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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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放,北京的夜色是十分美麗的。無論是這座城市的居民還是數以百萬計的外來人群,都開始熱衷於首都的夜生活了。散步、購物、餐飲、娛樂成了夜幕降臨後主要的活動內容,快樂的人群,喧鬧的大街,閃爍的霓虹燈,川流不息的車輛,組成了一曲恢弘的小夜曲,奏響在城市的上空。
    曹平林無心欣賞這樣的美景,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出租車裡,直向三環駛去。本來省行在京城設有辦事機構,專門負責省行領導來京出差時的接待任務,但是他沒有用他們的車輛,同時也推辭了已經擺好的接風宴席,晚飯後一個人輕車簡從,叫來一輛出租車,直奔市區的邊緣地帶。
    隨著這座現代化大都市的不斷膨脹和交通工具的發展,人們的生活觀念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富裕家庭已經開始到三環以外去尋找他們的家園了。「窮人住鬧市,富人住郊區」的觀念已經開始被人們認可和接受,在幽靜、整潔的新開發的花園小區裡選一套住宅,享受一下綠色和陽光,本身就是貴族般的生活。而在更為偏僻、更為幽靜的地方,則散落著風格各異的別墅,那是更為富裕的家庭在享受著更為貴族的生活。每次來到這裡,都會引發曹平林的無限感慨——自己什麼時候能住上這樣的別墅,過上這樣的生活呢?——這種感慨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裡,並激發他為這種感慨不懈地奮鬥下去。
    曹平林出生在一個小市民家庭,這種命運注定他要一生為自己的生計勞苦奔波。十八歲進入商貿銀行時,他還是一個代辦員,比臨時工、勤雜工強不了多少。幾乎沒受到過什麼正規教育的他比別人多付出了不知多少倍的辛苦,練點鈔,他把手指練出了老繭;練珠算,他不知打碎了多少算盤;練計算器時,他遭到了儲蓄所主任的批評——不許再用公家的計算器訓練,因為那時台式計算器還是比較稀罕的玩意兒。於是他用硬紙板做成計算器的形狀,晝夜不停地敲打、練習。直到今天,他仍敢保證在全行的業務能手比賽中取得名次,但是他從來不在人前炫耀這些——職務提高了,就不能再沉醉於這些小兒科的東西了,否則別人會永遠記得他曾經是一個小代辦員。
    在付出了汗水和心血之後,曹平林的收穫也是巨大的:做儲蓄員時,他成了全國有名的業務尖子,多次受到總行的嘉獎和表彰;做儲蓄所主任時,他的儲蓄所存款額在全省遙遙領先;做城區辦事處主任時,他仍能使本單位的存款以平均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速度迅速增長。存款,不僅是商貿銀行的生命線,而且也成了曹平林的生命線,他的命運無時無刻不與存款連接在一起。如今做了省行的副行長,他仍然主抓著全行的存款工作,以雄厚的資金實力支持著全行業務的快速發展。前一段時間,在各家銀行無序競爭的混亂條件下,他採取有效手段,迅速出擊,很快遏止了全行存款滑坡的被動局面,受到總行的通報表揚。這幾天在商貿銀行全國存款工作會議上,他代表省行做了先進經驗介紹,可謂風光無限,意氣風發。當然,在這篇發言稿裡,他只是詳盡而感人地介紹了全行員工如何奮發向上,勇於奉獻,爭攬存款,以及如何提高文明優質服務等等等等,而對高息攬儲的做法則隻字不提。他知道,總行領導非常重視商貿銀行的存款工作,但是,對新形勢下如何提高商行的綜合競爭實力,促進存款業務快速增長方面,始終存在兩種派別:一種是軟件派,他們強調通過提高員工素質,加強文明優質服務等手段來促進存款工作的長足發展;而硬件派則主張加大營業網點的資金投入力度,改善網點營業條件,甚至對高息攬儲的行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而總行主抓存款工作的李副行長則是軟件派的領頭人,自己作為他的直接部下,決不可冒此大不韙。
    因為常來常往,曹平林很快就在眾多別墅中找到了李副行長的家。這是一排連體式獨樓。所謂連體式獨樓,就是將幾個本來應該獨立的別墅連接在一起,名為集體公寓,實際上每家都是獨門獨院,單獨的二層小樓,條件不比別墅差。之所以要把本應該獨立的別墅連在一起,就是為了使這排高級住宅看起來不那麼顯眼,作為專業銀行總行的副行長,其級別只相當於正廳局級,雖然享受副部級的待遇,但是在很多省部級幹部還沒有住上別墅的情況下,誰也不想把事情搞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
