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古城除了無眠的警察,還有為他們的生命牽腸掛肚的無眠的親人們。每一家,每一戶,每一個親人……
林天歌將白天調查的材料分類入檔,又把第二天要查的人,要做的工作記在本上。他起身伸了個懶腰覺出睏意,就關燈合衣躺在床上,黑暗中,無論閉上眼還是睜開眼,一個人轉身的背影總在他的眼前晃悠,那個身影極端模糊且極不清晰,像夢裡的底色。
那是孫貴清出事的前幾天,傍晚大概5點多鐘,他和孫貴清從派出所推車子出來就伴兒回家。孫貴清關心地問他結婚都準備停當了吧。他說也沒啥準備的,就是把房子刷了刷,買了套傢俱,電器啥的等以後再慢慢置辦吧。他們說著話就走到了街拐角處,他無意間向遠處望了一眼,不由得「哎?」了一聲。孫貴清回頭問他:「咋啦?」他又看了一眼,傍黑的天,遠處影影綽綽的啥也看不清,他揉揉眼說沒啥,就偏腿上車和孫貴清追成並排……
他真的拿不準他看見的那個人影是否跟孫貴清的死有關。
林天歌越想越煩躁不安,「不是他吧,可他在那兒呆著幹嘛,又為什麼看見我扭頭就走呢?」林天歌實在躺不住索性就坐起身,下地,來來去去在屋裡走著……
葛師傅值了一宿班,第二天上午又和旁人殺了幾盤棋,臨近中午才回家。他剛進家門,葉千山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緊隨其後跟了進來,懷裡還抱著一台彩電。
葛師傅說:「你這是啥意思呀,收買我?我可不是那種人。」葉千山說,你那麼愛看《加裡森敢死隊》,這是我們家新買的,搞案子沒功夫看,閒著也是閒著,先借您看著,省得大冷天往人家蹭著瞧電視去……
葛師傅有點感動,他受不住人家這麼看得起他,他說你不就是想瞭解那天晚上那個人的情況嗎,我要是告訴了你,你不許跟任何人說,我們家老婆孩子都指望我養活呢。
葛師傅掏出葉千山昨天留給他的那盒煙,抽出一根點上,那天晚上的情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12月6日差一刻8點,他讓廠子一個叫小方的工人幫他看著門,他騎上車子拐上廠子東南的那條小道,這時,他看見牆根處電線桿子底下站著一個年輕人,電燈泡沒亮,他記得電燈每晚都是亮的。因為前兩日下了場薄雪,他不敢快騎,所以就於緩慢間看了看那個小伙子,小伙子頭戴一頂鴨舌帽,1.70米左右的個頭,當時天黑,只能看見小伙子這麼個輪廓,眉眼自然是看不清的。當時,他急著怕趕不上看《加裡森敢死隊》,所以也就沒多想那個小伙子大冷天站那兒幹嘛。可是他騎過去不一會,聽見後面有動靜,就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那年輕人跟了他幾步又轉身回去了……他有些心怯,趕緊往前蹬,半路上還跌了一跤……
等他看完《加裡森趕死隊》回來,卻看見那個小伙子還立在那兒,他以最快的速度騎回廠裡,他跟小方說,咱們南邊牆外站著一個人挺可疑的,會不會是想進廠子偷東西呀。兩人就搬了椅子出來,趴牆頭看看那個小伙子是不是還在,可能是他們又搬椅子又趴牆頭又說話弄出了響動,等他們把頭露出來正看見小伙子從電線桿子處筆直地朝南穿過空曠的荒野向遠處有燈光的那片居民樓走去……
後來他發現燈泡不是摧了,而是燈泡破碎了,燈罩的搪瓷盤上有兩處瓷掉了,是新茬兒。他心裡還氣得直罵:「誰這麼缺德,砸燈泡幹嘛?」
臨近中午,林天歌將否掉的底兒潮的名單一共659人全部匯總整卷,然後又檢查了一遍,下樓送交郎所長。
郎所長辦公室坐了一屋子人,都是市局刑警隊和分局刑警隊的人,大部分都是他的警校同學,路北刑警二老潘說,林天歌,到你地盤上了,你中午請客。市局刑偵處機動分隊隊長王長安說:「林天歌,想喝你的喜酒比破案子還難,咋的,聽所長說婚期又推遲了?」
