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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廬是龐武親自去北京接到A市的。觀看了奧運會開幕式後,梁吾周回來的當天中午,就在匯賢樓為他接風洗塵。一眼看到來人是個稚氣未脫的毛孩子,梁吾周多少有點失望。這餐飯屬於禮節性的,彼此都沒深談。飯後,梁吾周客氣地讓沈小廬好好休息,回到辦公室便打通了魏東的電話,說晚上想正式設宴招待這位北京來的客人,請示魏書記能不能光臨。魏東打著官腔說,具體業務黨校與他談就行了,自己還有別的事,就不參加了。梁吾周說,涉及工程問題,黨校恐怕定不了,最後還要主管副市長拍板。魏東要他直接向主管副市長請示。
「我的態度是明確的,一切都要按市裡關於工程招投標的規定辦,務必要做到公開透明。」魏東嚴肅地說。
梁吾周苦笑著放下電話。想想沈小廬的一舉一動,怎麼看也不像魏東早先說的是「一家相當有資質的建築公司」的代表。可是魏東卻是鐵了心要把新校區建設項目交給他來施工,要說「態度明確」,這才是他的真實態度。雖然自始至終,他不曾說過一句要求梁吾周違規操作的話,但事實是,如果不違規操作,這塊雲彩就是打一百個響雷,也不會有一個雨點落到沈小廬他們公司頭上。
把沈小廬送到賓館休息,龐武鬼頭鬼腦地來到梁吾周的辦公室,開口便問:
「領導,你知道魏書記為什麼要把工程交給這小子嗎?」
梁吾周望望他,沒吭聲,眼神裡卻是探詢。
「這小子是有來頭的。——他老娘是省委組織部長。」
「盧部長的兒子?」梁吾周驚訝地問。
「應該不假,這小子自己說的。」龐武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魏書記肯定心裡有數。這樣也好,反正他媽的給誰幹也是干,有這兩頭蒜在後面撐著,真要出點什麼岔頭,也有人替咱們兜著!」
「想得簡單!」梁吾周哼了一聲,「真要出了事,還能指望他們替你承擔責任?」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梁吾周明白,沈小廬此行並不是單純地考察工程項目值不值得參與投標的問題,而是有備而來,志在必得;魏東叫他來,也不是要與黨校商洽有關招投標條件,實際上只是按程序履行手續而已。黨校根本沒有資本與人家談什麼條件,更沒有考慮是不是要與之合作的餘地,能夠做的只不過是在協議和合同上簽字罷了。
梁吾周忽然有一種將要被迫簽訂「城下之盟」的感受。
「他不是駐京辦的經營部長嗎,怎麼能介入到這樣大的一個工程中去?」梁吾周還是有些不解。
龐武說,沈小廬原來所在的公司便是搞房地產開發的,是他們首先得知了這個項目的消息,委託沈小廬幫忙牽線的。當然這個忙不會白幫,按照業內通行的「潛規則」,如果成了,中介費不會少於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梁吾周週身一緊。那就是說,自己那支筆一簽字,沈小廬就會有至少六七百萬的進項。
而這筆錢,本來是應當屬於甲方的。
龐武看出梁吾周心有不甘,說:「這小伙子啥也不明白,那家施工企業的老總明天到。我去和他談,好歹不能叫他們太黑了!」
儘管知道這塊肥肉不得不讓出去,梁吾周心裡畢竟不舒服,既然魏東不想出面,晚上也就沒有必要再搞什麼正式接待了。他叮囑龐武陪好沈小廬,自己下班便回了家。現在提出要參與工程競標的施工企業已經有六七家,就像一群餓狼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一隻肥美的羔羊,本鄉本土的狼吃不上,卻無緣無故地讓一匹遠方的狼得到了,這就要給那些一無所得的狼有個交代。這裡有許多環節必須事先理順,包括怎麼樣向主管副市長交底,都是需要認真考慮的,既不能明晃晃地打著市委書記的旗號,又得讓他明白這裡面的機關所在,演好這齣戲,導演,場記,煙火,美工,特別是那些作為配角的狼,都得互相配合。任何一點差錯,都會使整齣戲穿幫,一旦那樣,自己這半年多的努力可就全都泡湯了;弄不好,連魏東都要跟著坐滑梯,一頭出溜到底,那責任,可是誰也負不起的。
第二天一早,梁吾周就與主管城建的副市長約好,到他辦公室個別進行了溝通。事情辦得很順利,副市長答應北京那家公司的領導來洽商時,他要親自接見,這令梁吾周心裡多少有了點底。回到辦公室,見龐武正在等著,他問了問客人的情況,龐武壞笑著說那雛兒這幾天一直泡在「霸王花」裡,不時便上演一出「新鴛鴦蝴蝶夢」。
