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洪暴發
秦震要求組織一個精幹的前線指揮部,親臨戰場,直接掌握部隊。他這人一打仗就喜歡往前跑。董天年熟知這一特點,就說:"還是老脾氣呀!"秦震笑了,董天年也就答允了他。秦震組織的指揮所,也就是一輛小吉普和兩輛中吉普(一輛是電台,一輛是警衛戰士),離開襄陽附近的兵團司令部,沿著漢江邊上蜿蜒的公路,飛速前進。秦震看到他所經之處,路邊全是灰禿禿的山坡地,荒瘠的土地裡露出無數稜厲的灰色石塊,不要說沒有樹,就連草也不生長:"啊!這鄂西真是個荒涼的地方呀!"就連道路上也經常凸露出石頭,因此,汽車就在這坎坷嶙峋的路上顛簸蹦跳著行駛,觀望了一陣,他就兩眼收攏到按著展在膝頭上的軍用地圖上。
強烈的陽光宣告炎天酷暑的季節開始了。飛行的吉普旋捲起白色的灰塵,風不但沒有一絲涼意,而是一股熱氣。三輛車掀起三股灰塵,有如旋風一直騰上高空,白色的飛塵急速地旋轉著,車輛裹在塵霧之中,火速向前飛駛。由早至午,愈來愈熱。秦震從紅潤的兩頰一直漫展到脖頸上都赤紅赤紅的了。中午停下車用飯,他一揚脖就喝了一軍用水壺涼水,立刻覺得清涼、痛快,於是他又變得興致勃勃了。他目光犀利一下看到不遠處一塊石巖上站立著一隻小鳥,這小鳥不斷轉動脖頸唧溜鳴囀,立刻引起了秦震打獵的興趣,他就手從警衛員小陳手裡搶過一支卡賓槍,把兩時支撐在吉普車水箱蓋上舉起槍來,閉上左眼,瞇起有眼,一聲清脆的槍響,那鳥兒只撲拉了一陣翅膀就不動彈了,他跑過去,拎起那隻小鳥跑回來,高興得跳起來:
"小陳!我這槍法怎樣?"
小陳調皮地回了一句:
"我看,你是大紀律不犯,小紀律不斷!"
說得秦震和周圍的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秦震拍拍腦門說:
"我就伯在司令部裡坐板凳。"
他揮起雙臂向天空和大地掄了一圈。
"這裡自由自在……"
突然圓睜兩眼:"有報嗎?"
一邊吃飯一邊收報的通訊戰士,脊背上濕得黑乎乎的,圍坐在中型吉普豎起來的天線周圍,有的收電、有的譯電,十分忙碌。
秦震把陽光下藍幽幽閃光的卡賓槍向警衛員拋去,自己大踏步向電台車走去。
電台的電鍵在輕快地響著,像一支樂曲一樣動聽。
兵團司令部電報:
"秦嶺(XXX軍代號)已到達指定地點。"
秦震自言自語:"好啊,陳文洪、梁曙光他們及時趕到了。"
他口授:
"請示司令部對我的行動有什麼指示沒有?"
"立即到秦嶺傳達作戰命令,準備投入主攻任務。"
"好,報告司令員,我立即執行。"
他隨即召集幾個作戰處的科長、參謀們在吉普車水箱蓋上展開軍用地圖,大家團團圍在一起,所有的眼睛都盯住地圖。秦震拳起右手,握著一根紅藍鉛筆,在地圖上仔細尋找。
"在這裡!"
"湖邊上!"
找到了,這是湖蕩邊一個小鎮。他皺著眉,用紅鉛筆在那兒畫了一個圓圈,而後輕輕敲著水箱蓋。他一瞬間想到:
--梁曙光的母親怎麼樣?
--白潔有沒有新的蹤跡?
他立刻在臉面前揮了一下手,重複著董天年那意味深長的話:"要忘掉,小秦,要忘掉!……"這一瞬間,他突然發覺樊城一日,原來是司令員做他的政治工作呢!"這老頭,真聰明機智呀!"想著,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是的,在作戰時機,只有把全副精力集中在作戰這一點上,軍情如火,豈能分心。他的夙願就是打勝這南下第一仗,他心裡忽地一亮,像從萬千思緒中抓得準確、明亮的一點,對!"打勝南下第一仗"這是一個多麼好的動員口號。他立刻決定:在前線作戰部隊裡提出這個響亮的口號,它既反映了領導上指揮意圖,又反映了千萬戰士的意願。是的,讓這個口號響遍火線,率領衝鋒吧!
