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到底是年輕,郝寶寶已經能下床自由活動了,馬騰飛每天下了班會過來陪她一會兒。兩人話不多,郝寶寶有好多話想說,可一看馬騰飛滿眼的寥落,就識趣地嚥下去了。其間,田桂花也來看過她兩次,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的,讓她別在意馬騰飛的態度。不管怎麼說,余西那是他前妻,又是因為他自殺的,就連她這個前婆婆,一想心裡都酸溜溜的,何況馬騰飛和她認識了那麼多年又做了三年的夫妻,傷心總是難免的。他不難過倒嚇人了,說明他這人沒情沒義,這麼鐵石心腸的男人,對嫁他的女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郝寶寶也是這麼認為的。余西的死,雖然對她震動很大,但自私還是佔了上風,甚至還有那麼一點放鬆的小竊喜。因為從此以後,再也沒人糾纏馬騰飛,也沒人找她的麻煩了。她知道自己的這點竊喜來得很邪惡,所以也只能偶爾在心裡偷偷想一下,沒敢跟任何人說。
可賈秋芬不這麼想,她和郝樂意一樣,自從余西跳樓,就對這樁婚姻失去了熱望,和郝寶寶也說了好多次了。說散了吧,有人命的婚姻都是被下了咒的孽緣,就算結了婚,日子也過不好,還不如早散早利索,誰都別變成誰的折磨。
郝寶寶說她不信邪,其實,更大的原因是她不願主動從灰姑娘夢裡醒來。畢竟,做過灰姑娘夢的姑娘很多,可只有她幸運地搭乘上了南瓜馬車,抵達了舞會現場,懷揣水晶鞋的王子還沒來呢她就主動撤了,不甘心。
還有,她像所有年輕漂亮的女人一樣,盲目自信,認為在愛情方面,自身魅力足可以讓她所向披靡。只要她想,她行動,男人就會如她所願。就像余西活著的時候,她相信自己足夠有魅力讓馬騰飛忘記余西一樣。現在她有信心,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可以讓馬騰飛走出內疚的痛苦沼澤,並逐漸淡忘余西,就像她逐漸淡忘幼兒園的玩伴一樣,因為久不接觸,哪怕別人拚命提醒,她都記不清某個名字屬於記憶中的哪個模糊的影子。
郝樂意進病房的時候,母女兩個還在各持己見,像兩隻不認輸的母雞,在爭論著誰的蛋下得更大,所以,根本就沒人留意到郝樂意一臉的心意沉沉和憔悴。賈秋芬搬出她的觀點問郝樂意是不是這麼回事。
郝樂意點點頭說:「寶寶,放手吧。」
郝寶寶跟讓馬蜂蜇了一樣,「姐——!」
郝樂意疲憊地拖了把椅子坐下說:「雖然我沒你媽那麼宿命論,可道理都差不多,你覺得余西死了,不影響你對馬騰飛的愛,那是因為你和余西沒感情,甚至憎惡她。可對馬騰飛來說,余西是他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婚前婚後和他同床共枕了8年的女人。寶寶,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從馬騰飛上大一開始,他們就同居了。這份感情,不是幾個月的感情能比得贏的。」
郝寶寶不服氣地小聲嘟囔:「如果馬騰飛真和你說得這麼有良心,他就不離婚了。」
「離婚是一回事,余西的死又是一回事。」郝樂意不知道郝寶寶到底有多愛馬騰飛,就問,「寶寶,我問你件事,你能說實話嗎?」
郝寶寶不情願地哦了一聲。
「如果馬騰飛還是原來的馬騰飛,但他不是富二代,他父母就是普通退休工人,發生了他前妻為他自殺這件事,你還會堅持和他在一起嗎?」
「姐,說來說去,你的意思是我看上他們家的錢了?」郝寶寶覺得自己受了污辱,噌地轉身,給了郝樂意一個傷痕纍纍的後背,不答理她了。
「寶寶,我經常想女孩子喜歡嫁豪門到底是對是錯,其實這事沒標準答案,最直接的就是:有錢的豪門能滿足女孩子的物質虛榮,這是跟小孩子愛糖果一樣自然的事情。願望得到滿足人就會開心,豪門有足夠的能力滿足人更多的心願、讓人得到更多的快樂……」
「這還差不多,什麼嫁豪門沒好下場的說法,是做夢都想嫁豪門卻嫁不了的酸葡萄心理。」郝寶寶揚揚自得。
「不,寶寶,我還沒說完。人被滿足了太多的物質慾望,會覺得累和厭倦的,甚至你擁有的越多你會越空虛,除非你的心靈有所寄托。我們女人,習慣在愛情上尋找寄托。如果豪門老公愛你,那很好,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如果他不愛你,因為他是豪門公子,因為有很多像你一樣想吃甜美大葡萄的女孩子在惦記著走捷徑、挖你牆腳。寶寶,你會像活在槍口下的兔子一樣,驚慌失措,一點兒也不快樂。到那時候,你才會明白,一樁婚姻裡如果沒有溫暖的安全感,沒有快樂,你就是擁有全世界的財富照樣會失聲痛哭。每一個坐在巨額財富上失聲痛哭的人,都是全天底下最貧窮的可憐人。」
