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難了,現在餐館不准叫化子進去,進去就會被推出來,有時還會挨打,我穿得上不上、下不下,既不是有錢人,又不像叫化子,兩頭不靠,沒著沒落,姥姥不疼,單位不要。何況叫化子也有丐幫,有自己的地盤。昨天在必勝客門口蹓達,外賣的小伙一不小心,就從車架上掉下來一盒至少十二寸的比薩,騎著電動車揚長而去。
我心中大喜,哈,想不到居然有西餐吃吃,假裝繫鞋帶躲下身去,手剛摸到比薩盒子,耳畔卻響起一聲咳嗽,大驚,手縮回去了。
抬頭一看,居然是一個叫化子狠狠地瞅我,叫化子神氣什麼,還咳嗽,你痰火攻心麼……不對,身上背的是啥子,三隻還是四隻布袋,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丐幫弟子,不知會不會那些武功。見他長得高大,我心中懼怕,可又捨不得這香噴噴的比薩,手在離盒子一尺的地方憑空停住,像在練隔空取物一般。那弟子又威嚴地咳了一聲,我歎口氣,兄弟,我雖不在組織裡,但也算同道中人,何必呢。想不到他竟說,你,撿起來吧。
大喜,看來丐幫還是講義氣的,不愧是窮人的組織,不愧是洪七公傳人。我說聲謝了,撿起盒子就想走,殊不料他輕喝一聲站住,我愣在原地,緩緩回頭。他招招手,拿,過,來。
我心中大怒,我先撿著的,你卻要,要還罷了,你連躲身撿都懶得做,還讓我這個前CEO幫你遞到手上,這,這太沒有職業道德了吧。
可他身強體壯,臉上也遠較我油光水滑,我肯定打不過他,只有默默地把盒子交到他手上,他拖,我一時捨不得放,他嗯哈一聲,我手一抖,才放了。他撕開盒子就開吃,嘴裡還唔,不錯,是墨西哥香辣比薩,要是再多點洋蔥就更地道了……我心中大饞,聽得到自己口水落袋的聲音,不由得暫且忘記那個CEO的想法,手指動一動,臉上堆笑著說,幫主,能不能同樂、同樂一小塊。
他威嚴地看著我,像是在考慮,好容易嚥下一口比薩,對我說同去、同去。
我怎麼可能去丐幫,我可是前CEO,兄弟注意沒有,我穿的可是西服,報喜鳥的,我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西服領子。可那弟子輕蔑地看著我,正好電話鈴響,我趕緊去摸手機,不對,這幾天欠費停機,已關掉手機……只見他隨手摸出一部諾基亞7280,對那頭不耐煩地說,我說過現在只吃西餐,中餐沒有營養,就不要喊我去了。哇塞,古天樂林志玲代言,連三袋弟子也用上這08最新款麼,不知費用是不是組織上報銷。我底氣全無,弱弱地又問了一聲,同樂。
他說,同去就同樂。我說,先同個樂,再同去。如此三番,他認真地看著我,眼裡流露一種光芒,我就知道他會同意的,只見他認真地說了一句,滾。
咋個這麼不講文明新風呢,咋個這麼不鋤強扶弱呢,我,我要告你們洪七公,告你們黃蓉,對了我還知道魯有腳的號碼,怕不怕我跟他們發個短信,說你忘本。想到激動之處,我手真的伸了過去,想同樂一小塊,就一小塊。他迅速把盒子合起來,放到路邊的欄杆上,轉身運氣,雙手拎著我的領子,我的兩腳就離開地面,我大驚,西服西服,報喜鳥西服,兄弟,幫主,這個不要認真哈,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兩腳終於沾地,抻了抻抓皺的西服,轉身快步走掉。