    來開門的是李副行長的秘書楊明,兩個人握了握手,楊明輕聲說:「李行長在二樓的書房裡等您。」
    「謝謝你啦,老弟。李行長日理萬機,你能安排這個機會,讓我和他老人家見個面,真是費心了。」曹平林親密地摟著楊明說。今天晚上同李副行長的會面是楊明專門為他安排的,一般來說,總行召開專業會議期間,主管行長都忙得不亦樂乎,絕對不安排私人會面。楊明能做到這一點也算夠意思了。
    「哪裡哪裡,您向李行長匯報工作,我們做秘書的必須創造條件啊。」楊明知道現在曹平林正為爭黃可凡的位子和別人打得不可開交,這樣關鍵的時候,自己理所應當為老曹多創造點兒條件,這是做秘書最起碼的政治敏感性,同時也能為自己多交一個朋友。
    曹平林從兜裡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說:「這是我在美國考察時買的派克金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配用它,送給你吧。」
    「哎喲,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收啊。」
    「什麼不敢收,咱倆誰跟誰啊。你這大筆桿子用派克筆,這叫『物有所值』。」曹平林把盒子塞給了楊明。雖然是枝筆,但是僅白金的筆尖就價值一百多美金,料想楊明是捨不得用它寫材料的。
    兩人說笑著上了二樓,楊明敲了敲書房的門,把曹平林讓了進去,把門關上,自己並不進屋。
    李副行長戴著老花鏡坐在檯燈下,正在翻看一部古籍,見曹平林進來,欠身和他握了一下手,說道:「是小曹啊,坐。」
    曹平林側身坐在李副行長身邊,他注意到李副行長看的是線裝本《二十四史》,說:「這麼晚了您還在學習。」
    「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休息前總要翻一翻古書才睡得踏實。」
    曹平林看著書房裡參差不齊的一大排書架說:「您收藏了這麼多有價值的文獻,真應該搞一個像樣點兒的書架才好,否則,真是辱沒了這些珍貴的古籍啊。」
    李副行長笑了笑說:「以我的工資收入,買這些古籍,就花費了我的大半積蓄,還哪有錢買書架啊。真應了那句話:買得起馬,倒置不起鞍子了。」
    曹平林試探著說:「昨天我從北京的一份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一家博物館因為經費緊張,準備出售一套清朝時期的書架,因為價格十分昂貴,竟然很長時間沒有人敢問津呢!」
    「是光緒年間一位王爺用過的書架,價值二十八萬元。以我的經濟實力,是買不起的。」李副行長說,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哦。」曹平林默默地記下了李副行長介紹的情況。
    李副行長原來並不在金融系統工作,而是給中央某位老領導做秘書。老領導離休後,問他對自己的去向如何打算,李副行長考慮到給別人做過一輩子秘書的人,其他領導是絕對不能再啟用的,而且老領導也不希望自己再到別的什麼領導手下工作了,因此自己在政界的發展也就走到了頭,不如索性換一個行業。金融系統是一個既有專業性又有政策性的部門,自己多年政府工作鍛煉了機敏的政治頭腦,和銀行專業人員打交道,應該不會步人後塵。這就好比你跟網球冠軍打網球,跟象棋冠軍下象棋,決不會佔到便宜,而跟網球冠軍下象棋,跟象棋冠軍打網球,就會揚自己之長,避自己之短,料想不會吃虧。熟讀兵法的李副行長採取了迂迴戰術,於是就毅然決然地提出申請,要到商貿銀行總行工作。老領導雖然對他的要求頗感意外,但還算合乎自己的心理,於是在晚年也很為他出了一些力,李副行長現在已經穩坐商貿銀行的第二把交椅了。雖然到了銀行,多年來的興趣和愛好沒有改變,仍然喜歡讀古書,收藏古玩,這方面曹平林沒少下功夫。
    「我這次去英國學習,給您捎了一個小玩意兒,不知您喜不喜歡。」曹平林說著,很隨意地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做工十分精美的錦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台勞斯萊斯牌汽車的模型。
    「哦?」李副行長接過這只精美的車模,仔細端詳起來。這是一隻僅十幾厘米長的汽車模型,做工十分考究,全車用24K純金打造,車頭上的天使標誌用白金製成,車身前後的所有車燈都是用南非產的紅、藍、綠寶石鑲嵌而成,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奪人二目,李副行長把眼睛瞇了起來。
    曹平林見李副行長有了興趣,就說道:「這是我在勞斯萊斯汽車公司考察時,在他們所屬的汽車模型商店裡發現的玩意兒,因為每一型號的勞斯萊斯僅製作一個這樣的車模,所以還是具有一定的收藏價值的,於是就把它買了下來,拿來給您鑒賞。」
