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花了差不多一千元錢,孔太平原以為孫萍晚上要好好陪陪自己,哪知孫萍吃了飯就要走,一點也不像在鎮裡時總想往自己身邊靠的樣子。好在孔太平不大計較這點,他們約好明天晚上在賓館房間裡碰下頭,確定後天出發的時間。
孫萍走後不到半個小時,便在什麼地方給孔太平打來電話,問能不能用一下小袁的車,她有件私事急著要到省城去一趟。孔太平在電話同她開玩笑,問她是去會省委的筆桿子。孫萍要孔太平以後別老這樣稱呼別人。孫萍這樣說幾乎就等於默認了。孔太平隨後告訴孫萍,只要她開口,就是要小袁將車開到黑龍江的漠河、西藏的阿里都可以。孔太平讓小袁馬上開車送孫萍去省城,並在那裡等著接她回來。他說自己要填幾份表,是地委組織部發的,必須盡快交上去。
小袁走後,他一個人關在房間哪兒也沒有去。
九點種時,外面有人按門鈴。孔太平將門打開,站在面前的是一個不太漂亮的陌生女孩。
女孩見了他先是一愣,然後下意識地問:「湯有林在嗎?」
孔太平說:「這是我的房間,沒有什麼湯有林。」
女孩瞅了一眼門上房間號碼說:「你是替他開車的吧。別擋駕,我是縭子,是他約我來的。」
叫縭子的女孩說著就往屋裡闖。孔太平不方便伸手去攔。眼睜睜地看著縭子走進房間。縭子在房間裡看了一陣,確信自己要找的湯有林真的沒有住在這個房間後,本來就很蒼白的臉蛋顯得更蒼白了。孔太平嗅到縭子身上有一股福爾馬林氣味。縭子說了聲對不起後,咬緊牙關扭頭往門外走。沒走幾步,縭子又回頭問孔太平,她可不可以借房間的衛生間用一用。孔太平說,只要她自己不怕不方便,儘管用好了。縭子剛進到衛生間就嚎啕大哭起來,隔著一道木門,孔太平不時能聽到女人一邊哭泣,一邊數落那個叫湯有林的男人將她害苦了,差一點大出血死在醫院裡。孔太平非常緊張,唯恐縭子一時想不開,死在自己房間裡。又怕縭子的哭聲傳到外面,引起別人的誤會。孔太平正在為要不要到外面去告訴賓館的服務員而猶豫,縭子突然在衛生間裡敲了幾門。
孔太平趕緊問:「要我幫忙嗎?」
縭子在裡面說:「麻煩你不要喊人。讓我哭一陣就沒事的。」
孔太平一連說了幾聲好好好。
縭子哭了半個小時才將衛生間的門打開。
縭子剛走到門口,孔太平發現她的長裙後擺上沾染著一大片紅色的血跡。經他提醒後,縭子央求著要借他的衣服穿一下,說是明天一早就會還回來。孔太平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就答應了。孔太平已經將自己的衣服拿出來了,想一想後又改變主意,重新從小袁的行李中找出一套衣服。縭子換衣服時,他在外面的走廊上迴避。等了好久也不見縭子開門喚他。孔太平覺得情況有些不對,按了幾下門鈴也無人回應。他慌忙掏出鑰匙,門一打開,就見縭子倒在地毯上,一雙手伸向門口。因為鹿頭鎮不久前發生的那場泥石流,孔太平有了救人的經驗。他不急於將縭子抱起來,而是先用姆指狠狠地掐著她的人中穴。掐了幾下,縭子眼皮一動,跟著人也醒了過來。孔太平這時也顧不了別的,一彎腰將縭子抱到床上。這樣一鬧,縭子就不能走了。孔太平問縭子家在哪裡要不要幫忙聯繫。縭子沒有回答,反過來問孔太平和誰住在一起。孔太平告訴她,司機小袁送人到省城去了,今晚不會回來。縭子馬上說自己要在這兒住一個晚上。接下來,縭子就吩咐孔太平到外面去買衛生紙和防滲布,她怕自己身上的血會弄髒招待所的床。孔太平在做這些事時多了一個心眼,順便在餐館裡買了一碗雞湯。
孔太平端著雞湯回房間時,見縭子仍坐在沙發上,就問她為何還不上床躺著。縭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她都這個樣子了,得有人幫忙才行。孔太平明白過來,頓時滿臉通紅。他倒退一步,說不如去找個女服員來。縭子堅決不同意,逼急了時才告訴孔太平,賓館裡的服務員都認識她。
縭子幾句話說下來就變得有氣無力了。「我不在乎,你還在乎什麼。」
孔太平說:「我怕你是做小姐的!」
「做小姐的女孩有我這樣的德性?」縭子說話聲音更虛弱了。她幾乎是求著孔太平:「幫幫我,我的身體還對得起你。」
