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富麗堂皇的展廳內,音樂輕柔婉轉,各類豪車流線分明熠熠生輝,現場觀眾記者雲集翹首以盼。忽而一群青春襲人高挑嫵媚的車模從後台邁著貓步翩翩而出,場內如一池春水被吹皺了。大大小小的相機紛紛舉起,卡嚓聲閃光燈交織一片,忽覺盛世浮華,我朝威猛。
我看見溫雅側身期間,淺笑著,恰到好處的淡妝,加上一套銀灰色簡約夏裝,異常清爽。污黑長髮就像微型瀑布流洩在白皙的裸肩上。上衣衣角在她裸露而白皙的腹部繞一個結,小巧的肚臍在結下若隱若現。溫雅先站在一款最新的墨綠色Pontiac(龐帝亞克)旁邊,雙手放在柳條般纖細的曼妙腰部,渾圓的臀部輕靠車門。她又踱到Rolls-Royce(勞斯-萊斯)前,這車奢華而典雅,如同一位矜持的英國貴族遺老。溫雅在車頭半坐半倚,雙手向後支撐在車蓋上。隨後坐進火紅色敞篷Ferrari(法拉利),這車造型像太空船,狂野如閃電。溫雅兩手戴上黑色絲質網狀手套,一胳膊肘撐在方向盤上,一手支腮,面對鏡頭顧盼生姿,煞是魅惑。
換裝後的溫雅下穿嫩綠短裙和猩紅高跟鞋,露出頎長而筆直的雙腿。她裸露的脖子、耳垂、手腕和腳踝上掛著別緻的飾物,發出或淡雅或炫目的光澤;而肚臍外側懸掛的乒乓球大小的合金圓環,搖曳中拋灑出碎銀般的光斑,如同鎮服天敵的魔符。溫雅在一群美女中卓爾不群,即使和《人精》或眾多時尚雜誌的封面女郎相比也毫不遜色。我一時恍若幻覺,心想誰要抱得這樣的佳人歸,早死十年也值啊。溫雅看見我,微笑著點點頭,揮揮手,周圍的人紛紛看我,感覺我肯定姓牛名逼。
麗人們來回穿梭,一招一式一顰一笑,盡顯專業化的優雅和嫵媚。一時弄不清楚那些傻兮兮瞪著雙眼的觀眾,究竟看車,還是看美女來了。
不久,另一個溫雅登場了。濃妝,頭髮在腦後紮起,黑色皮裝,黑色皮靴,墨鏡,活像冷艷摩登的女特務。她走到Hummer(悍馬)車前,肘部隨意搭在微開的車門上,睥睨四周。那車粗看笨拙不堪,卻堅固霸道如裝甲車,讓人想起武裝到牙齒橫衝直撞的山姆國大兵和瓷器國官二代富二代。
看著這些流光溢彩的奢侈品和賞心悅目的美女,你TMD不是想把車開回家,就是想把美女誘上床,或者兩樣都要。果然現場就發生了一幕鬧劇。幾個暴發戶模樣的傢伙,被眼前的豪車美女誘得當場饞涎長流。表演剛結束,他們就上前拍拍「悍馬」,摸摸法拉利。一土鱉刺耳地清了清喉嚨,響亮地向錚亮的水晶地板吐了一口,白花花的。眾人側目中,他大大咧咧地用腳擦擦痰跡,再轉問車模這車有幾輛,車模若無其人,問了幾次才扔出一句:「非常貴。」
「報個價,報個數啊!」土鱉甲不服氣。車模毫不掩飾地對他們的厭惡,沒搭理。倆土鱉發火了,土鱉乙罵罵咧咧:「啥意思?看不起農民?怕咱沒錢?」
圍觀者越來越多,車模想溜掉,土鱉更怒了。土鱉丙攔住她,氣呼呼地說:「啥態度你?你說,這車你們有幾輛?咱全買了。」