郝寶寶不以為然,「那好吧,不過,我還是想嘗嘗坐在巨額財富上痛哭是個什麼心情,要是不好玩,我就跳下來,幫我爸開啤酒屋去。」
賈秋芬剜了她一眼,對郝樂意說:「樂意,就讓她夢著吧,你甭理她,因為寶寶這事,你都一個多禮拜沒上班了,寶寶這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你快上班去吧。」
郝樂意嗯了一聲,說已經請假了。
趁賈秋芬去衛生間洗毛巾,郝寶寶問她和馬躍怎麼樣了。郝樂意頓了一會兒,說還那樣。
「不離了吧?」
郝樂意想了想,點了點頭。
郝寶寶鬆了口氣,說就是,她就知道離不了。對馬躍這號男人,她還是比較瞭解的,活到八十歲心理上也斷不了奶,抽起風來像瘋狗,把別人氣夠戧,他自己沒事人一樣,還納悶你這是因為什麼把自己氣得跟被人扔了一石頭的青蛙似的。
郝樂意笑了笑,沒吭聲。在醫院吃完午飯,郝樂意決定去幼兒園看看,把車停在幼兒園門外,剛鎖好車,就看見徐一格抱著一個大紙箱子從幼兒園出來了,往她腳邊一放,笑吟吟地說:「我從窗上看見你來了。」
郝樂意納悶地打量著箱子,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果然,還沒等她開口,徐一格就說,郝樂意作為幼兒園園長,不管什麼原因,曠工十多天是超級沒責任感的表現。所以,她被開除了。
郝樂意吃驚,辯解道:「我請假了呀?」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呢,你跟誰請的?」徐一格抱著胳膊,腳尖一下一下地踢著地上的一枚小石子,好像那不是一塊石子,而是惹人討厭的小動物。
郝樂意呆呆地看著她,知道所托非人,她上當了。
徐一格不僅不承認她請過假,更不承認她續過假,說楊林因為郝樂意的恣意曠工,很生氣也很失望,決定放棄原先的計劃,把幼兒園交給徐一格。當然,徐一格已為自己曾經的失態而向他道過歉了,也發誓說她至今沒成家也沒有愛情,空有一腔無所寄托的情懷,正好用來完成母親蘇漫的心願。像天底下所有父母都願意相信自己的孩子似的,楊林選擇了信任她,並辦理了幼兒園財產的贈與公證。說著,徐一格用下巴指了指箱子,「你的東西都在裡面,還有,別以為我糊弄你,我把公證書的封面也複印了一份,也算讓你眼見為實。」說著又從包裡掏出一信封,拍在郝樂意車前蓋上,「郝樂意,你可以不負責任,但我徐一格還是要講道義的,看在你為幼兒園出了這麼多力的分兒上,離職費不僅要給,還不會少給。」
郝樂意拿起信封,打開看了看,五萬塊。她掂了掂,「是嗎?」說著拉過徐一格的手,拍上,「但我更願意理解成是封口費。」
徐一格臉色一凜:「郝樂意,你風聲鶴唳了點吧?」
郝樂意笑說:「我也希望是,這說明陰暗的只有我的內心,而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徐小姐,我不會拿這筆錢,否則我會瞧不起自己。」
徐一格把信封塞進手包,「隨便你,反正幼兒園過戶到我名下了。」
郝樂意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把箱子塞進後備廂,就發動了車子。徐一格把手搭在車頂上,探頭看著她說:「打算去告我一狀,揭發我?」
郝樂意繫上安全帶,風輕雲淡地笑了一下,「你怕嗎?」
「隨便你。」說著,徐一格鬆了手,打了個呼哨,掛著兩嘴角的笑,看郝樂意的車子絕塵而去,才拍了拍手,「去吧去吧,該是我的已經是我的了,我瞧你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楊林被兒子說動了,決定出國和兒子一家團聚。徐一格也早就打算好了,等楊林一走,她就著手轉讓幼兒園,只要廣告一打,不愁沒人接手。不過,如果郝樂意有錢,她還是很願意轉給郝樂意的,可怎麼著也得一千多萬元呢,郝樂意拿不出來是肯定的,在這個沒錢就腿軟的時代,錢是王道,為了母親的遺志而放著大把銀子不要,她可偉大不到這份上,等把這錢拿到手,她就把男朋友朝思暮想的健身中心拿下來,過夫唱婦隨的好日子,要多美有多美。至於楊林會不會發火,那就不是她關心的了,又不是親生父親,她犯不著假裝孝順。
郝樂意到的時候,楊林正在收拾行李,他明天一早的飛機,見門外站著的是郝樂意,他微微一愣,態度冷淡到讓郝樂意侷促,把她讓進來,冷冷淡淡地說:「你沒有父母,還有孩子,丈夫也沒正當職業,一切都要靠你,想多要股份我也理解,但我不喜歡你用這種方式要。」