三輛吉普車改變方向朝東面插下去。
這樣,就離開了突露著灰白色稜形石巖的貧瘠的丘陵,而漸漸走入竹木濃蔭的水網地帶。當秦震從風中聞到湖水的清涼氣息,夕陽已從大地上把紅光收斂起來,而從天空上撒下霧靄一般的黃昏。他們來到一個古老的鎮上。這種南方的古老村鎮是迷人的,它們大都建築在湖泊岸上,曲曲彎彎的小街是用青石板鋪成的。夾路兩旁人家,黑色或黃色的門框和窗榻上雕著花紋,青磚砌牆。屋頂不像北方,由於風大,得用泥漿固定,這裡只是一塊瓦片壓住一塊瓦片單擺浮擱著,哪裡漏雨,從屋裡拿竹竿捅捅整齊就行了。從遠處看街上兩排屋脊就像兩條蜿蜒的青龍,那些瓦片真像鱗甲,好像只要用刀一刮就能刮掉。由於村鎮緊靠湖邊,又十分古老,所以是陰沉的、潮濕的、泥污的、寂寞的。不過一接近鎮口,就覺得熱鬧非凡,以致秦震不得不下來步行。哈,一進鎮,他就為一種奇異景象所震驚。原來,沿曲曲彎彎長街兩旁低矮的屋簷底下,熙熙攘攘,滿滿當當全是戰士,都在包餃子。戰士們喜笑顏開,語聲喧嘩,同時又細心地包餃子,這簡直像是一場包餃子的比賽會,使得秦震忍俊不止。突然之間,牟春光不知從哪兒蹦出來,他個頭粗矮,聲音可很洪亮,朝著秦震喊:
"首長!--吃餃子羅!"
"好傢伙,把你們的寶貝餃子都帶到南方來了,我看著流口水呢!"
由牟春光帶頭,他那整個班都爭先恐後,紛紛邀請:
"司令員!回頭到我們這兒來吃餃子!"
"我肚皮大,回頭你們行軍勒褲腰帶可別怪我。"
一陣哄笑聲中,牟春光跳著腳歡叫: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來不來,一言為定吧!"
不要說餃子,戰士手上一杯開水,也含著無限深情呀!秦震從人群中擠出來,一面答允:
"你們的餃子我吃定了。"
牟春光詭秘地從口袋裡一掏,可不知掏出什麼東西,小聲說:
"還有從東北帶來的大蒜瓣呢!"
一個戰士從旁捅捅牟春光,悄悄說:"首長吃小灶……"
牟春光有意大聲喊出:"吃餃子還不是小灶……"
秦震一面說著一面往師部裡走,這裡距離軍部所在位置最近,當他通過電台和軍裡取得聯繫之後,何昌和侯德耀建議在這個鎮上開會。軍部通知各師長都到這兒來參加軍事會議。軍、師長一千人等迎了出來,何昌矮墩墩,但肥頭大耳,兩隻大眼睛灼灼發亮,一看就給人一塊花崗岩的印象;侯德耀卻像個文弱書生,削瘦的臉龐上,眼睛和嘴總顯出和藹的微笑。他們兩人一見秦震,作出各自不同的反應。何昌立即火急地問詢:"主攻任務定了吧?"侯德耀一見兵團司令此刻親自趕來,便已明白了個究竟,自顧笑而不言。秦震望了何昌一眼,也未答話,卻伸出手來一一握手,而後大夥兒把秦震簇擁了進去。這是一處有兩進院落的大院,風火牆高高遮著,更顯得陰氣森森,儘管是白天,在大過廳裡還不得不點上馬燈。現在雖然懸掛了兩盞馬燈,也不過黃濛濛一片的光景。秦震進來一看,房屋高大,十分氣派,窗欞精雕細刻,玲瓏剔透,更是不凡,經問原來是賣鹽的大字號。屋中地下擺了一隻紅油漆八仙桌,上面放著水壺和十來個搪瓷茶缸。秦震被讓到桌上方,一隻太師椅上坐下,立刻一擺手,叫把桌面上的東西撤去,然後從黃參謀手中接過軍用地圖,只一抖,就鋪在桌面。秦震機智、威嚴的目光掃了大家一眼,第一句話就是:
"你們可趕上熱鬧戲了!"
大家心裡本來懸著七上八下的問號,經秦震一開口就變得鴉雀無聲。他隨即扼要而又具體地交代了任務,當即聲言,敵人向我攻來了,你們怕沒什麼休息了。軍長何昌喝著洪亮的聲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侯德耀說:"在行軍路上,就做了思想動員工作了。"經過一番議論,決定了若干作戰方案,秦震說:
"情況儘管緊些,你們長途跋涉,抓緊時間,第一樁事是讓戰士們睡好、吃好,精力飽滿地投入戰鬥。"
會議結束,軍的領導帶領其他師幹部紛紛離去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警衛員小陳進來向秦震報告:
"二班請首長去吃餃子!"
