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豎起來的鋼鐵鑽桿,一根接一根地鑽進地層深處。同時也像鋼釘一樣深深地紮在田細佰他們的心上。田細佰自從對鄉鄰們說了那一番話後,反倒對孔太平放心不下了。他一連三次跑到縣裡,找孔太平探聽虛實。孔太平只見過田細佰一次。他要田細佰相信自己的外甥不會做讓大家吃虧的事。孔太平說這話時,實際上已經為自己留了後路。後兩次田細佰來時,孔太平雖然手上有事,但也不是丟不開的那種。他讓月紡出面多少有點迴避的意思。月紡對田細佰說,他這樣做就是不相信孔太平。按照孔太平吩咐的,月紡有意作了一些寓意,她說其實種菜比種棉花划算,縣城周圍的農民為什麼那樣富,就是因為他們是種菜的。田細佰可能聽出月紡話裡的意思,反過來問月紡,她在銀行裡工作,收入比別人多,為什麼還如此貪財。田細佰幾乎用警告的語氣勸月紡,不要像有些領導的老婆,因為太貪財了,到頭來害了自己的丈夫。就在田細佰反覆在通往縣城的公路上來回奔波時,趙衛東和李妙玉已經悄悄地擬定出一個需要搬遷的五十戶人家名單。由於田細佰家所處的位置,趙衛東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辦法可以使田細佰家不必搬遷。趙衛東為這事找過孔太平幾次,哪怕趙衛東主動提出來可以在搬遷的費用上多付一些,孔太平也還是一言不發。
有關這些工作的現場會,是由孔太平負責籌備的,湯有林催了幾次,孔太平總能找到借口往後拖。這天早上,孔太平一上班就有人叫他到湯有林辦公室去一趟。孔太平以為還是這事,不料他剛進門湯有林就遞過來一張八萬元的批條。
湯有林說:「加上先前財政給的八萬元,你可以買台桑塔納了。這樣下次縭子來時,可以讓她過得更舒服些。」
孔太平說:「是不是縭子說了什麼?」
湯有林說:「她說我欺負你,從前在鎮裡當書記坐破吉普,現在當了常委還是坐破吉普。」
孔太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為買車的事孔太平找過安如娜,安如娜說這是小錢,答應年前叫地區財局幫忙解決。「我知道縣財政的赤字這一陣又增加了不少,買車的錢我可以自己想辦法。」
湯有林說:「我也知道安如娜會幫你,不過錢多總不會咬手的。你也該向別的常委學著點,在財政局單獨立個賬本,自己要的錢自己花。再說這筆錢是我從省裡帶下來,一直沒用,要不是縭子發了話,我還不會動它。」
孔太平謝過湯有林後,見氣氛不錯,他就說起湯河村五十戶搬遷人家的事:「縣裡好多年沒有做這項工作了,大家心裡都沒準備,真的動起來,不僅縣裡和鎮裡的工作壓力大,就是農民本身也會吃不消。如果只是解決環保蔬菜基地的用工問題,不如採取招合同工的方式。」
沒等孔太平談到養殖場擴建問題上,湯有林就打斷他的話,並將縣經委早上送來的一份關於縣辦企業百分之九十以上虧損,將近三千名工人,平均一年沒有領到工資的報告,放到他面前。湯有林說:「你在常委這個位子上呆的時間不長,缺少全盤考慮的觀念。招一個工人,縣裡就多一份負擔,就要負責他們一生。不比農民,放到那裡都會想辦法自己活下來,不需要替他們操太多的心。現在需要操心的事有那麼多,能不用扛到肩上的事,就要盡量想辦法不扛上肩。否則的話,這輩子也別想有一點點個人生活。至於你舅舅一家,我的意見是,真要搬遷時,還得讓他們帶個頭,一旦田毛毛有了工作,再找個人嫁出去,幾年後將兩個老人從山上接來縣城,一切問題不就全解決了。」
孔太平說:「我也曾這樣想過,只怕他們不會聽我們的擺佈。」
湯有林說:「我再教你一招,如果他硬是要成為阻力,你就去對他說,因為他們,自己的常委職務快要保不住了。」
孔太平說:「這種主意也只有你能教我。」
