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個冷戰。
陰暗的光線下,我隱隱約約看見了那面軍旗。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軍旗前發誓的時候眼中的淚水。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軍旗指引下正步通過檢閱台嘶啞的口號聲。
我還記得我的陳排倒在10000米武裝越野場上拉槍栓逼我走的嘶吼。
我還記得什麼?
還記得苗連的一隻掉進臉盆的假眼。
還有穿著軍裝的小影……
還有呢?生子他們……
我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麼。
到底是個什麼思維過程,很亂,真的。
我什麼都記得很亂。
天色全黑的時候,我又看見了他。
他站在基地旁邊的小山上,看著遠處的公路橋和群山出神。
橋上一會過去一輛車的燈光,一會過去一輛車的燈光。
群山都是黑色的,風中叢林枝葉瑟瑟。
我慢慢的走向他的身後。
我就站在他的旁邊。
他也不看我一眼。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指著群山和公路橋:「看!媽拉個巴子的跟老山那個狗日的地方一摸一樣!」
我看著群山和公路橋,什麼都沒有說。
我不知道說什麼。
也不知道怎麼說。
他卻一直在說,在說老山,在說往事,話從來沒有這麼多過。
雖然他在控制自己,但是我還是能夠發現他的聲音中隱約的顫抖。
我就站在他的身邊。
戴著我的黑色貝雷帽,穿著我的迷彩服,戴著我的臂章。
一直就那麼聽他說。
很多年以前,一個18歲的陸軍上等兵和一個40多歲的陸軍上校就那麼肩並肩的站在一個小山上。
上校在說自己的往事。
上等兵在默默的聽著。
後來這個上等兵曾經對那個上校說你哭了。
上校就不承認,一直說沒有沒有。
上等兵就再也沒有問過。
永遠也沒有問過。
因為,已經不重要了。
直升機在叢林上空掠過,我坐在艙門邊上,朔風再次吹拂我的臉。
我沒有什麼語言。
都沒有什麼語言。
都在直升機裡面坐著,有的弟兄睡著了。狗頭高中隊也睡著了,他個狗日的逮著哪兒睡到哪兒。
我摘下頭盔和風鏡,立即就睜不開眼睛了。
我閉著眼睛,讓迎面的風麻木我的臉。
過了好一會,我才因為喘不過氣來把自己的頭縮回來。
馬達遞給我一支煙,我拿過來點著了抽了一口,深深的吸進去。
在我的腳下,還是兵車行。
只不過是撤回原來的駐地,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多了。
我抽著煙,默默的看下面的兵車隊伍,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們的編隊還是以狗頭001機為中心,我們在回程的路上。
我看著群山,叢林,河流……熟悉而又陌生,我覺得連自己都陌生了。我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對什麼都沒有那麼激動了。
這不太像我啊?
我覺得壓抑,把煙扔下去,在機艙裡跪起來抓著艙門,對著外面的群山,叢林,公路,兵車……
我的側面是吹來的朔風,我睜不開眼睛。
我撕破自己的喉嚨高喊:
「啊——……」
機艙裡的弟兄都被嚇醒了,下意識的抓手中的步槍;狗頭高中隊的反應最激烈,眼睛還沒有睜開步槍的保險已經拉開了——雖然連空包彈都沒有,但是職業反應就是職業反應,你有什麼辦法?
我還在高喊:
「啊——……」
聲音一出機艙就被螺旋槳的噪音吃掉了。
但是我還在高喊,臉都憋紅了,一直到用盡肺裡的最後一點氧氣。
我大口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