    「這分明是一個洋古董嘛。」
    「因為只有這一款,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成為古董的。」曹平林小心翼翼地說。
    「價格是多少?」
    「才二十英鎊,您不會找給我三百元人民幣吧?」曹平林微笑著說。實際上,這只車模的真實價格,應該在二十英鎊後面再加上三個零才對,因為是特別訂做的,所以它的市場價格還不止於此。
    「話雖這麼說,我應該禮尚往來才對。」李副行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既然你這麼喜歡車模,我也回贈你一個!」說著李副行長站起身,變戲法似的從書櫃中也取出個車模來,這是一隻精美的奧迪汽車模型,「這是他們從長春第一汽車製造廠搞來的奧迪車模,價格不會在你這只之下,你拿著玩吧。」
    「那我就奪人之美了。」曹平林見李副行長不經意的樣子,也就收下了,免得兩個人搞得不自然。他心想:李副行長處事還是老道,以他在古董方面的專業眼光,不會看不出那只勞斯萊斯車模的真實價格,但既然是兩人交換的禮物,就避免了很多嫌疑。即使別人看見了這只昂貴的車模,問起它的來處,他也會說這是朋友間的禮尚往來,至於車模本身的價值,則是次要的問題了。
    兩個人重新坐下來,氣氛就融洽了一些,李副行長說:「今天你在大會上做的經驗交流,很不錯嘛,感情真摯,感人肺腑啊。」
    「這都是在總行的正確領導下,我們取得的一點點小成績,實在是微不足道。」曹平林十分謙虛地說。
    「好,好。」李副行長面帶微笑,眼睛並不看曹平林,似乎在思考著問題,但又像是什麼也沒想,就那麼坐著,也不說話,弄得曹平林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說實在的,在這位見多識廣的老政府幹部面前,曹平林經常感到不知所措,言不由衷。領導們總是這樣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曹平林見李副行長還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好打破沉默,輕聲說:「在我們省分行的經營管理工作中,我始終堅持貫徹總行『存款立行』的工作方針,主張把存款工作作為各項業務工作的『重中之重』來抓,以存款的增長促進各項業務的發展。事實已經證明總行的決策是十分英明的。」這句話不僅突出了李副行長在商貿銀行的重要地位,也同時抬高了自己的身價。
    「馬克思早就說過:『對於銀行來說,存款就是它的生命線』嘛。」李副行長仍然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可以說省分行這幾年經濟效益明顯好轉,是與這種經營思想的貫徹執行分不開的。今年年初幾個月,由於貸款增長速度過快,信貸資金一時出現了十分緊張的情況。多虧了分行領導班子及時改變經營方針,控制貸款增長,大力加強存款工作,才扭轉了這種被動局面。」
    「在總行的各種業務工作會議上,我始終強調存款工作應該是我行第一重要的工作。沒有存款,任何其它業務都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但是有的副行長和業務部門就是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結果在全國範圍內經常出現資金捉襟見肘的情況,我們在這方面的教訓引人深思啊。」李副行長語重心長地說。
    「毫無疑問,您的經營理念是正確的。」李副行長在曹平林面前毫不隱諱地暴露出總行領導之間的矛盾,使曹平林感到受寵若驚,但是他想,自己還是對這種矛盾少加評論才是。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看來李副行長並不急於接近曹平林今天來拜訪的主要目的。
    「我來之前,可凡行長讓我給您代好。」曹平林說。
    「哦,可凡行長最近身體怎麼樣?」
    「還好,只是年紀大了,精力不如以往了。」曹平林看著李副行長的臉,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主題。
    「可凡行長一生兢兢業業,為我行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業務上的事你要多多向他請教,生活上要多關心他。」
    「是。他心腦血管方面不大好,我就經常搞些好用的藏藥給他,效果還可以。老幹部是我行的寶貴財富啊。」曹平林說道。
    李副行長滿意地點點頭:「你進黨組的事,我已經關照有關部門了,最近文件就能下去。」
    「感謝領導的關心,我一定繼續努力工作,不辜負您對我的厚望。」曹平林感激地看著李副行長。
