩重新染過,而天亮了沒來得及染完匆匆罷手而去。
    那男孩兒就貼省「板障子」往前走,口中一路輕輕吹口哨。他剛學會吹口哨,怎麼用力也吹不太響。有一隻翠綠的,比麻雀還小的鳥兒,從人家「板障子」上邊探出的樹梢兒間宛轉地用叫聲回應他的口哨。惹得他止住腳步,仰著臉用口哨和那鳥兒交流了半天……
    當那男孩兒一手拎著滿滿一瓶子醬油,一手端著滿滿一碗麵醬回到家裡,不禁對母親自豪地大叫:「媽,我一丁點兒也沒弄到新背心上!」
    而他的母親,待他放下醬油瓶子和碗,衝他溫和地一笑,以犒賞的口吻說:「剩下的二分錢你留著看小人書吧!」……
    那個從記憶的幽深處漸漸浮現出來、面目模模糊糊的小學五年級男生又是誰呢?在小學母校的操場上,在上課間操的十五分鐘內,在全校同學目光的注視之下,他惶惶不知所措地走向體育老師的領操台,站在領操台上的已不是男體育老師,而是一位永遠板著一副嚴肅面孔的女校長。如今想來,她當年並不算老,只不過五十餘歲。但對於當年那小學五年級男生來說,五十餘歲的女人確實夠老的了,何況她已經有了許多白頭髮。他踏著木梯登上領操台,從女校長手中接過了一張獎狀。當年的獎狀就是一張價值四分錢的印有花邊和「獎狀」二字的紙,在全市最大的文化用品商店才能買到。如果它上邊沒用毛筆寫了字益了章,那麼其價值僅僅等於兩枚市內郵票,當年市內郵票二分錢。無論寫了字益了章,抑或沒寫字沒蓋章,一經被從文化用品商店買走,就再也不能抵四分錢用,但它被寫上了字蓋上了章以後,對於獲得它的人,似乎便是一種對人的終生具有得殊意義和價值的東西了。起碼在當年是那樣。
    那五年級男生在登上木梯的最後一級時踏空了一腳,險些從一米半高處摔下去。幸虧女校長及時抓住他一隻手,將他拖上了領操台……
    他因在馬路上撿到錢包交給老師而獲那張獎狀——錢包裡有一百七十多元錢。一百七十多元錢在當年是一大筆錢,相當於女校長兩個多月的工資,相當於他父親三個多月的工資,相當於他班主任四個多月的工資。當年還沒有拾元的紙幣。所謂「大票」,分壹元貳元三元伍元四種。一百七十多元錢是厚厚的一沓錢,他撿到的是塞得鼓鼓的大錢包。
    那份獎狀是他四十六歲的人生中唯一的榮譽。那一天他成為全校的「明星」那課間十五分鐘乃是他四十六歲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輝煌」。確切地說那一次「輝煌」並沒有十五分鐘那麼長的時間,實際上僅僅六分多鐘。
    如今,四十六歲的小小醬油分廠的副廠長王君生日想當年,心情竟仍莫名其妙地有幾分惶惶不知所措,還有幾分受之有愧的羞慚。因為事實上,他撿到那個鼓鼓的大錢包以後,並沒立刻想到應該交給老師。他將錢包帶回了家,藏在窗台下的一個牆洞裡,藏時他數過那些錢,已知道那些錢相當於他父親三個多月的工資,正因為如此他才藏起來,他幻想那些錢能成為自己家的錢,希望那些錢能使父母受窮愁的壓迫而佈滿臉上的皺紋得以舒展開來,他首先想悄悄告知的是母親而非父親,如一切窮人家的男孩子一樣,母親是他的第一位知心朋友。而父親更是一個使他覺得欠恩太多太久希望早日進行報答以減輕心理負擔的男人。但是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對母親說出口。至他現在四十六歲為止,他只撿過那麼一次錢。以後倒是多次丟過錢,累計起來已遠不止二百七十多元三百七十多元四百六十多元。自從中國發行了拾元和百元錢幣,丟錢和撿錢的面額都大了,人丟錢的晦氣和撿錢的喜悅也都大了。第一次撿那麼多錢的孩子不知怎麼告訴自己的母親似乎也是必然的……
    藏在牆洞裡的那鼓鼓的大錢包使他沒法兒安睡。小學五年級的男生第一次嘗到了失眠是什麼滋味兒,半夜裡他將頭縮在被窩哭了。母親被他哭醒拉亮燈問他怎麼了?這一問他的暗哭就變成了號啕,結果父親也被哭醒了弟弟也波哭醒了……
    當一家四口瞪著攤了一炕的那些錢時,都呆住了。
    父親平靜地對母親說:「別人的錢,攤在炕上看個什麼勁兒?深更半夜的,還不便收起來!」——又對他說:「哭什麼?誰叫你往家裡帶?自作自受!明天交給老師!」
    父親說罷,率先倒頭便睡。
    母親有點兒忐忑不安地問他,「兒呀,你沒花人家的錢吧?要是花了,你可千萬實說,媽得給人家補上!」
    他發誓一分也沒花,母親才放心地往一起收攏錢,而他忽然覺得弟弟神情異樣,雙膝跪著,雙手壓在膝下。
    他斷定地說:「媽,弟弟拿錢了!」
    母親便也起了疑心,厲命弟弟將雙手從膝下抽出,弟弟卻咬著唇不肯。他和母親就分別拽弟弟的手,掰弟弟攥著的兩隻小拳頭。弟弟的兩隻小拳頭攥得很緊,他和母親費了好大勁兒才分別掰開,弟弟的左手裡什麼也沒有,右手裡果然有,但只不過是一角錢,攥成一個紙團,攥出了汗。
    弟弟哇的一聲哭了。
    父親騰地坐起,甩手給了弟弟一巴掌,將弟弟扇得倒在被子上……
    當他將那張獎狀帶回家,母親行完了給父親看,父親看完了說:「那貼在牆上吧。」
    母親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只有弟弟連一眼都不瞧。
    當他用一勺粥在牆上貼那獎狀時,聽到母親喃喃自語:「一百七十多元,節省著花,夠咱家花小半年的了。」
    父親也喃喃自語:「能買兩輛半新的自行車了!」
    父親最大的個人心願,就是能攢錢買一輛半新的自行車,父親在鐵路上做裝卸工,因沒自行車騎,每天早早故便離家去上班,每天下班回到家裡也很晚……
    他聽出父母的話中都有某種曖昧不明的,在他們之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成分。
    從他當眾獲獎那一無起,他覺得和他一路上學放學的同學們,目光都有些心照不宣起來,一個個低著頭東瞧西看的,彷彿睡都希望也發現一個鼓鼓的大錢包丟在路上……
    以後他對錢便產生了一種近乎恐懼的心理。如同患有恐血症的人見不得鮮血或類似鮮血的紅色漿液汩汩流淌的情形一樣,他覺得錢具有某種非常邪性的魔力,人一旦內心裡開始總尋思它,那就會對別的任何東西絲毫也不感興趣了。彷彿能寄生在人靈魂裡的蛔蟲,並在人的靈魂裡生下一窩窩小蛔蟲,最終將人的靈魂變成一個外薄內脹的蛔蟲袋兒。有一次廠裡發工資,人手不夠,請他這位副廠長去幫著清點。一捆一捆的錢堆了一桌面,他點著點著,心慌了,頭暈了,手顫了,出汗了。「這些錢要都是我的多好!多好!多好!多好!……」這麼一種既不切合實際又與犯罪念頭攪在一起的想法,糾纏在他頭腦中怎麼也揮之不去,他借口上廁所趕快逃開……

《疲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