林天歌一邊把卷遞給所長一邊說:「腦子夠昏的了,再結婚,還不昏上加昏嗎?你們怎麼有閒功夫集體坐這兒聊天呀?!」
「嗨!別提了,哥幾個剛白折騰了一場回來……」二老潘剛要接著擺話兒,郎所長看看表已過中午12點了,就打斷他的話說:「出派出所自由市場對面有個涮羊肉館不錯,林天歌你帶著去吧,我手頭有點事就不陪著了!天歌把大家照顧好啊!有什麼話飯桌上再聊!」
幾個人簇擁著就來到了所長說的「獨一風」涮羊肉館。
酒菜上桌,林天歌就向二老潘打聽哥幾個到底白折騰啥了。
二老潘酒過三巡就開始打開了話匣子:「要說這事還真怨我,有個小子給我提供了個情況,說是案發當天看見剛從大獄出來的崔二剛在孫貴清被殺的那個現場附近轉悠。這小子和孫貴清家住一個院。我就信他了,所以就叫上哥幾個跟我把崔二剛掏了。結果一審訊,崔二剛死活也不交待,哥幾個這個氣呀,只說是看電視呢,問是看的啥電視節日,他說《汪洋中的一條船》,台灣的片子,特別苦。這倒是實情。完了又不吭氣了。問他出去過沒有,他說沒有,問在家幹啥,他就是不回答。最後問急了,那小子就說他跟他靠家在家裡幹那事來的。我就問他,你幹完那事還幹啥去了,他說還是幹那事兒,我真急了,我心裡話你他媽的這不是耍我嗎,我就諷刺他說,你是不是一宿沒閒著一直在幹那事。他說,你咋知道,你認識我靠家……他媽的,他把我當成啥人了……」
一群人就起哄,讓二老潘喝酒。二老潘喝了一口意猶未盡,接著跟林天歌擺話兒:「後來他告訴哥幾個,他是憋了三年的和尚了,一宿就能賺回來是咋地!」
「找那女的核實了嗎?」林天歌聽得挺認真。
「找了,那女的還挺騷情,問她幹什麼了,她把小皮裙一提拉說『就是那麼回事兒』!」她還說崔二剛就是汪洋中航行的那條船,一往無前。
「你知道這小子為啥說看見崔二剛了?這小子他媳婦跟崔二剛的姘頭在集貿市場做生意,攤位挨著,磨磨擦擦老打架,他是想借哥幾個收拾一下崔二剛,好給他的那個姘頭點顏色看看,你說這人,多不是人揍的呀,來,喝酒,大伙都去去堵!」
楚雄說現在上來的線索忒多,啥線索都得挨著扒拉,累的連「跑馬」的勁都沒有了!
李世琪:「這樣眉毛鬍子也不叫個事兒,我總覺得媽的大兵團作戰,弊病不少,破案子總一窩蜂,搞人海戰術,真正的線頭還有個不漏的,就像女人用刮蟣子的篦子梳頭,密的把蟣子都刮下來了,可是虱子興許早跑了!」李世琪跟王長安是搭檔,是刑偵處機動隊的主力偵查員。
「唉,大轟大嗡地窮折騰,你們說查這麼多人,今天他說看見了,明天你說看見了,誰說了你都得查翻他祖宗八輩的,誰真看見了,誰假看見了,哪兒弄得清呀!」……王長安一邊用勺子攪湯一邊感歎。
林天歌連喝了好幾杯酒,面色已泛紅,他聽王長安這麼說,就忍不住也接王長安的話把兒說:「唉,我也有個線索,可是我又拿不準,萬一要不是他呢,我不就冤枉他了嗎……」
「媽的,林天歌你是不是結婚缺彩電?想得那台18寸的大彩電外加一套大沙發?你也想折騰哥幾個一回是不是,從現在起,誰也不許說案子了,難得放鬆一次,我提議咱杯中酒通天樂了!」二老潘揮著他的小胖手打斷了林天歌的話,一仰脖一口乾了……下午還各有工作,林天歌起身去結賬,楚雄跟服務員要了幾張餐巾紙就去了廁所。蹲廁所時,他從懷中掏出小本本,抽出鋼筆在上面寫著什麼,二老潘隨後也跟了進來,看見楚雄這舉動,一邊撒尿一邊說:「媽的,楚雄你背著人寫變天賬呢,瞧你!尋這地方寫東西,也不怕把字都熏死了!」
楚雄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紅著臉說:「去你的,啥變天賬呀,都是工作上的事,我怕一喝酒就忘了,反正蹲著也是蹲著唄,順手記兩筆也不費啥事!」
市局看守所在古城東南,市郊結合部,遠遠地看過去,高牆、電網、圍裹著的看守所孤立荒僻,一派森然。看守所門前有一條臭水溝,溝兩岸的樹木蒼涼而形容枯槁地挺立著,裸露的枝條就像一群人掙扎的手臂,絕望地伸向天空。