「楊先生,我要什麼了?用什麼方式要的?」郝樂意納悶。
楊林一愣說:「你沒為了多要股份罷工示威?」
郝樂意明白了,肯定是徐一格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跟楊林撒謊了,「楊先生,我跟徐小姐請假了。」然後把家裡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楊林錯愕不已,輕輕拍了幾下腦門說:「怪不得呢,我總覺得哪兒不對。」
原來,徐一格藉著郝樂意請假這茬兒,和楊林撒謊說,郝樂意嫌15%的股份太少,要求再追加15%,讓她和楊林說,她沒答應。郝樂意氣急敗壞,以罷工為要挾,楊林不相信郝樂意能做出這樣的事,也去了幾趟幼兒園,確實是一連幾天郝樂意都沒上班,他還是不相信,一時又找不到郝樂意的電話,跟徐一格要吧,又擔心她認為自己是信不過她,就特意等到傍晚時家長們來接孩子了。到幼兒園門口,滿心以為能碰上來接孩子的郝樂意,結果等來的是馬光明,他還特意和馬光明寒暄了兩句,讓他給郝樂意捎個口信,給他打電話。
郝樂意這才突然想起來,這事馬光明告訴過她,可當時忙得太狼狽,就沒打這電話,隔天又給忘了。
末了,楊林歎氣說,事已至此,不管怎樣徐一格都是蘇漫的女兒,所以,即使騙了他,他也不想去追究了,否則,蘇漫在天之靈也會傷心的。他明天的飛機去美國,就算他有心回天,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還是暫時維持現狀吧。郝樂意不想讓他帶著懊惱登機,也只能安慰他幼兒園交到誰手裡都是交,只要格林的牌子不倒,蘇漫的在天之靈也會得到告慰。
可楊林還是很不放心,他和蘇漫一樣,最擔心的是徐一格的脾氣,不管做什麼,就沒沉下心來的時候,但願她不會幹幾天就煩了,一倒手就把幼兒園賣了。
郝樂意心裡也一震,想起徐一格的男友興沖沖的跟徐一格說,這幼兒園賣個一千五六百萬是小菜一碟。
徐一格的男朋友是退役運動員,是健身教練,人很帥,比徐一格小五歲,最大的理想就是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高檔健身館。蘇漫不喜歡他,可徐一格死活聽不進去,認定自己魅力無窮,才迷住了一個這麼帥的小正太。蘇漫去世前,迫於蘇漫的竭力反對,他倆分手了一陣,隨著蘇漫的去世,徐一格又無所顧忌地和他舊情復燃了,再或者他們倆原先所謂的分手,不過是哄蘇漫的。
蘇漫去世後,徐一格的小男友每天中午會跑到幼兒園陪她吃飯,因為他是健身教練,除了週末,白天很清閒,晚上會忙一些。他對幼兒園很感興趣,當然,感興趣的是它值多少錢,賣了之後能辦個多大的健身俱樂部,到時候他就用不著看別人臉色了。
郝樂意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如果徐一格沒有這小男友,她還不是很擔心,但有這小男友,就很難說了。楊林吃了一驚,好像並不知道徐一格有男朋友。
郝樂意就說是以前那個健身教練。楊林氣得滿臉通紅,他知道,只要徐一格對那個小正太還五迷三道的,幼兒園十有八九逃不掉轉手的命運結局。他給郝樂意留了兒子和兒子家在美國的電話號碼,讓她一旦發覺徐一格要賣幼兒園,就給他打電話。
接過電話號碼,郝樂意張了張嘴,關於徐一格已把她炒了的事,還是沒說出口,怕本就憤怒的楊林,再平添了內疚。
以前,人生低谷這個詞,只是道聽途說,好像是個和自己命運永遠不會搭界的專業術語。可現在,她卻把這四個字給身體力行了。
第3節
一連幾天,郝樂意在租的房子裡待著,連門都沒出,餓了就啃幾口麵包,渴了就用「熱得快」燒瓶水喝,沙發打開就是一張單人床。好在天已經比較熱了,大多時候,她躺在沙發床上梳理她的人生,伊朵給她打過幾個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出差回來,她總是說快了快了,然後說媽媽很忙不和伊朵說話了。
不是不想說,是怕說著說著就會哭出來。她不想哭,因為她一哭伊朵就會知道媽媽不快樂。
馬光明也給她打過幾個電話,讓她回家住,說不管她是和馬躍離婚了還是怎麼著,他們和陳安娜永遠認她,不是馬躍的媳婦了,他們就把她當親閨女,讓她回家。每一次,郝樂意都哽咽得說不出話。郝寶寶也打電話說她快出院了,問馬躍最近表現怎麼樣。
郝樂意說還那樣。
郝寶寶就生氣了,問要不要她去罵他一頓。郝樂意嚇了一跳,知道郝寶寶絕對幹得出來,可她不想繼續讓馬躍看低她,好像離婚離得多不甘心似的,忙解釋說還和以前沒鬧離婚的時候樣。
郝寶寶說這還差不多,就他?有什麼資格和郝樂意冷戰?他要敢再囂張,就給他弄幾頂綠帽子戴戴!