孔太平知道自己已沒有別的選擇,只好閉上眼睛扶起縭子,一邊解開她的衣服,一邊將她抱到鋪好防滲布和衛生紙的床上。僅管心裡充滿著切恐懼,孔太平還是感到縭子光潔皮膚貼著自己的身子時,所產生的強烈衝擊。有一種慾望接連幾次催促他,要他睜開眼睛看看縭子的身子。猶豫之際,縭子已躺到床上蓋好了毛巾被。孔太平將另一張床上的枕頭拿過來塞在縭子腰後,又將雞湯送到縭子的手上。
孔太平告訴縭子,老婆給他生兒子時,他都沒有如此細心地照料過。縭子聽了很感動。
一碗雞湯喝下去,縭子的體力有了明顯的恢復。她抬起頭來問孔太平:「看你的樣子,像是來地委上貢的鄉鎮幹部!」
孔太平說:「後半部份你說對了。」
縭子說:「我太清楚了,你們這類幹部只有在升職時,才與地委發生組織上的關係。其它來地委的理由全都不能擺上桌面。」
孔太平有些驚訝。縭子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她要孔太平將自己換下來的裙子拿到衛生間裡用水泡著,等她感覺好了些時再洗乾淨。孔太平將縭子的裙子放進水裡時,清亮的水池裡立即飄起數不清的紅絲。他瞅著不斷改變顏色的水怔了怔,一個念頭一閃:何不幫人幫到底。這一想,他就沒有別的顧忌了,一雙手伸出去抓住縭子的裙子用力搓起來。縭子開始沒在意,等到她悟出什麼時,孔太平已經將裙子洗乾淨了。
孔太平從衛生間裡出來,縭子衝著他攤開手心問:「你出門時總是帶著這個?」
孔太平一見縭子手裡拿著幾隻避孕套,頓時臉色緋紅。
縭子說:「這是我從你衣服口袋裡掏出來的。」
聽到這話,孔太平才鎮定下來。他說:「這是司機的衣服,不是我的。」
縭子說:「是你的也不要緊。現在的男人,出門時沒忘記用這東西就算是對老婆有感情,對家庭有責任心。」
孔太平著急起來,他說:「真的不是我的,是司機的。我的衣服在這兒。」
孔太平拎起自己的提包,將裡面的東西一骨碌地倒在另一張床上。縭子笑了笑後將目光停在那只塞滿錢的信封上。孔太平想掩飾已經來不及了。縭子要他將信封遞過去。
孔太平說:「這是我帶的差旅費。」
縭子執意要看。孔太平只好讓步。縭子將信封裡的錢數了一遍。「對我說實話,是不是送不出去?」她說。
孔太平略一遲疑後點了點頭。
縭子說:「看得出,你在這方面還沒有出道。我教你吧,送禮時出手要重,別不痛不癢的,那樣搞不好就會被人以拒賄的名義賣給了檢察院。」
到這時,孔太平再也忍不住要問縭子的名孩。縭子將一個電話號碼告訴孔太平,要他在遇上什麼過不去的事打電話找她,說不定她會幫上忙。縭子體虛,一會兒就睡著了。孔太平不敢睡,歪在沙發上不斷地聽見縭子半夢半醒的抽泣聲。
早上起來,見縭子躺在那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孔太平走過去抓著她的手要試脈搏。數了不到十幾下,縭子眼皮一動,醒了過來。
孔太平有些不好意思,就說:「我怕你犧牲了!」
縭子一動不動地瞅著他,過了一會才說:「真沒想到這個地區裡還有第三個看著女人睡在自己屋裡卻不動心的男人。」
孔太平說:「我想第一男人應該是你爸爸。另外一個哩?」
縭子說:「是我伯伯。」
孔太平說:「這就對了,好男人也不該只出在你一家。」
縭子笑一笑後,將昨晚說的話作了些補充:孔太平有事打電話找她時,如果是別人接電話時,不要問接電話的人是誰,只需說一句:請找縭子。孔太平猜測縭子的爸爸一定是個有地位的人。他將縭子的話記在心裡,然後上賓館餐廳買了些早點回來,縭子吃完後還不想走。孔太平有些擔心萬一小袁和孫萍回來了,他一張嘴說不清,就盼著她早點走。孔太平幾次說,整整一夜她都沒有給家裡一點消息,家裡會著急的。縭子一點不在乎地說,她就是想讓他們著一回急。縭子還要孔太平攔著不讓服務員打掃房間。
一直捱到午飯後,縭子才穿上孔太平給她洗乾淨的裙子,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離開孔太平的房間。
