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

槐生離開家鄉那年才十五歲。農村的孩子總是吃不飽,身材瘦弱,挑水的時候赤腳走在田埂上,沉重的扁擔在他肩頭,把他肩頭壓出一道肉溝來。他的母親從茅屋裡遠遠看著兒子,擔心他掉到田里去,就扯著喉嚨叫:兒子小心啊,小心啊。

當兵就像一片葉子捲進秋風裡,天地茫茫。槐生七十年後回到他田埂盡處的老家時,已經是一壇骨灰。

在他的遺物裡,我發現一本書。一本陳舊泛黃的書,紙張被體溫和手心的汗水給摸透了、蒸熟了的一本舊書。叫《血淚神州行》,蒐集了歷代的戰爭離亂詩。

有一頁夾著粉紅色小標籤,翻開來,是漢樂府: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塚纍纍。

兔從狗竇入,雉從樑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烹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美君說槐生連長愛哭;我想像他在這一頁上恐怕是每讀必哭。

《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