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燈籠罩著韓光,直升機的螺旋槳把他身邊的草叢吹的跟折斷腰似的,密密麻麻的特警和民警包圍著他。黑洞洞的槍口後面是警察們的眼睛,武器沒有感情,但是拿著武器的人有感情。特警隊員們的目光是複雜的,透過瞄準鏡看見的韓光似乎變得那麼遙遠,又那麼陌生。雖然他平時就不怎麼喜歡說話,但是他們這些特警都把韓光當作驕傲,甚至是……偶像。
偶像……破滅了。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痛苦的嗎?
沒有人說話,只有直升機的引擎聲。
薛剛走了過去,站在韓光對面。
韓光還是那麼陰鬱地看著他。
薛剛的嘴唇翕動著:「山鷹,你……你告訴我,這不是你幹的!」
韓光的眼睛裡面有什麼東西在閃動,但是卻一瞬即逝。他默默對著薛剛伸出雙手。薛剛低下眼睛,揮揮手。兩個特警隊員走過來,拿出了手銬。
卡嚓!韓光的雙手被銬住了。
薛剛轉向刑警隊長唐曉軍:「疑犯已經被捕,按照程序,我交給你處理。」
唐曉軍點點頭,給自己的兄弟一個眼色。兩個便衣刑警跑過去,夾住了韓光。唐曉軍看著被帶到自己面前的韓光,一字一句地說:
「你知道我最痛心的是什麼?」
韓光看著唐曉軍,不語。
「警察抓警察!」
唐曉軍的臉色也是悲憤的:「你聽著,假如不是你幹的,我會給你昭雪!但是假如是你幹的,我會把你釘死在法庭上!」
韓光沒有躲閃唐曉軍的目光。
唐曉軍揮揮手,韓光被刑警們簇擁著往山坡下走去。警察們默默無言給他們讓開一條路,韓光一貫傲氣的頭顱沒有低下來,也沒有人讓他低頭。似乎人們都沒想到讓他低頭,而韓光也似乎沒有什麼不一樣,跟從前執行完狙擊任務一樣在警察同僚的注視下走向警車。
只不過,這次他的狙擊步槍不在自己的肩上,而在後面戴著白手套取證的刑警鑒定技術員手裡,還套著塑料袋。
只不過,這次他的雙手還戴著手銬。
只不過,這次警察們注視他的目光不是欽佩、崇拜、欣慰……
而是傷感……
韓光默默穿過這些傷感的眼睛,走向警車。
依維柯警車的後門打開,他被塞入那個帶著鐵欄杆的罪犯位置。唐曉軍對薛剛說了一句什麼,薛剛揮揮手,兩個端著自動步槍的特警隊員上了後廂。他們戴著黑色的面罩,所以看不見表情;但是眼睛裡面的傷感,卻是面罩遮擋不住的。
「韓光。」特警組長鄧振華操著一口山東普通話,「公職所在,你別為難我,我也不會為難你。」
韓光看著他沒說話。
「我相信你是冤枉的,但是在事實搞清楚以前,恐怕你得受點委屈。」鄧振華繼續說,「別做傻事,你還年輕。要相信法律的公正,相信我們這些兄弟,我們不會看著你被冤枉不管的。所以你好好配合我們,千萬別做傻事。明白嗎?」
韓光長出一口氣,點點頭。
鄧振華從兜裡拿出一包駱駝,抽出來一根塞在韓光嘴裡。他給韓光點著煙,韓光抽了一口。煙霧籠罩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空空如也,又好似蘊藏著桑田滄海。
「開車。」鄧振華對前面的司機說。
警車拐下山坡,拐上公路。唐曉軍上了自己的君威,跟著依維柯警車。他們的目的地是市局,其餘的警車要各自返回工作崗位,所以逐漸在路口散開了。唐曉軍在後面開著車,臉色很不好看。
韓光在警車裡面,看著外面的山海景色掠過,長出一口氣。
林冬兒呆呆看著外面,不說話。
王欣拿著掃帚簸箕,跟一個護士在收拾被冬兒砸碎的暖瓶和杯子。另外一個護士在小心地給林冬兒被暖瓶碎片劃傷的右手食指上藥,她想說什麼,但是抬頭看看林冬兒的臉色,什麼都不敢說。
王欣把簸箕交給護士,走過來:「你先出去吧,我來處理。」
兩個護士都出去了,王欣繼續給林冬兒上藥。他低聲說:「冬兒,失戀並不可怕,失去信心才真正可怕。你看穿了一個男人,這並不是壞事。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難受,一時想不明白;但是事實擺在那兒,你再不願意相信,什麼都已經發生了。你要挺過去,時間會沖淡這一切。」
林冬兒不說話,潔白如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個世界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王欣誠懇地說,「愛情是美麗,轟轟烈烈,但是過去了都是一場空。」
林冬兒的手指慢慢纏上紗布。
「只有真心疼你的人,才會給你幸福。」
王欣慢慢把林冬兒的手握住,懇切地看著林冬兒的眼睛:「我願意給你幸福……」
林冬兒慢慢把手抽出來:「出去。」
「冬兒,我知道你會覺得我是乘人之危,但是我對你是真心的!」王欣懇切地說,「我……」
「我說了,你出去。」林冬兒冷冰冰地說。
王欣還想說什麼,林冬兒還是那麼冷冰冰地說:「王欣,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但是愛情是不能勉強的,我希望你尊重我。」
王欣把話嚥下去:「那好,我等你緩過來再說。」
林冬兒看他:「還有,別去找我的父母說這件事。他們很愛我,我不想讓他們為我傷心。另外,我要告訴你——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在我的個人問題上,我會尊重他們,但是他們不能替我做決定。」
王欣看著林冬兒:「我難道都不能去看我的老師和師母嗎?」
「那是你的自由。」林冬兒說,「但是,我選擇誰是我的自由。」
王欣挪開眼睛。