「這是展品,不賣的。」一工作人員耐著性子說。
「不賣,不賣擺出來幹麼?現在連車帶人全部買了,你開個價。」土鱉甲指著模特說,露出黑洞一樣的大嘴和熏豆腐似的牙齒。
仨土鱉雖其貌不揚,但我從西服袖口還未摘去的皮爾·卡丹商標、手指甲裡扎扎實實的黑煤灰、咋咋呼呼的樣子和釋放過來的濃重大蒜和老陳醋味兒,斷定他們來歷不凡。果然,當幾個工作人員帶著保安趕過來,準備「請」他們出去時,仨土鱉突然從身後挪過幾隻巨大的麻袋——那麻袋被撐得鼓鼓的,髒兮兮的就像拾荒匠的家當。麻袋一打開,一捆捆百元大鈔啪啪地砸在堅實而發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曠的大廳裡一陣清脆迴響,黑乎乎的煤灰四處飛散。這不啻於亮出一種大規模攻殺害武器,「看家犬」氣焰頓消,變臉似的一臉媚笑,裝著責備車模幾句,畢恭畢敬地將土鱉請進貴賓室。車模尷尬萬分,觀眾目瞪口呆,中外記者和好事者們啪啪地按快門。
散場後,我和溫雅在一個冷飲室見面,我說今天長見識了。
「是啊,太精彩了,我們都黯然失色了。」
「不過,在今天的佳麗裡,你是最耀眼的。」我拿起數碼相機,顯示她的照片。
「啥明星啊,一小時才五百,還不如五星級賓館裡的——」她嘟著嘴,「不說啦,好歹比以前翻倍了。」
「你會身價百倍的。」
「謝謝您啦,宣傳冊真的起了作用,參展方一看,覺得挺專業的。」
溫雅遞給我一個Sundae(聖代),自己要了一個Haagen-Dazs(哈根達斯)。我打趣道:「辛辛苦苦掙來五百塊,這一下一百多沒啦。」
「您就別寒磣我啦,死要面子活受罪,小資不都這樣嘛。」她哭笑不得,又說她已報名一個模特大賽,要我再捧場。我說我又不是評委,瞎操心。溫雅說大賽上有個個人陳述和個人才藝展示想和我討論一下。
「扶上馬,我還得送一程啊。」我笑。她握著我的手搖一搖:「好人做到底嘛,您肯定有好主意。」
「隔行如隔山,我一個山裡來的孩子,懂啥時尚啊?」我有些犯難。
「就一些文字工作,對您小菜一碟。」她看看雜亂的四周,說,「這兒太吵啦,去我家吧。打車算我的,做飯也算我的。」
「你真是有的放矢啊,我就怕別人抓住我的胃。」我笑著指著胃部,「君子曉以義,小人曉以利,流氓無產階級最脆弱的部位就是這裡了。」
溫雅的新「家」位於白石橋附近,條件有些改善,只有一個早出晚歸的室友,大多數時間很安靜。她扔給我一堆大賽資料,就張羅伙食去了。我把她的個人陳述大改了一遍。更重要的是才藝演示,只能選一項,溫雅在歌曲《我是個容易受傷的女人》、詩朗誦《再別康橋》和印度孔雀舞三項裡舉棋不定。
飯後開始討論,溫雅將個人陳述朗誦了一遍,感覺很不錯。個人才藝展示覺得幾樣都過得去,但都不突出。她一旦表演起來,給人繃著的感覺。這類比賽,絕大部分選手都會選擇唱歌跳舞或詩朗誦。我問她還會別的嗎?