郝樂意就笑了,笑著笑著就黯然淚下了。她收了線,起身,決定洗個臉回家拿衣服,然後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開始新生活。
是的,多災多難的生活,可以暫時覆滅一個人的生活,卻無法覆滅一個人的信心,在她郝樂意這裡,就是如此。就像宋小燕說的似的,女人,跌倒在爛泥裡不怕,最怕的是趴在爛泥裡不起來。每一個笑到最後的女人,都是打不死的小強。
郝樂意刷牙洗臉,在鏡子前,發現自己的臉憔悴得不像話,就使勁拍了幾下,然後泡在水裡。她的人生詞典裡沒有柔弱這個詞,看上去憔悴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投降,她只喜歡精神飽滿的、容光煥發的自己,哪怕像現在這樣,把臉打腫了充胖子,也不要楚楚可憐地博取任何人同情。
同情是一味毒藥啊,收多了,自尊就被擠沒了,這種暫時性的精神寬慰,只會讓人變得越來越像個可憐蟲。
洗刷乾淨的郝樂意,容光煥發地上路了。她要回閣樓,把所有的衣服都收拾起來,然後就像拉著她的歷史一樣,浩浩蕩蕩地開向新生活。她知道收拾東西的時候,或許馬光明或陳安娜會上來勸她挽留她,但她一定要微笑著拒絕,不能哭。是的,她要感恩,要領情,就算離婚了,她依然會把馬光明夫妻當成親人,發自內心的。因為他們是她愛過的那個男人的父母,是她親愛的女兒馬伊朵的爺爺奶奶。她會告訴他們,大家都要理智,既然離婚了,這麼近地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尷尬,老人家觸景傷情,她搬走是為了大家好。
車到樓下,才幾天而已,卻像幾個世紀那麼長久的別離,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慨而恍惚。
她輕手輕腳地上樓,然後,收拾她的衣服。平時她覺得自己沒多少衣服,可怎麼就收拾不完了呢?她的眼睛這是怎麼了?怎麼收拾著收拾著就模糊了,像大雨天的汽車前擋風玻璃,不抹一下就什麼也看不清……後來,她聽見大門開了,有人進來,腳步停在她身後。她起身,回頭,看見馬光明,他又老又瘦地站在她身後。
郝樂意叫了聲爸。
馬光明看著她,笑得很暖和,眼裡明晃晃的,像有一道玻璃幕牆。
郝樂意說爸,我回來拿衣服。
馬光明眼裡的那道玻璃牆一下子倒了下來,稀里嘩啦地破碎墜落,他哭得像個老傻子,說馬躍又不回來,你幹嗎要出去住?伊朵想你,你媽也想你,樂意,你不想讓爸爸活了是不是?
