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不僅是重陽節,而且是那些心情不錯的人登高的日子。
湯有林到任之前的那幾天,縣裡的中層幹部一撥撥地跑來與孔太平套近乎,打聽湯有林家的住址和電話。其中一些人是在段人慶那裡碰了壁後轉過來的。孔太平覺得這事是瞞不住的,所以逢人都說實話。孔太平從那些人嘴裡得知,段人慶為了給湯有林家找個合適的小保姆,五天之內跑了三趟省城,前後帶去七個十五六歲的鄉下女孩,直到江小寒終於滿意才罷休。孔太平對段人慶的這些手段極為心煩。
九月初九這天上午,縣裡各部辦委局鄉鎮的一把手跟著蕭縣長,浩浩蕩蕩地在最靠近省城的那條縣界界河邊接著湯有林。孔太平在一旁看著兩個人握手的樣子,立即預感到蕭縣長要對湯有林下軟刀子了。果然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剛鬆開,蕭縣長就出其不意地說:「今天的日子不同凡響,是毛主席的逝世紀念日,毛主席可是中國最大的一把手。」蕭縣長說話的聲音很大,跟在他身後的那些部辦委局和鄉鎮的一把手們,聽到他的話時一個個全都毛骨怵然。縣公局長和教委主任站在孔太平身邊小聲議論,蕭縣長這是在向湯有林施殺威棍,還起著警告縣裡的幹部不要與湯有林靠得太近的作用。湯有林沒有立即回答,他依次與每一個人握過手後,這才說:「蕭縣長,你高壽呀?」湯有林的話一出口,圍繞著他的幾十號人頓時靜下來。大家正等著聽蕭縣長的回答,不料孔太平從中間冒出來。孔太平說:「湯書記,你這樣說話不妥。蕭縣長雖然比你大十幾歲,可也沒有到讓人稱為高壽的時候。」聽完孔太平的話,湯有林馬上笑吟吟地衝著蕭縣長說了聲對不起。相比高壽的說法,湯有林讓縣招待所的人將準備好的飯菜拿來到街上去賣,更讓蕭縣長難堪。送湯有林來縣裡上任的人太多,招待所院內的空地都快被各式各樣的小汽車佔滿了。縣招待所此前按蕭縣長的吩咐準備了三十桌飯菜,只要是湯有林的客人,全部按每人八十元的標準免費安排就餐。沒料到湯有林一發話,那些送行的人連茶都沒喝就走了。孔太平私下勸過湯有林,不要讓招待所的人上街賣飯菜,那樣會將蕭縣長逼上牆頭的。湯有林對自己初來縣裡的形象十分在意,他一點也不顧及蕭縣長的面子,也不聽孔太平的勸告,執意要招待所的人將那些準備作宴席的飯菜全都拿到街上去賣。湯有林說,蕭縣長大把花著縣裡的錢為自己接風,明顯是想在輿論上讓自己處於被動位置,他絕對不會看見陷阱了還要硬著頭皮往裡跳。招待所的飯菜還沒賣完,湯有林又與蕭縣長較量上了。這一次是在下午的縣委擴大會議上,蕭縣長突然拿出一份一年多來十幾個犯錯誤幹部的名單,要在會上表決對他們的處份。湯有林從蕭縣長手裡拿過那份名單,看也不看就塞進皮包裡,然後宣佈從當天起,在他同部辦委局和鄉鎮的主要幹部見過面之前,縣委暫時不討論對幹部的懲處與陞遷。
這一天天氣很好,孔太平過得一點也不輕鬆。
縣委擴大會議散會後,孔太平正想回家,湯有林從圍著他說話的人群中伸出頭來大聲說:「孔書記,你回家去讓月紡準備幾個菜,今晚我上你家吃飯!」孔太平嘴裡應著,心裡卻在罵湯有林這招太陰了,明擺著是在告訴蕭縣長自己與他的關係同一般。罵歸罵,孔太平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先應承下來。一進家門孔太平就接到蕭縣長打來的電話。蕭縣長說孔太平當眾駁斥湯有林關於高壽的謬論十分正確,在青干班讀過半年書,就是不一樣,這種話段人慶就是哭也哭不出來。蕭縣長有意將與段人慶比較的話重複說了一遍。放下電話,孔太平想到蕭縣長從來沒有對自己這樣客氣過便忍不住大笑起來。月紡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孔太平說自己又明白一個道理,只要有能力有智慧,上面的頭頭越有矛盾,像自己這樣的下級越會受到頭頭們的青睞。