縭子走後,孔太平在收拾她遺下的那些帶血的穢物時,從廢紙簍裡發現一個乾淨的紙團。打開一看,是那個叫湯有林的男人寫給縭子的信。湯有林在信上說,他希望懷孕的縭子早點做人工流產,在目前的情形下,他們的關係是不能公開的。湯有林還要縭子放心,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不會變的。孔太平將別的東西全都扔進抽水馬桶裡並放水沖走,獨獨留下那封信。隨後,孔太平拿上自己的剃鬚刀來到總服務台,說是先前住宿的客人丟下的。總服務員在登記薄上查找時,他也探頭跟著看,結果真的發現湯有林的名字。湯有林的工作單位他也掃了一眼,是省財政廳。
剩下的時間正好睡覺。
快到黃昏時,小袁回來了。小袁在省城那邊也沒有事情可幹。孫萍只將他的CALL機號碼要走,就要他自己找地方休息,什麼時候回來,她會打他的CALL機。小袁洗過澡找出自己的衣服準備換上時,突然大叫起來。他不明白衣服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血跡。孔太平也裝著不解,隻字不提縭子曾經穿過他的衣服。
吃晚飯時,孫萍來了,她用十張剩下的會議餐票,請孔太平和小袁吃了一頓。然後說好明天吃過早飯出發回縣裡。晚飯後,孫萍在賓館大廳就與他們道別。她走後,司機小袁有些不滿意,說孫萍在下面當工作組時,乖得像個小媳婦,一回到上面就變成了冷眼看人的闊太太。這麼遠跑來,起碼應該找個地方陪孔太平跳跳舞。孔太平替孫萍解釋,說她本來有些這方面的安排,都被他推辭掉了,他說鄉下幹部不能學上這些東西,學上了就更不安心在基層為普通百姓做實事。
孔太平將剩下的四千元錢退給小袁時,小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跟著洪塔山鞍前馬後跑了許多地方,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物,能夠將到手的錢退回的人,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小袁說,從今以後,他可以告訴別人,天下烏鴉也有白的。
孫萍沒有食言,第二天跟著孔太平回到縣城。按照小袁的話法,回到縣裡,孫萍的一舉一動又變得乖巧可人。孔太平的底氣也壯了起來。孫萍剛在縣政府招待所住下,孔太平就要她去找縣公安局的同學,將洪塔山的材料處理掉。孔太平正色地告訴孫萍,保住洪塔山這個搞經濟的動物,鹿頭鎮奔小康的大業就有一半的把握。孫萍想了一會說自己先洗個臉。她在衛生間足足呆了二十分鐘才出來,也許是化過妝,那笑容顯得更加動人。
孔太平忍不住讚歎起來。「女人要變美麗真是太容易了。」
孫萍說:「女人的事在男人眼裡總是不用費力。化妝也得有好基礎才行,不信你讓李妙玉試度。」
孔太平不解地說:「你認為李妙玉長得很難看?」
孫萍說:「我就知道這話會讓你難受。李妙玉就是長得難看。」
孔太平心裡不同意,卻沒有再爭辯。孫萍不瞭解下情,她不知道,但凡能當上婦聯主任的女人,雖然不是當地最漂亮的,總會在某一方面有過人的姿色。他輕輕地笑著說:「不管什麼事,有個好基礎總會方便一些。當幹部的基礎是入黨。我記得你說過自己好像還不是黨員。派到基層當工作組的同志,其實也能在下面入黨。」
孫萍笑瞇瞇地說:「孔書記是不是想同我談交換條件?」
孔太平嚴肅起來,他說:「你錯了,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市場經濟。」
孫萍馬上心領神會地笑起來。「其實這次下基層來我就有考驗自己並在基層入黨的願望,只是怕自己條件不夠才一直沒有表露。」她一轉話題繼續說:「說真心話,如果是別人,孔書記開了口,我不會有二話。可是對洪塔山我實在不想幫他。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向你匯報。年初時,你派我同養殖場的幾個人一起到南方出差。一路上洪塔山反覆說這次要我當他們的公關小姐,並說只要生意做好了,他給我從頭到腳都按現代化標準進行包裝。我開始以為他只是說說笑笑,誰知一到深圳他就來了真,深更半夜要我同他的一個客戶到游泳池去游泳。當時我的確是為鎮裡的利益著想,只是推說身體不適例假來了,娓婉地回絕了。事後卻越想越氣,無論怎樣,我是地委派下來幫忙工作的幹部,大小也是個領導,洪塔山怎麼可以如此狗眼看人。」
