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J市公安局在進行過期檔案整理及銷毀工作時,意外發現部分檔案丟失。經查,丟失的檔案資料為2002年發生在J市的系列殺人案的相關案卷,編號為:XCXJ2718425、XCXJ02828661、XCXK02917013、XCXJ21009822、XCXH021021794、XCXJ021227816。主辦警官為邰偉。
鑒於犯罪嫌疑人孫普被方木當場擊斃,且方木的行為被公安機關認定為正當防衛,這些案件撤銷。編號開頭的XCX其實就是「撤銷案」三字的拼音縮寫。時隔九年之後,這些案件不翼而飛。
J市公安局在檔案借閱及管理方面存在較大漏洞,具體丟失時間已不可考,懷疑為2006年前後。由於公安局上報公安廳之後,只是內部處理了事。公安局下發通知,責令省內各地公安機關完善檔案管理制度,再無下文。
如今,這些丟失檔案的編碼,竟出現在「城市之光」系列殺人案的現場。
專案組為這一發現的情況召開了分析會,鑒於邰偉曾偵辦過2002年的孫普案,獲邀列席會議。然而,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分析會上,而是不停的看著獨自坐在角落裡的方木。
方木弓著腰坐在扶手椅上,雙肘掛在大腿上,十字交錯,一動不動的盯著地面。與會者究竟說了什麼,他統統聽不到,腦海裡依舊是邰偉的那句話。
「這些殺人案都是衝著你來的」
同樣的話,在九年前的J大校園裡,也是由這個人親口說出來。那是他們都還很年輕,魯莽衝動,幹勁十足。然而,同樣令人震驚的真相,像難以逃避的詛咒一樣,在猝不及防間再次應驗。
九年,一個輪迴。
為什麼又是這樣,為什麼又是我?
方木突然覺得好笑,命運,你還能再殘忍一點麼?
「方木」分局長突然點了他的名,「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大家的視線齊齊的投向方木,眼神中寫滿了好奇與疑惑。的確,這個小伙子只是一個文職警官,不能打,不能追,除了過人的心理分析能力和敏感的直覺之外,實在是很不起眼的一個人。然而,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人,卻和震驚全國的系列殺人案扯上了關係。而且,種種跡象表明,兇手想挑戰的目標,正是方木。這不禁讓人浮想聯翩,這個文職警官到底是什麼人?他經歷過什麼?是不是曾有過難以對人言明的往昔?
方木緩緩地抬起頭,輕聲說道:「沒有。」
「沒有」分局長凝視著方木,輕輕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如果邰偉局長提供的情況屬實的話,當年你參與了那起系列殺人案的偵破,並且……實際上是由你終結了這個案件——一點能提供的線索都沒麼?」
方木又低下頭去,良久,搖了搖頭:「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吧。有什麼情況隨時通知我。」分局長看上去有些失望,揮手讓大家散會,「邰局長,你跟我來一下。」
邰偉看看方木,把手邊的一個檔案袋推到方木勉強,起身跟著分局長走了。
偌大的會議室裡只剩下方木一個人,四周瞬間就靜的可怕。方木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動,足足過了十分鐘之後,他才艱難的直起身來,伸出手從衣袋裡拿出香煙。
點燃,深吸一口,煙草的辛辣氣息瞬間在鼻腔裡瀰漫開來,方木長長的忽出一口氣,伸手拽過那個檔案袋,抽出裡面的文件看起來。
這是一份剛剛從J市公安局傳真過來的情況說明,主要內容是檔案的編碼。
XCXJ2718425:曲偉強,王倩被殺案,2002年7月。
XCXJ02828661:唐玉娥被殺案,2002年8月。
XCXK02917013:金巧被殺案,2002年9月。
XCXJ21009822:辛婷婷被殺案,2002年10月。
XCXH021021794:托馬斯·吉爾被殺案,2002年10月。
XCXJ021227816:陳瑤被殺案,2002年12月……
冷漠的數字,熟悉的名字,瞬間就將方木帶回九年前。尋凶地日日夜夜,彷彿就在昨天。
一號球衣。第二觀察室。三葉草。四零四教室。停在5點25分的手錶。六號泳道。第七監房。
在那一年,方木結識了一生的摯友,失去了最尊敬的師長,也生平第一次開槍殺人。
而那個曾給J大帶來災難,也讓方木夜夜陷入夢魘的人,從地獄裡爬回來了。
方木不相信死而復生的奇跡。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
冷靜,謹慎。犯罪過程有條不紊,飯酒之後不留痕跡。平日待人接物畢彬彬有禮,面度被害人時殘忍凶狠。尤其是那種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挪揄嘲諷的眼神。怪不得方木在看到江亞時就覺得似曾相識——他活脫脫就是一個復活的孫普!