    「杜念基這個人怎麼樣?」李副行長忽然問道,曹平林一愣,沒有立即反應過來,心裡思考著該怎樣回答,看來李副行長對省分行的情況是非常瞭解的。
    「他出身於銀行世家,父親是我們省老一代金融工作者,在金融系統威信很高,根基也很深。」曹平林試探地說道,看看李副行長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好繼續說下去,「他跟我是同一年參加工作的,但是憑著他父親的關係,進步就比我快,在副行長中排序也在我之前。因為他一直主抓信貸工作,所以跟地方政府、企業的關係十分微妙。業務工作嘛,您知道,像我們這樣多年磨練出來的人,誰都不比誰差,但是我總覺得,他花起銀行的錢來總是大手大腳。這不,他最近還要給省汽車工業集團發放2?5億美元的巨額貸款,而這個集團經濟效益已經明顯開始滑坡了,現在隨意發放貸款,而且數額如此巨大,我看收回來的可能性很小,這不是拿國家的錢往火坑裡扔嗎?」曹平林盡量把自己的語氣放平緩一些。
    「在貸款沒有被發放之前,你還是不要對他的業務工作做過早的評價。」李副行長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
    「是,是。」曹平林立即回答道,他一時沒有理解李副行長這句話的意思,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李副行長慢慢地說:「我們黨選拔後備幹部,歷來以『德才兼備』為標準,對『德』的考察要放在『才』的前面,我們的幹部必須具有較高的思想政治水平,否則即使業務水平再高,也會在今後的領導工作中栽跟頭——我始終堅持這樣的用人觀點。」李副行長臉色沉重地說。
    「是。」曹平林沉吟著答道,他不知道李副行長這句話到底是針對他說的,還是針對杜念基說的。
    「總行很快就要派出工作組深入到你們省分行,摸清情況,查清問題,同時也要考察一下後備幹部。」李副行長輕聲說。
    「我隨時迎接總行領導的考察。」曹平林振作起精神說。
    「我指的不是這個。」李副行長說,「我是說你要做好一切思想準備。」他再次闡明了自己的想法。
    「是,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辦。」雖然曹平林還是沒有完全理解李副行長的意思,但是領導的話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去執行。
    「業務工作上要進一步抓緊,政治工作更是不能放鬆。」李副行長語重心長地說。
    「是。我越來越感覺到作為我們這一層的領導幹部,有的時候政治工作甚至比業務工作還重要得多,必須把更多的精力抽出來,投入到政治工作中去。如果一味地只顧埋頭拉車,而不抬頭問路,終究要犯路線性的錯誤。」曹平林進一步闡釋了李副行長的話。
    李副行長滿意地點點頭,說了一句:「政治上必須成熟起來。」眼睛就又落在了《二十四史》上。
    曹平林於是起身告辭,李副行長站起身,握著他的手說:「《二十四史》可以讀一讀,讀完之後再看看《資治通鑒》,思想就會有進步的。」
    「我一定照您的指示做。」曹平林側身退出書房,禁不住出了一口長氣。
    楊明迎面走了過來,笑著低聲說:「怎麼樣,又聆聽了一番老人家的諄諄教誨?」
    「哎呀,受益匪淺,受益匪淺。」曹平林擦著頭上的汗邊說邊往外走。
    「我也經常接受李行長的教導,說實在的,很多話我真是聽不懂。」楊明無所謂地說。曹平林心想:你聽不懂是因為你沒有認真聽,沒有仔細思考,否則早就不在秘書這個位置上了。
    楊明走進書房,同李副行長打了個招呼就又退了出來,到了門口。楊明說:「你帶車來了吧,我正好搭你的車回家。」
    曹平林回過神來,笑著說:「回家?你一個單身漢這麼早回家做什麼?走,大哥帶你瀟灑一下去!」說著拉著楊明的手就往外走。
    楊明稍微推辭了一下,見曹平林沒有帶任何隨從來,也就放心了:「這麼晚了,去哪裡呢?」
    「晚什麼,首都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嘛!」曹平林爽快地說,「還是老規矩,你選地方,我買單!」
    兩個人攔了一輛出租車,楊明交代司機去昆山大飯店,曹平林就明白了楊明的意思。昆山大飯店掛靠在公安系統,因此得到特別照顧,那裡的色情服務從來不受公安局掃黃活動的任何干擾,所以生意特別火爆。司機見兩人去昆山,就興奮了起來,說自己經常介紹男性客人去那裡,昆山的小姐是全市最漂亮的。曹平林心想:不愧人家說,是出租車司機們為首都色情服務行業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兩個人來到飯店前台,定了兩套兩個小時的鐘點房,就乘高速電梯上了樓,客房門前已經恭候著七八位衣著艷麗的小姐了。曹平林讓楊明挑選了一個,為了避免嫌疑,自己也隨意拉了一個就走進了房間反鎖上門。小姐進屋後什麼也沒有說就開始脫衣服,曹平林見了連忙說:「不必了,我只想在這裡坐坐。」
