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王昆到力遠查賬的心情是複雜的。
    說句實話,要王昆查東江任何一家企業,王昆都百分之兩百的願意,但要他查力遠電子公司,他是非常不情願的。王昆是個講原則的人,眼裡容不得沙子,自任稅務局長以來上演過許多大義滅親和揮淚斬馬謖的故事,被他查出問題的企業當中,就有不少是他親戚朋友開的,與了最親的是他小舅子開辦的一個公司,他這個當姐夫的,不僅沒有在稅收方面給人家優惠,反而在稽查時把小舅子偷稅的事揭了出來,要小舅子補交了稅款,絞納和滯納金,還罰了款,搞得本來就舉債辦公司的小舅子只好關門大吉。所以在東江王昆又有這麼一個外號:包黑炭,也就是包青天了。
    王昆辦事講原則,但也是個非常重感情,愛情面的人,很多時候為朋友真的可以做到兩肋插刀。
    十年前鄧成軍鬧離婚,小兒子跟了妻子李詩琳,大兒子則選擇了鄧成軍。那個時候鄧可立正在讀中學,面臨高考,是非常關鍵的一個學年,但那時也正是鄧成軍事業最不順的時候,欠了一屁股債,幾乎天天都有人上門討債,很不利於鄧可立的成長和學習。王昆得知這一情況後,主動提出讓鄧可立住到他家去,由他來照顧鄧可立的生活起居。其實,那時的王昆還只是稅務局的一個小幹部,自己工資低,妻子林梅當時還沒有去考老師,女兒王楠又在上學,所以負擔也非常的重,現在家中又添了一張嘴,王昆的負擔就更重了。雖如此,但王昆卻沒有對鄧可立另眼相待,反而比對自己的女兒王楠還好,把好吃好穿的全給了鄧可立。那時兩個孩子都是長身體需營養的時候,鄧可立吃得好穿得好,長得可是結結實實的,可自己的女兒王楠呢,卻因為少吃缺穿,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一米六八的個兒卻不足一百斤。
    鄧可立在王昆家一住就是三年,直到鄧成軍境況好轉王昆才把鄧可立送回去。
    這事之後,兩人的關係就更好了。現在王昆卻要去查和他關係這麼好的一個朋友,這怎麼能不讓他為難呢?
    可他又不得不查。先是記者大鬧簽約儀式,再是收到關於力遠偷稅漏稅的舉報信,這兩件看似平常的事情只要稍微動點腦筋想想就會覺得並不尋常。同一天發生這樣的事情,矛頭都直指力遠,而矛頭的重點都是偷稅漏稅,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力遠沒有偷稅漏稅,是有人捏造事端故意使力遠的壞;二是力遠確實有問題。不管是哪種可能,都只有查了才能弄清楚。再者說了,王昆在設立舉報箱時就曾向東江300萬市民承諾過,凡報必查,凡查必嚴,凡實必究。不查,一來有違原則,二來,也對不住東江300萬市民百姓。這樣一來的話,以後誰還會舉報?誰還會信任他這個稅務局長?
    在原則和人情面前,王昆還是更傾向於原則的,當然,這讓他很矛盾。也正是因為矛盾,所以他才會去請示韓副市長,不過韓副市長說得好,查,要查,而且要查徹底,有問題不留情予以追究,若沒問題,也好還力遠一個清白,堵住外邊那些見風就是雨的人的嘴。
    這話,讓王昆略為寬心了些。不過,回到家後,他還是沒有和林梅說這事,倒不是像有些領導那樣在家不談工作,他平時也會和林梅談談工作上的事情,只是查力遠公司太敏感,怕林梅跟他鬧。
    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起鄧成軍在電話中的推托,王昆突然有種預感:力遠有問題,而且問題可能還不小。
    "樹大哪能無枯枝啊",鄧成軍走時說的這句話,王昆細細品味了許久,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
    賬查得很順利,鄧可立他們不但沒有製造什麼障礙,而且總是想方設法的滿足王昆他們的要求。
    轉眼間,二天過去了,什麼發現也沒有。
    "難道真是我判斷錯了?"王昆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判斷。
    又查了一天,還是沒有什麼發現。
    王昆有了撤的想法。
    事情卻突然有了轉機。
    第四天,王昆在舉報箱裡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只寫四個字,力遠陳菲。力遠就是力遠公司,那陳菲一定是一個人的名字了,那這個陳菲是誰呢,她和力遠偷稅又有什麼關係呢?
    為防止打草驚蛇,王昆先是派人對力遠的人事情況進行了一次外圍調查。調查發現,陳菲只是力遠的一名普通文員,在力遠工作了半年,後來因為結婚,就辭職隨丈夫到廣州發展去了。
    一名普通文員會和這件事扯上關係嗎?這讓人有點匪夷所思,但是,若一點關係沒有,紙條上為什麼又會寫著她的名字呢?那個送個字條的人究竟又有什麼目的呢?為什麼不把事情說得更清楚只寫這麼四個字呢,是不敢寫,還是不便寫?
