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省城車站,彩扎的凱旋門下一片鑼鼓喧天。悶罐列車正在緩緩停靠在站台,歡迎的少先隊員們笑臉可愛鮮花燦爛,秧歌隊彩旗招展紅綢飛舞,來迎接的軍區領導和地方領導肅立在站台旁。
    林秋葉拉著何小雨在人群當中跑著,她上氣不接下氣。十五歲的何小雨著急地催促她:「快點快點!這裡人太多了,我們要看不見爸爸了!」
    「你著急什麼啊?你爸爸這次回家了,怎麼看不見?」林秋葉擦著汗笑著說。
    「林阿姨!何小雨!」劉曉飛叫著,「你們也來了啊!」
    「喲!」林秋葉笑著說,「曉飛啊!你媽媽呢?」
    「她擠不進來!」劉曉飛滿腦門都是汗,「她說她就回家做飯了,等我爸回去吃飯!讓我自己接我爸!」
    「曉飛現在都成大人了啊!」林秋葉笑,「以後在學校對我們小雨要多幫助多照顧!」
    劉曉飛看何小雨一眼嘿嘿笑:「放心吧,阿姨!」
    「誰要他照顧!」何小雨白了劉曉飛一眼拉著林秋葉進去了。
    「這孩子!」林秋葉苦笑,「怎麼那麼沒禮貌?曉飛我們走了啊——」
    劉曉飛笑笑,擺手。
    悶罐車慢慢停下,車頭噴出白霧。車門卻沒有打開,歡迎的人群被攔在警戒線外面。林秋葉被何小雨拉到第一排,糾察們滿頭大汗胳膊挽著胳膊組成人牆,高喊著:「退後!都退後!沒有命令你們不能過去!」
    「我爸爸在車上!」何小雨理直氣壯地喊。
    「他們的爸爸都在車上!」糾察班長高喊。
    何小雨看了一眼來歡迎的親屬們都是揮淚如雨,哼了一聲不吭聲了。林秋葉撩起汗濕的頭髮,著急地看著悶罐車廂門似乎想看穿車門。又一隊糾察戰士沿著車尾跑步過來,在每個車門口釘子一樣留下兩個戰士然後繼續跑過去。
    一個少校拿著命令站在車廂旁邊高喊著:「根據軍區前指命令——所有參戰部隊的作戰連隊,全部不許下車!直接回原部隊駐地集中訓練一個月!」
    車廂裡的兵們和下面的親屬們都是一陣爆罵。兵們踹著車門:「開門!放老子下去!」「媽——我回來了!」「老子炸了你這個爛火車!開門!」……
    親屬們都是撕心裂肺哭天抹地:「為什麼不許下車啊?」「仗不是打完了嗎?」「我的兒啊——讓媽看你一眼吧——」
    糾察少校也很為難,他看著親屬們,拿起擴音器對著車廂高喊:「同志們!這是軍區前指的命令,為了防止由於過於激動出現意外事件,軍區前指和地方公安機關聯合作出這個決策!你們都是戰場上下來的英雄,都是好樣的!」
    兵們在車裡更激動了:「操你大爺的!我廢了你們這幫糾察!」「我們回家了!為什麼不讓我們回家——」「讓我下車,不然我打死你——」「槍林彈雨都沒有打死老子,你個小糾察就敢命令老子?!」……
    糾察少校低下頭,隨即又抬起來:「不許下車,這是命令!」
    兵們正在群情激昂捶著門叫罵著,前指的將領們從後面下車了。老爺子甩開來迎接的白白胖胖的地方幹部的手,直接走向車廂。
    「首長!」少校敬禮。
    老爺子接過擴音器:「我是A軍區副司令。」
    正在叫喊的士兵們聽到老爺子蒼老卻很嚴肅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車廂裡只聽見抽泣聲,間或有人哀求:「首長,讓我們下車吧……我想媽媽……」
    「你們都是軍人!」老爺子高聲說,「軍人就要有個軍人的樣子!哭哭啼啼大喊大叫幹什麼?還踹車門?火車是國家財產,誰想炸火車?炸一個我看看!」
    車裡鴉雀無聲,車站也鴉雀無聲。