兩個人相對一笑後,湯有林突然問:「你對縭子的印象如何?」
孔太平如實地說:「人還不錯,就是那種高幹子女的驕橫讓人難以接受。」
湯有林大笑著起來。「要是你能將她弄上床,就會發現她比做小姐的還好擺弄。
孔太平由衷地說。「你真是個高人!」
離開湯有林的辦公室,孔太平繞道去了一趟財政局,按照湯有林教的辦法順利地為自己立了一個賬本。他剛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小袁就不聲不響地溜了進來。小袁告訴孔太平他托自己打聽的事有結果了:區書記突然來縣裡,是因為湯有林和蕭縣長的矛盾最近有激化的跡象,區書記來將他倆各打了五十大板。小袁剛說完,段人慶在門口晃了一下。孔太平趕緊大聲地要小袁幫忙出主意,到底是買台富康,還是買台桑塔納。小袁會意地說富康只適合私人用,像孔太平這樣做領導的人還是桑塔納氣派一些。確信段人慶走遠後,小袁歎息孔太平當常委還不如段人慶當副縣長瀟灑。
也許是小袁的話剌激了自己,本來縣委車隊還有閒著沒車開的司機,孔太平執意不肯要,非要將小許從鹿頭鎮裡調上來,做自己的專職司機。小許按照孔太平的意思,從省城開回一台紅色桑塔納。孔太平瞅著嶄新的車身,笑瞇瞇地讓小許開車帶上他一家三口在縣裡轉轉。車到鹿頭山下時,小許拍了一下方向盤沒來由地一個人笑起來。月紡問時,小許說,兩年前他在這條路上不知為洪塔山的那台桑塔納慪了多少氣。孔太平記起當時的情景,就問小許現在的感覺如何。小許剛說好極了,月紡就告訴他,等到哪天他為孔太平開4.0的奧迪感覺會更好。小許說,只要孔太平不嫌棄,自己還想在不久的將來為孔太平開防彈車。孔太平在一旁只管同兒子一道逗笑。
元旦那天別人都在放假休息,常委們躲到鹿頭鎮養殖場開了一整天會。半天研究人事,半天開現場辦公會。孔太平越來越感覺到,在縣裡當常委最難也最辛苦的工作,就是這種常委們一個不敢少一個不能多,大家面對面,看似近在咫尺,內心卻南轅北轍的會議。同以往的常委會不一樣,好像是為了讓那些在會場之外某個地方等得心焦的人早點安下心來歡度節日,這一次破例先議人事安排後議工作計劃。會上的人事安排卻出乎孔太平意料之外,總的格局完全變了:湯有林提名的人只勉強佔到四分之一,其餘四分之三全是蕭縣長提名的人。孔太平後來算了一下賬,這次常委會所產生的結果,直接導致蕭縣長提名的人,在縣內重要崗位上所佔的比例與湯有林提名的人處在二比一的狀態。
中午過後,天上下起了雨。孔太平不敢在這種時候去田細佰家,正想找人下兩盤象棋,湯有林拉上他非要到外面去走一走。孔太平以為他是因為上午在會上輸給了蕭縣長,心裡不爽,就開玩笑說,這種點點滴滴近似黃昏的時候應該找個善解人意的女孩來陪他。湯有林第一次對這類話沒有興趣,他將想跟上來的洪塔山攆開,順著田野上的小路,往不遠處的湯河村小學走去。因為下雨,田野上幾乎見不著人。小路從一片樹林旁經過時,孔太平發現樹林裡有兩個男女打著一把傘頭挨頭地坐在一起。孔太平覺得女的有幾分像田毛毛,想一想又覺得不可能便將這個念頭丟開了。一路上,湯有林用手指著大片的良田熟地,恨不得立刻就將它們變成養蛇養鴿子和養甲魚的地方。說著話湯有林問孔太平,明不明白他為何要將現場會改成現場辦公會。孔太平心裡清楚湯有林對自己籌備了兩個月,現場會還沒個眉目很不滿,由於現場辦公會是湯有林親手抓的,自己再也無計可施了。孔太平明白湯有林很清楚自己會想到這些,便將自己實在不想讓舅舅他們搬遷的想法如實說了出來。湯有林也沒有再追究,只是說他太重鄉土情感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半掩著的大門,孔太平正說學校裡不會有人,教育站的何站長就帶著鎮完小的楊校長迎上來。湯有林問他們元旦放假了還貓在學校幹什麼。何站長解釋說,他們想對全鎮的教師進行一次素質測試,就找了這個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出考題。何站長領著湯有林和孔太平將破舊的校舍看了一遍,回到操場上,湯有林說這種破房子養養飛禽走獸還差不多,作學校太危險了。何站長趁機將全鎮學校現有的危房情況說了一遍,並希望湯有林能給點錢扶持一下。湯有林笑一笑,說他已經將這事放在心裡了,如果不能完全解決,最少也要解決一部份。