    要解開這一個又一個的謎團,看來只有找到這個叫陳菲的女孩了。但是,沒有陳菲的具體地址,廣州又這麼大,上哪去找呢?王昆犯難了。
    王昆又開始了調查。
    據力遠的一名員工介紹,陳菲不是東江本地人,在東江沒有自己的房子,在力遠工作時是與人合租的,至於具體地點,和誰合租就沒人知道了。
    東江由於這些年經濟的快速發展,湧入東江的外來人口也與日俱增,外來人口租房的需求也就一下子增長了許多,針對外來人口租房一要離工業園近,二要價格便宜的特點,不少人就在工業園附近專職做起了房屋出租的生意。在力遠公司所在的工業園附近,就有大片的出租房出租。
    王昆花了兩天的時間走訪這片出租房的住戶,最後終於找到了與陳菲同租的那個女孩,那個女孩是陳菲的老鄉,自陳菲結婚去廣州後倆人還時常有聯繫。從女孩口中,王昆得到了陳菲在廣州的住址。
    事不宜遲,王昆連夜隻身登上了由東江發往廣州的火車。按理說,像這種事情王昆完全可以派下屬去做的,沒必要他這個局長親力親為。確實,不僅去廣州沒必要他親力親為,就是調查力遠,找與陳菲同租的女孩,這些事他都可以叫別人做,而且一樣能做好。可王昆有他自己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力遠公司很特殊,在沒確定力遠公司有問題前,他得多從保護力遠,保護朋友的角度去作調查。換了別人,就不會這麼想了。到頭來,即便力遠沒問題,負面影響也會很大。這可不是他王昆所願意看到的。若真如此,他可就是東江的罪人,朋友的罪人了。
    在廣州找陳菲倒沒花什麼周折,到廣州的第二天就找到了,但要陳菲開口,卻讓王昆費了不少神。不管王昆怎麼問,陳菲就是說她不知道,"我只是力遠的一名普通文員,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呢?"
    王昆道理說了一籮筐,陳菲還是不願說,不過當她聽王昆講了他和鄧成軍之間的故事後,陳菲鬆了口氣,說,王局長,您讓我再想想吧,明天准給您一個答覆。
    第二天,陳菲一大早就給王昆打來電話,約王昆見面,見面後,陳菲說出了她離開力遠的真正原因。
    "很多人都以為我是因為結婚而離開力遠的,其實不是。"陳菲給王昆倒了杯水,繼續說道,"我是一年前到力遠上班的,在辦公室接接電話,發發傳真,打打字,搞搞接待什麼的,至於公司業務上的事很少接觸。您可能不知道,我那個辦公室和鄧總、聞總的辦公室是分開的,就相當於你們政府機關的政府辦公室一樣,起個上傳下達的作用。"
    "公司的大部分的資料都是到我這裡打印複印,但是比較重要的就不會到我這裡了,有時在鄧總辦公室,有時在聞總辦公室,有時也在財務部趙曉那裡。可是有一次,趙曉把資料送到我這來了,要我把資料輸入電腦後存到她的磁盤裡。那是力遠電子公司的一份月報表。我很納悶,因為像這種大工程的財務資料基本上都是他們自己打的,雖心存疑問,不過我也沒敢問。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鄧總和聞總辦公室的電腦都中了病毒,系統癱瘓了。而巧的是,那天財務部的電腦的顯示屏因為花屏也拿去修了。我那的電腦沒接寬帶,所以也就沒中毒。鄧總急著要那份資料,趙曉就就把資料拿我這了。"
    "資料打好存的時候我忘了插磁盤,把資料直接存到硬盤上去了。後來還是趙曉提醒我才把磁盤插上。趙曉走的時候再三囑咐我,一定要把剛誤存在硬盤上的資料刪了。"
    王昆覺得陳菲說得有點過於詳細了,他聽著都有點累,於是換了個坐姿。
    陳菲似乎看出了王昆的心思,不好意思的說道:"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很囉嗦?不怕王局您笑話,我這人從小就這樣,說一件事情總得從頭到尾把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說得清清楚楚。"
    "沒事,這也不是什麼毛病,挺好的。你說吧,我聽著呢。"
    陳菲就繼續說。
    "趙曉走後我沒馬上刪除,而是又打開剛打的那份資料看了看。說句良心話,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為什麼同一個月的兩份報表的數據完全不一樣。一份收入更少,支出更多,一份收入更多,支出更少。不過,我看了一遍後就把資料刪了。"
