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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依依徵詢我喝什麼酒,我說想喝乾紅,張也揮手道:「那是娘們才喝的東西,咱們不喝那玩藝兒,來一瓶五粱液!」
我開玩笑道:「今天席上有女士,你還是紳士一點,喝紅酒吧!」
不料楊依依主動說:「難得張哥有興致,那小妹就陪秋老師和張哥喝點白酒。」
在網上與一群或真或假的「美女」泡了一下午,看看天色將晚,我起身草草洗漱一把,想到老爹老娘那裡「蹭」一頓飯。一晃十多天沒去看看兩位老人家了。老爹半身不遂多年,自打姐姐遠嫁外地,老娘就特盼著她這個給她「光宗耀祖」的兒子能經常去和老兩口說說話。說起來不好意思,俺真算不上是個孝順兒子,平均下來,一個月也不過上門兩三次,還大多是沒地方混飯吃的時候才想起來過去一趟。不過爹娘永遠不曾為此而生氣,老娘反倒總是和別人解釋,說她這寶貝兒子多麼忙,整天報上有名,電視有影,幹的是大事,一見我去了,恨不得把家裡所有的好東西拿出來做給我吃,看著我多吃幾口,她高興得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比自己吃了還高興。每當這時候我都暗中有愧,她這聲名在外的兒子干的「大事」,其實就是忙於成天跑這個飯局那個飯局,飯桌上下和這個靚女那個美婦打情罵俏,大好時光都消費在大大小小的酒店裡了,卻吝嗇於回家陪陪老爹老娘。
剛要下樓,手機響了,是張也。
「老七,我估摸著你在家。出來吧,在一起坐一坐。」
我告訴他,想去老娘那裡。
「改日再去吧,哪天我也得去看看兩位老人家。」張也雖然看上去是個粗人,說的話卻讓人聽了暖呼呼的,「今天是你的學生要請你,不好推辭哦!」
「學生?」我稍一怔,但馬上反應過來。那天在匯賢樓,張也悄聲說過,有個喜愛寫作的「文學青年」想拜我為師。當時我以為他是說著玩的,沒想到這傢伙還真幹起保媒拉縴的勾當來了。
看這架勢,老娘家肯定是去不了啦。我坐上張也那輛頂著警燈的中華車,一路急馳,來到市中心的酒吧一條街。
在「九神飄逸」粵餐吧門前,張也把車停下,叫我先下車,他要給車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上頭有規定,穿警服,開警車,不許出入娛樂場所,所以他今天換了一身便裝。
「二樓關雎廳,你先上去吧!」說著,他把車拐到樓後。
門廳小姐把我引到二樓,躬身示意我進屋。一推門,迎面站起一位女士,我頓悟,張也說的「文學青年」原來還是位李清照。
「您是秋老師吧?我叫楊依依,您請坐吧!」
她微笑著伸出纖纖玉手,聲音鶯啼鸝囀般好聽。我還未及客套,張也進來了,給我倆做了介紹,三個人呈丁字形坐下來。
楊依依按鈴喚來侍者,開始布菜,看來今天的東家是她了。我這才留意打量了她一眼。這是個氣質優雅的女人,齊肩短髮稍稍燙了一圈碎花卷,略顯圓潤的面龐如盈月一般,卻又不使人感覺豐腴,肌膚極好,經過修飾的雙睫下,兩頰細嫩如脂,眼睛是那種很耐看的丹鳳眼,眼角細長,顧盼有神,一顰一笑間暗含風情。我猜測她的年齡應該與我差不多,看上去三十來歲,但聲音聽著卻像一個畢業未久的女學生。從來沒聽張也提起過她,真不知道我這二哥手頭還有這般上品絕色。
六道菜,數量不算多,但都是空運來的南國海鮮,很夠檔次。楊依依徵詢我喝什麼酒,我說想喝乾紅,張也揮手道:「那是娘們才喝的東西,咱們不喝那玩藝兒,來一瓶五糧液!」
我開玩笑道:「今天席上有女士,你還是紳士一點,喝紅酒吧!」
不料楊依依主動說:「難得張哥有興致,那小妹就陪秋老師和張哥喝點白酒。」
我暗中一驚。這些年來從酒精中「泡」出來的經驗告訴我,女人要麼不喝,一旦喝起來,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應付得了的,何況這位還是主動要求喝白酒,更不敢小覷了。