「畫畫,但停留在小學生水平。」
「那就免了。」
「做飯?」
「得了吧,你當廚師大賽呢?你那手藝,也就吊吊我的胃口。」
溫雅眼睛一亮:「我會打排球,中學時是校隊的,二傳手。」
「估計不好使,太鬧騰,場地不允許,再說別人不選體育健將。」我搖頭。溫雅很洩氣,順勢在床上柔軟地躺下去。
「別著急啊!我這軍師可不是屬狗的。」我靈機一動,「這樣吧,你唱一首英文歌吧。才藝展示嘛,得人無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就另闢蹊徑。人云亦云沒意思,再好也審美疲勞啦。」
「啊!還不得殺了我。我英語很爛的。」溫雅很緊張。
2
在西單圖書大廈音像部找到一張CelineDion(席琳·迪翁)復出後的首張專輯《ANewDayHascome.》(《新的一天來臨》),試聽了一下,覺得棒極了。同時買了一堆U2,Enigma,Nirvana,Coldplay,LinkinPark,BonJovi,BryanAdams,Enya和唯爺的新碟子。
我帶著一堆CD趕往溫雅「家」,匆匆吃過午飯,便開始反覆聽反覆練。溫雅聲音很好,柔和而明亮,但英語的確很差,不識其意還不可怕,看了歌詞漢語可以準確發揮感情;問題是發音嚴重不准,南方人有個通病,舌頭是直的,發不好捲舌音,圓唇音和唇齒音也混淆不清。不得不先採取用漢語拼音注音的笨拙方式練個大概,再糾正細微處。幾個小時後,終於有點味道了。除了練習歌曲,我還幫她翻譯了個人陳述,並幫她反覆練習,直到她基本掌握,剩下的就是鞏固和背誦下來。
我們還去「錢櫃」狂練,直到幾可亂真。興奮不已的溫雅請我吃宵夜,喝了個痛快。這次送她回去後,我沒走。室內悶熱如桑拿,溫雅打開空調,給我拿來一杯冰水,拿出一套浴衣,衝我調皮一笑,進了衛生間。
涼風習習,我半躺半坐在那張狹長、柔軟、潔淨而帶有果香的床上,耳畔傳來寂廖之中的細微聲響,如天籟之音。午夜和酒精總是讓人失去方位感,滋生自我否定感,我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為何物。漸漸,淅淅瀝瀝的淋浴水流聲傳過來,像幽微而堅實的鼓點敲打著我的鼓膜和神經末梢。我乾涸的喉嚨突如其來一陣灼熱感,拿起冰水杯猛喝幾口。
溫雅無聲無息地進屋,濕漉漉如出水芙蓉。她莞爾一笑,向一根麵條一樣躺在我的身旁。此刻的溫雅揮發出檸檬香型洗髮水、沐浴露和女性身體的復合味兒。我看見她眼睛微閉,白皙的臉龐紅暈泛起,豐潤而線條分明的嘴角微閉微張,嫩玉米似的小牙粒忽隱忽現,玲瓏筆挺如希臘美女的小鼻子微微翕動……默默無語激動不安的我徒勞地阻止全方位的大坍塌。
溫雅伸手要關燈,被我阻止了。她柔媚地剜我一眼,閉上了。她的呼吸不再均勻,小巧的胸脯隨之起伏不定。嫩綠如草坪的床單上,她骨感十足比例和諧的身軀如仙鶴棲息於綠洲。我的嗅覺連同意志一起陷落。我瑟瑟發抖地為她寬衣解帶,就像褪去一套沉重的枷鎖;我輕解羅裳,就像剝開一個真相。溫雅頑皮地抵抗著,像抗拒,更像縱容。漸漸地,她荔枝一樣的肌膚一寸一寸展示出來,柔滑的小腹腩、曼妙的腰肢、圓潤的臀部、修長的雙腿和整齊的腳趾,如同蛇蛻皮一樣漸次顯露。她燈塔似的胸脯巍然屹立,成了視覺美感的巔峰。我遲疑片刻,屏住呼吸,顫抖而笨拙地褪去她胸前小巧別緻的絲質遮物,紅櫻桃般的乳頭挺立起來。柔和的燈光下,這具曲線完美、紅潤而溫潤的軀體猶如一件璞玉藝術品,散發出令人暈眩的光澤和讓人迷亂的味兒。我驚奇發現,在她深邃的肚臍壁緣小孔下隱藏著一粒綠豆大小的猩紅肉痣,隨著心跳有節奏地翕動。