市局刑偵一科科長大老郭和李世琪開車來到市局看守所,兩人下車進院正看見商秋雲送齊可出來,商秋雲的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
商秋雲和齊可在警校是同班同學,林天歌比他們高一屆。關於商秋雲、林天歌、齊可三人之間的「拉大鋸扯大鋸」的三角戀情故事傳聞很多,在古城市局,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齊可,你不是『大下』呢嗎?還回鳳水唄?」李世琪和齊可打著招呼。
齊可1.78米的個子,舉手投足顯得沉穩老練。他笑著說:「我們跟縣局來市裡辦點事,順便來看老同學!」老同學當然指的是商秋雲。商秋雲看見大老郭和李世琪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她和齊可走在一起,就有些不自然。
大老郭拽了一下李世琪,暗示他長點眼色,趕快走,李世琪就寒暄著說:「我們提個人去,有空到處裡玩去啊!」說完各自走遠。
大老郭回頭望不見人影了就湊到李世琪耳旁說:「商秋雲不是馬上要和林天歌結婚嗎?咋還和齊可來往這麼密切?」
李世琪說:「嗨,人家這叫『婚姻』不成情誼在嘛,有啥大驚小怪的。不過誰知道呢,他們幾個,到底是誰人歡喜誰人憂呵……」
大老郭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我可弄不懂你們年輕人!」
商秋雲畢業分配到預審處做內勤工作,由於市局辦公用房緊張。就讓預審處臨時搬到看守所這個院。
看守所內勤周華看見大老郭他們過來就熱情地把他們讓進屋,「提人來啦,孫貴清這案子是不是又沒戲了?」周華一邊沏茶倒水一邊問。
「這不讓我們把在押犯的情況全摸一遍,然後再深挖犯罪,看看能不能從這些犯人身上發現重要線索……從案發到現在10天了,我看又懸了!」李世琪翻著一本雜誌,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說著。
「唉,該使的勁全使了,就是不上路,再這樣下去,人全被拖疲踏了!」大老郭呷著茶發著牢騷。
「哎,世琪,你們刑偵處有那麼多不錯的小伙子,給我妹介紹一個吧,我妹人家就喜歡找個警察,別的單位的再好也不見!」李世琪從書裡抬起臉看著周華搖搖頭說:「你咋不早說,我們那兒小伙子好是好,大部分都結婚了,就是沒結婚也全都有對像了!」
大老郭從李世琪手裡奪過那本書說:「哪兒呀,陳默就沒搞呢!」大老郭是陳默的科長,平日裡和陳默關係最好。
李世琪說:「對呀,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陳默是警校第一屆畢業生,工作上挺有能力的。」
「那回頭約個時間,讓他們見一面!」周華趕快落實。
大老郭大包大攬地說道:「這事包我身上了,事成我得喝雙份喜酒呀!」
葉千山獨自一個人悄悄地再次來到六瓷廠。他繞過廠門口,來到廠區東南的圍牆邊。他看見了葛師傅提到的那根電線桿,電線桿子上被打碎的燈泡處又被重新安上了一個,電線桿離通往孫貴清被殺的那條小道沒多遠。
田野上,雪,有的地方化了,有的地方還沒化,在陽光裡,像個花臉貓一樣,髒髒地臥在視線裡。
他又想起了張大媽,岳亮和葛師傅共同提到的那個戴鴨舌帽的小伙子,那個小伙子在兩起案件的案發前在被打民警上下班必經的路上都曾出現過。現在他大致掌握的情況是:犯罪分子頭戴鴨舌帽,1.70米左右的個頭,年齡在25歲左右。可是他怎麼證明兩個現場出現的這個人是同一個人呢?宋長忠一案的現場留有梅花圖案的鞋底足跡,而孫貴清被殺現場什麼都沒留下……
想到鞋底足跡時,他已站到了那根電線桿子底下,他的眼睛一亮,他尋著將化未化的雪野筆直地望出去,他看見了隱隱的似腳印樣的痕跡,難道犯罪分子在12月6日蹲守時留下的那排腳印被老天爺完好地保存住了嗎?
