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上午,王大義主持召開了一次全廠中層幹部會議,部署廠紀廠風整頓。針對兩起偷煤事件,要求各車間、各部門要嚴格物資、材料管理,嚴格登記,查找問題,堵塞漏洞,層層負責。今後不經批准,沒有出廠證,任何人、任何單位都不得把工廠的材料、設備和物資運出工廠大門。公安處要切實負起責任,嚴格管理。
  會上,王大義追問魏長平:「發電機要回來了嗎?」
  魏長平瞟了一眼趙君亮,低頭說:「沒要回來。」
  王大義問:「為什麼?」
  「磚廠不還。」
  「為什麼不還?」王大義目光犀利地直逼魏長平。
  魏長平說:「磚廠說咱們廠欠他們的磚錢。」
  王大義說:「我不管什麼磚錢不磚錢!你私自把發電機借出去,你就必須要回來!你現在當著大家的面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長平看了看趙君亮,希望他站出來為自己說句話。
  趙君亮說:「是這樣,當時借發電機的時候,魏長平和我打過招呼。我沒想到借出去這麼長時間不還,魏長平必須負責把發電機要回來。」
  趙君亮本以為自己出面接過這件事,王大義會給他面子,畢竟都是班子成員,有些事情可以會後溝通。誰知王大義還是抓住這件事不放,繼續追問:「有審批手續嗎?」
  魏長平說:「沒有。」
  王大義嚴厲批評:「沒有任何手續就把工廠的設備借出去,誰給你的權力?魏長平你必須負責把發電機要回來,要不回來我就撤你的職!」
  從表面上看王大義是在批評魏長平,其實也是在當眾批評趙君亮,趙君亮顯得很尷尬。他不想在會上和王大義發生衝突,插話說:「之所以出現這些問題,主要是因為以前工廠管理混亂,我分管這項工作負有責任。今後這樣絕對不行,下不為例。今天的會議上王書記講話很重要,各單位回去要認真貫徹執行,不要走過場。今後要嚴格執行各項規章制度……」
  王大義顯然不能再追下去了,他對趙君亮的發言十分不滿。王大義來了以後,聽到不少關於趙君亮貪腐的傳言,這幾天經歷的許多事也都和趙君亮有關聯。王大義心裡一直憋了一口氣,只是礙於程銳和趙君亮的個人關係,幾次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王大義決定,一定要找程銳好好談談趙君亮的問題。
  會後,王大義來到了程銳辦公室匯報說:「偷煤事件調查處理結果出來了,偷煤的是二道溝的農民,為首的叫馬二桿,一共四個人,偷了三噸多煤,一千多塊
  錢,主動自首,每人罰款三百元。煤場值班保安於得勝開除公職,公安處副處長董大鵬帶頭作檢討,值班脫崗回家吃飯的警察記過處分。」
  程銳問:「沒深究一下原因嗎?那天晚上是誰打的槍?明明是有人通風報信才讓偷煤的人溜了。」
  王大義說:「我也知道打槍的人就是報信的人,可是找不著哇,有什麼辦法!」
  程銳憂心地說:「別以為我是廠長你是書記就可以號令一切,廠裡的很多事情並不在你我的掌控之中啊!工廠的幹部和職工對我們還缺乏信任,我們的工作現在還很被動。」
  王大義說:「趙君亮今天在會上公開為魏長平打掩護……」
  程銳說:「現在的首要問題是解決吃飯。其他問題可以放一放,凡事都要分個輕重緩急嘛。」
  王大義說:「有的事我看不下去,趙君亮……」
  王大義正說著,郎三推門闖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程銳不滿郎三的莽撞:「進屋你怎麼不敲門呢?」
  郎三轉身出去關上了門,郎三的舉動讓程銳和王大義感到很另類。
  王大義以為郎三生氣走了,說:「這個郎三,脾氣還不小!」
  這時傳來敲門聲。
  程銳說:「請進!」
  郎三重新進來。
  王大義說:「郎三你搞什麼鬼!」
  郎三說:「人家現在是廠長了,我還老拿人家當哥們。」
  程銳說:「我看你是不分里外,工作時間誰是你哥們?」
  郎三嘿嘿地笑了。
  程銳看著郎三胳膊上手上的繃帶問:「傷好點了嗎?」
  郎三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了。」