陳文洪、梁曙光連忙說:
"飯準備好了,剛剛從湖裡撈了幾尾鮮魚……"
"你們大夥兒吃,人家有言在先,我可不能爽約啊!"
他說著走了出去。
回師部的路上,他一面走路一面低頭沉吟。一見陳文洪、梁曙光就說:
"馬上和兵團司令部電台聯繫!"
陳文洪立刻跑了出去。
秦震背負兩手在過廳裡踱來踱去,等陳文洪報告已經聯繫上了,他立刻跟上陳文洪到電台那兒去。
電台這裡,總是格外嚴肅、緊張。
他走到報務員身旁,口授了一份電報:
"兵團黨委決定的由梁曙光帶一組人從水路迂迴、搶進沙市一事,是否立即執行?"
他站在那裡沒動。看著報務員嫻熟地跳動著手指把電報發出去,他還是站在那裡沒動。這時,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這一點上,他急切地等待著答覆,如果這一著棋下定,沙市這邊作了部署,他就可以從正面大放手腳,揮師南下,轟轟烈烈打他一仗了。
不久,電報來了:
"望即部署施行。"
秦震轉身走向大廳。
他在那只紅漆八仙桌前站定,陳文洪、梁曙光站在他的對面。這時,正在這時,他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兩個人。一剎那間,他很滿意,他很感激他們,誰也沒提個人的問題。
"是的,忘掉它……"
可是,能忘掉嗎?他一直迴避陳文洪的眼光,卻用眼掃了一下梁曙光。
"老母親找到了?"
"還沒有,轉移到湖蕩裡去了。"
"湖蕩!哪個湖蕩?"
這兒遍地都是綠色的湖沼,上哪兒去找?
梁曙光卻鎮定地說:
"打完仗再說吧!"那意思很明顯:"個人的事暫時擱置一邊吧!"
秦震嘉許地點了點頭。一下扭轉過身來,甚至有點嚴厲地對陳文洪說:
"要軍部電話!"
陳文洪走到掛在牆壁上的皮包電話機,急速地搖了幾下:
"秦嶺!秦嶺,你是秦嶺嗎?兵團秦副司令找政委聽話。"
秦震接過電話耳機:
"我是秦震,你們正在部署,好,好,這次行動要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嗯,嗯,你說什麼?"
他把肩頭一聳又一放,爽朗地高聲大喊:
"咱們想到一塊去了,對,打勝南下第一仗,--這口號好,反映了千千萬萬群眾的願望,哪一個不憋足了勁想猛幹一下子。剛才二班請我吃餃子,我中了他們的計,原來他們是為了請戰:眼看著華東前線節節勝利,眼紅呀,好勝呀,戰士的心千金難買呀,他們要求一定打上這一仗。好,打勝南下第一仗,哈哈!你真是個諸葛亮,你既有錦囊妙計,這口號的發明權歸你,你就按你的主意辦,祝你勝利呀!"
陳文洪、梁曙光昂首挺胸,全身是勁,筆直地站在那裡,彷彿說:"不打好南下這一仗,死不瞑目。"秦震笑了,拉他兩人坐下,連忙說:"咱們合計一件事。"陳文洪剛才在電台那兒已知究竟,便未做聲。秦震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有你的任務"。而後把臉轉向梁曙光,把一項單獨行動的任務告訴給他。梁曙光臉刷地一下紅了,沒想到這個文文雅雅的人變得如此執拗,他梗住脖子:
"首長!讓我進湖蕩,這是照顧我個人……"
他幾乎要流出眼淚。
"你想到哪裡去了!這是從武漢出發時野戰軍領導給的任務,由兵團黨委討論決定的,那時還當你已經找到了母親。你看:第一,你們從湖上輕舟急進,千方百計,防止敵人炸毀沙市大堤,只要保住堤壩,我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第二,沙市是個紡織工業城市,為了不讓敵人破壞經濟建設,你們搶先進入,抓好軍管,你看這任務夠份量吧?老梁呀!你怎麼糊塗起來了,難道我就想著你個人的事?再說,那也不是你個人的事,你只想到她是你的媽媽,不,不,她是中國人民的好媽媽。這事,我不跟你囉嗦,回頭再講。你知道,長江從三峽噴射而出,勢如千鈞,萬一敵人真鋌而走險,連武漢三鎮都不保,你怎麼眼睛就看到那麼一點點?你還是政治委員呢!"
秦震好像真正要發火似的,陳文洪趕緊向梁曙光遞了眼色,梁曙光兩腳一併:
"我明白,堅決執行,萬難不辭。"
這一轉變,才使秦震放下一顆心,他走過去,一手撫在梁曙光肩頭:
"說老實話,老梁!下這個決心時,沒想到你老母親的事,不過現在經你這一提,我倒想到了。"
梁曙光這時不想談母親的事,可是秦震卻纏住不放,只見他眼光一亮又說了:
"你從湖蕩裡穿過,也可能見到老母親。"
"未必如此。"
秦震想了一下,對陳文洪說:
"叫嚴素來!"