「我心裡夠亂的了,王欣。」林冬兒的眼淚在打轉,「你就讓我清靜清靜,好嗎?」
王欣欲言又止,歎息一聲出去了。
門關上的瞬間,林冬兒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王欣沮喪地站在外面,護士長匆匆過來:「王大夫,120急救中心報告,有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發病了!馬上就送到,您看我要通知林大夫嗎?」
「今天晚上怎麼這麼多事兒?」王欣皺著眉頭,「算了,你別告訴她了,我去處理。你們去做準備吧。」
「好。」護士長轉身要走。
門開了,林冬兒站住門口:「回來!」
護士長站住,轉身。
林冬兒擦去眼淚:「現在是我值班時間,我的病人我處理。如果王欣你真的有閒心,可以做我的助手。——但是,要記住這是我的值班時間!這是我的工作!」
「冬兒,還是我來吧。」王欣說,「你自己待一會兒會好點。」
「我說了,我自己處理。」林冬兒走出來,「護士長,去準備吧。」
「好。」護士長轉身跟著林冬兒去了。
王欣看著林冬兒的背影,苦笑搖頭,但是還是整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跟上了。
林冬兒進入工作狀態變得很精幹,邊走邊將披散的長髮紮成馬尾辮:「快,準備呼吸機。」
護士長答應著,吩咐護士們去準備。林冬兒剛剛走到急診室門口,救護車就呼嘯而至。她冷靜地下著命令:「準備進行氣管插管。」
戴著氧氣面罩的何世昌被抬下來,他的臉色鐵青還在昏迷狀態。林冬兒問:「病人家屬呢?」
救護車的大夫回答:「還在吵架。」
「人都這樣了,還吵架?」林冬兒的眉毛皺在一起,「胡鬧!趕緊送急診室!」
何世昌被送進去。
林冬兒剛剛要進去,警燈在醫院門口出現。一輛奧迪A6轎車頂著吸頂藍紅相間警燈高速開進來,逕直停在急診室門口。車是省城牌照,車窗前風擋放著一個紅色的「特別通行」標誌。一個精幹的年輕人關掉警燈下車,打開後車門。
臉皮跟老樹皮一樣打著歲月的褶皺的男人下了車,目光是那種不怒自威的銳利。他在年輕人的陪伴下走進急診樓大廳,年輕人對著林冬兒和王欣出示警官證:「省公安廳的,我叫王斌——你們哪位是值班大夫?」
「我。」林冬兒趨前一步,「你們有什麼事嗎?」
「借過一步說話。」王斌把林冬兒拉到一邊,低聲說:「病人情況如何?」
「我還沒有做過檢查,不清楚。」林冬兒說。
「這個人關係到國家安全,請不惜一切代價挽救他的生命!」王斌低聲說。
「我是醫生,我的職責是挽救所有患者的生命安全。即便來就診的是聯合國秘書長,也和普通患者是一樣的。」林冬兒不高興地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進去了。」
王斌還想說什麼,那個老樹皮臉龐的男人開口了:「讓大夫工作,我們別打擾她的工作。」
王斌把話嚥回去,林冬兒也沒笑臉轉身就快步走了。王斌轉向那個老樹皮男人低聲問:「局長,她那麼年輕——行嗎?」
馮雲山局長看著急診室的門口:「行與不行,人家是值班大夫。根據何世昌的身體情況,應該能挺過去。」
「他那兒子也真夠可以的。」王斌苦笑,「要不要我們去做做工作?」
「人家的家務事,我們能做什麼工作?」馮雲山搖頭歎氣,「做好我們自己的工作吧,危機還在後面。我們走,還有很多事要忙活。」
王斌跟著他出去了:「已經通過警方通知秦秘書了,他應該很快就到。」
「這個何世昌啊,年輕時欠下的風流債哦!還債的滋味不好受哦!」馮雲山苦笑著上了車。
奧迪A6轎車立即開走了,跟沒來過一樣。
「你怎麼可以這樣呢?」鍾雅琴很著急,「就算他對不起你,他畢竟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了!」
「你以為是因為我自己?!」鍾世佳看著母親,「我是為了你!媽,你不能原諒他!這麼多年了,你流的眼淚還少嗎?你難道忘記了?忘記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忘記你為了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多少流言蜚語跟刀子一樣紮著你的心?」
鍾雅琴掉過臉去,閉上眼睛。
鍾世佳甩開長髮,眼睛裡面也是淚水:「他就算肺癌晚期又怎麼樣?以為裝可憐,我就能喊他爸爸?他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了嗎?他知道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嗎?他知道我曾經是多麼渴望有個爸爸?他知道我曾經是怎樣羨慕別的同學有爸爸照顧有爸爸關心有爸爸跟他談心?那時候他在哪兒?他在哪兒?他在哪兒啊?!——他知道不知道,我也是個男孩子,我在成長的時候是多麼需要一個父親……」
「孩子,你別說了!」鍾雅琴哭出聲來。
鍾世佳閉上眼睛,淚水奪眶而出:「媽,如果你可以接受他,我不反對……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接受!你願意就跟他走,我自己留下……」
「我的兒子……」鍾雅琴一把抱住鍾世佳,「我怎麼可能丟下你?媽答應你,媽不原諒他!絕不原諒!媽跟你在一起,就我們娘兒倆!我們不要他……」
「媽……」鍾世佳痛哭出來。