果然,楊依依很老到地依次把三人的酒杯斟滿,一瓶酒,三兩裝的高腳杯正好分光。她先舉杯麵向我,話也很有品位:
「一直仰慕秋老師的為人和作品,今天小女有幸,借張哥的光得識心中的偶像,激動得很,真不知該說什麼好,我先敬您一杯,莫嫌小女淺薄……」
「別別別!」我急忙打斷她,讓她先把杯子放下,「你的張哥是我的二哥,二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叫我一聲哥,但千萬別叫我老師——我最忌諱的就是給別人當老師,而且我也不是當老師的材料。來,初次相識,緣分在酒裡,咱們仨一起喝這第一口。」
張也大笑道:「也好,也好,未寒的話說得實在。」
楊依依也笑了:「在我心目中,秋老師就是我的老師,我可不敢與老師稱兄道妹的。張大哥,不是說好了嗎,今天這頓飯就是我的拜師宴。」
「那是那是,」張也扭頭對我說,「老七,其實你不知道,依依才是真正的老師呢,她在師範學院教書。」
「哦,楊老師!」我調侃道,「以後少不了要請教楊老師的。」
楊依依的臉上泛起兩片紅雲,愈加顯得嫵媚。
邊喝邊聊,我一點點知道了楊依依的經歷。她在大學學的是東方文學專業,畢業之初到遼安晚報當了一段記者,但卻不喜歡這個行當,一年前調進師範學院,在中文系講授古典文學。張也的兒子在師範學院讀書,恰好又是楊依依這個專業課的學科代表,一來二去,張也便與她熟悉了。我暗自掐算,按她畢業的年頭,她至少應該比我大一兩歲。
話題轉到文學創作,楊依依說她很喜歡寫詩,特別是寫仿古詩。我忽地想起曾在報上看過幾首解讀古代詩詞名作的詩,作者署的名叫「江邊柳」,一問,果然是她。
我笑了,給她背誦了其中的一首:
失足的月光幻化成從虛空飄落的一場風花雪月,
宇宙的獨自留白在大地上若有若無地悄然鋪呈。
深邃夜空中懸掛的寂寞使人從深思到仰望,
俯首傾聽故鄉的歲月長歌在空氣中平靜滑過流淌。
「這是李白的《靜夜思》吧?」我側過臉去問。楊依依眼中溢出一陣驚喜:
「真不愧是大作家!我在課堂上讓那麼多人分析,都沒有人能猜中!」
「很明顯嘛!」我呷口酒,「如果你不說是仿古詩什麼的,我也想不到是對古人的解讀。這其實是把李白詩翻譯成了現代漢語。」
我朗誦道: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不過嚴格說來,這不能算是你的創作。」我不客氣地說。
楊依依的臉又有了一絲緋紅,「我知道在您這樣的大作家眼中,這不是走正道,只是小兒科而已。但我卻能在這種解讀中領略與古人的心心相通,而且也有助於課堂上的講授。事實證明,學生們還是認可這樣的『古詩今譯』的。」
「不錯,這只能算是古詩今譯,而且這樣的翻譯前人早就做過了。」看她有些難為情,我適時地把話拉了回來,用玩笑的口氣說:「不過你的文字裡很有靈氣,理解得也很準確,想必李太白地下有知,也會感謝你這個知音的。」
邊喝邊聊,不知不覺到了九點多鐘。散席前,楊依依拿出幾首新寫的詩,讓我「指教」。雖然我推托說自己是搞劇本的,對詩不明白,架不住張也一個勁地在一旁敲邊鼓,只好接過來,說找個懂詩的行家幫她看一看。
三個人上車後,張也先送楊依依回住處,她住在師範學院的教工宿舍。從師範學院出來,略有醺意的張也帶著幾分誇耀問我:
「老七,這小娘們不賴吧?」
「怎麼,二哥想打她的主意?是不是已經得手了?」我壞笑著問。
張也說:「人家有老公,聽說是駐西藏的軍官。」
「哦,原來是軍用品呀!」我的話有些「痞」味。
張也歎氣道:「兩口子長年不在一起,感情早就淡漠了。她現在很後悔結了婚,總說,如果不是為了要個孩子,真想早些離了算了。想要孩子想得發瘋,可又三四年不去探親。——你說現在的女人,真是讓人難以琢磨。」
扭頭看我一眼,他突然笑嘻嘻地冒出一句:「我看你們倆倒是郎才女貌挺般配的,不然你幫幫她的忙吧?」
正好車到我的家門前了,我捶了他一拳,回敬道:「這藍田種玉的事,還是二哥一包到底算了,我可不敢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