商秋雲送走齊可回到辦公室後一直神情恍忽,和她對面桌辦公的張大姐說秋雲你是不是病了。秋雲說我就是覺得渾身發冷。秋雲坐在那裡,一雙顧盼流離的大眼睛彷彿深隱著無限的憂傷和哀愁。
張大姐摸摸自己的前額又摸摸秋雲的前額說:「喲,秋雲,你在發燒,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秋雲又堅持了一個多小時覺得實在有些撐不住,就收拾了一下東西騎車子回家了。
她的家在西山道光明裡小區8號樓。小區只有一個大門朝西開著,從大門向東的那條通道夾在5號樓和6號樓之間,6號樓與大門圍牆中間也有一條通道,它的南端是7號樓,向東與7號樓並排的是8號樓,8號樓北邊與6號樓並排的是9號樓。商秋雲喜歡一進大門直接向東,在6號樓和九號樓之間向南,九號樓頭拐彎再向東……她的家在8號樓最東邊的一單元101號。而林天歌則喜歡走一進大門圍牆和6號樓之間的那條通道,七號樓前邊一拐徑直就奔8號樓了,他總跟商秋雲說這樣少拐一個彎。
商秋雲用鑰匙把家門打開,跟在廚房準備晚飯的母親打了聲招呼就回自己房間了,房子收拾的素素樸樸的,窗簾和床單都是淡淡的桃粉色,小巧的寫字桌上放著她跟林天歌在雪地裡的一張合影,照片上的林天歌穿著警服,警帽略微歪著戴在頭上,林天歌是那種天真、率直很討人喜歡也很會體貼人的帥小伙子。她拿著照片仔細地端詳著,一首歌遠遠地從白雪覆蓋的校園飄散過來……
潔白的雪花飛滿天
白雪覆蓋著我的校園
在那美麗的小路上
留下腳印一串串
有的深
有的淺
有的直
有的彎
朋友呵想想看
道路該怎樣走
潔白如雪的大地上
該怎樣留下/留下腳印一串串……
她們十個女生在飛揚的雪花中一邊唱歌一邊玩打雪仗,她團了一個大雪球追打鄧梅,卻沒料到林天歌從圖書資料室出來,那個飛揚的大雪球正好打在他的前額上……
他們相愛之後,林天歌說一定要在雪地裡照一張合影,他還逗趣地說,當年的那個大雪球不是你拋的繡球嗎!