黑暗的胡同裡面,母子兩人抱頭大哭。彷彿二十七年來的壓抑,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像火焰燃燒著他們傷痕纍纍的心。
一雙眼睛在遠處的車裡默默看著他們。
他嘴裡的煙頭在忽閃著。
「山下區巡邏警員注意,芙蓉村村民報警,有入戶盜竊發生。請立即趕往現場,村民已經包圍小偷藏身的樹林。做好引導工作,避免流血事件發生。完畢。」
「9827收到,我們馬上趕到現場。完畢。」
「9829收到,我們已經在路上。完畢。」
……
依維柯警車裡面誰都沒有說話,只有車載電台在隨著無線電的辟啪靜音傳出警方內部電台的對話。
韓光坐在後面,臉隨著旁邊掠過的路燈忽明忽暗。
在他身邊,是特警組長鄧振華和年輕特警小史。他們的自動步槍放在腿上,默默注視著韓光。
在依維柯警車的後面,是唐曉軍和兩名刑警駕駛的君威轎車。轎車的頂上掛著吸頂警燈,藍紅相間的光芒閃動著,輝映著唐曉軍鐵青的臉。
再後面,是一輛刑事現場勘查車。
警車的隊伍拐上了外環路輔路和經緯路的交叉十字路口,準備進入市區。恰好紅燈亮,按照濱海警方內部的相關規定,非執行緊急公務的警務車輛不得違反交通規則。疑犯已經在現場被擒,顯然押送疑犯不算緊急公務,所以車隊停下了。
韓光的目光轉向外面,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一輛廂式大貨車尾巴打著雙閃,停在十字路口東側。兩名工人模樣的人在車下,好像是在維修。此刻其中一名工人快步跳進駕駛室發動貨車,其動作之敏捷顯然不是一般工人所能完成的。另外一個工人在車下,彎腰把右手伸進車下的工具箱。
韓光又看路口西側。
一輛陸地巡洋艦原本停在便道上的花叢後面,此刻沒打開車燈但是機器卻猛然發動了。
韓光迅速看向後面。
兩輛轎車並排開來,車燈都沒有開,在黑暗當中帶著凌然的殺氣。
韓光嘶啞著喉嚨:「小心——」
大貨車的司機絕對是個駕駛高手,剛剛起步就迅速加速。大貨車跟巡航導彈一樣斜刺高速開上來,直接就撞在依維柯警車的腰上。隨著一聲巨響,依維柯警車被撞翻了,側著車身被大貨車的車頭推出去。
陸地巡洋艦和那兩輛轎車幾乎在同時打開氙氣遠光大燈,刺眼的光柱對著後面那輛君威和現場勘查車射去。車的速度也在瞬間提高,逕直衝向那兩輛警車。
唐曉軍往左邊拚命打方向,試圖避開陸地巡洋艦的側面衝擊。但是陸地巡洋艦碩大的車頭還是撞在了君威的尾巴上,君威撞在護欄上。陸地巡洋艦沒有減速,君威推倒了護欄,自己也打了兩個滾翻,但還是車輪著地了。
兩輛轎車一左一右夾住了現場勘查車,駕車警員剛剛拔出腰裡的手槍,就被轎車伸出的幾支衝鋒鎗射出的彈雨覆蓋了。
噠噠噠噠……
駕車警員在彈雨當中抽搐著自己的身體,他惟一能夠作出的反應就是踩死了剎車。吱——剎車片和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現場勘查車停住了。
唐曉軍眼冒金星,剛剛反過神來就看見陸地巡洋艦下來幾個端著56衝鋒鎗的黑影。他高喊一聲:「下車——」隨即就踹掉已經變形的車門,連滾帶爬出了君威。旁邊座位上的年輕刑警死活打不開車門,對面的衝鋒鎗已經響了。
噠噠噠噠……
密集的彈雨覆蓋了整個君威轎車,打出來無數彈洞。
臥倒在車旁的唐曉軍眼睜睜看著彈洞開始往下滴血,他心痛如絞。但是來不及心痛了,對方扔來一個黑色的物體。一顆傘兵手雷落在唐曉軍身邊的地下,還在噴著白煙旋轉著。唐曉軍立即從地上彈起來,沒命地向著遠處跑去。
轟……
君威轎車變形的車體化成了一團烈焰,隨著巨大的爆炸在空中打了一個滾,又重重落地。
唐曉軍被背後的爆炸衝擊波打得往前飛去,一塊彈片擊中了他的左臂。他重重落地,門牙被磕掉了。他滿嘴鮮血,顧不上左臂的傷口堅持爬起來,沒命地向著便道上的灌木叢跑去。
噠噠噠噠……
槍聲在他背後響起,唐曉軍一個魚躍鑽入灌木叢。子彈擊落了灌木葉片,擊打在他身邊的泥地上。唐曉軍在彈雨的壓制下,趴在灌木叢後的泥坎兒下面,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貨車把依維柯警車頂到那邊路側的馬路牙子上。受傷流血的司機剛剛從前面車窗艱難爬出半個身子,就被密集的彈雨覆蓋,在地上瘋狂地抽搐著。
後廂已經是一片混亂。鄧振華滿臉是血,高喊著:「小史!小史報告你的情況——」
小史躺在車廂的雜物裡面,沒有反應。韓光伸手摸他的脈搏,抬頭看鄧振華搖頭。鄧振華心痛地怒吼一聲,手裡的自動步槍上了栓。韓光伸手去摸小史的自動步槍,鄧振華的槍口頂住了他的腦袋:「敢動我就打死你!」
韓光冷峻地看著他:「想活命,就和我並肩作戰!」
鄧振華怒視韓光:「我他媽的憑什麼相信你?!」
「是一起死在這裡,還是衝出去?!」韓光怒問他。
外面的貨車後車廂打開,幾個槍手已經跳了出來。
鄧振華拿出手銬鑰匙顫抖著遞給韓光。韓光接過鑰匙打開自己的手銬,拿起小史的自動步槍拉開槍栓:「我們突然衝出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走不了。」鄧振華的聲音變得很暗淡,「我的腿卡在裡面了。」
韓光低頭看去,鄧振華的右腿卡在車廂破裂的地方,還在汩汩冒出鮮血。鄧振華艱難地:「我掩護你,你殺出去!」
韓光看鄧振華:「要死一起死!」
「你要是死了,你的冤案就鐵了,八輩子你也翻不了身!」鄧振華著急地說,「我掩護你,你衝出去!」
「你為什麼相信我?!」
「因為你剛才要和我一起死!」鄧振華說完,舉起步槍從破碎的車窗噠噠噠噠掃出一個扇面。
兩個槍手措手不及被打倒了,其餘的槍手馬上就地滾翻找掩護。