孔太平記得自己似乎隱約聽洪塔山說過,孫萍差一點當了他的公關小姐。洪塔山一向愛開諸如此類的玩笑,他以為那番話又是一種玩笑,就沒有追問。
孔太平聽明白確有其事後著實想了一陣才說:「無論怎樣,小孫你得從我們鹿頭鎮大局去看。洪塔山是有不少壞毛病,可現實是經濟效益決定一切。養殖場離了他就玩不轉,同樣,鎮裡離開了養殖場也就運轉不靈。說實話,這事到現在我還瞞著洪塔山,將來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免得他認為現在的黨委政府都是圍著他轉,離了他就不行,因此變得更加有恃無恐。從這個道理上講,你不是幫他,而是在幫我。再作點誇張,你是在幫助鹿頭鎮的全體幹部和人民。」
孫萍說:「我也說點心裡話,儘管現在許多人把入黨看得很淡,可在地委機關不入黨就矮人一頭,升職評獎都輪不上。機關裡年輕人多,若是老老實實地等著排隊,到輪上你時,人已經老了。我這個副科長看上去同鎮裡的副鎮長副書記級別相同,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因為地委機關裡,就連清潔工也能混上一個的副科級。在地委機關當副科級,根本不是什麼提拔,只是替人解決工資福利。所以下來幫忙工作的人都想在回去之前能在基層將黨入了。不然,基層又苦又累,誰願意下來。」
孫萍的話讓孔太平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地委辦公樓見到組織部那幫年輕人時產生的那種蔑視完全錯了,連孫萍這樣的女孩都有如此成熟老到的政治品格,那些人想必會更厲害。到這一步,孔太平已顧不上其它的了。他要孫萍為自己總結出一兩件比較突出的事跡,這樣他才有理由在黨委會上親自提議。孫萍想也不想就脫口說,自己在泥石流災害來臨後的搶險中,親手救了四個受傷農民。其中一個農民跪在地上朝她磕頭的情景,還有照片。孔太平幾乎被這話鎮住了,他實在佩服孫萍的勇氣。鎮裡幹部全都領受過災民所說多謝救命之恩的話。孫萍還說她在救災現場被碎玻璃割破腳掌,那件新裙子也被樹刺拉破了。孫萍的第二件事跡,是為鎮裡的工作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宣傳。這一點孔太平沒有異議。
在去公安局之前,孫萍迅速將入黨申請書和個人先進事跡寫好交到孔太平手裡。
孫萍與公安局的小馬見面之前,孔太平從小袁那裡拿了一千塊錢給她做活動經費。孫萍沒有要,她說小馬不是那種可以用金錢收買的人,小馬一向只看重一個情字,親情、友情、愛情和真情,四者皆能降服他。
趁孫萍去公安局時,孔太平回家去了一趟。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屋子裡有幾分零亂,這同月紡一貫愛整潔的習慣有些相悖。他便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才讓她變得手忙腳亂連屋子也顧不上收拾。他進到裡屋,果然看見桌頭櫃上放著一張字條。
月紡寫道:舅舅被惡狗咬傷,住在鎮醫院裡,我去看看,下午趕回來。
孔太平有些吃驚,他隱約感到惡狗可能就是養殖場的大狼狗。
孔太平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他沒有同鎮辦公室聯繫,而是直接給黃所長打電話。孔太平想既是惡狗傷人,派出所一定會知道原因。果然,黃所長告訴他,的確是洪塔山養的大狼狗咬傷了田細佰,起因是為了那塊棉花地的歸屬問題。具體細節還沒搞清楚,但趙衛東已叫人將洪塔山扭送到派出所,收押在案了。孔太平聽後對著話筒冷笑一聲,並隨口罵了一句「狗日的!」黃所長以為孔太平在罵洪塔山,不知道真正挨罵的對像是趙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