她不知因為什麼又想到了齊可……她從書包裡掏出那本《窗外》,一張照片從書中跌落到地上,那是她的18歲的青春容顏啊……
葉千山叫上婁小禾悄悄將雪地足跡提取了,經比對確定和宋長忠現場足跡相同,也是梅花圖案鞋底足跡。
他興沖沖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師永正。師永正說:「事關重大,得向谷處長、主管刑偵的付局長肖坤和魏局長作一下匯報。」聽說有重大進展,幾個人都集中到中山派出所。在郎所長特意為局長騰出的一間辦公室裡,聽葉千山的匯報。多日來,魏成就把這間辦公室當作臨時指揮部了,大有不破案子決不收兵的勁頭!「最初,從宋長忠的現場提取了眾多的足跡,其中有一枚是梅花圖案的鞋底足跡,這一枚在當時和所有足跡一樣沒有價值,因為無法確定哪一枚應該是犯罪分子留下的。隨後,紅山道派出所片警何力在調查訪問中,意外地在宋長忠家附近的水泥路面上發現了一溜印在水泥裡的梅花圖案的鞋底足跡,此足跡和宋長忠案發現場足跡是同一足跡,鞋號41碼。孫貴清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物證,但有群眾指認,在孫貴清上下班必經的路上,一片雪地裡發現了一溜雪地足跡。經檢驗已作了同一認定。根據見證人提供的情況來看,雪地足跡是12月6日犯罪分子蹲守時留下的。」「兩起案件案發前均有人看見過一個戴鴨舌帽,年齡在25歲左右,身高1.70—1.73米左右的小伙子在案發地附近出現過……」
葉千山匯報到孫貴清案發必經道上的雪地足跡時,猶豫了一下,他在短暫的時間裡,作了一回極其緊張的思想鬥爭。他在考慮是否把葛師傅和張大媽以及岳亮和盤端出來,按說向領導匯報不應該瞞什麼,但他對葛師傅作過保證,從安全的角度上講,越是知道的人少才越安全,他決定信守承諾,不說為好。他只籠統地說群眾和見證人,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案件的鏈條反應上,並未追問具體的見證人是誰。
魏成局長自案發以來臉上第一次露出和緩的神色,他說:「我的意見一是把全市25歲左右的適齡青年全部過一遍篩子,這樣工作量雖大,但避免造成失誤;二是圍繞著那雙梅花圖案的鞋印做工作,從追查鞋的產地、銷售地,直到查出哪些人買去了,從而縮小嫌疑範圍,找出真兇……」接著他又說:「最近一個時期,大家是不是有些疲憊了?這兩日讓大伙輪換著倒倒休吧,為下一步工作做個緩衝,疲勞戰也不利於開展工作……」
魏局長剛說至此,燈就滅了,瞬時屋裡屋外漆黑連著漆黑。樓道裡一陣騷動,葉千山開開門想看看究竟,只見郎所長舉著蠟燭匆匆過來了!「這一片全停電了!給你們點上蠟燭吧!」
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太陽以照耀萬靈的神聖和平靜照耀著古城的街巷。
刑偵處值班室的小黑板上寫著:上午10點開全體會。
尹小寧把日曆掀到87年12月24日,星期四。他一邊把扯下來的那張23日揉作一團,順手扔進了紙簍裡,一邊往裡屋走一邊突發感想地說:「哎,真不知天上人間今昔是何年啊!」
秦一真說:「雞巴東西子還拽詞,咱們過的即不是天上也不是人間,而是地獄的日子,只不過咱們就是站在地獄門口捉惡鬼的,鬼多精呀,哪兒就等著讓咱們捉呢,他躲在暗處藏起來就像耗子耍弄貓,看著咱們一群傻冒東跑西顛,孫子得多開心呢!」「不是我們太愚蠢,而是敵人太狡猾!一真,你說這是哪個電影上的來著?」夏小琦正靠著床頭的欄杆看一份《古城日報》,中間插了一句話問秦一真。
「是《地道戰》吧。噯,前幾天報上說《原野》快在國內公映了,也不知拍的咋樣?」
「這倆案子一上,瞧咱們這通忙活,好多電影都誤了,這一段電影院可有不少好片子,《天使與魔鬼》、《海市蜃樓》、《太陽下的雪人》、日本的《片山刑警在海島》、波蘭的《他是誰》、法國的《冒險的代價》、羅馬尼亞的《不朽的人》,對了,還有什麼《讓世界充滿愛》,聽聽這名字,多好!」夏小琦不無遺憾地如數家珍。