不久,門外響起一陣急促而又細碎的腳步聲,隨著門一推開,一個女戰士揚手敬了個禮,站在廳堂中央。她那細高挑的身子和面部表情都顯得那樣精幹而又颯爽。她的衣服,由於在水網地帶行軍,已經沾滿污泥濁水,但不知怎麼,她還使人覺得她那樣清爽整潔,她用微微有點沙啞的聲音說:
"嚴素奉命來到。"
秦震想打破剛才的嚴肅氣氛,就笑著跟她握手。
"哈哈,我們的女科學家,怎麼樣,用你們黑龍江話說'夠嗆'吧?"
"我不是科學家,我是野戰軍醫生。"
"我說嚴素,醫學是最重要的科學,我看現在全世界的科學就還沒攀上頂峰。你想一想,人對自己的生老病死還處於無知狀態,卻造了那麼些害人殺人的東西,什麼原子彈、細菌戰,那不能叫科學,那叫愚蠢!不過,現在我不跟你爭論這些,你要跟梁政委去湖蕩執行一項任務。他那風燭殘年的老母親現在在湖蕩裡,母親多麼盼望見到兒子呀,不過,梁政委去執行的是危險的任務,敵人揚言,在長江以北的湖泊地留下十萬游擊隊,哈哈……他們要在咱們賀老總的革命根據地,跟咱們搞游擊戰。你看魄力不小吧!你們這支小小的突擊隊準備較量,需要你去擔任救護。再說,我想,如若能在湖蕩裡見到老母親,她為革命歷盡風霜,你去給老人家檢查檢查,我們這些作晚輩的也算盡了點心意呀!"
嚴素兩眼轉向梁曙光。
梁曙光訥訥說:"還是野戰部隊更需要……"
她的臉驀地紅了起來。不過,這個性格明朗的姑娘很敏捷地克制了自己,雙目盯住秦震沒有做聲,那意思像是說:"我一切聽從組織吩咐。"
秦震說:"野戰醫院不少她一個,再說你們到湖蕩裡也可能要作戰,我看就這樣定了。陳師長,你說呢?"
秦震每句話都說到陳文洪心坎上,他立刻答應:"我完全同意。"
"你拍板我定案。不過,師長同志!明天我的公館就在我那小吉普車上了,今天,你可要給我準備個床位,讓我美美地睡上一覺呀!"
說著他就邁著急促的小步,跟警衛員小陳走出去了。
三
陳文洪和梁曙光立刻找作戰科長要來從這兒到沙市的軍用地圖,鋪展在桌上。陳文洪伸手取下馬燈,舉在手上照著看。圖上面佈滿彎彎曲曲的河漢、密密麻麻的湖泊。他扠開大拇指和食指,在圖上大致量了一下,暗自皺了眉頭,自言自語:
"這個水路不簡單呀!"
梁曙光倒笑了:
"我就是這湖蕩邊長大的,難道還怕湖蕩不成?"
"我看請天柱來,一路商量不好嗎?"
梁曙光點了點頭。
陳文洪立即派人去找,不久,門外就響起一陣"咕咚咕咚"的腳步聲,進來的正是梁天柱。經曙光一說,天柱先笑了,說,"這可想到一道去了!我原想曙光跟部隊行動,我就先自個兒進蕩闖一闖,好跟這裡黨組織取得聯繫,這不正在謀算這件事情呢。現在曙光要去就更好了……"他這一說,使得陳文洪、梁曙光都為之一喜,連忙說:"我們來一道商量吧!"據梁天柱講,到沙市一路湖沼相聯,曲曲折折,很是難行,最大的是長湖。白崇禧部隊撤出武漢,在東自鄂城,南至洪湖,北至長江埠,西至長湖這一片沼澤地帶確實佈置了大批游擊隊,其實,多是湖匪乘機而起,打個旗號,取個官銜,沒多大實力。
梁曙光一手慢慢摸著下巴上的胡茬說:
"也不可小看,我們鄂西攻勢一開始,他們水上也會策應。"
陳文洪說:
"派一個加強排,帶兩門迫擊炮!"
"你可不要削弱正面決戰力量。"
"可是……"
可是什麼?陳文洪沒說,不過,他心裡暗自盤算:"這個任務派誰好?"經過一陣思慮,決計派全師最幹練、最機智、最勇敢的戰鬥英雄史保林連長去。他話剛一出口,立即遭到梁曙光反對:
"無論如何不能影響作戰,我看我帶一個排長足夠應付了。"
"不行,這是個軍事任務,也是個政治任務,你看!"