然而,上次在醫院和江亞的交談中,他幾乎已經將真相全盤托出,唯獨沒有提過這段往事。而且,方木回憶起初見時得各種細節,絲毫察覺不到江亞曾認識自己。是他掩飾太好,還是自己太過粗心?
從現有資料來看,江亞和方木不可能有任何在生活上的交集。如果資料準確的話,孫普在J大連續作案的時候,江亞正在C市的烘培店裡打工。而且事實證明孫普和江亞都是獨生子,即使用最異想天開的方式去推測:江亞生物學上的父親——那個二人轉演員與孫普有血緣關係的話,江亞有必要為了這樣一個從未謀面的親屬而挑戰方木嗎?
正在方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邰偉的腦袋探了進來。
他沒有急於進入,俄日是相反木頭來徵詢的目光:可以進來麼?
方木擺擺頭,示意他進來。邰偉這才大步走到方木對面坐下,先是上下打量了方木幾眼,輕聲問道:「有思路麼?」
方木苦笑著搖搖頭。
「心態不錯,還笑得出來。」邰偉甩給方木一根煙,「你們的頭兒問了當時你在J大的情況,我照實說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方木歎了口氣,「事到如今,隱瞞沒有意義。」
「剛才,他建議你暫時迴避這個案子,我替你拒絕了。」邰偉慢慢地說道,「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瞭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讓你自己處理,也許會要好一些。」
方木無語,默默地點點頭。
邰偉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輕聲說道:「害怕麼」「不」方木頓了一下,突然笑起來,「習慣了」
「他娘的,這叫什麼事啊?」邰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目光中卻是深深的同情,「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方木指指眼前的傳真文件,「兇手肯定和孫普有莫大的關係,但不知道這種關係是什麼。」
「嗯」邰偉想了想。「我能幫你做什麼?」
方木剛要回答,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米楠穿著白大褂走了進來,是打過招忽。隨後,它既沒寒暄,也沒安慰方木,而是直接把一張複印件遞給方木。
「你看看這個」
方木接過文件掃了一眼,是一個足跡樣本。他抬頭看看米南「知道我的事了」「知道了」
「那你怎麼不問我過去的事情」
「問了也沒用,還不如做點什麼。」米楠指指方木手中的足跡樣本,「不過我只懂這個,不知能不能幫上你。」
邰偉笑起來,對方木說:「這姑娘靠譜啊。」
物證室的值班民警在發現任川的手機接收到信息後,在第一時間通知了專案組。技偵部門立刻鎖定了信息發送的大致地點——和平區四維廣場。警方趕到現場後,立刻對現場進行了細緻搜索,最終,在廣場東南郊的一棵樹下發現了一枚被遺棄的手機卡。經查,確有此號碼向任川的手機發送信息無疑。剛剛從羅陽村返回C市的米楠,只睡了兩個小時之後就被緊急調往現場。由於事發於凌晨,且發現手機卡的位置現有人員走動,在經過一番勘察之後,米楠成功提取到若干枚。其中,部分足跡相對清晰。經過一天一夜的勘察之後,基本確定了發送信息者留下的足跡。
「就是這個」
方木仔細察看了手機裡的足跡樣本,這又是一個硫化成型膠底鞋的腳印,而且,和前幾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足跡相比,這個鞋印不僅完整,而且相對清晰。方木看看足跡部分上標注的數據,抬頭問米楠:「和第47中學殺人案提取到的足跡能做同一認定麼?」