郝樂意嘴角帶著笑,不敢說話,怕一張嘴淚就滾下來,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念著不哭不哭不哭,我不哭……她表情看上去那麼奇怪,好像被壞人劫持了,有人拿槍從背後頂著她,並警告她不許哭,只能笑。
所以,她笑得那麼尷尬不自然。
馬光明淚下滔滔地說:「樂意,就算爸求你,別走了。你要走了,這個家爸一個人撐不起來,你媽病了,她病得誰都不認識,一刻也離不開人。」
郝樂意吃了一驚,「我媽怎麼了?」
「抑鬱了,總嘟囔著要出去找你,我一不留神她就跑街上去了,出去了也不知道往回走,見人就會問一句:你們誰見著我們家樂意了。」
郝樂意的眼淚刷地就湧了出來。她決定,不走了。
可是,那個到處找郝樂意的陳安娜,卻不認識郝樂意了。郝樂意喊她媽,她呆呆地看著郝樂意,突然一把拉起她的手說:「你看沒看見我們家樂意?」
郝樂意哭著說:「媽,我就是樂意。」
陳安娜點點頭說:「你要是看見我們家樂意,就讓她回家,說我想她了。」
郝樂意哽咽著點頭。
抑鬱的陳安娜離不開人,馬光明也不能去酒店上班了,每天守著陳安娜,給她講講笑話、散散步,陳安娜面無表情。郝樂意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失業了,馬光明和陳安娜已被馬躍離婚的事打擊蒙了,她不能再添一拳。當馬光明問她怎麼不去上班呢,她撒謊說心情不好,不想上班,正好在家陪陪陳安娜。
陳安娜看她的時候,眼神那麼軟,像對父母依戀慣了的孩子,怕父母突然跑掉似的,偶爾說句話也是看郝樂意從外面回來,就迎上來,一臉急切地問:「你看沒看見我們家樂意?」
一開始,郝樂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後來漸漸就摸索出了經驗,為了哄她開心,就會哄她說你們家郝樂意在外面上班,她可想你了,讓你好好保重身體,等她忙完了就回來看你。
陳安娜就會認真地點點頭,好像真的相信,在一個她看不見、去不了的地方,還有一個郝樂意在惦記著她。
因為離婚,馬躍被馬光明打了一頓,心裡慪著氣,一直沒回家。期間聽馬光遠說陳安娜病了,吃了一驚,匆忙跑回家看,馬光明把著門不讓進,馬躍就在門口大聲喊媽。
陳安娜聽見動靜,跑到門口張望,愣愣地看著馬躍,滿眼的狐疑,好像在問你媽是誰啊?你在這兒喊什麼喊啊?
馬躍不管不顧地從馬光明身邊擠進來,拉著陳安娜的手喊媽,陳安娜像被嚇著了一樣,死命地往外抽手。她沒馬躍力氣大,抽不出來,張口就咬,咬得馬躍淚如雨下。
馬光明幫著馬躍把手從陳安娜嘴裡抽出來,推了他一下,讓他趕緊滾,別在這兒惹陳安娜生氣。
馬躍就歪著頭不說話,倔倔而憤恨地看著從容的郝樂意,好像陳安娜不認識他了,是她挑撥的一樣。郝樂意像壓根就沒看見他,繼續忙著手裡的事,再要不就是把堵在門口暴罵不已的馬光明拉到裡屋,讓馬躍進來和陳安娜說話。
馬躍一點兒也不感激她,甚至還恨她,什麼沒搬走是為了幫著馬光明照顧陳安娜?不過是用心險惡罷了,因為她知道小玫瑰快要帶著兒子回來了,因為她吃醋她嫉妒。她住在家裡,不過是怕他帶小玫瑰回來!還有,她不願意離婚。
在知道他和小玫瑰的事之後,她依然選擇原諒他,這不是她多寬宏大量,而是她賤。對,賤得那個跟她搞外遇、讓她懷孕的男人都不會為她負責,所以她才賴在這個家裡。
所以,當馬光明不在身邊,他都會咬牙切齒地對郝樂意說:「郝樂意,沒用的。」
郝樂意就會淡淡地看著他,好像是在說,你說的沒用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她裝無辜,就更是煩她,所以,再回來,就拿她當空氣。