    「那也要按價格付費的。」小姐微笑著說。
    「多少錢?」
    「三百。」
    「人民幣?」曹平林奇怪地問。
    「不,美元。」
    曹平林心想:這才是首都的價位嘛。於是從錢夾裡抽出六張一百元面值的美元遞給小姐,笑著說:「這一份是給那一個的,不要貪污喲?」
    「不會的,她是我的好姐妹。」小姐微笑著接過了錢,仔細地放進自己的手袋裡。其實她長得蠻漂亮的,曹平林心想,如果不是今晚沒有心情,自己還是會和她聊一聊的。
    「那麼我現在就走嗎?」
    「不,如果那位先生還需要的話,你要為他提供服務。」曹平林說道。
    「可以在這裡沖個涼嗎?」小姐溫柔地問,得到曹平林的允許後,就當著他的面脫光了衣服,走進了衛生間。曹平林點燃一支煙,陷入了沉思。
    可以說今晚同李副行長的會面達到了預期的目的,首先他順利地接受了勞斯萊斯車模,這就是一個不小的收穫,以前送的東西遠不如這個貴重,這就證明自己同李副行長的關係又進了一層——下級給上級送禮物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如果只是煙酒之類的東西,任何當官的都不會打跑這種送禮的,如果拒絕,就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些——誰家也不缺這種日用品,領導接受了,就說明領導把你當作了朋友,上下級的關係會更密切些。有時領導還經常給下級一些煙酒,曹平林就抽過李副行長給的煙。這說明誰也不會把這當回事,只是上下級間、朋友間溝通感情的一種方式罷了。但是要想送貴重的物品,這裡面的說道就多了些。誰都知道,如果沒有有求於領導的事,誰也不會送貴重的禮物給領導。而領導如果接受了你的禮物,就證明他已經給了你一個委婉的承諾,準備為你的事情操一操心,過問一下,而這種操心和過問往往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今天晚上,李副行長不僅接受了自己的禮物,還親密地回贈了一個禮物,這裡面就有幾層意思可以理解。首先是李副行長把自己當作了比較親密的朋友,而且是那種可以接受貴重物品的朋友,這是至關重要的;其次,毫無疑問李副行長已經給了自己一個承諾,並且還告訴自己他已經做了第一步工作,讓自己成為黨組成員,為以後曹平林進一步發展奠定了一個重要的基礎;更為可喜的是,李副行長又向他非常隱晦地暗示了清朝王爺書架的事,這就證明李副行長還將為他的事情做進一步的工作,那麼自己「扶正」就有了十分之八九的把握了;最後兩人互贈車模,儼然已經成了有著共同愛好和興趣的「忘年交」了,這也是讓曹平林感到欣慰的地方。
    但是,今天晚上李副行長說的一席話真是讓人感到費解。領導們在關鍵問題上的表態往往都具有多層意思,從不同的角度理解就會得到不同的答案,這是他們的高明之處。而他們對下級的授意和指示則更是非常隱晦和委婉的,要靠你自己去琢磨和理解,大方向是他們指給你的,具體的做法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為什麼他十分嚴肅地說「在貸款沒有被發放之前,你還是不要對他的業務工作做過早的評價」?為什麼他說「要做好一切思想準備」?然後又反覆強調政治上要成熟起來?這些都讓曹平林感到很難理解李副行長說的話的真實意思,以前李副行長跟他單獨談話時從來沒有這麼語焉不詳,所以曹平林感覺到必須弄清楚李副行長的真正意圖,只有充分理解領導的指示後才能進一步地開展工作。今天晚上他之所以要把楊明拉出來,就是想再收集一點兒更多的信息。
    小姐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衝他微微一笑,穿上了衣服。曹平林起身把房門打開後又虛掩上,等著楊明過來。小姐點燃了一支女士香煙,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
    「先生很有紳士風度哦。」小姐不無欽佩地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行為很古怪?」曹平林笑著說。
    「一點兒也不古怪,有很多先生就是這樣。他們本來不想搞這種事情,但是既然拉了朋友來,總要做做樣子,逢場作戲嘛。」小姐撇著地道的京腔說。
    「你很善解人意。」曹平林說,「有你們在,為我們交朋友多提供了一條方便渠道。」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國家不讓我們這樣的人生存。我們一不偷,二不搶,同樣是靠勞動致富嘛。」小姐十分委屈的樣子。曹平林笑著搖搖頭,不想跟她爭辯什麼。