月紡沒有接著孔太平的話往下說,她看了孔太平一眼後便退回到廚房繼續忙著做菜。孔太平正在那裡發呆,月紡在廚房裡叫起來,說是田細佰下午來過一趟。孔太平連忙進到廚房。月紡說,田細佰來後見孔太平不在家,便什麼事也沒提,喝完月紡泡的茶,就執意走了。孔太平以為舅舅來是為了田毛毛的病,月紡否定了孔太平的猜測。月紡問過田細佰,最近一陣田毛毛的身體和情緒好多了,偶爾還能下地幫家裡幹活。說完田細佰的事後,孔太平問月紡,銀行系統裡是否有三四十歲的單身男人,可以介紹給田毛毛。月紡要孔太平別盡想吃天鵝肉的好事,銀行裡六十歲的看門老頭也能找上個十八歲的黃花姑娘。
月紡的話讓孔太平想到區師傅身邊也需要一個女人,區師傅的條件肯定比銀行的看門老頭要好。讓田毛毛嫁給區師傅的念頭一出現,孔太平便久久不能平靜。他不想被月紡發現自己情緒上的變化,一個人躲到臥室裡。孔太平重新將這個念頭在腦子裡清理了好幾遍。他發覺自己還沒有做這種事的力量和勇氣。
還沒等到天黑湯有林就來家裡,一起來的還有段人慶。段人慶的樣子特別高興,一進門就說說笑笑地鬧個不停。月紡小聲問孔太平這是怎麼回事,見孔太平不知道,月紡就笑話段人慶。
月紡說:「若是換了外人,還以為你當了縣委書記!」
段人慶笑得更厲害了,他說:「湯書記能屈就縣官,我當然要高興,因為這是包括我段人慶在內的全縣人民走向幸福生活的新開端。」
月紡在一旁連連叫著救命,她說:「我怎麼肉麻麻到心裡去了!」
湯有林看著月紡,卻對孔太平說:「真是一床被子不睡兩樣的人,你太太的性子也像你一樣憨得可愛。」
孔太平不想同湯有林說這些,他說:「這話我不同意,如果湯書記是屈就,那不就等於說我們這些人就活該在基層受罪了?當然,湯書記從省城來,各方面的起點要高出基層許多,這種優勢還是存在的。」
湯有林笑著指出,孔太平如此說話很像湯炎。緊接著他再次將話題引到月紡身上。「我聽說,月紡曾經有過一口喝下一瓶五糧液的壯舉。真有這事嗎?」
月紡以為是孔太平透露的,她衝著孔太平說:「哪有你這樣當丈夫的,將老婆的事在外面亂說。」
湯有林不待孔太平開口搶先說:「我們倆一間屋裡睡了半年,比有些夫妻在一起的時間還多,說點悄悄話也是免不了的事。」
月紡還想說話,孔太平想起縭子提醒過的,就使個眼色,讓她開始上菜。見月紡走了,湯有林也使個眼色讓段人慶離開。段人慶像只聽話的貓,借口說是有個電話忘了打,拿著手機走出書房。剩下兩個人時,孔太平問湯有林,說好一個人來,怎麼將段人慶叫上了。湯有林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要孔太平從現在起要寬容地看待他的某些決定。孔太平以為湯有林是在提醒自己注意他們之間的上下級關係,他認真地告訴湯有林,自己不會用青干班裡同過學的經歷作為資本。湯有林不同意孔太平的話,他認為同學關係本來就是非常有用的資本,用不著去否認它。湯有林告訴孔太平,自己這幾天想了很多。他將來縣裡的第一頓飯安排在孔太平家裡吃,除了告訴別人自己與孔太平的關係非比尋常,還希望孔太平能對自己的某些決定寬容一些。