其實我很坦然的,把我舉離地面有啥子嘛,韓信還受過胯下之辱,我至少還在他胯上。我只是不屑與這種人一般見識,沒素質、沒愛心、沒有普世價值觀,我倒沒什麼,只是深深為洪七公他老人家感到不平,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幫規渙散,魚龍混雜……當然,內心還是小小有些怕,他真的身負降龍十八掌這種絕學,也未可知。
其實我對餓還是有些經驗的,小時候就常常肚子餓,餓的時候不能喝水,越喝人就越餓,腦子也迷糊,而且不能用口香糖充飢,越吃越餓,還會胃痛。其實,人餓的時候是相當興奮的,點子也多,動作也快,所以我經常去偷雞,身手矯健,但問題是城市裡沒有雞供我偷,我無英雄用武之地。
有時候也會碰到一些熟人,我就低頭躲開,怕大家都尷尬,不知該說什麼。說工作是觸到我的短處,說愛情揭我的傷疤,說理財我無財可理,說空氣指數太虛偽,總不至於去談論世界和平。所以最好是一低頭,世界無比寬容。
只是這次我沒來得及躲開,我正坐在天橋上呆看著下面,考慮要是這麼縱身一跳,肯定就成名人了,有人在後面拍我,甄美美。她呆呆看著我,可樂你頭髮怎麼這麼長鬍子也不刮。我避無可避,又不可能真跳下天橋,就說這段時間在體驗生活,準備演戲。
美美說,我知道你的事情了,你吃飯沒有。我說吃過了,真的吃過了。
她眼裡閃著光,說可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當年你也幫過我的,我知道你這人自尊心強,但我們是朋友,按道理我還該喊你可樂老師……當即她死死抱住我,我說快放開這裡人好,她說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一直抱著你,我還要喊非禮。
我跟著美美先去了一家美容院理了個發,在我理發的時候她跑出去給我買了好多衣服,然後命令我換上,我說不換她就要叫,我找個廁所換上,她前後左右看看,說帥,就是帥,想吃什麼。
我說包子,她盯了我一會兒,說那就包子。挽著我去了韓包子。
吃包子的時候她一直看著我,見我狼吞虎嚥噎住了,就吃吃一笑,幫我拍背,可樂老師當年我還裝過你女朋友呢,你該怎麼謝我。我說只有下輩子以謝相許了,見她笑眼吟吟正想說什麼,我馬上堵上一句話,這輩子不行,我隨時可能進監獄,哎,你再幫我買兩屜包子好不好,我家裡還有一口等著吃飯呢。
美美問,誰,女的。
我說,公的,襪子。
美美開車送我回家時,說起她的近況,她和那男人分手,現在正被一個開礦的包養,她問我是不是覺得她特別髒。我想了想,不髒,你是靠自己的身體在掙錢,你沒有騙誰,不像我,我就是一個騙子。
她把車停在我家門口時,突然抱住我哭了,可樂,我們兩個都好可憐。
我摸著她秀麗的頭髮,美美,你不可憐,你是在攢錢,等你攢夠了錢,就可以勇敢去尋找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我是在還錢,這輩子都要還錢,等還清了,人也老了,那時候連門牙都沒有了,親嘴,也只有親牙床了。美美一邊打我,一邊吃吃笑了。
我下車的時候,看見康紅正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冷冷地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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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紅把奔奔從城管那裡要回來了。她問我剛才那妖裡妖氣的女孩是誰,我說是朋友,她問什麼樣的朋友,我說她幫過我而我也幫過她的那種朋友,康紅對我的回答不滿意,讓我說具體點,我問她這和案情有關嗎。她語氣肯定,有關。