「美蘇正式簽署了徹底銷毀中程導彈的條約了,這世界還不充滿愛了?」秦一真發揮著聯想打趣說道。
「噯,真格的,小琦,看看報上今天有啥電影?」尹小寧就伸著脖子看夏小琦手中的報紙。
夏小琦把報紙翻了個篇,眼睛落在報縫的電影預告上,嘴裡念出聲:「西德彩色故事片《黑狼的嚎叫》」。
「這名字聽著咋這恐怖呀?」尹小寧嘴裡叨咕了一句。
「還有別的片子唄?」秦一真問。
「沒有,全古城的電影院今天晚上全演這個片子!唉,恐怖也好,不恐怖也好,反正咱們是沒有空看了……快開會了吧?」夏小琦從床上欠身起來。
「哎,你們知道唄,聽說宋長忠醒了,提供了犯罪分子的體貌特徵,一會兒開會是不是說這事兒呀?」魯衛東特神秘地向大傢伙散佈著小道消息。
陳默和楚雄下軍棋。楚雄贏了。陳默說這一盤不算,是楚雄趁他聽裡面說話偷著走棋了。楚雄說你這人多賴狡呵,只許你贏不許別人贏,別人贏都是偷著走棋了,我不跟你玩了。
這時李世琪和大老郭前後走進屋,看見陳默就說,「陳默你過來,跟你說點事。」陳默正跟楚雄鬧不快,氣還沒順過來呢。
「什麼事兒?」
「陳默,你最近搞對象了嗎?」李世琪問。
陳默臉唰地一下子就紅了。大老郭說,「陳默我就看不上你這點,一提到對像呀或是提到哪個女人的名字你就臉紅,大老爺們,理直氣壯跟她們搞,拿出你破案子的勁頭把她們拿下,有啥怕的!」
陳默被說的臉越發紅,他掩飾著說:「去你的吧,哪有時間搞對像呀,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的發。」
大老郭不以為然地說:「局長有令,這兩日晚上可以輪著休息休息,這樣吧,我給小周打個電話,如果沒特殊情況就明天先見個面!」
尹小寧走出來問大老郭:「科長,你要給陳默辦好事?」
尹小寧就把24日那張日曆掀起來看看25日那張掛著紅色的日曆說:「明天25日,是外國人時興過的聖誕節,聽說,外國的聖誕節就跟咱中國的春節一樣熱鬧。」
陳默說:「我跟楚雄這兩天都在西裡莊查頭呢,萬一有點啥事再趕不回來……」
大老郭說:「趕得回來也得趕,趕不回來也得趕。」說著他就抄起電話打通了周華的電話,電話裡,他跟周華定在25日晚8點鐘,安排陳默和周華妹妹見面。
葉千山緊隨師永正一前一後進來了,大傢伙都安靜下來。師永正四十七八歲年紀,平時話語不多,但每一次分析案情都分析到點子上,平時,大家除了佩服還都有些懼他,在幹警中要求讓師永正替換了刑偵處長谷武夫的呼聲越來越大。
師永正說:「最近一個時期,大家挺辛苦。但光辛苦不行,還得有成效。每個人都不能抱著等呀,盼呀的思想,要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主動破案。刑警不破案就等於母雞不下蛋。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咱們的案子現在有些進展,讓千山把情況跟大伙通通。」
葉千山說話簡明扼要,但他把所有見證人都隱去了,會上隻字沒提一句,只說是宋長忠醒過一回,提供了一下犯罪分子的大致體貌特徵,是頭戴鴨舌帽,1.70—1.73的個頭,年齡在25歲左右。這樣,大家調查的重點就集中在這個身高和年齡範圍內,宋長忠的現場還留有梅花圖案的鞋底足跡……大家重新分一下工,就圍繞著這兩方面開展摸排工作……當然你們最近跑哪片的,依舊跑哪片兒,只是側重點轉移一下。
會議開的時候不長,一散會,大家就各自該上哪兒查就上哪兒查案子去了。
中山派出所。郎所長讓林天歌把轄區22—27歲這個年齡段的人一個不落的整出來。林天歌說,這些檔案快翻熟嘰了。
林天歌就在戶籍室查戶口底薄。他一個下午都在埋頭苦查,手臂有些酸痛,抬頭看看外面天已近黃昏,站起來走了兩圈,活動活動身體,忽然覺得有兩天沒有秋雲的消息了,他就往秋雲的單位撥了電話。和秋雲一個辦公室的張大姐說秋雲這兩天有病沒來上班,他一聽秋雲病了就著急了。值班表上輪他今天值班,他找所長說秋雲有病了,我得請假回去看看。戶卡查的差不多了,晚上我回來再接著弄完。所長說,你回吧,晚上就別回所裡了。林天歌說晚上值班,我還是回來吧。所長說你只管去吧,晚上我替你值不就行了嗎?所長剛說到這兒就又停電了。林天歌說怎麼這兩天老停電呀。