「沖——」鄧振華高喊著。
韓光看著鄧振華,卻沒有往外衝。
「你要告訴我妻子和我女兒,我愛她們!」鄧振華著急得脖子青筋都暴起了,「都死了,就沒人告訴她們了!」
韓光看著鄧振華的眼睛,點頭。他摘下小史的耳麥和對講機,戴在自己的耳朵上,對講機卡在腰帶上。
鄧振華再次掃出一個扇面,槍手們躲閃著。韓光一腳踢開後廂破爛的車門,抱著步槍鑽了出去。
密集的彈雨掃來,韓光一個魚躍前撲落地。他在空中的時候,就開始出槍動作。落地的瞬間步槍已經抵肩,非常完美的步槍臥姿射擊準備動作。隨即就是在特種部隊長年訓練的自動步槍速射,他的單發射擊短促緊密。
幾個槍手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中彈倒地。
鄧振華哈哈笑著更換了一個彈匣:「兔崽子,讓你們見識見識特警爺爺的厲害!爺爺臨死也要拉你們墊背——」他把自動步槍調到連發,噠噠噠噠掃射出去。
韓光臥在不遠的地面,側臉看他。
「衝出去,給我和小史報仇——」鄧振華怒吼。
韓光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拿起步槍衝了出去。鄧振華在後面掩護他,再次衝過來的幾個槍手被鄧振華的射擊壓制,不得不臥倒在地上還擊。韓光持槍在胸前,風一樣跑向黑暗當中的樹林。
躲在灌木叢當中的唐曉軍舉槍瞄準韓光,他的嘴角在抽搐。他的食指在扳機上顫抖著,遲遲沒有摳動。
韓光已經要跑進樹林了。
唐曉軍一咬牙下定決心瞄準韓光的背影,他的食指不再顫抖,虎口在均勻加力。
噠噠噠噠……密集的彈雨掃射過來。
唐曉軍低頭躲避,槍打偏了。這是槍手們的盲目射擊,意在掃射可能活著的可疑目標。
韓光恰在這個瞬間躍入無邊的黑暗。
槍手們被他帶起的晃動樹枝吸引過去,對著黑暗排成一排盲目射擊。但是沒有一個槍手試圖在黑暗當中去追逐韓光,因為在黑夜樹林當中追逐一個陸軍特種兵哪怕是前陸軍特種兵,跟送死是一個道理。
唐曉軍壓抑自己的呼吸握緊手槍,視線透過灌木叢的縫隙觀察現場。
鄧振華已經打完了最後一個彈匣,他伸出手去摸小史身上的戰術背心。但是小史是趴著的壓住了自己的彈匣,鄧振華抓住他胸前的彈匣卻拔不出來。拔了幾下,鄧振華放棄了努力,苦笑:「早就讓你減肥,你就是不聽。這下高興了,把我也給害了。」
槍手們小心翼翼爬起來,交替掩護接近依維柯警車。
鄧振華點著一顆煙,拔出手槍。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視線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他對著前面活動的影子,勉強摳動扳機。
砰!槍聲一響,槍手就臥倒在地。鄧振華繼續對著這些影子射擊,但是雙手越來越顫抖。槍也隨著手的顫抖,射出的子彈亂飛。
咯,空膛掛機了。
鄧振華的神志也變得不清醒,他丟掉手槍摸出兜裡的錢包。打開來,是妻子和女兒的合影。他抽出照片撫摸著,戴著戰術手套的手指滑過女兒的臉,立即抹上了一片血。
一雙鐵鉗一般的手抓住他的特警戰術背心試圖拖他出來,他的右腿還卡著,慘叫一聲抓緊了妻子和女兒的照片。槍手放棄了努力,站起身來。
「是個好漢,給個好死吧。」一個戴著面罩的槍手冷漠地下令。
一個槍手拿起手裡的衝鋒鎗。
唐曉軍躲在灌木叢中,舉起手槍瞄準那個準備開槍的槍手。
他的食指開始顫抖,視線因為淚的湧動變得模糊。他咬著嘴唇,已經咬出來血。豆大的汗珠流下來,鼻翼隨著急促的呼吸翕動著。
噠噠噠……
槍手對準鄧振華伸出車外的頭部打了個點射。
唐曉軍放下槍口,咬住了地上的泥土。他眼睜睜看著鄧振華的頭部被子彈打碎,腦漿流出來。他閉上眼睛,眼淚流出來。
「解決剩下的人,撤離。」領頭的槍手繼續冷冷下令。
其餘的槍手開始對著警察的遺體補槍,都是頭部胸部各一槍。
唐曉軍抬起頭,淚水在流。他咬著泥土,手指深深抓進泥土裡面。
領頭的槍手打開現場勘查車的後門,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法醫縮在裡面渾身發抖。兩個槍手把她拉出來,她喊著:「我是法醫——我是做技術的,你們不要殺我……」
領頭的槍手揮揮手,其餘的槍手讓開了。
女法醫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面前的槍手無助地哀求:「你們別殺我,我剛剛結婚……我懷孕了……我有孩子……」
領頭的槍手突然利索地拔出手槍對準女法醫的頭,當就是一槍。
女法醫猝然倒地。
領頭的槍手對著她再次射擊,還是頭部胸部各一槍。
唐曉軍張大嘴咬住泥土,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卻不能出聲。他緊緊抓住泥土,指甲都劈開了,流出了血。他卻感覺不到疼,咬著泥土壓抑著哭聲。
領頭的槍手從現場勘查車後面拿出那把套著塑料袋的狙擊步槍:「我們走,實施B計劃。」
槍手們紛紛上車,快速離開現場。
唐曉軍咬著泥土,嗓子裡面哽咽出哀嚎。他的眼淚刷拉拉如同瀑布一樣沒有任何過渡任何停頓,就那樣流下來,自從五年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被犯罪分子報復殺害以後,他再也沒有這樣哭過。
還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事被殺害,自己卻無能為力,更能讓一個飽經風霜的刑警隊長失聲痛哭呢?