那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康紅點頭,我就講了一個老故事:
去年夏天,有隻兔子騙了聯合國一筆巨款後,逃進了一片森林,聯合國秘書長大怒之下就請美國FBI的探員去追捕兔子,FBI拉開架勢,在森林裡安插了好多探頭、監聽器,動用了間諜衛星,花了好多納稅人的錢,最後走漏了消息,兔子卻跑了;秘書長又叫英國軍情六處的占士邦去追捕,占士邦進去以後,讓松鼠臥底和豹子打架甚至還和狐狸精調情,弄得森林裡亂糟糟的,一個月下來,還是沒有結果;秘書長又叫日本警務廳去抓兔子,日本警察派出氣象專家、動物專家、植物專家及統計學專家,用一萬台電腦精確計算兔子存在的概率和方位,最後宣佈兔子要麼死了、要麼就逃走了;秘書長無奈只有叫中國警察出動,中國警察也不急於進森林,先是在外面擺了一張桌子,打了一整天麻將,黃昏時候派輸了的那個拎著一根警棍進去了,不一會兒,森林裡燃起大火,動物們四處逃竄,那警察叼著煙捲出來,手裡拎了一隻鼻青臉腫的浣熊,那浣熊一個勁兒說:好,好,別打了,我是兔子,我就是那隻兔子。
康紅聽著先是呵呵笑了,立馬冷著臉說你拿網上笑話來諷刺我。我說,我現在就是那只浣熊。
康紅怒目而視,要不是我你早被黑社會打死了。
我說,要不是你,我都不會挨打。
康紅又說,要不是我,你就煤氣中毒了。
我說,要不是我給你講自殺的故事,你也一起中毒了,第二天報紙頭條,某妙齡女警司與某身份不明宅男,雙雙煤氣中毒於私室,據知情人士透露,不排除殉情自殺可能,有關方面提醒未婚青年,切切處理好感情和事業的關係……
康紅作勢撲上來,九陰白骨爪,我連聲討饒。她伸手擰住我的耳朵說,快點送我回局裡。
上車後發現油加得滿滿的,誇城管真有善心,康紅惱了,說幫你還不如幫頭豬。我倆一路向前開去,我越開心越虛,說我是老鼠、你是貓,怎麼會有老鼠開著車送貓回貓窩的,你不是賺我去局裡受審吧,這個就有句俗話了……康紅問什麼俗話。我說算了,說出來怕你罵我。其實我內心是想說的,我知道越是做出不說的樣子,好奇心比貓還重的她,就一定堅持讓我說,不說,就會打我。
我假裝無奈,耗子去泡貓,過把癮就死,哎,你說好不打人的……
走在路上,發現路邊好多人打不到出租車,心中癢癢很想停下來拉點客,埋怨康紅浪費我掙錢的時間,康紅歎了口氣,可樂,你難道一輩子都要拉黑車嗎。我堅定地點了點頭,拉黑車、躲黑貓、背黑鍋、掙黑錢,再找個黑妞當老婆,是我下半輩子的追求了,咦……我好像在路上看到畢敬,怎麼身邊跟了一黑妞,難道這麼快就盜用我的創意。
果真是畢敬,那黑妞傍著他緊緊的,由於太黑,只見衣服不見人,像是畢敬隨手拎了個衣架子上街。
我忍住,不好意思給舊人打招呼,車繼續前行,一會兒到了警局,康紅下車前還開了個玩笑,你就停在局門口拉客,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我覺得康紅說得不無道理,停在路邊一個地方假裝抽煙,等客,扭頭發現後備箱裡有一個編織口袋,打開一看是幾件城管的髒衣服,還有一些喝剩下的啤酒罐、吃剩的鹵雞腳,CAO這些城管,繳了老子車還拿去自己耍。