「基本可以。」米楠指點著足跡樣本,「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也就是說,同一個人在數起殺人案和大柳樹爆炸案。
「還有別的足跡麼?」方木急切地問道,「能分析出遺留足跡人得體貌特徵和基本型走姿態麼?」
「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米楠又把幾張複印件攤開在桌面上,「如果從腳印分析,這個人穿四十二碼的鞋,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步角較大,步寬狹窄,住地壓力不均勻,輕重壓明顯,重壓靠後且有點偏外,足跡遍沿線不完整,還有條痕和擦痕。」
「這是個瘦子?」邰偉突然插嘴,「還是個老年人?」
的確,上述特徵都表現為一個瘦人應有的足跡形態,而且還伴有消極步態,以及中老年人的行走特徵。
「還不能完全肯定。」米楠搖搖頭,「現場留下的足跡不多,難以判斷這是不是本質步態。不過,我還是覺得奇怪……」「怎麼?」方木和邰偉同時問道。
「步長。」米楠指指一張複印件,「這個人在樹下發送短信,隨即拋棄手機卡之後,曾從泥地返回水泥路上。我找到了幾組行走足跡。雖然有的足跡是殘缺的,但是仍然可以量出步長——你不覺得,一個一米七四的男人,這種步長有點太短了麼?」
方木想了想,又看看第一張足跡樣本:「步寬狹窄……說明這傢伙走路時晃得很厲害,而且步長很短;瘦子——如果他不是老年人的話,就是個很虛弱的人。」
「可是我不覺得他是江亞。」米楠平靜地說道,「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提起過,犯罪現場曾有兩人走過,一個殺人,一個人寫字。」
在米南看來,手機短信不大可能是有江亞發送的,在大柳樹爆炸案現場,他有大把時間和空間留下那一串簡單的編碼,沒必要在案發幾天後再以發送短信的方式向方木提出挑戰。而且,在警方已對他產生高度懷疑的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什麼也不做。因為後續行為越多,暴露痕跡的可能性就越大。此外,發送短信的人似乎從來沒想過掩飾自己的足跡,這一點也是與江亞仔細清理犯罪現場的習慣不符。
方木認同米南的推測,換句話來說,真正和孫普有關聯的人不是江亞,而是那個發送手機短信的人——一個身高一米七四左右,穿四十二碼鞋的老年男性,或者一個虛弱的中年男性。
「還有另一種可能」米楠目光炯炯的看著方木,「一個女人。」
「女人?」方木吃了一驚,下意識的看向邰偉,後者也目瞪口呆的望著米楠,半天才喃喃說道:「你的意思是——一個女人在挑戰方木?」
「對。」米楠拿起那幾張足跡樣本,「你瞧這裡,相對於一個穿著四十二碼鞋的人,這個足跡的步長果斷,而且步寬狹窄,步角變大,而且重壓點向後移,足跡邊緣不完整,虛邊多,前尖虛邊更大,挑痕加重,而且擦痕明顯——這是很典型的小腳穿大鞋的特徵。」
「那她具體的鞋碼是多少?」
「不清楚,不過肯定在三十八碼以下。」
「也有可能是一個小個子、小腳的男人穿大鞋。」邰偉皺皺眉頭,「未必一定是個女人。」
「當然有這種可能。」米楠面向方木,「那件案子據今年已經有九年了,是吧?」
「是的。」方木下意識的回答道,「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個人一定非常恨你,以至於這麼多年了,仍然要想辦法報復你。」米楠語氣平靜,「我不是心理學家,但是我很清楚,能把這麼極端的情緒保持九年,並且絲毫不肯減輕的,只有一個女人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