人真奇怪,不管你曾對一個人有多好有多愛,可是,當你一旦發現了對方的不堪和使用了牴觸之後,這個人怎麼就那麼的面目可憎呢?雖然沒說出口,可有的時候,馬躍覺得郝樂意就像年輕版的劉姥姥,賤賤地賴在家裡,試圖討好每一個人。
「沒用的。」他這麼沒頭沒尾地和郝樂意說了很多次,不經意的樣子,就像肺不好的人一遇著煙塵就習慣性地咳嗽,經過她身邊時就要下意識地嘟囔一句。
郝樂意總是忙著自己的事情,好像沒聽見。或者聽見了,也沒當是對她說的。
其實,她的心很涼也很疼,就像三九天房簷下的冰凌一樣的涼,就像冰凌被人敲斷了一樣脆生生地疼。但她不動聲色,因為就算她帶著伊朵搬出去,馬光明一個人也照顧不了陳安娜,因為陳安娜抑鬱得神志模糊,似乎喪失了記憶,但她身體健康得很,稍不留神就會跑到街上,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回來,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所以,現在郝樂意和馬光明分工明確,一個買菜做飯並接送上幼兒園的伊朵;一個寸步不離地守著隨時可能走失的陳安娜。
馬躍的淡漠和眼裡的鄙夷,像隱形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劃切著郝樂意的心,可她還不能有所表現,否則,馬光明會把馬躍往死裡罵。
因為在馬光明心目中,什麼郝樂意出軌墮胎,都是馬躍為和小玫瑰復合以達到和郝樂意離婚目的的惡意誣蔑。
馬躍每一次回家和離開家,都顯得失魂落魄,郝樂意的心也一顫一顫的。有時候她會站在窗前罵自己:真賤啊。
對他們的離婚,馬光明一直心有不甘,如果他對馬躍有和顏悅色的時候,那一定是為了和馬躍談郝樂意,「馬躍,我觀察了,樂意心裡沒別人,這段時間她哪兒也沒去,也不給任何人打電話,更沒人找她,一個有外遇的女人哪兒能這麼安寧。」
馬躍就灰灰地看著他說:「爸,您什麼意思?」
馬光明老淚縱橫,「我能有什麼意思?馬躍,作為你爸,伊朵的爺爺,我能有什麼意思?」
馬躍知道他的意思,看著遠處不說話。
「復婚吧,算是爸求你,我也看出來了,樂意心裡還有你,如果沒她幫著照顧你媽,咱家日子早亂套了。」
「爸,黃梅心裡也有我,她給我生的兒子都快六歲了。」馬躍甚至認為,馬光明找他談,是郝樂意的主意,就越發瞧不起郝樂意了,「你告訴她,讓她該怎麼打算就怎麼打算,別等我,我對她已經不來電了。」
「馬躍。」馬光明聲音很輕,好像怕嚇著誰。
馬躍用鼻子嗯了一聲。
「我操你媽——!」馬光明破口大罵,「你**的就和你媽沒神經的時候一模一樣,你就自我感覺良好吧,你以為是樂意讓我來找你的?我呸!狗屎裝了盤,你還真把自己當菜了!」
從那以後,馬躍再回家,就不進門了。他隔著防盜門,看看陳安娜就走,帶回來的東西,都掛在門把手上。
郝樂意不願意馬光明恨自己的兒子,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仇恨,比親人之間的相互憎恨更令人揪心。
是的,馬光明是個看上去粗莽、實際卻內心善良細膩的人。所以,關於馬躍誤會她墮胎的事,他從沒問過她,因為他知道,但凡詢問,就是有疑竇,如果這事是馬躍冤枉她,那麼他的詢問就是對她不信任的刺傷,所以,他篤定地信任郝樂意,不僅從不詢問,連郝樂意主動跟他解釋,他都不讓。
他嚴肅而惱怒地打斷試圖解釋的郝樂意,「樂意,你解釋什麼?你以為爸會和馬躍一樣混賬、不長腦子?」再要不就是,「樂意,你要再跟爸解釋,你就是瞧不起爸,就是往爸的良心上抽耳光。」
除了滿心感激得淚水汪汪,郝樂意還能說什麼呢?何況馬光明也不讓她說,哪怕是她想告訴馬光明,她理解馬躍對她的憎惡,不僅是因為小玫瑰要回來,還有馬躍對她的誤會,可萬一馬光明問這誤會是怎麼發生的,她怎麼解釋呢?
