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大學禮堂,學員們坐得整整齊齊,台上是劉曉飛和張雷。張雷在繪聲繪色講怎麼抓特務,劉曉飛在偷眼對底下傻樂。何小雨忍住笑,畢竟幹部和領導都在,但是臉上的驕傲是按捺不住的。張雷算半個兵油子,所以講起來也不是那麼乾澀,真有點單田芳說評書的味道。底下女生們不時被逗得咯咯笑,會場氣氛很好。
「哪個是你男朋友?」坐在何小雨旁邊的劉芳芳小聲問。
「那個,跟土鱉似的,不吭聲的是。」何小雨故意不屑地說。
「那我就放心了。」劉芳芳點點頭。
何小雨一聽,想說什麼,但是想到方子君和張雷畢竟沒確定關係,就沒說出口。再看劉芳芳,滿臉紅光,隨著張雷天馬行空的講述很有點魂遊天外的勁頭,心裡覺得不好。
「這個傢伙,太能煽呼了!」何小雨心裡就有幾分恨。
張雷卻渾然不覺,正在台上比劃,這時看見禮堂後面進來一個人。方子君悄悄進來,在後面找了個空座位坐好。張雷立刻就覺得不自然了,揮舞起來的右手停了一下,接著就說:「曉飛,還是你說吧。」
劉曉飛沒想那麼多,就繼續說下去。不過他說的就不能和張雷比了,沒那麼多的彎子,直接把過程敘述完了了事。
張雷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方子君臉上。
方子君起初沒覺得有什麼,她今天是來找何小雨的,聽說她們都來禮堂聽報告就也來了。等她發現台上坐的是張雷和劉曉飛,張雷的眼睛已經如同探照燈一樣射過來了。
方子君是見過世面的,還怕這個?迎著上去,張雷的眼睛帶著幾分得意,也帶著幾分炫耀。方子君一眼就看見他胸前的二等功勳章,倒是真的愣了一下。在和平年代,軍人要拿二等功,不殘廢也得是受重傷,這兩個軍校的渾小子居然全身安康堂而皇之佩戴二等功勳章還敢作報告?再一看橫幅明白了:防諜保密教育報告會。
扯到國家安全就不好說了,國家安全無小事。原來二炮工程兵部隊的一個炊事班長,就是因為在導彈工地附近發現特務來照相,舉著飯勺子給他抓了,臨退伍得了個一等功。害的那些兵後來沒事就拎著棍子滿山找特務,就是有特務也早給嚇跑了。——方子君是老兵,這點常識是有的。
但是方子君迎著張雷的視線看,就看出問題了。
……高低錯落蒙著迷彩布的鋼盔,搖曳的無線電天線,血一樣鮮紅的夕陽。
一張張塗抹厚厚偽裝油彩的如同原始部落戰神一樣的年輕的臉。
無聲升起的國旗,和那嘶啞如同雷鳴一樣的宣誓。
那雙充滿傲氣的眼睛,在鋼盔的陰影當中閃爍著冰一樣的寒光。
佩戴一等功勳章的排級幹部張雲站在隊伍裡面,舉著自己的右手莊嚴宣誓:
「……寧死不當俘虜,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
於是站在他們側面拿著酒碗的女兵們就都在這壯士們雷鳴般的宣誓當中肝腸寸斷,淚流滿面。
宣誓結束,喝壯行酒。
女兵們按照次序走上前去,排在勇士面前。方子君的次序是她們都安排好的,於是就在張雲的面前。
張雲敬禮,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啪!啪!啪!……
十幾個酒碗在地上都摔碎了。
張雲高舉起酒碗,看著方子君的眼睛,啪地在地上摔碎。
酒碗的屑子飛起來,甚至濺到了方子君臉上,但是她沒有閃躲。
兩個人無聲地注視著,都是火辣辣的眼神。
胸前的軍功章都被摘下來,交給逐一來收的參謀,裝入各自的遺書信封。裡面還有自己的幾根頭髮、指甲屑或者是別的什麼紀念品,還有就是這些冷冰冰的軍功章。
張雲卻沒有將軍功章交給參謀,他摘下來,別在方子君高聳的胸前。
方子君忍住的眼淚又下來了。
「向右——轉!」
隊長粗獷的聲音吼起來。
刷——勇士們向右轉。
左臂上的飛鷹臂章一下子整齊地出現在女兵們面前。
「出發!」
勇士們齊步走,遠處的炮兵陣地開始密集射擊,漸漸黑下來的天幕上彈道清晰可見。戰爭之神讓黑夜變成了白晝。
方子君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一下子衝上去,從隊列當中揪住了張雲。張雲轉過身,方子君撲在他的身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方子君的眼神火辣辣地看著他,張雲一把抱住方子君柔弱的身子,幹得裂縫的嘴唇覆蓋在了方子君的紅唇上。兩個人抱得緊緊的,也吻得緊緊的,恨不得將生命膠合在一起。方子君感覺不到嘴唇上到底是什麼味道,偽裝油膏、淚水、高度茅台酒、煙味……都摻雜在一起。
血腥味,漸漸在方子君嘴唇裡面瀰漫開來。
張雲沒有喊疼,甚至沒有任何表示。
緩緩地,方子君被張雲放下來。
張雲的嘴唇被方子君咬破了,在滲透著血絲。
「等著我。」
張雲嘶啞的嗓音就是這麼三個字,轉身和自己的分隊在一起。
分隊上了三輛大屁股吉普車,在紅土路上開始顛簸。遠處炮兵還在密集射擊,火箭炮也參與了,如同蛇嘯一般吐著死亡的信子。大地在震顫,因為戰爭的男性力量。
「我會等著你!」
方子君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
勇士們的身影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之中。
方子君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女兵們圍上來試圖安慰她,卻都是淚流滿面。
……
張雷驚訝地發現禮堂後面的方子君泣不成聲。
此時報告會已經結束,女孩們上來讓他們簽名。
他的眼睛追隨方子君跑出禮堂。
劉芳芳擠過來,臉上興奮地全是紅暈:「你太棒了!」
張雷還沒回過神來。
「給我留下地址吧,我要給你寫信!」
女孩的眼睛火辣辣。
張雷猶豫了一下,看見人群外面的何小雨在用異樣的眼神注視他:「你去問何小雨吧,她知道我們的地址。」
他擠出人群,快步跑出去。
然而,禮堂外面早已沒有方子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