「各個單位注意,外環路和經緯路交叉口發生槍戰,我們有警員傷亡。立即趕到現場,疑犯是多名持槍武裝匪徒,重複一遍,疑犯是多名持槍匪徒……」
警笛聲響徹已經進入夢鄉的濱海市區,所有的機動巡邏警車全部趕往現場,車上的警員們紛紛穿上防彈背心,手裡的微型衝鋒鎗打開了保險。
兩架警用直升機從特警基地拔地而起。機艙裡面,薛剛在給隊員們下令:「發現疑犯要果斷射擊!不要猶豫!——你們給我記住了,對於殘忍殺害警員的持槍匪徒,絕對不能手軟!明白沒有?!」
「明白!」眼睛都是瞪出血絲的特警隊員們齊聲怒吼。
位於城鄉結合部的武警支隊駐地,拉響警笛的武警機動中隊車輛跟旋風一般衝出大門。後面的大院裡面,其餘中隊的武警戰士們戴著鋼盔背著81-1自動步槍,還在緊張登車。子彈箱被直接扔在卡車上,箱蓋打開。支隊長戴著鋼盔穿著防彈背心別著手槍,在下面站著拿著高音喇叭對著緊張登車出發的戰士們高喊:「給我放亮了眼睛,發現了就往死裡打!打死了我負責!他媽的反了天了?!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了?!」
……
唐曉軍木然地坐在救護車打開的後廂蓋上,護士在給他包紮左臂的傷口。
現場已經變成一片警察的海洋,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警車在這裡的前後左右閃爍著警燈。趕到現場的警察們拿著手裡的武器,紛紛摘下頭上的鋼盔或者帽子,看著犧牲的同事被蓋上白布抬上救護車。年輕的警察們擦著眼淚,年老的警察們也擦著眼淚。
鄧振華的頭部已經裹上紗布浸滿鮮血,右手死死地抓著一張照片。
一個護士想掰開他的手,卻壓根就掰不開。
薛剛看著被血染紅的照片,摘下頭上的鋼盔。他的聲音嘶啞:「讓他帶著走吧。」
護士點點頭,淚水吧嗒落在照片上。
鄧振華的臉被白布蓋上了,擔架被兩個眼睛紅紅的特警隊員抬起來送往救護車。
薛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轉向大家高聲說:
「現在我是現場警銜最高的警官,我宣佈接管現場的指揮!都把眼淚擦乾,打起精神來!罪犯還沒有抓到,還不到我們默哀的時候!我們的兄弟不能就這樣白白犧牲了!各個單位的頭立即組織自己的兄弟,按照緊急預案執行分區分片搜查抓捕工作!為了這些犧牲的兄弟,我命令你們——全都去工作!發現韓光,可以就地擊斃!——這是血海深仇!血海深仇!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血海深仇!!!血海深仇!!!」警察們發出悶雷一樣的怒吼。
「山下分局的,跟我走!」一個巡警隊長舉起微型衝鋒鎗怒吼,隨即鑽進警車。一片警車跟著他閃爍著警燈拉著警笛疾馳而去。
「外環分局的,出發!」
「治安總隊,走!」
「中環分局的出發了!」
……
警察們陸續離去,警車的海洋逐漸退潮了。
唐曉軍站起來,護士著急地:「唐隊長,還沒包紮好!」
唐曉軍一把扯掉自己的繃帶,讓血繼續流。他拔出手槍上膛,對著刑警隊的兄弟高喊:「刑警隊的,都過來!」
「曉軍,你最好還是去休息。」薛剛走過去,「你的精神繃的太緊了。」
「你以為我是怕死?」唐曉軍的聲音很冷峻,「我是怕我不能把這幫兔崽子全都斃了!我殺一個兩個,算什麼報仇?!我要把他們全都送上刑場!——刑警隊的,上路!」
便衣們跟著唐曉軍大步走向自己的警車。
唐曉軍突然回頭:「對了!——你們那個韓光,我不管他是什麼路子!這事是因他而起的,我恨不得挖了他的心肝做祭品!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那幫人跟韓光還不是一路!所以最好是給他留個活口,這個案子疑點太多了!」
薛剛愣了一下。
「稍後我會給局長辦公會議詳細報告,現在我要去抓人!」唐曉軍厲聲說,「不過,最好重新下達追捕命令!」
薛剛點點頭。
唐曉軍大步流星上了警車,便衣們嘩啦啦一片開關車門的聲音。這些掛著民用牌照的各種品牌轎車拉響警報,旋轉著吸頂警燈,陸續離去。
薛剛站在空曠的公路上環視四周,地上都是血泊,三輛警車的殘骸還有點點火焰。交警已經封鎖了交通,刑警的技術員在做現場鑒定。
他拿起步槍上栓:「特警隊,出發!」
黑暗當中的海浪猛烈地拍擊著礁石,
「各個單位注意,下面是緊急追捕命令。原特警隊狙擊手韓光負案潛逃,經過確認該犯與半小時前發生在外環路與經緯路交叉口的惡性襲警案件有關。該犯攜帶自動步槍一支,子彈若干發,屬於極度危險級別。如果發現並確認該犯,可不加警告就地擊斃……」
韓光站在礁石後面,齊膝蓋深的海浪不斷拍擊著他,他卻巋然不動。稍頃,他摘下耳麥,看著蒼茫的大海默默無語。
他摘下身上的自動步槍,卸下彈匣,逐次退出裡面的子彈握在手裡。
只有五發子彈了。
他歎口氣,重新把子彈迅速壓進彈匣裝到步槍上。他抬頭看著遠處的沿海公路,閃爍著藍光燈的警車開著大燈對著海灘方向。燈光照射出來正在翻過公路護欄的警察和武警戰士的身影,焦躁不安的警犬對著海灘方向狂吠。大致三百多名警察和武警戰士一字排開,在警犬的引導下對整個海灘進行地毯式搜索。三百多個手電的光柱交叉著,構成了真正的天羅地網。
警用直升機開著探照燈,沿著海岸線低空慢速掠過。
韓光看著慢慢搜索接近自己的隊伍,蹲下了身子。他只把鼻孔露在水面上,以降低自己被發現的概率。