何站長和楊校長回屋後,湯有林突然對孔太平說:「我有個想法,就將這所小學改成養雞場。怎麼樣,下午開會時,你出面提議一下!」
孔太平大驚失色地說:「湯書記,這件事連玩笑都是不能開的。你可不能當真。」
湯有林平靜地笑著:「上午的會你又不是沒參加,老蕭串通幾個常委都將我逼上梁山了,我哪有心思在這種時候開玩笑。」
孔太平說:「這種事萬萬做不得,只要做了肯定會身敗名裂。」
湯有林意味深長地說:「不是有人正等著看我如何身敗名裂嗎?幫我一下,就當我自投羅網好了。」
孔太平猛然明白湯有林一定是在對蕭縣長下圈套,他盯著不遠處的養殖場,不敢看湯有林,嘴裡說:「我覺得你和蕭縣長之間還沒有到決一死戰的地步!」
湯有林鐵青著臉說:「你以為老蕭會當面對邀請我進行決鬥!再拖下去說不定連你都要跟著他的屁股後面跑。」
孔太平不好再勸了,他說:「你真的有把握,撤了學校辦養雞場,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如果你有絕對把握,我還有個主意:讓趙衛東在下午的會上將這個方案提出來,誘使蕭縣長上鉤。」
湯有林陰陰一笑說:「就這樣定了。你給我將趙衛東叫來。也不能總是等著別人上門挑戰,我也得主動下一回戰書。」
孔太平打電話將趙衛東叫來後,自己先走開了。下午的現場辦公室還在養殖場的客室裡舉行,開會之前大家站在養殖場的塔棚裡,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因為鑽塔的阻擋,湯河村的農民沒有發現自己的頭頂上一下站起了這麼多的人。會議一開始,先由李妙玉將有關情況介紹一番。接著由趙衛東詳細地報告了擴建養殖場和新建養蛇場和養雞場計劃。趙衛東按湯有林的要求,請求常委會同意將湯河村小學改建成養雞場,現在的學生和老師全部併入鎮完全小學。孔太平本想冷眼看看接下來的戲怎麼演,哪知趙衛東一說完,蕭縣長就帶頭表態完全支持有關的各項計劃。另有幾個在研究人事時與蕭縣配合和很好的常委,也跟著蕭縣長說,既然是縣裡的名牌工程,就應該有如此的魄力。在孔太平看來應是極為重要的一件事,就這樣三言兩語就通過了。
散會時,所有人都很面帶笑容,孔太平雖然也高興,一想到湯有林和蕭縣長四目相對時,那種不言而喻的殺機,兩條腿便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起來。小趙注意到這個細節,有意將車開得很慢。紅色桑塔納緩緩地接近縣城時,孔太平終於平靜地歎了一口氣。
小趙像是猜出孔太平的心思,他將方向盤打了一把,並順勢扭過頭來說:「孔書記,我看你每次開完常委會後都覺得很累。」
孔太平說:「七個常委我排最後,書記縣長又在暗地裡張弓搭箭,就算我不介入,也得防著他們瞄錯了目標。」
小許說:「依我看,你得找幾個貼心的人跟著做事才行,雖然財政局長公安局長理所當然當然是一二把手的人,可鹿頭鎮是你的根據地,別看趙衛東現在緊跟著蕭縣長,其實他心裡虛得狠,只要有機會,稍一使勁他就跟過來了。」
孔太平覺得小許說的還真是那回事,因為大家都在競爭常委一職,縣裡所有重要崗位上的人過去沒有一個是自己的朋友,現在沒有一個是自己的心腹,如果自己再不將趙衛東拉到自己這一邊來,以後的工作真是難以開展。孔太平不再說話,直到下車時才衝著小許笑了笑,並讓他開車去接趙衛東來家裡。
