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離去

    我上車離去。
    車上的人都一句話都不說,副參謀長也是戰場下來的這個道理他明白。
    他遞給我一支煙——幹部給兵煙,我就見過這麼一次。
    他把打火機扔給我。
    我點著了,沒有抽。
    我把煙放在窗口,看著煙塵一點點被風吹散。
    我沒有再回頭看。
    我知道,這一看,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真的。
    很多年後,因為寫這個小說,我再次提到了軍區總院。
    提到那些鳥氣的小女兵。
    我閉上眼睛,就想起軍區總院。
    我走出家門,就看見一個真正的軍醫院。
    還是那些小女兵鳥氣的來來往往。
    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們的故事,她們的愛情,她們的青春是怎麼樣的流動在這些綠色的歲月。
    永遠沒有人徹底知道,這些小女兵的心裡是個什麼世界。
    我不知道永遠有多遠。
    但是我知道,永遠在我們青春的誓言裡面,總是覺得並不是那麼遙遠。
    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們說,不是嗎?
    在我剛剛買車的日子裡,我時常會開車到郊外的山區去兜風。誰都不帶,就是一個人。我會開車在盤山公路上走很遠,然後下車遠望,好像這裡的山和我記憶裡面的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霧色,梯田,放羊的老漢,鬱鬱蔥蔥的山脈,當然,還有路上不時經過的拖拉機。上面有時候坐著一個老太太,有時候沒有,有時候是一個小媳婦,有時候又是一群小娃娃。
    我會站在一些相似的山路上,一站就是很久。
    不是回憶,是出神。
    自由職業者的好處就是沒有人催你上下班,幹完了手裡的活,你想幹什麼幹什麼。自由自在,有時候真的是無所事事,無聊的時候就喜歡開車到處亂轉。
    我第一次在這裡出神,還是和那個長得像小影的女孩在一起。
    那是她剛剛考完期末考試的夏天,我帶她出來散心。我們一路聽著約翰·蘭農的搖滾樂,一路眉來眼去——我對於剛剛認識的女孩子都是這個操性的。
    那時候她去過我家,知道我當過兵。
    僅此而已,她對軍隊沒有什麼興趣。
    我開車上山,路過一輛卡車。
    又路過一輛。
    接著又是一輛。
    一列車隊停在半路上,自然不用說,是軍車隊。可能是哪個出來住訓或者參加某次演習的野戰軍部隊,在半路上打尖。披著偽裝網的卡車和大屁股班用吉普車,散佈在四周的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的哨兵端著81槍,炊事班的大鍋冒著熱氣還有幾個炊爺在趾高氣揚的招呼添柴,於是幾個小列兵跑的屁顛屁顛的,幹部們在樹蔭底下抽煙說話,戰士們或者在車上好奇的看著我的車經過(我知道是因為車上有一個漂亮女孩),或者是站在路邊也是一樣的表情看著我的車經過。
    他們不是特種部隊,這個我是知道的。
    但是他們黝黑消瘦的臉,憨厚的好奇的表情,是我熟悉的。
    他們的車牌編號,也是我當年的軍區的,雖然後來換了很多次的代號編碼,但是原理和大致的順序是一樣的。
    我開車到了最前面,就停住了。
    「怎麼了?」女孩問我。
    我搖頭,只是回頭又看了一眼。
    「碰見熟人了?」她也回頭,「你在軍隊的同志?」她說「同志」這個詞語總是很奇怪的感覺。
    我又搖頭。
    「那怎麼了?」
    我笑笑,沒說什麼,下車了。
    她也下車了。
    我就摘下墨鏡,看著熟悉而陌生的車隊,看著那些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或者光著頭的戰士們來來去去。
    看著他們臉上好奇的看著我和女孩的表情。
    看著炊爺們的大勺在大鍋裡面攪動。
    我靠!我鼻頭一酸。
    我再一轉臉看見小影——我當時就一激靈。
    「怎麼了你?」小影問我。
    我才回過神來,不是小影,我總是能看花眼睛。
    「沒事,走吧。」
    我要上車。
    一個小兵戴著鋼盔背著81槍跑步過來,還敬禮給我:「同志!我們營長問你有事嗎?」
    我搖頭。
    小兵黝黑消瘦的臉上都是警惕:「那你幹嗎要盯著我們看?」
    我笑笑,一指樹蔭下面的幹部們:「你就告訴他們,我當過兵。我的部隊番號是……部隊。去吧。」
    小兵疑惑的看我,他的鳥樣子和當年的我一樣。
    他還是去了。
    我就那麼笑著看著他過去跟幹部們匯報。
    幹部們就看我,然後都笑了,眼神裡是親切和意外。這個我不意外,我們狗頭大隊的鳥名氣全軍都是知道的,只要是我們軍區的部隊幹部,好像還沒有不知道我們的部隊番號的。
    一個年輕的少校——顯然是他們營長就熱情的招手,要我過來砍山的意思。
    我就笑著看著他,擺擺手。
    他向我作了一個瀟灑的美式軍禮,現在的野戰軍的幹部也看盜版碟了。
    我就還了一個美式軍禮。
    然後,我就戴上墨鏡上車了。
    我開車默默的離開軍車的車隊。
    女孩沒有問我什麼。
    我也沒有說什麼。
    車裡的音樂還在繼續,還是約翰·蘭農。
    忘記是什麼歌了,好像是個軟搖滾。
    兵車的隊伍在我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終於看不見了。
    這時候天上開始灑雨,雨刷嘩嘩擺動。
    我們誰都不說話。
    她知道我心裡有什麼情緒在流動。
    其實,我心裡只有一句話,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