  程銳問:「204車間高壓管線修復工作進展得怎麼樣?」
  郎三說:「高壓管線和閥門今天開始安裝。問題是二百萬根本就不夠,鍋爐還得維修,有許多設備零件需要更換。」
  程銳說:「不夠自己想辦法,我現在沒有錢。」
  郎三說:「我總不能去騙、去搶吧?」
  程銳說:「現在能搶來騙來說明你有本事。」
  郎三說:「還有一件事。我過來是想告訴你,這兩天老工人又在一起開會商量集體上訪。」
  程銳問:「他們上訪的內容是什麼?」
  郎三說:「我也不清楚,我聽我們車間小趙說的,他父親老趙師傅是上訪團的三個主要頭頭之一。」
  程銳問:「聽說你和劉克平老師傅關係不錯?」
  郎三說:「他當過我師傅,我父親犧牲後,他對我情同父子。」
  程銳說:「你這個新當選的工會主席現在該發揮作用了。你和老劉師傅說說,不要上訪,有問題我們想辦法解決。」
  「劉師傅強得很,我說了他也不會聽。只能是給你透露點消息。」
  王大義說:「我發現劉克平在廠裡挺有威信的。」
  郎三說:「劉師傅是我們廠的老勞模,1951年他和我爸他們一起從瀋陽過來,劉師傅有文化,懂技術,還在廠技校當過老師。不但能說會道,還有頭腦、有點子,做事公道,講義氣,要不大伙怎麼能選他當總代表?上訪團幾個代表裡面,老劉師傅是這夥人的主心骨,老馮師傅是出謀劃策的,老趙、老王、老鄧、老曲他們幾個是大炮,這幾年他們組織人到北京,去省裡、市裡,沒少領著鬧事。劉師傅這個人不好對付,前幾任廠長都讓他鬧服了,見到他都躲著走,你小心點。」
  程銳說:「越是這樣我越要會一會他們,我建議開一次老工人座談會,提前化解矛盾。」
  這次上訪活動是在老工人胡德文追悼會後決定的。追悼會一結束,上訪團的幾個代表就聚在一起議論起集體上訪的事。老趙師傅說:「老胡是裝藥車間的,他的肝病是職業病,要是能早點治,至少還能多活幾年。人死了,家裡欠了一屁股債,廠裡送來三萬塊錢喪葬費夠幹什麼的?」
  老馮師傅說:「我看不出來新班子能拿出什麼好辦法。每天開會,走訪,瞭解情況,還是老一套。要我說,我們都退休了還怕他啥?咱們不能太軟了!對新班子一定要保持壓力。」
  劉克平說:「新廠長上任總得先瞭解一下情況,然後才能出招,我們得給他一點時間。」
  老趙師傅說:「老劉,是不是因為程廠長父親救過你的命你就對他手下留情?」
  劉克平瞪了老趙師傅一眼,說出了自己對集體上訪的思考:「這些日子我琢磨,以前有好多次上訪是讓人當槍使了!廠裡有一夥人就希望我們鬧,把班子鬧散了他們好從中得利。今後我們不能再被人利用了,要看準了,鬧一次就要有一次結果,解決一兩個問題,光鬧沒結果,時間長了誰還跟著我們?喪葬費是小事,不能因為小事上訪,今天要鬧就得找全廠都關心的大事,才能得到大伙的支持。」
  老馮師傅說:「一到晚上生活區一片漆黑,廠領導眼瞎啊!這回我們就鬧電的問題。」
  老馮師傅的意見得到了上訪團代表們的一致支持,劉克平也同意。
  劉克平說:「這回我們就說電的事。明天我們分頭聯絡,這回聲勢大一點。咱們頭一回和新廠長掰扯事,一定要把他鎮住。」
  老工人集體上訪的事很快傳開了,上訪的日子就定在下星期二。
  程銳和王大義來到趙君亮的辦公室,就召開老工人座談會的事徵求意見。程銳說:「被動等著總不是辦法,我想開個老工人座談會,主動出擊,化解矛盾。」
  趙君亮說:「這些年我讓他們鬧服了,鬧疲了,說什麼都沒用。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以前的廠長也開過座談會,最後都變成了圍攻會。現在誰還聽你做思想工作?我看還是別自找麻煩了。你有什麼辦法化解矛盾?有錢嗎?老工人提出的問題你能解決嗎?」
  程銳說:「這次老工人上訪的直接起因是胡師傅去世,三萬元喪葬費還是你借來的。我們可以向老工人說明情況。」
  「我的意思座談會就別開了,開了也沒用。這幫老頭連火車都敢攔,到時你就知道了。」
  程銳說:「這些退休老工人,他們許多是在職工人的爹媽,他們的意見也是在職工人們的意見,他們的問題不解決,工廠就不可能穩定。」