孔太平讓月紡準備點下酒的菜,並書房裡擺一張小桌子。月紡不明白孔太平為何如此高規格地款待趙衛東。孔太平說女人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就不如男人了。
趙衛東一來,孔太平就將他請到書房裡,並將兩個人面前的酒杯全倒上酒:「我知道你今晚很忙,一會兒還要去蕭縣長那兒,就不來那些客套了。」
趙衛東舉著酒懷驚奇地看著孔太平,孔太平也看著趙衛東,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說了聲:「感情深一口吐。」
一懷酒喝乾了後,孔太平說:「你喝的這酒不是酒,而是你趙衛東救命藥!」
趙衛東不以為然地說:「我一沒患絕症,二沒犯黨紀國法,哪來的命要別人救!」
孔太平將酒杯重新斟滿後才說:「如果你犯了這兩項,我才不會請你喝酒。我是看著你將好生生的脖子往別人繫在梁的繩子裡送。我問你,下午的會上,是誰讓你提議將湯河村小學改作養雞場的。是湯有林先同你說的,然後你又請示了蕭縣長,對不對?實話說,這件事湯有林一開始就同我說過,我是反對的。反對的理由我想你也明白,都是什麼時候了,還敢壯著膽子去捅教育這個馬蜂窩。我以為這事會在辦公會遭到否決,哪怕多幾個人反對我也不會找你來喝酒了。因為無人反對,我才知道這事有些不妙。你也不是剛當領導。去年,那些老師為了一點工資,就將鹿頭鎮鬧得天翻地覆。而將學校騰出來做養雞場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不用說做,就是掛在嘴上說說,開開玩笑,也會讓人膽顫心驚。更讓我感到不妙的是,湯有林與蕭縣長在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簡直是一唱一和。上午的常委會你當然不能參加,我可以告訴你,當時的氣氛,換了任何一種會議,我都要躲到一邊去,免得別人的牙齒噴出來射我的眼睛。」
孔太平見趙衛東的臉色有些緊張,就拿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你不要太緊張,利害的話我還沒說出來哩!我再告訴你,蕭縣長除了開始在人事問題上與湯有林對著干以外,肯定還有你我不知道的動作。湯有林當然也不是善良之輩,要不然區書記就不會專程跑來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本來嘛,姜書記死後,由蕭縣長接任的順理成章的事。哪想到從地底下冒出一個湯有林,硬是將他用筷子夾到嘴邊的一快肉搶走了。這就像我離開鹿頭鎮後,李妙玉或老柯老閻想搶走屬於你的位置一樣。蕭縣長哪裡甘心就範,但他畢竟年紀不小了,時間對他不利,不可能長期與湯有林暗中較勁。不只是蕭縣長覺得時間緊迫,湯有林的時間也不充裕。你不知道,湯有林有一個三年之內離開這兒的計劃,最好的途徑當然是升職了。按照湯有林的三年計劃,不僅一個月就是一個星期也不敢浪費。眼看著蕭縣長在一旁不時為自己的計劃設置障礙,湯有林當然也會著急。作對手的兩個人同時著急後,如果碰上各自認是能夠痛下殺手的機會,肯定都想通過這事決一個你死我活。你趙衛東就是這樣不知深淺地被他們利用了。」