我終於褪下最後一絲快樂的累贅,溫雅羞赧地蜷起身子。我嘖嘖讚歎著,頭暈目眩地欣賞起這件天賜藝術品。我溫柔地撫弄她溫順的長髮,就像輕撫一處溫泉;我貪婪地吮吸她馨香的肌膚,就像品嚐一道絕世佳餚;我急切打開她閉合的身體,如同打開一個曠古傳奇……溫雅痛苦而快樂地扭曲著,徒勞地壓抑著不可遏制的呻吟,應和著我同樣的扭曲和不可遏制的歌唱……午夜的天籟之音中,匯入了兩個孤寂靈魂隱秘的快樂,世界因此難以言傳的美妙。我們淌過淺灘,涉過深水,漂過激流,馳騁在無邊的高原……最後,我們攜手捨生忘死地攀上座座孤峰,滑翔起來,終於不可救藥地滑入失重的深淵……
溫雅的細心和默契完全消弭了身高上的差異,沒有遇到姿勢上不和諧帶來的尷尬事兒。黑暗中溫雅異常溫柔地依偎過來,我躲開了,差點摔下床,她又樂又驚:「怎麼啦?」
「我怕我愛上你。」我囁嚅著。她不解地問:「為什麼啊?」
「我們這落差,時間長了,怎麼和諧啊?」我笑。溫雅用手在自己腿部比劃了一下,頑皮地說:「我取一截骨頭給你移植上?」
「這工程太玄乎了,操作不好會死人的。」
「要不你穿高跟鞋,我穿平底鞋。」
「還走高蹺呢,得了吧。」
「我走街道,你走街沿。」
「虧你想得出。」我哭笑不得。
「那就沒辦法了,這就叫有緣無分啊。」溫雅捏捏我的鼻子,「你說說,我們這叫啥關係?」
「這就叫有緣無分關係。」我無力地說道,緊緊摟著她,一聲歎息。
此後一段時間,有緣無分的我和溫雅就保持著這種奇怪的關係,我一直避免和她出現在公共場所,反差實在是太大,超過了我陰暗心理的承受極限。溫雅有時會不解地問我:「那麼自負的人,咋突然這麼自卑啊?」
「我不想給和諧社會增堵添亂。」我調侃道。
溫雅又陸續付了五千塊錢,餘下的五千塊,我給她免了,令她喜出望外,怯生生地問我是不是因為和她「那個」了。我勃然大怒:「你怎能以生意人——甚至性工作者的心態看待一切性關係?兩情相悅是無價的!你收我費,我還沒收你的費呢!」
3
溫雅順利進入決賽大名單。決賽時,她發揮正常。個人陳述時先是柔和標準的普通話,接著那一番英語複述,抑揚頓挫,語驚四座。然後那一首《新的一天來臨》如泣如訴,行雲流水,醒著的聽眾和評委睡著了,睡著了的觀眾和評委醒來了,幾個駐足傾聽的老外瞠目結舌。唱畢,掌聲雷動,有人打起尖銳的忽哨,有個中年男人還衝上場獻花。我認為她至少可以進入前三名,結果卻意外得了個第四名,另加單項大獎——最佳才藝獎。
賽後那個晚上的慶功宴上,溫雅喝了不少酒,忽然哭起來,我問原因。她問我:「知道我為啥沒進前三?」
我搖頭。溫雅氣呼呼地說:「這個圈子太髒了!那幫評委,個個道貌岸然個個衣冠禽獸,得前三名的都被潛規則了。」
我心裡一點也不吃驚,還明知故問:「你咋知道啊?」
「他們死乞白賴地給我打電話,約我吃飯,我沒去,這種飯能吃嗎?那幫老頭看著都惡——」溫雅話還沒完突然手機響起,她一看,掛斷電話罵起來,「看,又是騷擾電話。您說,男人咋都這德行啊!稍微有點權就胡來,家裡有個太太還不夠嗎?」
「工資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動衣食基本靠送住行基本靠供。」我呵呵笑起來,「新四項基本原則聽說過嗎,成功男人新標準。」
「人太壞了。」
「什麼是人,穿著衣服的靈長類高級哺乳動物而已,你以為什麼呢?是動物就有獸性。」
溫雅很迷惘地看著我:「我都不知道我這輩子該咋辦了。」
「你與其這麼折騰,還不如釣個金龜婿算啦。幹得好不如嫁得好,遲早要嫁,不如一次到位。」
「我媽也是這個意思,但總不能搞成交易。」又一臉驚詫看我,「你怎麼也這樣啊?」
「那得看情況了,我給你參考一下吧。」