他搬著手指:"第一、不准炸毀江堤,第二、防止破壞城市,第三、搞好接管工作,第四、你們過湖蕩可能受敵人襲擊。老梁,史保林這個人不但勇敢,而且很有頭腦,你指揮全局,可也要有個得力幫手。這四個方面,史保林都拿得下來,別爭了,就這樣定了!"
陳文洪不再聽梁曙光說話,兀自命令作戰科長調史保林去了,梁天柱說他再和黨組織合計合計,也拔腳出去了。
這是一個空當,陳文洪心裡有話要講,就和梁曙光肩挨肩坐在一道親切地說:
"你有你的心事,我有我的心事,一打仗什麼事都忘掉了。不過,你這次入蕩要好好尋一尋母親,見了面也幫我帶個好……"
"怕顧不上尋找呢!"
"我看,這任務交給梁天柱。"
梁曙光點頭,他有話猶豫不決,不好出口。
陳文洪說:"家裡的事你放心,秦副司令督戰,管保有漂亮仗打……"
"不是這,"梁曙光低下頭用手指沾了茶葉水在桌面上劃來劃去,最後才一仰頭說:
"老陳!你是下決心的人,我不應該攪亂你。"
"什麼?還有什麼不放心嗎?"
梁曙光急了,說:
"不是那事,我說白潔這條線抓住就不要放手呀!"
陳文洪痛苦地皺緊眉頭,兩眼閃出決然的一瞥:
"打不了勝仗,什麼也說不上啊!"
陳文洪站起來,梁曙光跟著也站起來,兩人還是靠得很近,梁曙光顯然經過深思熟慮,就把要說的話說出來:
"老陳!你派史保林的事我不推了,不過我也有一事要你答應。"
陳文洪一愣:"你說吧!"
"我仔細考慮了,天柱跟你去。武漢黨組織派他秘密送過軍火彈藥,他跟江南的游擊隊有過聯繫,要是那邊來人,他可接頭,再說鄂西這地段熟,他帶個路也方便。"
陳文洪本想不同意,但為梁曙光那種誠摯動人、堅定不移、只有兄長才會有的體貼神情所阻止了。
不過,他還是說了:
"不讓天柱見到母親,這好嗎?"
"他在湖北見面的機會還多,同時,進蕩也不一定……"
"不一定什麼?"
"黨組織送老人家的人沒見回來,顯然,湖裡很亂,八九成見不上。"
"根據這情況,你要謹慎行事。"
"我一定注意,天柱的事就這麼辦了。"
他們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心情都有點激動。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一晃從門口進來,一看是嚴素。她已裝備停當,手裡拎著一個背包,背著一個綠帆布掛包和一個標有紅十字的藥箱,匆匆走進來,像吹進一陣清風,滿身光潔、喜悅。
陳文洪一笑說:
"到底是東北姑娘,麻利快!"
她把頭一擺,烏黑的頭髮跟著一甩:
"秦副司令員又親自給我打了電話,叮囑多帶幾種藥,這不是!"
她拍了拍藥箱,由於有高級首長的指示,她顯得得意洋洋。忽然她又轉著身子尋找什麼:
"怎麼,小宋這懶蟲還沒來?"
小宋是政委的警衛員,他睡意朦朧地在黑暗角落裡嘟噥:
"嚴醫生!你這嘴真厲害!"
"嗐!刀子嘴,豆腐心。"她自己噗哧先笑了。
說話間,梁天柱也帶一位黨組織的同志匆匆走了進來,他介紹說這同志叫"老陸"。
梁曙光卻把梁天柱拉在一旁談了一陣,只聽梁天柱甕聲甕氣地說:"就這麼辦,從武漢出發,組織上就讓我帶長江以北到長江以南這段路程,就這麼辦!我跟陳師長,老陸跟你!"梁天柱這人就是這麼敞亮、爽快。把話說完,梁天柱和老陸又出去重新安排去了。
作戰科長帶了史保林進來,史保林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敬了個禮就坐在旁邊。燈光照亮了他,他那清瘦的臉膛上有一雙大眼,眼光也是沉默的,膀寬、腰細,長長兩隻大手擱在衝鋒鎗上,全身上下精壯有力。於是,陳文洪、梁曙光、作戰科長、史保林就圍攏方桌,研究起行軍作戰方案。史保林一直沒做聲,只在討論出發時間時,他斬釘截鐵地說了話:"我看離開鎮子愈快愈好,這鎮子人多手雜,說不定有湖匪的探子,夜間容易保密,先找個河汊隱蔽起來,等天亮再進湖蕩,也不怕蕩裡地形複雜了。"
梁曙光連連點頭說:"這是兩全之計。不要人馬未動,風聲漏出。不如乘其不備,突然出現,主動權就在我了。"
陳文洪掉頭問史保林:"隊伍集合了嗎?"