「你他媽的太缺德了,那還是個孩子!」梁吾周哭笑不得,「讓他娘老子知道了,還不得剝了你的皮?!」
龐武一臉無辜地說:「這可怪不得我老龐,又不是我把他推到小姐肚皮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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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吾周罵龐武「缺德」,張嘉緱也把相同兩個字送給了自己的小舅子和禹大班。
跟著王日普赴港澳轉了一圈回來,當天晚上,張嘉緱就把劉子琮和禹大班找到家裡。禹大班詳細述說了這段時間與蘇暢來往的經過。張嘉緱臉色沉下來,連罵了幾聲「缺德」。
「你這手段未免過於骯髒了。都在一個單位共事,以後讓他怎麼見人?」
禹大班喏喏道:「張總批評的是,我是立功心切,實在沒有好辦法,才出了這個損招。」
心裡卻罵道,你要辦的事本來就夠骯髒的,卻偏要充正人君子。
劉子琮畢竟比禹大班說話隨便一些,替他辯解道:「特殊時期,特殊情況,就得用一些特殊手段。金庸小說裡的大俠,都是劍走偏鋒的好手,只有這樣才能出奇制勝嘛!」
又是「出奇制勝」!這幾個字打動了張嘉緱,想想也是,搞政治哪還有「道德」兩字可講?權力鬥爭本身就是一件骯髒的事,既然矢志於此,再去說什麼缺德啊骯髒啊,明顯就像是倚門賣笑的娼婦在向嫖客吹噓自己一向追求貞節一樣可笑。何況兵棋推演時也提醒自己要學會「出奇制勝」。政治鬥爭向來是只看結果不問過程,手段光明與否可以忽略不計,只要達到目的,焉知這些謀略戰術不會成為經典?以色謀權固然算不上崇高,但歷朝歷代何曾少過這方面的先例?
這樣想想,張嘉緱就不再責備他們,而是歎口氣,說出了心裡的不安。今天他與省裡那位老同學通了電話。原本穆天劍的秘書答應一兩天就給他回信,可是一直沒有動靜,從電話中才得知,穆天劍一周前被召到北京參加一個「後奧運時期國家形象塑造工程」的高端會議,去了之後忽然失去了音訊,省委宣傳部找他請示工作,會議主辦方說不清楚他去了何處;打丁秘書的電話,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這令張嘉緱猛然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試探著向老同學說出了自己的擔憂,老同學在電話裡沉默良久,聲音消沉地說,現在看來,靠誰也靠不住了,老兄還是好自為之吧!說罷便撂下了電話。
「穆部長恐怕是出事了。」張嘉緱分析道,「他出事,倒牽扯不到我身上,咱們與人家隔得太遠,想搭上關係也不容易。但是這個外力看來是借不上了,只能靠咱們自己努力,沒辦法,自己的夢自己圓吧!」
他心裡隱隱作痛,想想搭在姓穆的身上的那些錢,那些人,那些物,感覺又做了一筆賠本的買賣。呦呦倒是如願地調進了省歌舞團,可是外間紛紛傳言,說那位見艷心喜長於漁色的宣傳部長如何如何了,女兒這段時間也沉默少言,性情大變。他問過劉子珺,她支支吾吾地不肯道出詳情,私下裡卻發現她的眼圈紅了。實話說,他不願意相信外面的傳言是真的,如果那樣,即使當上了宣傳部長,這成本也太大了,豈止是五十萬元,背後會有多少人對著自己的脊樑骨指指戳戳呢!
「姐夫放心,憑我這刑警隊長,這點手段不過是小兒科而已。」劉子琮拍著胸脯擔保說,「只是要保證那小伙子能按著咱們的要求去做。這一點,大班就要看你的了。」
「問題不大。」禹大班信心滿滿地說,「現在他和我稱得上是無話不說了。就算爹媽的話不聽,他也會聽我的。這樣吧,明天我再找他,燒燒火,加加壓,保證叫他乖乖地照著咱畫的道道走。」
「你那東西……有把握嗎?」
張嘉緱本來打算把自己扮作一個局外人,不去干涉他們的具體操作,可還是忍不住擔心地問。
「百分之百。」劉子琮得意地掏出一個小接收器,「這是德國西門子高靈敏度頂級配置,可以自動拷貝下載,刻錄成光盤後,聲音和圖像的清晰度都沒的挑。那傻小子做夢也想不到,我給他的接收器是國產的備用副品,進口原裝件在我手裡呢!」
「事情到了眼下這個關頭,成敗也就在此一舉了。」
張嘉緱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語。
已經把頭埋在翅膀裡睡去的鷯哥忽然從籠子中的橫竿上站起身,冷不丁叫道:
「沒有教養!沒有教養!」
聲音清脆而響亮,幾個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