是的,郝寶寶是有很多壞毛病,可她是她的妹妹,情同親姐妹的堂妹,她還是個單身女孩,如果她郝樂意只圖把自己撇清楚了,那就得讓她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扛起來。雖說本來就是她做的她也應該扛,往難聽裡說她就是咎由自取,可郝樂意還是狠不下心。
不管郝寶寶有多不好,都是她疼愛的堂妹,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披一身壞名聲,何況她做夢都想嫁給馬騰飛啊,而馬騰飛是馬光明尊敬的大哥的兒子。馬光明一旦知道了真相,絕對做不到守口如瓶。人,誰不向著自家人呢,馬騰飛已離過一次婚了,作為叔叔,馬光明絕對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第二次婚姻又遇人不淑……
郝樂意感覺自己成了風箱裡的老鼠,無論是沉默還是坦白,都將不可避免地傷害到別人。
內心的矛盾糾結,讓她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馬光明看在眼裡疼在心上,讓她帶著伊朵出去玩幾天,可她怕馬光明一個人根本就照顧不了陳安娜。
馬光明問她,「離婚的事,郝多錢他們知道了沒?」
郝樂意搖了搖頭。
馬光明連連說對,這事不能張揚,說不準再過幾天她和馬躍就復婚了呢。除了民政局給他們辦離婚的工作人員,沒人知道他們離過婚……
郝樂意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心思,她不想由著馬光明在這問題上繼續誤會下去,否則他就會對馬躍有期望。
就她對馬躍的觀察,馬躍對她除了厭惡不再有其他,復婚是不可能的,何況小玫瑰也快回來了。如果馬光明的期望在馬躍那兒得不到回應,他不僅會更生氣,還會因為誤以為她有期望,自己卻幫不了她而壓力倍增。所以她解釋說:「爸,我沒告訴我叔叔嬸嬸不是想和馬躍復婚,我是怕二老難過,我覺得……因為余西的自殺,寶寶和騰飛哥的婚事可能性不大了。我叔叔和嬸嬸含辛茹苦了大半輩子了,我不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接二連三的壞消息打擊他們。」
馬光明點頭,嗯了一聲。雖然他承認郝樂意說得有道理,但內心深處,依然隱隱希望馬躍和郝樂意復婚。偶爾的閒暇裡,郝樂意也會寬慰他說,她打小就是個沒父母的孩子,所以,儘管和馬躍離婚了,可她會一直拿他和陳安娜當父母孝敬的,因為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血脈連接,那就是親愛的小伊朵,注定他們是今生今世裡誰都無法割捨的親人。
又一次,馬躍回來看陳安娜,走的時候,郝樂意特意跟到樓下,叫住了他,「馬躍。」
馬躍站住,回頭瞥她一眼說:「我很忙。」
郝樂意的心臟微微抽搐了一下,「知道,就幾句話,我們離婚的事,可以暫時不告訴別人嗎?」
「為什麼?」
郝樂意就把跟馬光明說的那番話又重複了一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讓叔叔嬸嬸擔心。」
馬躍哦了一聲:「可以,但是……」他頓了一會兒,抬眼盯了她片刻,發現她瘦了很多,心裡也抽了一下,「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和我已經完全徹底的結束了。」
羞辱感讓郝樂意的臉刷地就白了,「馬躍,在我心目中,你沒那麼優秀,也沒那麼值得我期待你回心轉意的,希望你不要用誤讀我一言一行的方式侮辱我!」說完,她轉身上樓,眼淚刷地滾了下來。
馬躍用鼻子無聲地哼哼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第4節
郝寶寶出院了,是馬騰飛接的,一路上,兩人話不多。
郝寶寶說我後背留疤了。馬騰飛說沒事的,等過一陣帶她去韓國做整容。
誰都不提余西,好像郝寶寶受的傷和她沒關係,再或者,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余西這個人。後來,郝寶寶說,你請我吃頓飯吧。
馬騰飛說好啊,就去了心海廣場,還是他們常去的日本料理店,點的還是過去常點的那幾道菜,因話不多而吃得靜默。
其實,各自心裡都裝了一肚子的話,誰都啟不了齒。
吃完飯,郝寶寶挎著馬騰飛的胳膊,在情人壩上走了一個來回。郝寶寶說:「騰飛哥,如果余西活著,如果我和她一起掉到水裡,你先救誰?」
馬騰飛瞬間石化,愣愣地看著她說:「寶寶,這個問題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知道,可我想知道答案。」
馬騰飛咬了一下嘴唇,微微點了一下頭說:「好吧,我告訴你。」
郝寶寶用鼻子嗯了一聲。
「沒有答案。」
「不,有答案。」郝寶寶執著地看著他。
「沒有。」
「有。」郝寶寶一字一頓,「你會去救余西。」
馬騰飛一愣,然後一副郝寶寶給出的答案需要推敲的樣子,皺著眉頭,沒說話。