"已經登船待命。"
陳文洪深感用人得當,朝史保林點了點頭,然後和梁曙光互看了一眼,說道:"馬上行動!"
於是在濃重水霧、漆黑夜幕掩蓋下,一個船隊就悄悄離了岸。
陳文洪靜悄悄站在湖邊,聽到汩汩划船聲漸漸消失淨盡,他還在屏心靜氣地望著、聽著。
四
黎明。
這是一個預示著無比炎熱的黎明。
這是一個召喚著狂風暴雨的黎明,
這是一個震天撼地的黎明。
秦震一行三輛吉普行駛到一座小山腳下停了下來。
電台忙碌地和兵團司令部及各前線部隊來往通報。秦震和圍在他身旁的幾個人都在看表。這時原野上一片靜寂,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每個人只聽到表針微微跳動的聲音--這聲音其實是沒有的,不過在人們意識中確實有這樣一種感覺。電台已經和前線各部隊取得聯繫,在那邊,山坳裡、竹林裡、湖岸邊、村舍裡,都有報務員坐在電台前邊,屏心靜氣地等待著那一個決定時刻的到來。秦震和兵團作了最後一次聯繫,知道決心鐵定不動,於是,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問,他的心彷彿要凝固起來了,但又微微戰顫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他指揮過無數次大規模作戰,不知為什麼覺得這一次特別莊嚴,因而有點緊張,但他終於使自己在激動中巍然挺立,他像一個神奇的勇士,張開弓,搭上箭,憑其無窮的臂力,鋒利的目光和神武的威勢,把一隻響箭猛力射出,隨著這一信號,一場翻江倒海的戰爭即將驟然而起。當他看到秒針的最後一下跳躍,他誰也沒看,又確實對每個人說:
"前進!開始戰鬥!"
而後,他就若無其事地沿著傾斜度不大的山坡走向山頂。草深沒膝,草上的露水那樣濃重,他大口吸了一口氣,蹚過草叢,他的褲子很快濕到膝蓋頭上,他從這水淋淋的清涼感才對襯出黎明竟如此燠悶。他十分悠閒自在,走到山頂上站下來,像在飽覽這南方清晨的風光,而且不禁為之陶醉。從山上望下去,到處是碧綠蔥蔥,有的是稻田,有的是草地,有的是湖沼。當黎明的晨光倏地把這一切都照亮時,這第一線光明,像是從天穹深處,顫悸著、顫悸著,好似一個從憩夢中閃現出來的少女的笑容。空中有時完全沒風,偶爾又吹來一陣風,不過,這風一點也不清爽,倒是有點粘膩。而後,在那少女笑容掠過的一剎那,由峽谷,由湖面,由竹木叢中,蒸發出白霧,向上升騰,這就出現了大自然的一種巧妙的交織變幻,黎明想給人間帶來一個發亮的清晨,而霧又想掩蓋這一個發亮的清晨。秦震站在山頭上,聞到青蒿、露水、大霧混合的氣息,好像是濃重的煙灰氣味。轉瞬間,大霧彌天而起,他從霧中看到急速移動的人影,部隊正從山下經過。
先是牟春光和全班戰友發現了他,他們一看到他,就更加加快了腳步,向前急急奔去。
不久,一陣馬蹄聲,陳文洪帶著一小隊騎兵,大概是從後面趕上來,想超逾部隊趕到前面去。陳文洪一看見三輛吉普車就知道秦震在這裡。他立刻加上一鞭,幾匹馬就一陣風一般,一下從霧中閃現,一下又在霧中隱沒。
過了一陣之後,炮兵部隊上來了,剛好這一陣霧特別濃,先沒看見什麼,只聽到一種沉重的隆隆聲,然後,馬匹拉著綠色的大炮從霧中出現了。車輪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顛簸著,炮筒隨之在空中顫動。在一輛裝載彈藥的車廂上,一閃之間有一個人頭頂鋼盔,十分威嚴,飛掠而過,這是岳大壯。這個強壯而又靦腆的戰士,他好像也一眼瞥見山頂上的秦震。
秦震既沒有看見牟春光、陳文洪,更沒有看見岳大壯,但所有從山腳下洶湧向前的部隊裡的人都看到兵團秦副司令,看見他挺著身子站在山頂上舉著望遠鏡,凝神注目地在觀察。風偶然把披在肩頭的風衣下擺一下吹起,一下吹落。
陽光穿透濃霧,霧慢慢稀薄。秦震的視線愈來愈遼闊、愈清晰。透過望遠鏡,他看到大地之上,這裡,那裡,無數條行進的行列,像彎彎曲曲輾轉飄動的游龍。他從遼沈戰役以來,很長久的時間,沒有領受親臨戰場目睹大平開進的快感了。他的眼睛發亮,嘴角微笑,他覺得在這裡沒有歡呼,沒有吶喊,但默默的移動之中,凝聚著一種比一切都強大的看不見、摸不到的神奇的力量。就如同整個大海,形成一種巨大無邊的浪湧,它沒有呼嘯,沒有跳蕩,沒有奔騰,只是慢慢向前蜂擁而進,顯得特別莊嚴凝重。秦震的心在為此而歡悅,他覺得整個部隊像一個人一樣,懷著激奮心情勇猛撲向前方。
從山腳三輛吉普車到山頂這一段坡路上,不斷有人上去,有人下來。有的送來電報,有的送來報話機上的記錄,有的帶下一個什麼指示,有的帶下什麼指令。太空中無聲的信息,無數道看不到聽不著的電波在顫動、顫動,飛逝、飛逝,傳遞、傳遞。這景象表面上看起來平靜而且秀麗,以至美到使你無法把它與戰爭這樣殘酷的屠戮行為聯繫在一起。一個突變就要迸然爆炸開來,而這個戰爭的命運就緊緊掌握在秦震這並不巨大,並不堅硬,而是柔軟的不大的手心裡。
當秦震抬頭觀察了一晌那燠熱的霧靄濛濛的景象,感到不同尋常,他立刻吩咐黃參謀:
"問氣象預報!"