停電便打斷了一切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人們在停電的那一刻就洩了氣,無可奈何地放下手中正幹著的事情。這時樓道裡就有嗡嗡的埋怨聲連成一片,劃火柴的,打火機的,點蠟燭的,星星點點的火苗在暗黑的樓道裡跳躍起來。
所長站到樓道裡喊了一嗓子:「都回家看看吧!備勤的和值班的晚上10點前趕回來!」
有人就陸陸續續地走了。院子裡亂哄哄的,不斷有推車子,發動摩托車的聲響交織在夜晚的院子裡。
林天歌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摸黑走到桌子跟前,打開應急燈,淡淡的藍光照亮了整個屋子,他從牆上的掛鉤上摘下羽絨服穿上,這時門就被人推開了。
天歌,你這兒有蠟嗎?」
林天歌扭臉一看,見是片警安慶堂,沒穿外衣,只穿一件毛衣走進來,就問:「你不回家看看?」
安慶堂說:「你嫂子領英子回娘家去了,家裡沒人我回去幹啥!晚上輪我值班,我就不往回跑了,我想把今天下片的情況寫一下,這不剛寫了幾個字,就停電了。」
林天歌說:「我可能還有幾根蠟,你等一下,我給你找找。」林天歌拉開抽屜,翻出兩根蠟,遞給安慶堂。安慶堂說:「你這燈不錯,能充電吧,多少錢買的?」
「我對像家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錢,我一會兒回去給你問問。」
安慶堂打趣說:「去丈母娘家蹭飯吧!」
林天歌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五四手槍,退出彈夾,看了看子彈,復將彈夾插回槍裡,嘩啦一下頂上子彈,就要往兜裡放,安慶堂看見就忙說:「天歌,你不怕走火?」
林天歌見安慶堂問,就說:「平時一般不帶槍,帶槍也不頂子彈。但這幾天我一直是這樣,子彈上膛,有情況就可以開槍!」安慶堂說:「你不會把保險上上?」
林天歌說:「我聽說過子彈上膛後有一種上保險的方法,但我不知道怎麼操作。」
安慶堂把蠟燭揣進褲兜:「你咋這笨呢?看著,」安慶堂右手從後腰摸出自己的五四手槍,左手拉開槍栓頂上子彈。「槍栓一拉,這不擊頭就張開了嘛。」
安慶堂伸直胳膊把槍口衝著牆角的一個暖水瓶,「槍口注意別對著人。你看,用大拇指摁住擊頭,食指輕輕扣動板機,拇指慢慢地壓著把擊頭合上,這樣槍就上好保險了!」
林天歌說:「原來就這樣呀!」說著舉起自己手中的槍就要扣扳機,合擊頭。
安慶堂忙提醒道:「喂、喂,你慢著點,拇指可要壓住了呀!壓不住槍就響了!」
林天歌說:「嗨,這我還不懂嗎。噢,我明白了,擊頭一合上,扳機就扣不動了,這樣就不至於走火了!」
安慶堂說:「對啊,子彈這不還在膛裡嘛,有啥情況出現,掏槍的時候,拇指就勢板開擊頭,抬手就開槍,既安全,又一點不耽誤事兒。」
林天歌抬手舉槍,拇指張開擊頭,嘴裡「啪」了一聲,說:「對,這法兒真好。」然後槍口沖地面,把擊頭合上,將槍揣進羽絨服兜裡。
「安哥,你不回家去,我這有一箱上湯雞伊面,你拿幾包吧。」林天歌對安慶堂說。
「不了,我那也有方便麵,對了,我把你的開水拿走吧。」安慶堂去拎暖壺。
林天歌捂上口罩,棉帽子也戴上,安慶堂看了就樂:「天歌,你這可是武裝到牙齒了。」
林天歌笑笑說:「我得化裝化裝,我也怕死呀,我得把自己捂嚴實點。」
「我看犯罪分子不敢襲擊你這樣的,看到你,還以為是天外來客,機器戰警呢!」安慶堂說完話就回自己房裡去了。
沒有月光。
由於停電,四周隱在黑黢黢的盲洞裡,燭火在遠處的夜幕裡孤獨無助地跳躍著,好像隨時都會被黑暗吞沒。
林天歌從派出所一拐出來就覺出一種悚然,他緊蹬自行車,加快了車速極力想衝破被無邊的黑暗困裹著的夜路……
黑暗中,有一雙眼睛一直跟隨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