溫雅將追她的男人們一個個說了出來,有商人、大學生、講師、太子黨、軍人、海外華人,居然還有房東,已婚離婚單身都有。可靠的沒錢,有錢的不靠譜,中不溜兒的又沒性格,總是不太完美。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最好,只有相對好的。
「哪你算啥?」溫雅幽幽地看著我。
「我——?相對很差。」我一臉衰相,「硬件就別說啦,舊社會過來的嘛。咱就說事業,我是自身難保,我從事的行當就決定了發不了大財,所以即使你哭著喊著跟我過日子我也會逃之夭夭。我可養不起你,你說說,就你這一身行頭換成大米白面我得吃多久啊?」
「我不一定穿貴的,如果不是這個職業,我不會這麼穿。」
我執意說:「可是我心裡過意不去啊,儘管我不至於牛糞一堆,也不能暴殄天物啊。怎麼忍心一大美女跟我吃糠咽菜?我可沒武大郎同志那境界。」
「我還沒說和你好呢。」溫雅笑。
「說也白搭,我不吃這一套。」我搶白道,「找美女折壽,周瑜呂布李隆基武大郎沒一個不短命的。」
「那我適合找啥樣的?」
「守著青山缺柴燒嗎?豪宅名車珠寶美女是渾然天成的,咋不見農產品、飼料或農用車啥的展覽請你們?」我就像當庭判決一樣,「你這樣的美女,天然屬於有錢人。」
溫雅說:「那也得看人,那天鬧場的幾個暴發戶,錢再多也沒門。」
「他們是沒戲,好不容易脫貧致富了,又窮得只剩下錢了。我這關也過不了。」我開導她,聽著就TMD跟媽媽桑給剛入道的小姐做政治思想工作似的,「窮人裡垃圾不少,人窮志短、窮凶極惡嘛;有錢人好人也不少,慈善家貴族什麼的。上天賦予你的資本,你就要充分使用,多少醜八怪千方百計整容誤導消費者啊?男怕入錯行——跟現在的我似的;女怕嫁錯郎——多少天仙似的美女,就因為年幼無知被感情騙子給糟蹋了!」
「你真會勸人!」溫雅笑。我也笑起來:「缺德事咱別幹!但合理合法地運用自己的先天條件,就跟愛因斯坦靠腦子成為偉人,運動員靠身體為國爭光一個道理,光榮的事兒。武大郎潘黃河那樣天生打地滾球的,你讓打NBA去,還不得鬧出人命來啊?」
溫雅呵呵地笑起來,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線,她說:「我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
「死心眼啊,條條大路通羅馬嘛,只要不作奸犯科,不有損黨格國格人格,只要不是一場交易,都是正當的。」我是不把她推進火坑不罷手了。
溫雅思忖一會,勉強認可了我的看法。根據溫雅的傾向和我的綜合分析,我建議她和那個三十五歲的澳大利亞某公司駐華高管陳買辦交往。其實溫雅決賽那天,這人也在場,就上場獻花的那位。他是惟一保證讓溫雅出國後讀書的,這點很讓溫雅動心。
「其他的基本拿我當花瓶,受不了。」溫雅忿忿地說,「有兩個居然想包養我,氣死我了。知道我為啥喜歡和你交往嗎,你從來不和我談錢談時尚呀穿戴啥的。」
「我想談也沒話題,我多土啊。」
「那就這麼定了,先接觸接觸,改天我帶他見見你。」溫雅一付如釋重負的樣子,又勸誡我,「這下我馬上有男朋友了,你也得趕快啊。」
「這事還能拔苗助長嗎?」我苦笑。溫雅摸摸我的臉頰,握著我的手,很嚴肅地說:「我說的是真的。像我們這樣的北漂,要不有個伴,病倒在哪個房間裡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都沒人管,我們附近小區裡就有個女孩死在屋裡幾個月才發現,都腐爛了,嚇死人了。」
不同的孤魂野鬼都有著共同的情感軟肋,她的話觸動了我。我哀傷片刻,強打精神,湊過去說:「是啊,我的確該有個女人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不過,今晚我就不走啦。」