搜索隊伍越來越近,韓光屏住呼吸埋頭扎進水裡。
搜索的警察和武警戰士手電光柱立即掃過來,他們睜大眼睛希望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韓光藏在礁石縫隙的海水當中,紋絲不動。
「那邊看看去!」
「走啊!」
「小心了,這小子有槍!」
……
聲音漸漸遠去了。
韓光慢慢露出鼻孔,呼吸著新鮮空氣。等到確認一切都過去,他才伸出腦袋大口呼吸著。肺部感覺到氧氣的補充,肌體逐漸恢復了活力。他疲憊地躺在海水當中靠著礁石。
現在他有時間好好想想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當然,他知道留給自己的不會是太長的時間。
「何總,下次您可千萬不能自己跑出去了。」秦偉擦著眼淚哽咽著說,「您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沒辦法跟集團董事會交代啊!」
何世昌躺在病床上疲憊地笑笑:「小秦,我這不挺好的嗎?」
醫院外面有警車呼嘯警笛而過。
「出什麼事情了?」何世昌關心地問。
「外環路發生槍戰,死了不少警察。警方現在正在進行全城大搜捕,據說是一個警察犯的案子。」秦偉低聲說。
「警察?」何世昌皺起眉頭。
「對。」秦偉跟著說,「是警察殺警察,據說他還是個特警……世界能源論壇後天就要召開了,濱海市居然發生了這麼惡劣的案件。大陸的治安真的是值得擔憂啊,我們把這樣大的投資轉向大陸……」
何世昌疲憊地擺擺手:「小秦,我很累了。」
秦偉閉住了嘴,隨即問:「何總,那您現在對集團董事會有什麼話要帶嗎?」
「我說了,我很累了。」何世昌閉上眼睛。
門輕輕推開了,林冬兒跟王欣進來。秦偉抬起頭,林冬兒皺起眉頭:「我跟你不是說過嗎?病人現在需要休息,你不能進來。誰讓你進來的?」
秦偉支吾著:「我是何總的秘書。」
「你就是他的秘書長也不行!」林冬兒斷然說,「出去吧,讓病人好好休息。你作為下屬應該好好考慮病人的身體恢復,別來打擾他。」
秦偉無奈,對何世昌說:「何總,我先出去了?」
何世昌點點頭,秦偉出去把門帶上。林冬兒轉向何世昌,聲音柔和下來:「老先生,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胸口還疼嗎?」
何世昌搖頭笑:「能成為你的病人,我很榮幸。」
林冬兒笑笑:「瞧您說的,身體健康才是真正的幸福。我可真的希望您再也不會是我的病人。」
何世昌看著林冬兒的眼睛:「你哭過?」
林冬兒愣了一下。
何世昌笑:「總不可能是為了我這個老頭子吧?——為了你的男朋友?」
林冬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王欣皺起眉頭:「何先生,您還是休息吧。工作以外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處理。」
何世昌看看王欣,搖頭:「你們?不,你不是她的男朋友。你們的眼睛裡面蘊含的東西不一樣,不可能有愛情。」
王欣的臉沉下來了:「這跟你沒關係吧?」
「王欣!」林冬兒斷然說,「你出去!病人剛剛甦醒,你就這樣說話!你忘記了他還是個病人嗎?」
王欣把話嚥下去,看了何世昌一眼出去了。
門被他碰響關上了,何世昌苦笑一下:「他生氣了?」
林冬兒歎口氣,沒說話。
「他想跟你在一起,但是很難說是愛情。」何世昌歎氣,「但是他具備某些條件,這些條件是你愛的男人不具備的。」
「您怎麼知道?」林冬兒疑惑地,「你認識我?」
「我怎麼可能認識你?我來濱海才不過幾個小時。」何世昌苦笑,「你知道我這七十多年,見證了多少癡男怨女的悲歡離合嗎?還有什麼能瞞過我這個老頭子的眼睛?人啊,真的活明白了,也就快入土了!」
林冬兒看著何世昌,陷入沉思。
「假如你心裡愛,就不要勉強不愛——人的一生啊,就這麼幾十年。怎麼都是過,與其勉強不愛,不如勇敢去愛。即便是愛得粉身碎骨,愛得痛苦不堪,愛得天翻地覆,都比你勉強不愛碌碌終生,到行將入土的時候,去體味遺憾一生的感覺要強得多。」
何世昌挪開眼睛,與其在說林冬兒,不如是在說自己。
林冬兒卻聽得非常入神:「老先生,謝謝你。」
何世昌笑笑:「我已經失去了,而你還有機會。」
林冬兒脫口而出:「但是……他跟別的女人有了孩子……我……」
「你怎麼知道?」何世昌歎息,「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不認識你,所以更談不上對你有什麼瞭解,更不要提你愛的那個男人。但是你的眼睛,我能感覺到——能征服擁有你這樣一雙眼睛的女孩,那個男人也非等閒之輩。而天底下有哪一個男人,會有了你這樣的女孩而不去珍惜呢?」
林冬兒的臉紅了。
「退一步說,假如他真的跟別人有了孩子,就不值得愛了嗎?」何世昌的聲音很悲涼,「我一生中最愛的女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知道我有家庭,還有孩子。但是她還是和我在一起,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林冬兒看著他:「後來呢?」
何世昌閉上眼睛,老淚流出來:「也是我這一生,最深的痛。」