    這時楊明走了進來,他已經梳洗過,看來是盡了興。曹平林打發走小姐,兩個人坐了下來。「李行長今天晚上說的話,是不是很讓你費解?」楊明早就明白了曹平林的意思,所以開門見山。
    「是啊是啊,我真是頭一次聽他老人家這麼說話。」曹平林直言不諱。
    「沒有什麼費解的,只不過領導們在關鍵問題上的表態都是這樣,我已經不止一次聽李行長在行長辦公會上這樣說話了。尤其是當他在某一問題上持否定意見,但是又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而不得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態度時,他說的話更是具有多義性——表面上聽來,他是贊成某個觀點,但實際上你又無法明確地肯定他就是贊成這個觀點。你要知道,對於某件事情的最後決議,往往不在於領導們在會議上說了些什麼,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正反雙方在勢力上的對比——總行領導班子不像你們分行,我們採取的是民主集中制,對重大事項的決定採用不記名投票的方式,同時還要接受董事會、監事會的監督,所以功夫常常用在會議下面,而不在乎誰在會議上說了些什麼。」
    「是啊,我們也可以把這理解為領導們的講話藝術和高明的政治手段。」曹平林淡淡地說,其實他對楊明的這些話並不怎麼感興趣。
    「雖然李行長說的話經常包含多層含義,但是如果你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同時還要周全地考慮到他說話當時的形勢和環境,然後再用排除法將一些不可能發生的情況排除掉,那麼他說的話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我剛開始給李行長當秘書時,也對他說的話摸不著頭腦,以致於經常因為誤會了領導的意思而辦了錯事。有一次,李行長給我講了關於《周易》卜卦的事,對我大有啟發。他說:『小楊啊,你別看人們用《周易》卜卦很準確,其實《周易》給人們的答案經常是正好相反的兩個答案,那麼到底要選擇哪一個,就要靠你的智慧了。你要根據當時的時間、地點、對像等等多方面的情況加以分析,然後才能得出自己的結論,而這樣的結論往往就是正確答案。這就是《周易》卜卦最基本的原理。』後來我認真地看過《周易》,才發現李行長對《周易》的理解簡直太精妙了!」
    「但是,像你這樣給他老人家做秘書,頭腦裡總要緊繃著一根弦,隨時隨地都要動腦筋思考,真是挺辛苦的!」曹平林倒真有些欣賞楊明瞭。
    「辛苦雖然辛苦,但特別能夠鍛煉人的思維和頭腦。」楊明不無自豪地說,「李行長還經常對我說,當年他就是這樣鍛煉成長的。」
    停了一會兒,楊明又輕聲地說:「李行長很賞識你的才幹,對你的進步很關心。所以,雖然他的話經常包含多層含義,但是你既然是他的人,就可以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那麼意思就很明白了。」
    「哦。」曹平林沉吟著,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他並不想讓這個年輕人從自己這裡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關於我們省分行領導班子的問題,不知總行領導們有什麼看法?」曹平林看著楊明的臉,試探著問道,這樣的情況最容易從秘書的嘴裡得到信息。
    楊明斟酌了一會,似乎在考慮是否把總行領導層的核心秘密告訴給曹平林,隨後他慢慢地說道:「黃可凡即將退居二線,接班人的問題,行長們研究了幾次,因為意見分歧比較大,所以還沒有定下來。」
    「那麼分歧在哪裡呢?」曹平林盯著楊明的臉,乾脆擺出打破沙鍋問(紋)到底的架勢。
    「有的行長提出了另外一個人選,兩方面相持不下……」楊明的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那麼就應該派出人事考察組到我們省分行深入瞭解情況嘍?」
    「按照組織程序,應該是這樣。」
    曹平林終於弄明白李副行長說的話的全部意思了,他微笑著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客房電話響了起來,總台服務員提醒鐘點房的時間已到,曹平林站了起來,囑咐楊明今後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儘管找他就是。兩個人手挽著手,走出了昆山大飯店。

《官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