「其實你想說,郝寶寶,你簡直就是我肚子裡的蟲子,可你又怕我受傷,你不能這麼說。其實離婚兩年多了,你沒再談女朋友是因為放不下余西,你不忍心她受傷,所以……」說著郝寶寶就淚水漣漣,「我覺得我不像你的女朋友,你從來不帶我去公開場所,不帶我認識你的朋友,我覺得自己像個賤賤的二奶,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好玩。」
馬騰飛吃驚地看著她,愧疚地說:「寶寶,別這麼說,我是真心的。」
郝寶寶抹著眼淚說:「對,我知道,你在理智上是真誠的,可在感情上你依然覺得自己是余西的老公,所以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點兒也不自在,不好玩!不好玩!這一點兒也不好玩……」郝寶寶說著就哭了起來,兩手捂著臉,跺著腳,像受了委屈在撒嬌大哭的小孩。馬騰飛承認她說得對,也更覺得自己不好,好像自己抱著無比真誠的願望,用愛情和一個天真的小姑娘搞了一場惡作劇。他清醒著呢,姑娘陷進去了。而今,他只剩了進不能退無路的尷尬。所以,他只能把她拉進懷裡,用緊緊的擁抱掩飾自己的尷尬,表達對她的愧疚。
在人來人往的情人壩上,他擁抱並搖晃這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姑娘,潮濕的海風撫摸著他的臉,就像她的淚正在洇濕他的胸膛。
他知道,郝寶寶說這麼多,不過是想要他一個姿態——愛或不愛。
他一遍遍地問自己:我愛嗎?我是不是很惡劣?因為他承認郝寶寶說得是對的。在他心目中,余西從未離去,她一直是他流淚的妻,蜷居在他的內心深處。只是他不願承認,不敢承認,他怕自己一旦承認了,就會背叛了父母的期望,他們含辛茹苦一輩子,只不過是想要個孫子。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混,他誰都不想背棄,最終還是背棄了所有的人。
他知道,這個被他擁在懷裡的姑娘,可以做朋友,一輩子的朋友,但是他做不到娶她,因為一看到她,他就會想起絕望的余西,想起那片在炙熱的陽光下慘白慘白的裙袂,那是余西丟給他最後一個白眼。
哦,直到此刻,他還是個虛偽的人。因為郝寶寶想要的那個答案,他給不了,有個他能給的,又怕傷到她,他只能就這麼抱著她搖晃下去,好像地老天荒也會這麼毫無結局地站下去。她用長而柔軟的胳膊圈著他,他感覺到了她的手,在他的背後,一下一下輕柔地動著,那是脫戒指的動作,他突然地心碎,「寶寶。」
郝寶寶嗯了一聲,依然伏在他的懷裡沒有抬頭,因為戒指還沒有脫完。剎那間,他覺得心上有一滴一滴的破碎感,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感覺到郝寶寶的細膩和貼心。她的心,正如掙扎在他背後的手指,掙扎著後退後退,只為放他一條生路,在情事糾葛面前,能讓女人滋生慈悲的,除了愛,再無其他。
在這個海風醉人的晚上,郝寶寶感覺到了愛的拜訪,然後它們又告辭了,那是她給馬騰飛的。原來,愛的疼痛是醉人的。她聽見馬騰飛說:「寶寶,你說,人真的有來生嗎?」
郝寶寶抬臉看著他,臉上還有明晃晃的眼淚,「不知道。」
「如果有,該多好。」
郝寶寶一下子推開了他,用手背蹭了一下臉上的淚說:「我最討厭說『如果有來生』!」她怒目圓睜,一副完全是啤酒屋老闆郝多錢女兒的架勢,「馬騰飛,我很生氣!因為你想和我許來生!讓我很沒面子!」說著,她一下一下地在空氣中點著手指,「其實,你想跟我說,郝寶寶,咱倆—到—此—結—束—了!」
馬騰飛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雖然郝寶寶說出了他想說的話讓他略有輕鬆,可還是有點措手不及,「寶寶……」
「行了,馬騰飛,拜託你以後在街上遇見我的時候,請叫我全名,雖然寶寶是我的名字,可讓你這麼一叫,覺得還挺**的曖昧。萬一我有了男朋友,萬一他聽見,我都擔心你會被揍得滿地找牙。」說著打了個響指,轉身走了,雄赳赳的,步履鏗鏘,很有台東街上小太妹的味道。
後來,馬騰飛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枚鑽戒,一枚是田桂花的見面禮,一枚是他的求婚鑽戒,是郝寶寶趁擁抱的時候塞進他牛仔褲口袋的,他感覺到了。
郝寶寶鏗鏘地下了情人壩,出心海廣場,潮濕的海風,像一團被眼淚洇濕的毛巾,濕漉漉地裹在臉上撲在身上。它有著那麼柔韌的力氣,推得她步履踉蹌,她沒回頭,怕馬騰飛看見她一臉的悲傷。
是的,郝樂意說得對,在這個世界上,你攀附的一切再強大也不如自己強大。所以,從今天開始,她要自我強大,她要忘記考研,她要挽起袖子,盤起頭髮,親自劈柴餵馬,親自點火、烤肉、沽酒……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人。
她再也不要為了一碗偷懶的飯,小心翼翼地扮演不是自己的別人。
她要和父母商量一下,全家搬出去住,把整個家裝修成時尚啤酒屋,到時候,她就是那個親自打酒,親自烤肉的「啤酒西施」,這麼想著想著,她就笑了。想著想著,她就回了頭,沖在海霧裡踟躕的馬騰飛一揚手,送了一個飛吻,然後笑了,笑得陽光燦爛之後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