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麗莎進門時一邊清理著頭髮中的沙子,一邊抱怨北京該死的沙塵暴,然後表情甜蜜地把一大堆樓書擺在我的辦公桌前。這幾天她幾乎把整個北京城新樓盤全部跑遍了,圓潤的臉窄了一圈。以她對生活孜孜以求的態度和工於心計的盤算,我堅信她已找到了生活中最大的「性價比」。
「東北邊的『望京』,東邊的『陽光』,東南的『亦莊』,經過我現場考察最後圈定的三家樓盤,離你上班近,平時也不耽擱和那些狐朋狗友廝混。我已經和售樓小姐約好時間了,明天你最好就把預定合同簽了。」
「我可不想那麼急著當房奴,我又不是沒有地方睡覺。」
「你那地兒破得都快成豬圈了,這幾天北京的房價都『毛』了,一天漲五百元,就你那點銀子再過幾天還不夠首付的。」
「你這是助紂為虐,房價就是被你這種人哄抬上去的。」
「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唐顯投資的那樓盤單價還一萬八呢,就算打六折你也買不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與其每月給兩千元租子還不如按揭,好歹還留一不動產。明兒就是優惠期最後一天,打九點八折還可免一年物管費。」
「嚴麗莎,你當會計真是投對了胎。」
「我幫老闆做假賬時才沒那麼費心呢,你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本賬。」她圓潤的臉湊過來顯出無限深情,我別過頭去,假裝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望京」和「陽光」的面談不歡而散,不僅房價偏高,而且我看不慣售樓小姐盛氣凌人的架勢,好像我不是買房而是去搶房似的。我負氣離開,嚴麗莎跟在後面一路說:「『亦莊』那樓盤你一定要下定決心了,如果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北京人,首先得有一套北京的房……」我看著她,冷冷地說:「對不起,我不想成為真正的北京人,你是不是認為你們北京人很有面子啊?其實,真正的北京人在周口店。」
「亦莊」那處樓盤還沒有那麼惡意,還沒有到售樓處我竟然聞到了在城區已經絕跡的青草味。對於我這樣年收入只有十來萬開輛破車的人,至少它可以讓我遠離北京城讓人窒息的壓力,假裝儼然成了小資。
驚訝嚴麗莎與人熟稔的天賦,她一邊和售樓小姐們打著招呼一邊把我拉向預約好了的座位。我懶散地走著,感到一種凜然的東西……一抬頭,卓敏,就站在我呼吸可及的地方。
午後的逆光給她裹上了一層薄霧般的輪廓,我一時看不清她的臉龐,但我確知這一定是她!一身職業套裝的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一動不動看著我,像個漂亮的廣告牌……然後轉頭對嚴麗莎問:「嚴小姐想好了嗎?今天是優惠期的最後一天了。」
嚴麗莎拉著她的手熱烈得讓人覺得快中暑:「想好啦,但昨天我忘問停車位是年租還是月租,年租打多少折,送廚具和家用電器嗎?」……
我愣在原地,懷疑眼前是否是一種幻象,嚴麗莎抱著一大堆樓書遞過來讓我看,我心緒不寧地翻著,心不在焉地挑著種種毛病嚴麗莎用最大的熱誠給我解釋。我看著她,冷冷地說:「你好像是這樓盤的股東。」她委屈得眼都出水了:「這也是為了你好啊,我自己買房都沒這麼上心。」
卓敏沉默了一會兒,很職業地說:「作為這家樓盤的售房代表,我必須向你們說明它良好的性價比。南北通透,采光充足,風水也是專門從香港請來的高人看定的……這位先生,你女朋友多愛你啊,而且,這房子的兩間臥室都朝東,你不是最喜歡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陽光從窗簾縫裡灑進來的嗎?」
嚴麗莎疑惑地看著她,問:「你怎麼知道他喜歡臥室朝東?」我把樓書翻得嘩嘩作響……卓敏愣了一下,鎮定地說:「我看過嚴小姐填寫的登記表,這位先生是攝影師,又喜歡越野賽車,早上起床看到陽光符合他的職業和愛好。其實居住的本質並不是買一堆磚頭和鋼筋,而是買一種生活態度,甚至就是買一份陽光。」嚴麗莎高興地點點頭。
卓敏帶我和嚴麗莎去看了樣板間,幫我設計好了我的按揭模式……她一直職業地笑著。有一刻我甚至懷疑眼前的她是不是真實的卓敏,直到在嚴麗莎堅持下我交付兩萬元預定金並簽了合同,我看見合同書售樓代表一款下簽著「卓敏」的名字、一個新的手機號碼……
她一直把我們送到停車場,她幫嚴麗莎拉開那道她曾經很熟悉的車門,她說按公司要求必須讓每一個業主有回家的感覺,她微笑著向我們揮手告別……我不知道這個一身職業裝的女孩和前幾天在成都酒吧裡黑髮妖冶飛揚的女孩有什麼聯繫,我不知道那記迅猛無比的耳光是否出自於她的手,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這裡甚至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陽光潑辣地打在玻璃上,腦子裡有條白花花的大河迅疾流過。
嚴麗莎在旁邊頗有成就感:「這房子肯定增值。」突然有所警覺,「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看人家售樓小姐長得漂亮就想入非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