說到這裡,孔太平開始明白了,他問湯有林:「你是不是已經對段人慶許了願?」
湯有林點點頭。
孔太平一聽說湯有林答應讓段人慶當副縣長,臉色就變得不大自然:「你剛在會上講暫時凍結幹部的陞遷,馬上又在私下裡許願封官。這一招可不是青干班教會的。」
「我知道你的想法。」湯有林說,「我再重複一遍先前許諾過的話,段人慶能當副縣長,你就能當副書記。」
聽到這話後,孔太平心裡並沒有好受了許多。畢竟他與湯有林是所謂「黃埔」的同期同學,讓自己的命運在這樣的條件下受其擺佈怎麼也爽不起來。孔太平站起來,從書櫃裡拿出一套縣志交給湯有林,說是自己完成了領導交給的第一項任務。湯有林將縣志拿在手上掂了掂後說,過去,有兩種官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一是皇帝,一是縣官。吃飯時,孔太平極力讓自己保持著興奮狀態。月紡做的菜大受湯有林歡迎,加上段人慶豁出性命與湯有林喝酒,場面上的氣氛挺不錯的。湯有林在向段人慶舉杯回敬時說,自己一向住在省城裡,除中秋和過年,再也沒有別的農曆節氣,多虧段人慶出主意,讓自己選擇九月初九作為上任的日子。湯有林說這話時,孔太平正一隻手擱在月紡的大腿上,另一隻手舉著酒杯,感謝她為自己的客人做了一大桌好菜。聽到湯有林的感謝段人慶的話,孔太平將舉到嘴邊的酒杯放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一下跑得精光。月紡在桌子下面捉住他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然後站起來格外溫柔地說,她是老婆應該由她來敬老公的酒。湯有林和段人慶在一邊叫著要他倆喝交杯酒,孔太平只好站起來,挽著月紡的手將杯裡的酒喝了下去。放下酒杯,月紡藉故說湯涼了,要重新熱一下,進了廚房後,又喊孔太平去幫忙。
月紡說:「你是不是擔心湯有林的許諾不會算數?」
「你當然聽不出來。」孔太平搖著頭將段人慶出主意讓湯有林九月初九到任的話複述一遍。「湯有林目的是敲段人慶這個山來震我這個虎。他這樣說是有意告訴我,如果我不跟緊他,他還有段人慶可以用。」
「我不相信段人慶會真心幫湯有林,說不定這是蕭縣長在使苦肉計。」月紡不以為然。從廚房裡出來,她對湯有林說:「九是極數,從古到今只有皇帝才能用,要是沒有皇帝的命,說不定就會遭剋的。」
月紡的話將湯有林說愣了。
見段人慶有些尷尬,孔太平就將話叉開,當面替湯有林出主意:但凡新領導來,頭三個月內一定要有一個形象工程。接下來的兩年時間裡,必須緊鑼密鼓地搞一個名牌工程。有了這兩項工程作保證,從第三年開始就得下大力氣搞輿論工程。孔太平說完後,月紡又在一旁補充,說這在文學上叫做三部曲,理論上叫三段式,軍事上叫三三制,日常生活中叫好事不過三。夫妻二人的話,說得湯有林忘了剛才的不快,連連擊節叫好。吃完飯,段人慶又要月紡找出撲克牌來,四個人圍在一起玩一種叫做定七的牌式。段人慶執意要帶彩,兩個小時下來,段人慶一個人就讓湯有林贏了五百元。散場時,大家一齊將湯有林贏的錢塞進他的口袋,並說這是湯有林從省城帶來的好運,不能拒絕。