康紅很快回來,氣呼呼地說開車。我說請問客人去哪兒,我沒有發票的喲。康紅啪打了我腦殼一下,少跟我廢話,開車。我看她臉上又結了冰,不敢再出聲,默默往前開。我知道以她那?脾氣,遲早忍不住。
不到三分鐘康紅就在車上咿裡哇啦一通亂叫,太氣人了,居然說我縱容疑犯、優柔寡斷,你說我縱容你了嗎、優柔你了嗎。
我一驚,難道最近康紅總和我接觸有了風言風語?但為了照顧她的脾氣,我假裝氣憤配合著聲辯,你絕對沒有縱容我,更沒有優柔寡斷,你是當斷則斷,不留後亂,你對我又打又踢,還專打鼻子,這是典型的無產階級專政,我要為你作證。
見她凝神在聽,我就開始回憶——
一、我們倆第一天認識就追尾,差點被你銬起來。
二、飛機迫降那次你認為我在搗亂,破壞民航安全,企圖把我從病床上抓走。
三、在雲南,你總計打了我三個耳光,加十四記窩心腳,銬了整整一夜,還不給水喝。
四、每天像張不干膠貼著我的屁股,當著燈火的客人調查案情、查電話,吃拉麵時還稀里嘩啦弄出很大聲音,還把腳放到辦公桌上晃悠,在敗壞燈火聲譽的過程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五、嫌我琴拉得難聽,還毫不留情地諷刺我配不上前女友。
六、在浣花公園裡狂追我4568.73米,成功迫使我踩到狗屎摔了個仰叉,被一群龍馬精神的晨練老頭用鳥籠、手杖、鞋底等奇門兵器打出鼻血,疑似輕微腦震盪,至今回憶不起很多事情,還被你說成是抗拒審問。
七、在和書記打麻將時,你用美人計給我拋媚眼,讓我心猿意馬就給了學校20萬,弄得徹底破產,終於淪落成為一名黑車司機。
八、又在破壞我成為一個黑車司機的過程中,表現得興奮異常,有天還故意當著我的客人詢問案情,嚇得那客人連車錢都沒付就跑了。
九、刑詢刑訊逼供,打我鼻子,喜歡罵髒話,偶爾還自稱為老娘,累了還強迫我講段子,讓我既賣身,還賣藝。
十、最殘忍的是那個手銬……
住口,康紅大叫,李可樂有你的哈,每件都記得那麼清楚,是不是拿小本本記了以後要算總賬,我就那麼殘忍嗎,我沒救過你嗎,我沒幫你買過包子嗎,我沒去求城管取回你的車嗎,我……我打斷她,那是你在殘酷鎮壓了無辜良民後心有不忍,在心理找補,覺得自己還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度,回過頭再來鎮壓我。
康紅氣得渾身直顫,張口想分辯,可她哪裡有我的口才,幾下又把她駁得啞口無言,這下她不氣反笑,說怪了,什麼事情到你嘴裡就有歪歪道理,你其實就是靠一張嘴活著的,其實就是狡辯,真本事沒有。
我有些洩氣,想不到康紅也這麼看我,我沉默開車。康紅見狀就安慰我,你有真本事,會講笑話哄人高興,還會修學校,尋人也有一套,哎對了,今天生氣就是因為有個疑犯找不到,領導才說我天天正事不幹跟著你瞎轉。
我來了精神,找人,這是我的強項。康紅瞪我一眼,說你找得到個屁,不過她還是繼續說,省博物館上周丟了一個玉碗,現場無指紋無腳印警報器也沒響,頭晚閉館時鎖好三道門的,大門鑰匙分別掌握在三個人手裡,肯定不會串通,博物館通風口直徑只有15公分,下水道口安有紅外監視器,反正是固若金湯一間大房子,我們在現場除了一個童裝扣子以外什麼都沒發現,我們拿這扣子問了好多廠家,都不知道是哪兒生產的。康紅從包包裡翻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扣子,花花綠綠的,真可能是小孩衣服上的。