黃參謀剛剛走到山坡中間,就逢到作戰科長跑上山來。
秦震接電報一看:"今天有大雨。"
他命令立即通報全軍,準備雨中作戰。
這時前面遙遠的地方突然響起一排槍聲,那樣響亮、刺耳。
他立刻扭轉身說道:
"收攤子!"
他身邊的人一聽,就如同石頭沿著陡坡滾轉而紛紛跑下。
等秦震下來,一切繼續前進的準備都已停當。他跳上吉普,吉普開足馬力奔駛。貼近地面還有些殘霧,三輛吉普也就一下閃現一下隱沒。槍炮聲愈來愈熾烈,吉普車向那火熱戰鬥的地方飛進。
五
當夜暴風雨果然來臨。
南方夏季的這種暴風雨真是聲勢嚇人!它不但不能給人帶來一點清涼,而是更加悶氣,更加燠熱。因而雨水從外面,汗水從裡面,把戰士們的衣服濕透,特別是貼皮膚的地方,粘膩得變成漿糊。熱汗蒸騰不出來,在人們身上汗和雨、雨和汗一起流淌。
今天,早晨的大霧,近午時一度疏散,不過空中凝結著濛濛水氣,太陽不是紅的而是白的,彷彿很哀傷,很慘淡。大自然醞釀著一場奧變,一轉眼間,烏雲彌滿了整個天空,雲和霧凝然不動,只是下沉,下沉,好像天穹要和大地擠壓起來,要把一切生物都砸個粉碎,夾在地層中間,等億萬年後,變成化石。就在烏雲將要垂到地面時,一道閃電,急如龍蛇,倏然飛逝。緊接著,和霹靂的巨響一道,大雨傾盆而降。正在這時,一陣狂風席捲地面,像一座大山傾倒下來,雨點,不像液體,而像固體,如同堅硬的鉛彈和石塊,合著雲、霧、風向下猛打,使得人張不開眼,馬仰不起頭,而且給旋風推得歪歪斜斜,向後倒退。這種雨只要一下,稻田、河床、田坎、道路,立刻氾濫成一片汪洋。一九四九年七月十一日,大軍從襄樊一線南下,十二日就遇上了這樣狂風暴雨。
黑夜如墨,風雨侵凌。陳文洪走在前衛團的最前頭。自從兵團司令部那個"前進"的命令下達後,他是多麼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啊!從身上發出任憑什麼也阻擋不了他的那麼一股熱望和熱力。這種時候,他嘴巴閉得緊緊的,在必要時刻,發出命令,句子也是很短促,很果決,風雨和黑夜絞在一起,黑夜和風雨絞在一起。上午,曾經響起的那一陣槍聲,是我方前哨部隊與敵人發生了接觸,軍裡電令頻傳,催促部隊火速前進,但四野卻又沉浸在靜寂之中,這暴風雨,這黑夜,這寂靜,在陳文洪心頭籠下不祥的陰影。"難道敵人在暴風雨掩蔽下滑脫、逃遁了嗎?"天神好像有意跟他為難,當他想到這裡,風雨雷電更加凶狂。正在這時,秦震傳來令人心驚的消息:軍指率領兩個團已經渡河,抓住敵人。命令陳文洪頂風冒雨跟蹤涉渡,投入戰鬥!--這是十萬火急的命令。陳文洪立刻揮師前進。不過,這當兒,雨太狂風太大,本來就跋涉不前,雨衣又纏裹住雙腿。他一把把雨衣甩在地下,他一心一意就是要掌握住部隊,使他們有秩序地前進、作戰、追擊、殲敵。可是夜如此漆黑,只覺得周圍山崩地裂,天翻地覆,只聽見隆隆的雨聲和嗚嗚的風聲。大地變成了急流,一腳拔上來,一腳又陷下去。這時,從各處傳來"尋不到路了!"的報告。
陳文洪虎地一聲喊道:
"路靠人腳踩出來!哪個天老爺子會給你設橋鋪路,準備齊全?"