「去你的,討厭。」溫雅笑罵,「最後一晚啊,這是你把我推到別人懷抱去的,別後悔啊。」
「後悔了我就上景山找吊死崇禎皇帝的那棵歪脖子老樹去。」我起身走向廚房,「這最後的晚餐,還是我來掌勺吧。」
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就像失控的野馬,在混沌的天空恣意馳騁。每一個卡路里都釋放出來,每一滴慾望的荷爾蒙都被壓搾殆盡,直到麻木不仁。
凌晨,我被窗前槐樹上啾啾啁啁的鳥雀吵醒。一束蛋黃一樣的逆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我們光滑鹹濕的身體,如同銀幕一樣映射出鳥雀跳躍的影子,啄米般雕琢著我們平坦的小腹。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對不知名的色彩斑斕的鳥兒在銜枝含羽建家築園,幹得熱火朝天,歡天喜地。不禁顧雀自憐。
忽覺腰酸背痛腹中空。為了不驚醒溫雅,我花了十多分鐘,才輕輕褪去她如鎖子一樣鉗住我的手和腳。終於沒驚醒她,我掙扎著悄悄下地。洗漱,去廚房為她做了豐盛的早餐,躡手躡腳地放到她房間的寫字檯上。我坐在床邊、站在門口凝視安詳的睡美人好一陣,終於輕撫一行暗湧的濁淚,無聲無息而去。我拖著灌滿了鉛似的雙腿爬上105路電車,一路上淚眼朦朧無限哀傷,喋喋不休地自責:「地球上有我這樣的傻逼嗎?有?沒有?」
4
陳買辦也是江南人士,澳洲的燦爛陽光將他曬成一尊健康的青銅器。他文質彬彬,乾乾淨淨,衣冠楚楚——袖口上的商標沒保留——屬於一表人材功成名就的流氓。他比我大幾歲,和我海拔相當,橫向發展更有優勢,但和溫雅比起來基礎仍然非常薄弱。陳先生錢多人不傻,不裝逼,小聲說話,也很少插入弱智的英語詞彙,倒是我的陰暗心理促使我時不時情不自禁地冒幾個生僻詞彙出來裝大個。
陳買辦和我對飲紅酒或日本清酒,小杯喝酒,淺嘗輒止,滿臉通紅。他點菜一律小盤小份,看起來既豐富奢華,還不浪費一分錢。不愧是買辦,挺會過日子。把溫雅許給他,我也放心了。尤其令我讚賞的是他頻頻給我敬酒,還用感激的口吻說:「你對溫雅幫助不少啊。」
「哪裡哪裡,我做好事向來是扶上床——不對——扶上馬,送一程,還不留痕跡。」我醉醺醺地說,「你運氣比我好,你錢包比我大,份量比我重,路子比我多,見識比我廣,血壓比我高。」
「哪裡哪裡,只有最後一條是真的。」買辦陳謙讓著,「我這人啊,屬豬,傻人傻福。」
溫雅敬我一杯,歸納道:「這就叫人生的荒謬,你說對嗎,作家哥哥。」
「對荒謬的荒謬就正常啦。」我鄭重地點了點頭,嘟噥道,「美女基本配了野獸。」
「野獸」半是呻吟半是哭笑,終於崩出了:「Humor啊Humor!(幽默啊幽默!)」
看著他們手牽手離去的背影,我悲喜交加無法自控,當街抽了自己幾個響亮的耳光,几旁人嚇得奪路而逃。
兩個月後陳買辦了離婚,半年後,溫雅帶著身孕跟他去了澳洲。我懷著不可名狀的心情,和康妮在內的幾個朋友把他們送到機場。在陳買辦辦理登機手續時,溫雅塞給我一封薄薄的信,讓我回家再看。回城的車上,我禁不住打開信封,是一張五千塊的現金支票。我強忍悲痛而不能,淚腺如一隻蟲子蠕動,瞬間噙滿了淚腺分泌物,眼前一片迷濛。康妮奚落我:「看著挺惆悵啊,如喪什麼來著?——你沒事吧?」
「咋說話呢?」我揉揉眼睛,故作鎮靜,「剛才我眼睛裡飄進了一粒沙子,一陣不明真相的風將一粒不明真相的沙子吹進了我不明真相的眼睛。」
「是嗎?」康妮就像背台詞一樣逗樂,「風!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