湯有林拿上孔太平送給他的幾本縣志笑嘻嘻地走後,孔太平一看時間,都半夜十二點了。孔太平不讓月紡收拾屋子,兩個人站在蓮蓬頭下面一起洗了洗就上床。自從孔太平陽萎後,夫妻倆在床上時間反而比從前多,雖然沒有性愛,卻有兩個人都關心的話題。孔太平今天的興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他將憋了多時的話告訴月紡,說自己打聽到有一種美國春藥可以治自己的病。剛開始月紡還很高興地追問哪兒能買到這種藥,沒想到好生生地只說了幾句她就哭起來。孔太平問她怎麼了。月紡傷心地說了兩遍,孔太平才聽清。月紡說,若是想有人替孔太平到美國去將這種藥走私回來,他一定要當上副書記,最低也要當個常委。孔太平想著自己三年後才三十八歲,月紡三十五歲,夫妻倆應該是如狼似虎的時節,就對月紡說,湯有林能當縣委書記,他也能當。聽到這話後,月紡才破泣為笑。
月紡正在分析統戰部裡有誰與在美國的華僑有聯繫,湯有林忽然打來電話,問縣裡是不是有個湯河村,村裡的人是不是主要姓湯。孔太平以為湯有林是想尋祖,就告訴他湯河村的人全姓田,從來沒有一個姓湯的。湯有林聽了好像挺高興,便約孔太平明天同自己一道到湯河村看看。
半夜裡,孔太平醒來時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忘了告訴湯有林,田毛毛就住在湯河村,明天去湯河村時萬一碰上田毛毛可就糟了。孔太平一個人繼續想著,到最後他才認定,讓湯有林碰上田毛毛可能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上午,湯有林果然親自開著一輛嶄新的桑塔納來接孔太平。坐在車裡聊起來孔太平才知道,昨晚湯有林回去後,一直在讀那幾本縣志。湯有林在大學裡是學考古的,他知道凡是叫湯河的地方,過去一定有過溫泉。湯有林說,如果有溫泉就好辦了,一方面可以開發旅遊業,另一方面還可以搞冬季養殖。孔太平聽湯有林將省內幾個利用自然溫泉的優勢將經濟搞得很活的地方的情況介紹了一番後,忍不住將自己計劃在全縣發展高山環保蔬菜基地的想法說了出來。湯有林一高興就說同學之間的默契就是比別人多。湯有林不熟悉縣裡的路,桑塔納在一個急拐彎處險些撞上一頭牛。孔太平提醒他,縣裡不比省城,在省城自己開車是時髦,在縣裡當領導最好別開車。縣裡的事太多,由別人開車自己可以邊觀察邊想問題。孔太平將曾經給洪塔山開車的司機小袁向湯有林介紹了一番。湯有林一點也沒多心,當時就接受了孔太平的建議。
桑塔納停在鹿頭鎮養殖場外面,孔太平小心翼翼地不去驚動田細佰,進了養殖場後,他讓洪塔山派人去叫湯河村的書記和村長。湯有林在養殖場裡轉了一圈後明顯對那些甲魚苗發生了興趣,他問孔太平和洪塔山,有沒有關於甲魚產品的新想法。洪塔山想不出來。孔太平也想不出來,他說甲魚這東西是中國人的傳統飲食文化,要是能出新早就有人讓它出新了。湯有林有幾分得意地笑起來,他說美國人養牛養羊基本不讓它們過冬,當年就宰了賣。這樣不僅費去許多花費,肉製品還特別地嫩,好吃。孔太平連省外都很少去,湯有林一說美國的事,他就有些傻眼,嘴裡卻不肯服輸。他說,中國人也有吃乳豬乳牛乳羊的習慣。
湯有林一拍大腿說:「這一次你又與我想到一起了。」
孔太平不知道湯有林這話指的是什麼。洪塔山反應快,他馬上說:「湯書記的是不是有秘方,我們可以作為專利買下來。」
湯有林欲言又止:「從現在起,你們這兒的甲魚苗一隻也不許賣,有可能的話,還要多從別處買些甲魚苗回來,一起放進冷水池裡養著,別讓它長大。等我將縣裡的工作理出頭緒後,你們再來找我。」