  趙君亮知道程銳的強脾氣,搖搖頭說:「這個會你要開就開吧,開一次你就知道了。」
  「遇上躲不過、繞不開的事就要迎著上!」程銳對王大義說,「座談會你安排一下。」
  星期二上午,程銳、王大義、趙君亮一起來到小會議室,發現會議室空無一人。程銳看了一下手錶,到開會時間了,邀請的退休老工人一個都沒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他們又搞啥名堂?」趙君亮說。
  王大義說:「邀請的二十五個代表全都通知到了,上午八點半開會,有的是我當面通知的。」
  這時小陳進來說:「我們請的老同志都不來參加會議了。」
  程銳問:「不來了?為什麼?」
  小陳說:「他們說開會可以,但必須答應三個條件:開會時間、地點、參加會議的人員必須由他們來定;會議由他們來主持;會議內容由他們來定。」
  程銳當時就火了:「小陳,你現在就去告訴他們,他們的三個條件我不能答應。工廠新的領導班子是全廠的核心,從現在起,188廠絕不允許有兩個司令部!會由我開,時間、地點由我定,他們不來參加會議,以後就別來找我解決問題,他們不願參加座談會,我們請其他老同志來參加會議。重新擬一個名單,辦公室準備派車上門去請!」
  王大義說:「我去請他們。」王大義和小陳主任一起出去。
  趙君亮說:「要我說老工人不來開會就算了,這些老頭不好得罪。搞不好他們
  又會鬧出點事來。這樣的座談會以前開過不知多少次,啥問題也解決不了。咱們說的他們聽不進去。他們提出的問題咱們也解決不了,最後都變成了吵架會,批判會,圍攻會,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咱們就別自討沒趣了。」
  程銳決心已定,他已經想好了老工人座談會要談的內容。大家不是都怕工廠破產倒閉嗎?我就把這個問題交給大家討論,讓大伙說怎麼辦。程銳並不擔心老工人代表不來開會,但他一定要做出主動出擊的態勢,我請你們,你們不來,這可怪不得我了。
  前幾任廠領導班子都被老工人們鬧怕了,遇到老工人們上訪都躲,劉克平沒想到新廠長會主動出擊召開老工人代表座談會,他立即召集大家開會商量對策。提出開會時間、地點、參加會議的人員必須由他們來定,會議由他們來主持,會議內容由他們來定,先給新廠長、新書記來一個下馬威,他們把會議地點定在職工俱樂部。劉克平估計新廠長、新書記會被迫接受這些條件的。
  王大義和陳主任走進俱樂部,發現俱樂部裡聚集了眾多退休老工人,受到邀請的二十五位代表全都在。王大義說:「程廠長說了,你們提出的三個條件,他一條也不答應。程廠長的原話是:『新的領導班子是全廠的核心,從現在起,188廠絕不允許有兩個司令部!」
  老趙師傅說:「不答應咱們的條件,咱們就不去開會……」
  老工人們起哄:「咱們不去!他能咋樣?」
  「咱們退休了,他管不著。他要開會就開會?他叫咱去咱就得去啊?不給補發工資咱們就不去!」
  「對,有啥招兒讓他想去!」
  「我還沒見過哪任廠長敢跟我們這樣說話,他以為他是誰?到時候我們照樣趕他滾蛋!」
  王大義說:「程廠長在會議室等著你們。老同志不是有意見嗎?為什麼不能面對面和廠領導談呢?如果被邀請的老同志不願意參加會議,程廠長將邀請其他老同志參加座談。」
  老馮師傅說:「他說開會就開會?我們不去,他能把我們怎麼樣?」
  劉克平一言不發,心想如果我們拒絕參加座談會,明天集體上訪的理由就不那麼充分了,鬧僵了不利於問題的解決。
  老馮師傅說:「老劉你說話啊。你是總代表,咱們聽你的。」
  老趙師傅說:「咱不去開會顯得咱們不講道理,我的意見是去!咱們怕他不成?去會一會他!」
  劉克平坐在一旁,一直緘默不語。他對這類座談會始終懷有牴觸心理,認為開這類會議只是走形式,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廠領導每一次的承諾都說得天花亂墜,結果還不是和從前一樣。但是如果不和廠領導面對面交涉,他們提出的問題何時才能得到解決?程銳不卑不亢的性格很出乎他的意料,程銳敢召