林冬兒無語了,片刻她低聲說:「老先生,您累了,安心休息吧。需要什麼的時候,您按下按鈕就可以。」
她慢慢走出去,把門帶上。
王欣焦躁地等在外面,看見林冬兒出來就走過去:「那老頭子都跟你說了什麼?」
林冬兒看他的目光很平靜:「王欣,跟你沒關係的事情,我希望你保持沉默。」
王欣被噎住了,隨即:「怎麼跟我沒關係?你媽說,等明年就讓我跟你……」
「打住!」林冬兒斷然道,「我現在想明白了,我應該勇敢去愛,而不是勉強不愛!我媽說什麼是我媽的事情,跟我沒關係!」
「你?!」
林冬兒大步走向急診樓大廳門口外,她拿出手機打開,撥下韓光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叫的號碼已關機。」
林冬兒放下電話,看著黑暗當中的城市無聲歎息。
韓光背著自動步槍在海灘邊的灌木叢低姿潛行著,枝葉抽打著他年輕強壯的身軀。他似乎渾然無覺,耳麥傳輸著警方電台的通話。他根據這些通話進行著分析,判斷著警方包圍圈的漏洞……
——唐曉軍面對電腦,在警方內部網絡上調出來韓光的資料。
一張沉默寡言的臉,
一雙憂鬱的眼睛。
唐曉軍看著這雙眼睛:「你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告訴我!」
電腦屏幕慢慢拉下,顯現出來韓光的履歷。
唐曉軍把鼠標停留在韓光的從軍生涯上:
「陸軍學院偵查指揮專業,當年畢業生綜合成績第一名;
入選『狼牙』特種大隊集訓營,高分通過選拔;
參加特種部隊骨幹狙擊手集訓隊……」
唐曉軍愣了一下。他知道,特種部隊組織的狙擊手年度集訓,代號「刺客」,戰士們自己稱最佳狙擊手為「刺客」,以資鼓勵。「刺客」的代號來自於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自是希望中國古代刺客俠義忠誠與勇往直前的品格,在當代狙擊手的精神領域得到繼承,形成特種部隊的特有的狙擊手文化。
刺客在古代被稱之為「俠之大者」,為了一句承諾,可以赴湯蹈火,付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戰士們將狙擊手的榮譽等級分為「響箭」射手(三級狙擊手)、「鳴鏑」射手(二級狙擊手)、「刺客」射手(一級狙擊手)三級。
迄今為止,獲得「刺客」榮譽稱號的優秀狙擊手,只有五個人:
林銳,陸軍中校,「狼牙」特種大隊副大隊長;田小牛,陸軍上尉,「狼牙」特種大隊特種作戰一營副營長;韓光,二級警督,原「狼牙」特種大隊狙擊手排排長,現濱海市公安局特警隊狙擊手……
唐曉軍靠在躺椅上,看著韓光的照片:「如果你真的成為罪犯,那真的是我見過最棘手的罪犯……但是,你怎麼會成為罪犯呢?」
稍頃,市公安局召開了緊急辦公會議。出席會議的是局常委班子,以及刑警、巡警、交警、特警等各個單位負責人,武警支隊的支隊長和參謀長也出席了會議。高局長面色嚴肅,坐在首席位置。牆上的時鐘已經過了午夜12點,秒針在嗒嗒走動。
刑警隊長唐曉軍左臂纏著繃帶,還滲著團團血跡。他站在桌子的另外一端,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連接著後面牆上的投影。隨著他的案情介紹,現場畫面和資料畫面傳遞到投影上,全部一目瞭然。
「去年12月25日晚8時29分,我公安局特警隊基地哨兵發現有可疑身影翻越已經關閉電網的圍牆,一系列的惡性事件都是從這裡進入我警方視線的。
「經過現場勘查,發現丟失狙擊步槍一支。這支槍是韓光的專用狙擊步槍,而槍櫃上的指紋鎖也沒有遭到任何破壞。按照常理,我們可以推斷只有韓光可以打開這個槍櫃,因為只有他的指紋才可以如此順利打開這把鎖。
「在盜竊槍支以前,疑犯襲擊了特警隊監控中心,一名特警隊員被麻醉彈擊中。在襲擊監控中心以前,電網的警報曾經響起,執勤特警發現了這只死鷹。因此特警基地判斷是野生鳥類誤觸電網導致的警報,為了防止再次傷害野生珍貴鳥類,暫時關閉了電網和警報器——注意這只鷹,經過我們技術部門鑒定,不是電死的,是掐死的。
「把這些環節綜合起來,就可以得出結論——這是疑犯進行盜竊槍支的整個行動細節,是有預謀有計劃的盜竊行動。而且,疑犯非常瞭解特警基地的內部結構,這更進一步加強了我們對韓光的懷疑。
「報警的基地哨兵看見的是一輛白色轎車,由於黑暗和匆忙,他沒有看清楚轎車的品牌型號。韓光開的就是一輛白色的富康轎車,但是僅僅依靠這一點判斷是韓光的車理由牽強。於是第一個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槍殺趙百合事件發生以後,我們所有趕到現場的警察都發現了韓光的白色富康轎車,並且當他的轎車後備箱打開以後,我們發現了這套黑色的特警戰鬥服和軍靴。經過技術部門鑒定,上面的泥土和特警基地圍牆外山坡的泥土構成是一致的。再對轎車進行檢查,車的輪胎泥土鑒定結果連一點含糊都沒有,肯定是特警基地山坡上的泥土。因此,我們可以判斷那輛白色的轎車就是韓光的。
「這是交警指揮中心的電子眼監控系統抓拍下來的違章照片,從趙百閤家到特警基地,一來一回均是以150公里的時速。因此沿途的電子眼幾乎給我們提供了一套完整的記錄片,而經過放大照片,我們看見司機穿的是和韓光當時一樣的衣服。遺憾的是,司機戴著棒球帽,我們看不清楚正臉。但是對於警方認定似乎已經不太重要,因為更多的證據直指韓光。