湯有林記著孔太平的話,他讓洪塔山將小袁叫來,開著桑塔納在養殖場院內轉達了幾圈。湯有林對小袁的車技很滿意,當即要他將手裡的事都放下,從今天起就給自己開車。
這時候田村長遠遠地跑過,孔太平大聲問怎麼村支書沒來。田村長站到他面前氣喘喘地說村支書到省城賣茶葉去了,三五天後才能回來。田村長有五十多歲,對湯河村的情況瞭如指掌。聽過介紹後,他馬上告訴湯有林,如果湯河村歷史上有過溫泉,一定在美女顯羞那兒。湯有林一下子沒聽明白,孔太平要田村長仔細解一下。田村長笑著說,還是到現場去,一看就明白了。田村長說著就帶著他們往養殖場外面走。半路上碰到田細陌的幾個鄰居,田村長大聲對他們說,新來的縣委書記要看美女顯羞。鄰居中有見過世面的,馬上接著話說,要看美女顯羞上城裡找小姐去。田村長一點阻止的意思也沒有,他要那幾個鄰居帶信讓田細佰來一下。
「田細佰不是你舅舅嗎?」湯有林疑惑地小聲問:「怎麼不事先給我提個醒?」
孔太平見湯有林有點慌亂,故意說:「我沒怕你怕什麼?你不瞭解我舅舅,要是他知道田毛毛是因為你出事的,他第一個會宰了我!」
說著話他們就到了田細佰家的棉花地旁。田村長向四週一指,要湯有林細細看看這地勢像什麼。從不遠處一座大山上延伸出來的兩道渾圓的山崗,緊緊夾著以這塊棉花地為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孔太平小時候住在舅舅家時就聽人說過這道風景,他對湯有林說,先前養殖場那兒是一口水塘。湯有林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他將剛才的緊張放鬆下來笑著說,當年給這地方起名的老百姓太有想像力了。
跟在他們身後的洪塔山說:「難怪我養成的甲魚儘是公的,沒有母的。」
湯有林一高興就開起玩笑來,他問孔太平:「當年搞大包干時,是不是你運用職權將美女顯羞分給了田細佰?」
「那時候我才剛剛脫下開襠褲哩!」孔太平有意逗湯有林開心。
湯有林果然將最後一點不爽丟到一邊,同孔太平一道說起各自記憶中關於那個時節的事。說了一陣,兩個人正在感慨當時的人怎麼就那樣浪漫,以為改革一來,天下的人都會過上好日子。洪塔山一聲不吭地丟下他們走開了。孔太平發現舅舅正順著田埂走過來後,情不自禁地朝湯有林呶呶嘴。
湯有林一看,絲毫沒有猶豫就迎上前去,響亮地叫著:「田大叔,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孔太平趕緊跟在湯有林的後面介紹說:「湯書記現在是我們縣的縣委書記,他今天來是想瞭解湯河村歷史上有沒有過溫泉。」
田細佰不懷好意地看著湯有林,過了一陣才回頭對孔太平說:「小時候我就給你講過,從前這兒有座溫泉,後來縣裡來了一個貪官,不僅將溫泉霸為己有,而且還帶著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溫泉裡做些傷風敗俗的事,天上神仙發現後就用雷將溫泉炸沒了。」
湯有林馬上說:「田大叔放心,我和孔太平都不是那種貪官,開發溫泉是為老百姓造福。」
孔太平將話題叉開:「我記得這塊地長的棉花總比別處的收成好,而且冬天還不積雪。」
田細佰說:「誰說這塊地冬天不積雪?五四年冬天下大雪時,這兒的雪過了三天才化。」
