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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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上訪請願告狀一類的事,各地都少不了發生,一般性的小打小鬧,地方政府往往本著報喜不報憂的原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捅到上頭去,上頭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作不知。可是一怕演化為群體事件,二怕出人命,一旦出現這種局面,那就是紙裡包不住火了。誰也沒料到張也會把事情搞得不可開交,以至於連仉笑非都無法收場了,這直接導致了三天後他親自批准將張也再次雙規。這個消息是楊依依上門告訴我的。我的驚訝程度可想而知。楊依依的臉上寫滿了焦慮和忿然,那一刻,我意識到,在內心深處,她對張也還是有著一份真摯的牽掛,儘管平時在言談中總是看不上他。這令我多少有些感動。到底因為什麼事呀?為了最後修改王安石變法的劇本,這三天我一直在家裡閉關修煉,連手機都沒開,外界的信息一點也不瞭解。聽了楊依依介紹,我才知道,那天在仉笑非家門前,張也動用了警力對付上訪群眾,卻導致執法過度,在把兩個挑頭鬧事者押上警車時,其中那個姓喬的轉業老兵突發心肌梗塞,死在現場。這一下子事情鬧大了,不僅市裡很被動,連省裡也被驚動了,而且直接牽連到仉笑非。
    喬叔死了?!我大吃一驚。果然,據楊依依說,那天來仉笑非家門前請願的根本不是什麼下崗人員,而都是歐亞藥業的員工。當初與意大利人洽談合資建設這家製藥企業時,說好是實行股份制,意方、市政府和員工各自分擔不同的股份,並依股份多少分紅獲息。不料後來合作協議破局,歐亞藥業由中外合資變為中方獨資,許諾給員工的紅利不再被廠方承認,引起入股員工不滿,此後便持續上訪。由於這個項目是仉笑非牽線達成的,他便主動向市長周法請纓出面負責處理善後。這也是上訪者屢屢到他的辦公處和住處討說法的緣故。大凡上訪請願告狀一類的事,各地都少不了發生,一般性的小打小鬧,地方政府往往本著報喜不報憂的原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捅到上頭去,上頭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作不知。可是一怕演化為群體事件,二怕出人命,一旦出現這種局面,那就是紙裡包不住火了。雖然這次事件是當事人自身舊疾導致暴卒,但死者家屬卻不答應,市委市政府也不敢隱瞞,當天便上報省裡。省裡當然得予以重視,詳查下來,又追涉到豐隆集團的港商老闆死亡案,於是嚴令遼安市即行查辦。歐亞藥業的事喬叔不止一次找過我,可我卻沒能幫上什麼忙,有一天與仉笑非在一起吃飯時,我借口老娘鄰居這個關係,提出請他過問一下,把喬叔入股的錢退回來,卻被他不客氣地回絕了。想想那樣一個本本分分的老工人死於非命,我也感到忿然。你張哥辦事也是欠妥。我對楊依依說,大哥只是叫他把人群驅散,並沒叫他抓人啊?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楊依依有些氣急敗壞,對我也不客氣了,本來是去給他仉笑非解圍,他倒把救火的先扔進火堆裡!這不是明擺著讓那個傻瓜當替罪羊嗎?他仉書記權力再大,也得講個公道吧?你給他打個電話,叫他不要逼人太甚!她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沒有辦法,我只好掛通了仉笑非,不料剛一開口,他便封了門:
    未寒,你不要插手這個事,這裡的利害關係你不明白!他的話說得很嚴肅,當初為喬叔的事找他時,他也是用的這般口氣。繼而他又問我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我說全市上下都在議論這件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正因為這樣,大哥才更得秉公辦事。何況林副書記一直在盯著呢,省裡也一天三四個電話要結果。撂下電話,我把仉笑非的態度如實告訴了楊依依。我現在知道了什麼叫卸磨殺驢!她那雙好看的眼睛裡佈滿了烏雲,一臉的不平之色,悻悻然道,張也以前不止一次講過,遲早他會有這一天,看來他的預感是對的。在官場上混的人,怎麼都這樣無情無義!未寒,我敢斷定,這些事件裡肯定少不了貓膩,只是張也沒對我詳細說過,看他那吞吞吐吐的窩囊樣子,好像也不敢吐露。不會的,我勸慰她,都是自己哥們兒兄弟,大哥肯定不會難為他的。剛才他也說了,眼下上頭盯得緊,他也沒有辦法,誰叫他主管政法呢!過些時候,風聲鬆了,他會設法轉圜的。上次張也犯事,不也是大哥給保出來的嘛。但願是這樣。楊依依喃喃道,又歎口氣,你這個大哥呀,城府深著呢,你還是沒看透他。真的,未寒,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送走楊依依,我也無心再推敲劇本的事,又打通了何冬圃的電話。從歐洲回來,還沒來得及去探望他,想想真不像話。何冬圃倒沒挑禮,反而挺高興地邀我過去,說前幾天梅恃雪回國後,他一直等我回來一起聚一聚,聊聊歐洲風情和藝術時尚,也算是給我們接風洗塵。我順口應允下來,接著便急切地問起張也的事。何冬圃沉默片刻,也是仉笑非的口氣:老七,你是個挺單純的人,大哥說得對,這些官場上亂七八糟的事,能不介入還是不要介入吧,這裡面的勾當很複雜,連我都不去打聽,再說了,有些事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可是三哥,畢竟是咱們哥們兒之間的事呀,二哥要是真的出事了,誰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呀?我著急地說,大哥身處那個位置,或許不好張口,咱們得替二哥說話啊!哪能眼看著他被扔進去呢?
    何冬圃聲音低沉地說:你以為大哥願意這樣做?這也是做給別人看的,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盯著這起案子,就看大哥怎麼處置了。老二這回鐵定是逃不過一劫了,他要是挺不住,就會牽扯到別人跟著倒台。我越聽越糊塗,一頭霧水,理不清何冬圃話裡的深意,但有一點是明白的,那就是仉笑非目前採用的是一種丟卒保車的策略。可是他這樣做是給誰看呢?你呀,老七,還是個文人。何冬圃歎氣道,當一個純粹的文人也好,少了多少煩惱啊。晚上過來吧,我一會兒給老六打個電話,咱們還是研究咱們感興趣的事,當官的那些事不是咱們該關心的。我答應了。何冬圃忽然又問:這次出去,小吟挺開心吧?我看她精神狀態跟出國前比變化很大呢!我一驚,心虛地問: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呢?你小子,哼!何冬圃還是悠悠的語調,別以為三哥是個傻子。不知道他是在誇我還是在責怪我。

《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