說著話時,趙衛東已不知不覺地喝下了三杯酒。孔太平將第四杯酒給他斟上後,繼續說:「按說你不應該這樣不省事,從前我們共事時,一有矛盾出現,你的表現都很精明。我想你一定是被有些人的許諾弄昏了頭。我再告訴你,湯有林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如果他敢於在這種非常時刻,提出來將學校改作養雞場,下一步、下兩步甚至下三步的棋如何走,他肯定早就想好了。蕭縣長也一樣,他當了這麼多年的縣長,光是經驗就可以與湯有林大戰三百回合。蕭縣長敢接招,說明他也盤算好了將來進退的道路。這時候敢在教育問題上下刀子,無異於向對方下戰書。只有你,兩邊的人都在將你當槍使,你還以為自己是他們的寶貝。說句不好聽的話,真到那個時候,他們一人一掌就會將你推下萬丈懸崖。不管誰贏誰輸,最終的爛包袱只有你趙衛東一個人背。」
趙衛東喝了那麼多的酒,臉色依然像產後大出血的女人。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沒有想到。主要怪段人慶,蕭縣長叫他做我的工作,他就一直纏著我不放。要我跟著蕭縣長走,不要三心二意。」
孔太平不等趙衛東將話說完就呸了一聲:「段人慶是三歲男孩的xx巴,硬不了幾分鐘——虧得你整天將他掛在嘴上。」
趙衛東說:「當時我想他也是為我好。」
孔太平說:「他要是真為你好,你可以將我現在說的話拿去試試,看看他會將自己的心肝掏出多少來給你看。
趙衛東這時恨不得對天發誓了。他說:「若不是你提醒,到時候說不定真的會落得死無葬身之地。你是我的老領導,教教我,現在該怎麼辦?」
孔太平說:「你也別驚慌!回去後,先將蕭縣長、段人慶還有湯有林是如何同你說的,寫個東西給我。真到了那種時候,我會出面替你主持公道。」
趙衛東放下酒杯說:「不用回家了,就在你家裡寫。」
趙衛東趴在寫字檯上寫字時,孔太平在他身後美地喝了一杯酒,然後近乎自語地說:「現在這種時候當領導犯不了大是大非的錯誤,犯錯誤的都是那些能化腐朽為神奇的事情。只要稍稍多個心眼就會想到,以蕭縣長在政治上的老辣,為何要將自己的脖子往死扣裡送?誰不知道發展教育是我們的基本國策,千年大計。我們在蕭縣長手下幹了這麼多年,誰見過他犯這種錯誤?所以,蕭縣長這是在走一步險棋。我估計,他多半會輸得連褲衩都沒得穿得。蕭縣長的助手不行。過去,蕭縣長一直在幫段人慶來對付我孔太平。看上去段人慶在很多地方比我順利,只要換一個角度去認識:段人慶必須在蕭縣長的幫助下才能同我競爭,那正好說明我的實力強過段人慶許多。其實蕭縣長也就是那兩下子,都這麼大所紀了,還要和年輕人鬥,簡直就是自取滅亡。不過,我覺得湯有林的心也太狠了,想什麼辦法不行,為什麼要用湯河村小學做賭場來賭自己的前途!」
趙衛東一邊寫一邊不停地點頭,並說共事多年,頭一次感到自己與孔太平相差不止一個檔次。還說往後只要蕭縣長他們有什麼動作,他一定盡早告訴孔太平。孔太平也表示只要能幫趙衛東,自己肯定會盡心盡力。趙衛東寫完要寫的後,又對孔太平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孔太平見趙衛東將蕭縣長許諾,只要自己當縣委書記,肯定讓趙衛東當常委這樣的話都寫出來了,立刻徹底放下心來。孔太平見時間不早了,就叫趙衛東先去見蕭縣長。趙衛東不好意思地說,孔太平真是料準了,下午開會之前,蕭縣長就安排好了晚上九點上他家去開個秘會。
趙衛東想起一件事,走到門口了又轉回來。他說:「鑽井隊的陳技術員與田毛毛的關係有些特別。」
「是別人瞎猜吧?」孔太平說。
聽趙衛東說他在鹿頭河邊碰見月紡與陳技術員一起坐在沙灘上,孔太平猛地想起自己在去湯河村小學的路上碰到的那一對男女心裡突然有些不踏實。月紡勸他,田毛毛也老大不小了,與男人相處應該知道如何對付,如果總為這事操心,那他一輩子也別想輕鬆過日子。月紡的話說得孔太平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湯有林就打電話來,約孔太平明天傍晚在省城裡見面,有重要事情要做。