「那支丟失的狙擊步槍,在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就在韓光的手裡。現場的一百多名不同單位警察親眼目睹了抓捕韓光的整個過程,這一點無庸置疑。
「再說被槍殺的趙百合。資料顯示她是法籍華人,女,27歲。她曾經和韓光在一個部隊服役,就是在中國陸軍『狼牙』特種大隊,戰士衛生員。她退役後出國,而五個月以前從歐洲回國,沒有工作,也沒有和國外聯繫,住在時代廣場小區。而那套房子是以韓光的名義租的,也是韓光簽的合同。經過連夜走訪鄰居和保安,也證明韓光時常和趙百合出入該小區。趙百合的屍體檢驗證明,她已經懷孕五個月。——注意,這個時間很微妙。我們假設這個孩子不是韓光的,那麼他為什麼和趙百合的關係這樣密切?僅僅是戰友關係顯然不構成理由。如果我們假設這個孩子是韓光的,那麼整個事件的一切都建立起來緊密的邏輯。
「偷槍——殺人滅口。趙百合懷孕,可能對韓光提出某些要求,韓光無法滿足,譬如結婚;也可能並沒有對韓光提出要求,而韓光為了掩蓋自己身為警務人員有這樣的劣跡,會影響前途聲譽等等個人原因,下了殺手。
「武器和車輛是韓光的,指紋是韓光的,殺人手段是韓光的,而韓光又具備充足的殺人動機——無論從哪個邏輯來說,這個案子沒有一點難度。那就是——兇手就是韓光!如果是我辦理這個案子,在抓捕案犯以後,別管他的口供是什麼,都足夠提交檢察院提起公訴了。
「但是在抓捕韓光以後,又發生了惡性襲警事件。我們的五名警員不幸遇難,我成為現場惟一的倖存者。那麼似乎我們可以斷定,韓光還有同夥。這些同夥心狠手辣,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整個的襲警事件猶如一場正規的戰鬥一樣縝密,在我從警十五年來從未遇到過。
「但是就在這裡我發現了疑點——我親眼目睹了整個襲警過程,韓光並沒有和同夥一起逃逸,而是和這些神秘殺手發生了激烈戰鬥,自己逃逸了。那麼說明,韓光跟這些殺手並不是一路人,或者這些殺手的目的是劫持韓光,而不是救他。滅口更談不上,他們的武器裝備非常精良,軍事素質也非常優秀,如果要滅韓光的口——我相信,他們壓根不用這麼費盡心機冒險劫車。
「因此我推斷——他們的目的是劫持韓光,但是為什麼劫持韓光,我不知道原因。
「帶著這個疑點,我開始對整個事件的所有細節重新審視。我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得到的所有線索都太順了,順得沒有道理。韓光有軍事院校和特種部隊的背景,又是一個優秀的特警狙擊手,他非常熟悉警方的辦案程序和技術手段,如果他真的要殺人——他為什麼不更聰明點呢?難道他真的笨到了留下所有的證據,來證明他自己就是殺人兇手嗎?
「當然這只是個推論,韓光現在失蹤,我們不可能從他的口中得到證實。
「於是我打算採取另外一個方法,那就是畫出韓光的時間表——因為假設他在盜竊槍支時間有不在現場的證據,那麼就說明他很可能中了一個圈套。有人在設計陷害他!」
所有的警官們都看著唐曉軍。
薛剛的眼睛充滿了期待。
「我想重新畫出韓光的時間表,我想找到那個時候他在哪裡?」唐曉軍說,「這也是我下一步要做的工作,我希望給我一點時間。或許我們會有新的發現。我的匯報完了。」
大家都安靜,所有的目光都看著高局長。
高局長沉吟片刻:「韓光攜帶槍支潛逃,確定了嗎?」
唐曉軍點頭:「確定。」
高局長看著大家:「世界能源論壇前夕,一名訓練有素的特警隊員攜帶槍支潛逃,脫離警方視線。你們說,我們該怎麼辦?」
大家都沉默。
高局長緩緩地說:「我能同意唐曉軍同志的案情分析,但是現在我不可能給你時間去做這些調查工作了。明天,所有參加世界能源論壇的各方要人,全都要齊聚濱海。有關領導也要到達濱海,你們說怎麼辦?」
大家還是沉默。
「我不管韓光是不是被設計的,他攜帶槍支潛逃,已經構成對世界能源論壇的直接威脅。」高局長加重語氣,「他是一名公安幹警,就算他被陷害了,他難道有權利潛逃嗎?他應該求得組織的幫助,來查明事實。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沒有理由違法潛逃!何況是攜帶槍支彈藥,還在這個關鍵時刻!找到他,控制起來,這是當務之急!」
唐曉軍歎口氣。
「唐曉軍同志提供的分析也非常重要,這說明還有不明武裝團伙在濱海活動。」高局長看著大家,「世界能源論壇的安全保衛工作面臨巨大的挑戰,現在已經到了最危急的狀態!加強論壇安保力量,刻不容緩!——這個我們下面要談,現在先談韓光的問題。」
大家都看著高局長。
「採取以下措施。」高局長沉吟一下,「第一,通過媒體發佈通緝令,追捕韓光,並且呼籲他投案自首;第二,對韓光所有的社會關係進行排查,想辦法找到他的下落,知情不報要按照法律進行追究;第三,如果發現韓光,一旦他拒捕企圖逃逸,現場警員可以動用包括槍支在內的所有措施,制止他的繼續潛逃!」
唐曉軍問:「能不能再明確一點?」
高局長看著他,又看看大家:
「此時此刻,沒有別的選擇——一旦拒捕,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