    「各個部隊的政委都是幹什麼吃的?!」老爺子厲聲問,「教導員指導員都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不能現在下車,我沒有告訴過你們嗎?!現在我命令,所有部隊軍政主官把隊伍給我帶起來,在車廂裡面集合!」
    壓抑著巨大戰爭能的車廂在沉默當中逐漸響起喊隊的聲音,嘈雜的腳步聲在車廂裡面紛亂踏著車板。家屬們都是心如刀絞,壓抑著自己的哭聲。
    「報告首長!大功連集合完畢——」車廂裡面傳出軍官嘶啞的吼聲。
    「報告首長!能攻善守連集合完畢——」
    「報告首長!A軍區狼牙偵察大隊集合完畢——」
    ……
    老爺子點點頭:「很好,部隊就要有個部隊的樣子!你們是解放軍,不是土匪!不讓你們下車就是為了維護你們解放軍的形象!你們剛剛從戰場下來,還沒有適應和平這個環境!你們的腦子還崩著打仗這根弦,還沒想過如何處理和平環境的問題,這樣下來會出事的!先學會怎麼在和平生存,再離開營房去見你們的親人!我把你們送上戰場,但是我不想把你們送上刑場!——明白嗎?!」
    車廂都沉默,只有壓抑的哭聲。
    「明白嗎?!」老爺子再次高聲問。
    「明白!」車廂裡面發出震動站台的怒吼。
    「全體都有——面對車門,敬禮——」老爺子高喊。他放下話筒:「開車,把車門打開。」
    眼巴巴盼著親人的家屬們哇地都哭了。林秋葉哭得幾乎窒息過去,何小雨扶著她哭著喊:「爸——」
    十幾扇車門一下子全部同時拉開。
    黑黝黝的臉,亮晶晶的眼,金燦燦的軍徽領花,年輕得讓人心疼的小伙子們面對車站上的親人們,舉著右手敬禮。
    胸前的纍纍軍功章都在年輕瘦弱的身軀上晃動著。
    老爺子舉起右手。
    糾察少校高喊:「敬禮——」
    在場的糾察和軍人們都舉起右手向戰場歸來的戰士敬禮。
    親屬們的哭聲震動車站,有的哭暈過去。來歡迎的女兵們也是眼淚汪汪,少先隊員們沉默了,女孩們在抽泣著。
    火車頭緩緩噴出白霧,車輪慢慢開始轉動。
    「爸——爸——」何小雨扶著母親高聲哭喊著。
    車廂在親屬們面前慢慢滑過,戰場歸來的英雄們列隊舉手敬禮,接受親人們的檢閱。眼淚從他們年輕的臉上無聲滑落,年輕點的戰士們都是泣不成聲。
    老爺子面無表情,對著自己的士兵們敬禮。
    在一片綠色當中,身穿迷彩服的偵察大隊掠過人們面前。何志軍舉著右手忍著眼淚,耿輝站在他的身旁。
    耿輝的妻子李東梅舉著孩子:「耿輝——兒子會叫爸爸了——」
    耿輝低下頭,又抬起來,臉上流著眼淚。
    林秋葉和何小雨追著火車:「老何——老何——」「爸爸——」糾察們的人牆攔住了她們。
    車廂漸漸遠去了,車門重新關上。
    後面下來的後勤系統和機關幹部們沒有和親人們擁抱接吻,都是無聲地順著糾察們開闢的通道出去了。劉曉飛找到軍區後勤部幹部劉凱:「爸,你回來了!」
    劉凱苦笑著:「走吧,別讓那幫家屬罵。」
    劉曉飛低下頭跟著父親出去了。
    何小雨扶著哭得幾乎休克的母親:「媽——為什麼不讓爸爸下車啊?」
    「孩子,你還太小,你不懂……」林秋葉扶著牆站著緩緩自己哭著說。
    「通知部隊,每天都是隊列訓練,《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每天給我唱十遍。」老爺子歎息一聲說,「加強管理,清理部分戰士暗藏的槍支彈藥,不要給處分了。從戰場下來,我們反而有更艱巨的心理戰役要打。」
    劉勇軍點頭。
    「猛虎下山,注定要先拔牙啊!」老爺子悲涼地感歎。

《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