孔太平正要放電話,湯有林也提起田毛毛。
湯有林要孔太平立即去湯河村,將鑽探隊的陳技術員攆走。孔太平下意識地追問這樣做的理由。湯有林毫不含糊地說孔太平這是在裝傻,如果他不知道陳技術員與田毛毛的事,那他就不是當常委的坯子。湯有林幾乎是用警告的口吻提醒孔太平,田毛毛目前的情況是不能談戀愛的,如果再出問題田毛毛就沒救了。湯有林說陳技術員這類人只是在慰藉鄉下的寂寞,不會對田毛毛動真情的。
田毛毛的事發展到這一步,月紡先急起來。倒不是怕在縭子和區師傅面前不好交待,關鍵是田毛毛能不能再承受一次心理與生理上的打擊。萬一承受不了,到時候不僅會將湯有林扯出來,就是孔太平也會泱及的。
孔太平聽了月紡的話,當即叫小許開上車送自己去湯河村。
快到湯河村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小許正在誇新桑塔納的車燈亮得特別舒服時,路邊的小河河堤上出現一對手拉著手的人影。孔太平將那人影緊盯著看了看,果然是田毛毛與鑽探隊的技術員。孔太平心裡一冒火,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他讓小許掉轉車頭,先去鎮派出所。黃所長正同幾個同事一道吃飯。聽孔太平一說,黃所長猛地將桌子一拍,吩咐坐在對面的兩個年輕警察馬上去將這個任務完成了。不到二十分鐘,那個陳技術員就被帶回來了。孔太平隔著一層玻璃看了看,陳技術員長得與鑽探隊其他的人大不一樣,白白淨淨地一副讀書人的樣子。他有些不相信湯有林的話,但又沒有別的辦法。
孔太平一個人趕到鑽探隊時,鑽探隊的頭頭不在。幾個工人還笑嘻嘻地指著緊挨著田細佰家的房子,說了一句暈話。孔太平知道那是屏兒的家。屏兒的男人到南邊打工去了,家裡只有她和一個三歲的女兒。他心裡一沉,忍不住將鑽探隊的人全都罵作畜牲。罵了幾句,鑽探隊的頭頭從黑暗中鑽出來,見到眾人時露出一臉的訕笑。孔太平將他叫到一旁告訴他陳技術員被抓的經過。鑽探隊的頭頭頓時衝著孔太平直髮牢騷,說鹿頭鎮太不開放了,難怪經濟總也發展不起來。孔太平懶得與其理論,要他明天一早就將陳技術員送走,這樣自己可以出面將那傢伙保出來。鑽探隊的頭頭叫起來,說這眼井能不能打出溫泉,關鍵就在這幾天,別人都可以走,唯獨陳技術員不能走。他還說,陳技術員人挺好,如果不是長年在野外工作,老婆在家紅杏出牆離了婚,田毛毛還沒有這個機會。孔太平不聽這些,逼著鑽探隊的頭頭考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處理完這邊事,孔太平順著田埂漫步走進湯河村。村子裡非常安靜。路過屏兒家時,屋裡裡傳出一個女人的小聲唱歌,孔太平忍不住繞了幾步,他發現臥室的屏兒家臥室的窗戶不知為何沒有關上。身體發育得非常好的屏兒正一絲不掛地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身子。因為長年不歇地勞動,屏兒的皮膚染著一種迷人的太陽紅。太陽紅從孔太平的眼睛裡鑽進來,在心裡喚出一種久違的熱乎乎的感覺。他有些羨慕眼前這個快樂的女人。不管是李妙玉還是安如娜,包括春到,她們從來不會因為與自己做愛獲得高xdx潮而高興地歌唱。孔太平將那只窗戶看了好久,他不想再去看田細佰了。
回到家裡,孔太平發現屋裡多了一套真皮沙發,他問月紡:「又有誰想要我在常委會上幫忙說話?」
聽說是趙衛東送來的。孔太平說:「這樣的東西不好再收了,太打眼。」
月紡說:「我知道這點,因為是趙衛東表示效忠的信物,我才沒有拒絕。」