    "第二天一個客戶找鄧經理,也就是鄧成軍的兒子鄧可立,說要談一下訂貨的事,恰巧鄧經理不在,他就把十幾種產品的款式,規格、數量都報給了我,數據很多,不過我都記了下來。我這人雖囉嗦,但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記憶力特別好,很多東西只要我聽一遍或者看一遍,我基本上都能八九不離十地記下來。放下電話後,我就把剛才客戶所說的都記在電話記錄簿上,準備鄧總回來時再交給他。下午快下班時,鄧總回來了,我把電話記錄給他看,鄧經理看後很不高興,說以後你叫客戶傳真過來就行了,這麼長的電話記錄人家要說多少遍你才記得明白啊。我解釋說我只聽他說了一遍。鄧經理一聽就笑了,說看不出來你這小姑娘還不錯啊,記憶力這麼好。"
    "一旁的趙曉接過電話記錄一看,皺起眉頭問我,這麼多數據你聽一遍就記下來了?我沒反應過來她這麼問的真正意思,就點了點頭。過了半個月,也就是我結婚的第二天,公司就以我不適合悄悄把我辭了,不過,公司給了我五萬塊錢,說是作為勞動合同違約金。後來我終於明白,我被炒魷魚都是我記憶力好給惹的禍。而那五萬塊錢,也不是什麼違約金,因為我還在試用期,根本沒簽什麼勞動合同,所以也就不存違約不違約了。"
    王昆明白了,陳菲是被趙曉給炒掉的。那五萬塊錢,是給陳菲的封口費。
    "你覺得委屈嗎?"王昆問。
    "剛開始有點,覺得自己做得好好的被不明不白的炒了,心裡挺不好受的,但後來明白自己為什麼被炒後就理解了,力遠可以說得上是個家族企業,你看,公司副總經理聞一鳴是鄧總的遠房表哥,銷售部經理鄧可立是鄧成軍的兒子,財務總監趙曉是鄧成軍的女友,而我呢,只是一個外人,你想想,放一個記憶力那麼好的外人在身邊,多不安全啊。理解了,也就沒什麼了,再說,公司給了我這麼一大筆錢,也對得起我了。我蠻感激力遠的。"
    終於說完了,陳菲從手袋裡拿出一張折好的紙條交給王昆,說:"王局,這就是當時趙曉叫我打的那份資料,我憑記憶把它寫了下來,希望能幫助到您。我走了。"
    "謝謝你,陳菲。"
    "不用謝我,你應該謝謝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人?誰啊?王昆糊塗了。想問陳菲,陳菲卻已鑽進出租車裡,走了。
    在王昆去廣州的這幾天裡,在力遠公司查賬的稅務人員也沒停著,對賬本的對賬本,作外圍調查的作外圍調查,不過,始終沒有什麼突破。
    鄧成軍看著稅務局那些人忙祿的身影,暗自發笑,查吧,看你們能查出什麼名堂來。在王昆去廣州的第二天,鄧成軍才發現王昆兩天沒過來了,王昆向來辦事認真負責,這次又是稽查組的組長,怎麼會突然不見人影了呢?
    難道王昆有了什麼新的發現?鄧成軍心生疑問。
    問稅務局的人,他們都說王昆到省城學習去了。鄧成軍不放心,又親自去了趟稅務局,找到與他很熟的副局長林慶生,林慶生也說王昆去省城學習去了。鄧成軍還是不放心,又給林梅打了電話。"嫂子,我是成軍啊,王昆這幾天在忙什麼呢,怎麼人影都見不到一個,打他手機也關機了。"
    "是成軍啊,王昆沒告訴你嗎?他前兩天到省城去了,說是參加一個什麼稅務系統的領導幹部培訓班,估計這幾天就會回來。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就是好久沒到你們家吃飯了,想到你們家蹭飯,陪王昆喝上幾杯。"
    "那行,等他回來我給你打電話,到時你帶趙曉和可立一起過來,我給你們炒幾個我剛學會的粵菜。"林梅喜歡烹飪,閒著沒事時就喜歡鑽研炒菜,什麼湘菜、川菜、蘇菜、浙菜她都會做一些,雖說不是很地道,但王昆他們都很喜歡吃。
    從多處證實了王昆是去省城學習,鄧成軍心安了許多。他怎麼也沒想到,王昆去的是廣州,他更沒想到,王昆去廣州是去找那個連他都已經記不起來的那個文員陳菲。
    楊克明回北京後給鄧成軍打過一次電話,問了下事情的處理情況,要鄧成軍抓緊時間調查出幕後指使人,避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調查的事,楊克明不叮囑,鄧成軍也會抓緊的。只是事情過去一個多星期了,也沒查出什麼名堂來。
    四月十日這天,鄧成軍早早地就去了火車站。他是去接車的,今天有個朋友從廣州那邊過來。
    在等朋友的時候,遇見了王昆。
    "王昆,你不是去省城學習了嗎,怎麼坐廣州的車回來了?"廣州與東江省城麗城不在一個方向。
    王昆沒想到會在火車站遇到鄧成軍,為不引起鄧成軍的懷疑,王昆解釋說他們在省城學習三天後就統一到廣州參觀學習去了,還說這種半是學習半是參觀旅遊的培訓很不錯,圓了他去廣州走走的夢。
    "我說呢,你沒事怎麼會跑到廣州去呢。"鄧成軍沒有往深入想,和王昆又聊了幾句,這時候,他朋友到了。
    "我朋友來了。"鄧成軍說。
    "你忙你的,回頭我去找你。"

《稅務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