不過,他立刻冷靜下來,因為他自己眼前也找不到路了。他馬上命令:"停止待令!"警衛員找到一個小山坡,把他拽了上去。這兒有大片竹林,竹竿給風雨打得倒伏到地面,竹葉在風雨中唰唰一片緊響。
陳文洪伸手取地圖,幾個參謀就把雨衣撐起來在他頭上搭了個防雨棚,可是風撕裂著雨衣,雨水還是往下流淌。陳文洪蹲在地上,在膝頭展開地圖,幾隻電筒同時打出雪亮的藍光,光圈隨著陳文洪的手指和眼光在圖紙上移動。原來這條古老的大河,已經形成一片平坦遼闊的亂石灘,只有一條流水曲折宛轉縈繞其間。大雨一下,河水就漫溢出來,淹沒兩旁各約一里之遙的河床,於是汪洋一片,你就分不清哪裡是河哪裡是灘了。陳文洪傳令找來的前頭部隊團、營、連的幹部們都站在他旁邊,圍了一個圓圈,等待命令。
"卡--拉拉……"一聲暴雷在陳文洪頭頂上爆炸開來,不知是什麼緣故,電燈光刷地一下都熄滅了。"卡--拉拉……""卡--拉拉……"接連幾聲成千上百萬噸鋼鐵一齊砸斷的聲響。然後,等雷電過去,手電筒又發出束束亮光,但也有幾隻燈泡的鎢絲卻震斷了。
陳文洪大聲吼叫:"不管是路不是路,對準指北針,向南!向南!"
正在這時,一科長陳葵從前面騎馬跑來。這匹馬在泥水裡面,東奔西突,已經精疲力竭,在泥濘中一面大聲喘氣,一面焦躁地打旋。陳葵不顧一切,將韁繩一撂,就飛身下來,一腳撲通跌倒在水窪裡,他爬起身,連泥帶水,跑上山坡向陳文洪報告:
"師長!山洪暴發!"
陳文洪嘩地一聲折起地圖站立起來。忽然透過閃電雷鳴,他聽到河那面槍炮聲大作,看情形戰鬥十分激烈,倏地一陣冷汗滲透他的全身:"軍部只帶了兩個團,後面山洪一截斷,孤軍作戰,豈不危急萬分!"
從報話機上果然傳來告急的聲音:
"九江!九江!我是秦嶺,我是秦嶺……"狂風驟雨,山洪暴發,如火的軍情,這一切一切都像山崩、雪崩、天崩,一起壓上陳文洪心頭。
在急風驟雨中,陳文洪搖晃了一下,小陳伸手想扶他,他發怒地一把甩開小陳的手。
他仰頭南望,透過迷霧一般的風雨夜空,幾顆紅色信號彈在遙遠地方一閃一閃發亮。
他的心隱隱地刺疼了一下。
這紅色信號在河南面升起,好像敵人有意對他嘲弄、挑釁。
他的顎骨像鋼鐵一般咬著,發出堅定、鎮靜的聲音:
"走!去看看大河,看看洪水。"
他意識到,在這時,一個指揮員應有的位置和在這位置上所應起的作用。
陳文洪率領一小批人膛著沒到小腿肚的水流來到大河邊上。
他忽然影影綽綽看見一個黑人影站在那裡。
陳文洪喝問:"哪一個?"
那人站在那裡兀自不動,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只在那兒尋思什麼。
小陳舉起衝鋒鎗要衝過去。
陳文洪一把抓住小陳的胳膊。他膛著泥水艱難地跑上去。
這時,那沉默的人好像才發現這茫茫大野裡,還有人在旁邊,就慢慢轉過身來。刺眼的電光忽地一閃,把這人和停在附近的一輛小吉普還有警衛戰士都一起照亮。陳文洪又是心疼,又是喜悅地喊:
"秦副司令,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他心裡一陣滾燙,喊了一句再也說不下去。
雨水從秦震的頭上衝到臉上,然後順著袖口往下滴,他緩緩說道:
"果然,山洪暴發了!"
山洪,山洪,陳文洪在延安曾經以大無畏的精神戰勝過它。不過,那時是他一個人,現在是千軍萬馬呀!那回想倏然一下湧上心頭,又倏然一下從心頭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