  開老工人座談會,說明他不是那種繞著困難走的人。看來新廠長還是挺有性格的。劉克平決定帶領老工人們去會會程銳。想到這兒,劉克平站起身來說:「走,咱們去會一會他!」
  幾十名老工人一起從俱樂部出來。
  廠部會議室裡,趙君亮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九點多了,他看了一眼程銳說:「要我說不來就算了。」
  程銳仍執著地等老工人們來開會。這時走廊裡傳來亂哄哄的聲音,小會議室房門開了,劉克平和眾多退休老工人闖了進來。
  劉克平說:「程廠長我們來了,時間、地點你來定,咱們人多一點行不行?」
  程銳站起來:「行啊!人多更有代表性嘛。大家都進來吧,歡迎大家來開會!」
  幾十名老工人一下子湧進小會議室,小會議室原定的座位坐不下。
  程銳說:「把桌子撤了,多搬些椅子進來。」
  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搬來許多椅子,還是有許多老工人坐不下,站在小會議室裡,就連走廊門口都擠著許多人。
  程銳說:「許多老同志我都不認識,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好嗎?」
  老趙師傅說:「我先自報家門,我就是帶頭到北京上訪的,我姓趙,叫趙可剛,1950年參加工作的。」
  老馮師傅說:「我就是領人攔火車的,我姓馮,叫馮偉,以前是206車間的。」
  老曲說:「我叫曲文學,圍堵省委書記我參加了。」
  劉克平站起來說:「我叫劉克平,是大伙選出來的總代表,這些活動都是我組織的。
  程銳笑著說:「今天是座談會,主要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和建議,不是來查誰都幹了些啥的。」
  老趙師傅說:「甭說沒用的事,就兩個字,要錢!補發以前拖欠的工資。」
  老李師傅說:「必須給我們增加退休工資。我們工作幾十年,退休了工資才這幾個錢,都不如才工作的孩子,這樣公平嗎?」
  老王師傅說:「還有醫療費……」
  老趙師傅問:「你來當廠長,帶來多少錢?」
  程銳不溫不火地說:「我沒帶錢來。」
  老趙師傅說:「不帶錢,你幹啥來了?」
  程銳說:「我帶來了新思路。」
  老王師傅說:「新思路值幾個錢?」
  程銳說:「新思路比錢更管用,錢花光了就沒了,有了新思路就能不斷生錢。」
  老工人起哄:「你說,現在能給咱開幾個月工資?欠咱的錢啥時候能還?你趕緊弄錢去,弄不來錢,補發不了工資,你就捲鋪蓋走人……少說那些沒用的,你就說啥時候給咱們補發工資……」會場上七嘴八舌亂成一團。
  程銳忍無可忍,站起來大聲說:「各位師傅們,你們失禮了!」
  大家聽了此話一愣。劉克平揮手示意大家靜一靜。
  程銳說:「我從省城來到磨盤山這個窮山溝為了啥?不就是為了和大家一道把188廠發展起來嗎?現在我滿腔熱情、滿懷希望把大家請來,一心想要聽聽大家的意見,想辦法為188廠走出困境找一條出路。可是你們不聽我怎麼說,不看我怎麼做,不問我心裡咋想的,這就不通情達理了吧,這樣對待新來的廠長,不是太失禮了嗎?」
  老工人們意外地靜了下來。劉克平示意大家坐下。
  程銳說:「請給我一點時間,大家看著我,看著咱們這屆廠領導班子,是不是真心實意為了188廠做事?是不是真心實意為全體職工做事?如果我程銳不好好幹事,幹壞事,大家罵我、打我,讓我滾蛋,我沒話說。現在大家就這樣對待我,我不服!」
  老王師傅問:「程廠長你說,我們提出的問題怎麼解決?」
  程銳說:「咱們廠一萬多職工,每天至少要四十萬的開銷,靠國家給錢,給到啥時候是個頭呢?咱們自己不去找出路,光靠上級救濟能過上好日子嗎?我來磨盤山就是要和大家一起為我們廠找出路、謀發展的。」
  老趙師傅說:「咱們這茬人當年響應國家的號召,從大城市來這磨盤山,在廠裡幹了一輩子,現在老了就不管了?這不是拉完磨殺驢嗎?」