「五四年冬天可是一連下了二十多天的雪呀!我的老家在洪湖,老人們說,那一年地上的雪厚得與窗台平齊。為了找吃的,過冬的野鴨也顧不上不怕人,一群群地往屋裡鑽。」湯有林格外興奮,他跺了跺腳後當場表態,「這底下肯定有溫泉,孔書記,這事就交給你了,過幾天你去省城請一台鑽機來這兒打井鑽探。就這樣,我們走吧!」
田村長好心好意地說:「要不上田細佰家坐坐,孔書記的表妹可是湯河村的村花!」
孔太平一生氣,狠狠地瞪了田村長一眼。孔太平跟上湯有林正要走,田細佰將他叫住。田細佰小聲告訴孔太平,最近村裡村外的人都在風傳,說是孔太平在青干班讀書時犯了錯誤,縣裡變相將他撤職了。孔太平要田細佰放心,自己若是哪一天不當這鄉官了,也不會是犯錯誤,充其量是自己不想幹了。田細佰一聽馬上要孔太平就算是別人不想讓他干了,也要想辦法幹下去。田細佰說,現在的幹部一個比一個刁鑽自私,若不是自己的外甥還當著幹部,他就沒有什麼人可以相信了。田細佰還說別的地方他不知道,至少在湯河村大多數人都是一直說著孔太平的好話。
剛將田細佰安撫住,孔太平就聽見小袁一邊往這邊跑,一邊急促地叫著自己。孔太平聞訊趕到養殖場門口,只見田毛毛站在那輛桑塔納旁邊,湯有林不知去了哪兒。孔太平攔住小袁,獨自走到田毛毛身邊。
孔太平正要問話,田毛毛先說:「這車是湯有林的吧,我在電視裡看見他來當縣委書記了。」
孔太平說:「你別亂猜。」
田毛毛說:「我聞到這車上有湯有林的氣味。」
孔太平說:「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快回去吧,當初你們都是自願的,現在也要自願才行。要不湯有林會被嚇著再也不敢見你了!」
孔太平將田毛毛送回家裡,轉回來時,桑塔納仍舊停在那兒。孔太平一上車,洪塔山就說,這一次田毛毛好像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孔太平厲聲打斷洪塔山的話,說洪塔山若想推卸責任,自己就叫黃所長再次將他抓起來。湯有林也說洪塔山做的事,他都聽說了,那真是既對不起田毛毛,更對不起孔太平。湯有林還說,只有孔太平能如此寬容,所以洪塔山這輩子都要好生感謝孔太平。洪塔山聽後立即表態中午好好安排一頓飯,替湯有林接風。下了車後,洪塔山到鎮裡最好的一家餐館裡親自點了一桌菜。然後又將段人慶、趙衛東和李妙玉等鎮裡的幹部盡數請來。洪塔山點的菜沒有一個讓湯有林滿意。湯有林介紹說,有一年他到省內最窮的一個鄉里搞調查,那個鄉的幹部弄菜時真會動腦筋,每一道菜都花不多少錢,但是樣樣都讓人吃過後總也忘不了。其中用甲魚苗做的那道菜簡直就神了。湯有林沒有說那道菜是怎麼做的,只說自己一到養殖場就想到那道菜,他堅信,只要將自己吃過的那道菜再發展一下,不僅鹿頭鎮養殖場的甲魚苗會大幅度升值,縣財政的總收入也會增長好幾個百分點。湯有林的話音剛落,李妙玉便帶頭鼓起掌來。孔太平將目光睃過去,他看到李妙玉的眼睛裡閃著一種動人的光澤。
孔太平將所有能夠出風頭的機會全讓給了湯有林,直到吃完飯回到車上後他才問:「給你做那道神仙菜的鄉幹部後來怎麼樣了?」
湯有林反問一句:「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樣哩?」
孔太平說:「起碼他們會很快離開那個最窮的鄉政府。」
湯有林說:「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