第二天早上,在去省城的路上,孔太平接到黃所長電話,說是陳技術員已經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客車。到了省城,在約好的酒店見到了湯有林。湯有林說,他請了幾個挺有意思的人來吃飯,有些開支必須兩個人出面才不會被人當作把柄。孔太平不相信為了這點小事湯有林會將自己從幾百里之外叫過來。湯有林請來的人全是團省委的。吃完飯,湯有林還塞給他們每人一個兩千元人民幣的大紅包。團省委的人不肯接,說湯有林先前在財政廳時對他們就很照顧,這個人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給湯有林。從喝第一杯酒開始,孔太平就在琢磨,湯有林如此隆重地請這些人到底意義何在。直到酒喝完,那些人走得不見蹤影了,孔太平還沒想出個名堂。湯有林看出孔太平的心思,他故意詭秘地說,自己想通過他們弄個新長征突擊手當當。孔太平哪會相信這種鬼話。因為有一個客人沒來,湯有林將多出的一個紅包塞給孔太平,讓孔太平自己想辦法在省城裡花掉。
看著小袁開車載著湯有林揚長而去,孔太平也讓小許將自己送到安如娜的住處附近。小許比從前老到了許多,不用多說一個字,就會意地自己找地方休息去了。
這天晚上孔太平雖然在安如娜家裡過夜,心裡並不痛快。安如娜用女人拒絕男人時用得最多的理由,不使孔太平碰她一下。孔太平原打算半夜裡悄悄地撩開安如娜的睡衣看看她身上到底長了多長的體毛,上床之前安如娜非要他大口大口地喝下一杯牛奶。喝完後孔太平感到嘴裡有股藥味,便問安如娜是怎麼回事。安如娜開玩笑說現在的奶牛也會感冒發燒,也會吃青黴素,那藥味當然就進到牛奶裡了。安如娜將他一推,要他別亂想,他順勢將頭一歪便睡死過去。等到他醒來時,安如娜已經準備好了早點。吃完早點,孔太平又問早上的牛奶與昨晚的牛奶味道為什麼不一樣。安如娜說牛奶的品牌不一樣,味道當然就不一樣了。安如娜不讓孔太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她要孔太平回去時順便去一趟地區財政局,將自己通過地區財政局轉撥給他的二十萬元專款帶回去。不管安如娜怎麼說,孔太平還是懷疑昨晚的牛奶裡有安眠藥。他有些相信湯有林說的,安如娜也許真是個返祖的女人。
孔太平迫不及待地給小許打了call機,要他馬上來接自己。在等車的空隙裡,孔太平將話題引到湯有林昨天請來喝酒的團省委的那些人身上。安如娜算得上是個見多識廣的人,她也搞不清湯有林的目的。安如娜甚至還不屑地勸孔太平,什麼破團委,從來就沒有做過正經事,不要在他們身上花費精力。
紅色桑塔納一會兒就到了。孔太平走時還像往常一樣用力地吻著安如娜,在心裡他已經覺得那對嘴唇的滋味已大不如從前了。剛上車小許就告訴孔太平,月紡昨天晚上從湯河村打來電話,田毛毛又出事了。小許說他當時沒法與孔太平聯繫,只好說孔太平陪客時喝醉了叫不醒。孔太平馬上將電話打回去。月紡告訴孔太平,昨天下午到晚上,田毛毛的情況簡直嚇死人。田毛毛知道那個技術員走了後,竟然找了一根繩子要殉情。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叫鎮醫院的白院長親自己來給她打了一針安定。早上醒來情況已經好多了,只是人比從前呆了許多。
田毛毛的事弄得孔太平很不高興,車過長江後,小許見他還不笑,就說了一個省城裡正流行的一個順口溜: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壽,高壽不如高興,高興不如高xdx潮。孔太平聽後忍不住在肚子裡笑了一下,隨後問小許是從哪兒聽說的。小許也不想隱瞞,老老實實地說,昨天晚上他在酒吧碰到一個長著兩隻酒窩的小姐。孔太平覺得那個小姐一定是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