  程銳說:「這話欠妥當!國家給咱廠的撥款每年都在增加,而不是減少,大家想一想前幾年的工資就知道了。可是咱們的日子卻一天不如一天,為什麼?是因為別人發展得太快了!富得太快了!咱卻還在等、靠、要!結果是差距越來越大,越來越窮!」
  老工人們對程銳的講話有了反應,有人在點頭,有的人仍在懷疑……
  程銳說:「我們廠的人攔火車堵鐵道線,造成極壞的社會影響。去年國務院領導要來我們廠調研,幫助解決困難,尋找發展出路。省委書記來打前站,可是咱們大家把省委書記圍了六個多小時……領導還咋來?咱們許多老同志們的兒子和孫子在188廠上班,鬧垮了188廠對大家能有啥好處?這些年咱們等啊!錯失了發展的機遇;咱們靠啊!靠丟了進取的勇氣;咱們要啊!要來的只是活命的小錢;咱們鬧啊,鬧沒了工廠的信譽,鬧沒了188廠的形象,鬧沒了軍品任務,鬧沒了大家的收入……」
  許多老工人被說動心了。
  程銳說:「今天我請老同志過來開座談會,就是想聽聽老同志的意見和建議,我想和老同志實實在在地交交心,說說心裡話,論起來我是你們的晚輩,老長輩們有話儘管說,大家不是怕工廠破產倒閉嗎?大家一起來當廠長,大伙說怎麼辦?」
  老馮師傅說:「那我先說了,程廠長你說拖欠咱們的幾個月退休金啥時候補發?」
  程銳說:「昨天我問了一下會計,廠裡一共拖欠退休職工四個月的退休金,可是現在廠裡暫時拿不出錢補發工資。但是我保證,從我當廠長之日起,決不再拖欠老工人們一分錢退休金,以前拖欠的年內一定補發。」
  老趙師傅問:「別的先不說,你說我們廠什麼時候晚上能有電吧?」
  程銳說:「我不瞞大家,供電局我去了好幾次,每次都是捧著笑臉去,灰頭土臉回來。我們欠了供電局四千萬元電費,沒錢還!我正想辦法爭取早日解決停電之苦。一月內如我還是解決不了電的問題,我就辭職!捲鋪蓋滾蛋!」
  王大義、趙君亮、林媛對程銳的承諾感到十分吃驚。趙君亮注視著程銳,心想:這不是往自己脖子上勒套嗎?
  稍稍遲疑,一些老工人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劉克平沒想到新廠長會如此明確地立下軍令狀。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老工人們只能是拭目以待了。
  程銳心裡明白,不解決生活區供電的問題,這個廠長無論如何也是當不下去的。座談會一結束,程銳就開車來到供電局,他想和鮑局長見面好好談談。可是供電局辦公室楊主任說:鮑局長到外地開會去了,先到省裡報到,然後到南方參加學習培訓二十天。程銳不相信。楊主任拿出上級的通知給程銳看,程銳這才相信楊主任說的是真的。鮑局長開會不在家讓程銳感到很無奈。
  一個月之內恢復生活區供電的激情承諾,就像一句曝在陽光下的謊言,很快會被灼熱的日光蒸發乾,程銳時刻都能感到四面投射過來的目光的灼烤,而無法躲藏。他挖空心思想解決生活區供電的問題,甚至想找一台發電機自己發電。然而近萬戶的職工生活區,普通發電機組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再說廠裡哪還有錢去買發電機。晚上下班前,程銳所有的想法又回到原點:從鮑局長那兒尋找突破口,解決恢復供電問題。為此程銳來到204車間,找到郎三幫忙。
  程銳說:「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郎三問:「你要調查什麼人?」
  程銳說:「調查供電分局鮑局長。調動你的所有關係,幫我查一查此人的底細。他有什麼愛好?有什麼特長?他有什麼軟肋?他最好的朋友是誰?他最喜歡誰?最怕誰?包括他家庭、愛人、孩子的情況。總之想辦法查清他和外界的各種關係。」
  郎三說:「你這是調查別人的隱私,又想什麼歪招呢?」
  程銳說:「你放心,我絕對沒有惡意,一切都是為了工廠生活區恢復供電。你必須幫我。生活區恢復不了供電,我就得辭職滾蛋!有時候歪主意能解決大問題。」
  郎三笑了。
  程銳問:「你笑啥?」
  郎三說:「我又想起了你小時候出的那些壞主意。」

《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