康紅說,那通風口直徑只有15公分,連個三歲的小孩都過不去,而且還七拐八拐,從通風口到青銅面具展櫃還有十幾米的落差,還得開玻璃櫃,還得會避開紅外線,小孩子不可能。
我撓著頭苦思:
一、從時間上,這個扣子肯定不是遊客留下的,因為剛才你說每晚閉館前都要檢查有沒有可疑遺留物,所以這賊是在檢查後深夜潛入的;
二、能算時間,還能穿越包括紅外線等現代監視設備取走玉碗,肯定是高智商犯罪;
三、可又犯下丟扣子這錯誤,證明這賊又有點粗心有點業餘,因為不留任何線索才是真正的高手,所以排除那賊故意製造假象;
四、現在看來只有通風口是唯一可能的渠道,可那太不符合我們對人類極限的想像了,就算雜技團軟體操高手也做不到;
五、讓我們來理一下頭緒,一個正確的作案時間,一次超越人類極限的穿越,一個業餘的丟失,這賊很分裂,或者說,這賊根本就是兩個人,我們開回去,你快把那扣子原件拿給我看。
我看著那扣子,覺得依稀有些面熟,我使勁敲打著腦殼,這扣子肯定是一件小衣服上的,多小的衣服,三歲、五歲,或者是個侏儒,反正塊頭很小,塊頭小的,啊——我幾乎和康紅同時說出來,猴子。以前燈火就通過一隻猴子抓到過入室行竊的慣犯,那猴子身上也穿了件小衣服,小衣服上也有扣子。
只有表演雜耍的猴子身上才有衣服扣子,直徑15公分的通風口只有猴子才可以鑽進鑽出,經過特殊訓練的猴子甚至可以穿越龐大的迷宮,至於猴子躲開紅外線也很簡單,全世界的紅外線設備,主要警戒區都控制在地面三米高度以下,三米以上的紅外線掃瞄就要少了很多,那通風口有十幾米高,無形中幫猴子減少了很多紅外掃瞄,何況馬戲團猴子平時就在火圈裡鑽來鑽去,戴上紅外夜視鏡訓練半年一載,躲避這幾條紅外線,肯定比電影裡的動作明星輕鬆得多。
打開櫃子就更簡單,萬能鑰匙,中國的博物館大部分展櫃都沒有使用加密鎖,不是我鼓勵偷盜,哪天你隨便找把商店櫃檯鑰匙都可能打開博物館展櫃。
抓獲那個罪犯很容易,因為能接受像紅外線避擾訓練基本不會是跑江湖的,而是專業團體,拿那扣子去問市雜技團,團長一看,這好像是我們團猴子演員衣服上的,十幾條猴子統一著裝,還是我前年去河南訂的。那馴猴員還沒來得及銷贓就被抓獲,他驚訝地看著康紅,問你們以前養過猴子麼,這都猜出來了。
康紅拒絕表揚我,她說這是因為我本來就是罪犯,所以懂得犯罪心理。她也拒絕承認這是立功贖罪,因為我還沒有認罪,也就談不上立功贖罪。
*******
不過,從此康紅就不在大白天跟蹤我了,這讓我的黑車事業得以健康發展,客戶增加不少。康紅把跟蹤我的時間改為晚上或者週末,跟蹤地點大多也改成商店、冰激凌店、遊樂園。
比如我想去買件襯衣,她就會跟在後面,我本來想買一件報喜鳥穿穿,她非得要我買鱷魚,有時候還強迫我買傑尼亞,我嫌太貴,她就掏錢幫我買了。
還比如我去給手機充值,走著走著她就說走錯路了應該往那邊,我說這邊就能充值,她冷著臉讓我聽命令,我只好調頭開,最後到了DQ冰激凌店,一人要一大份坐著吃。
還有遊樂園,我要是不聽,她就會威脅說馬上回局裡接受問詢,然後強迫我坐翻滾列車和坐過山車,我一直有輕度恐高,坐在上面生不如死,下來吐得亂七八糟,這時她就很開心,細數我在過山車上哇哇大叫了些什麼,不行了,求你了,要死了,救命,放我下去……有一次我惱羞成怒,說你是不是看著我丟臉特別開心,她堅定地說,對,特別開心,我要報復你,誰叫你當初咬我,還摸我,你這叫襲警知道嗎。
我試圖擺脫她,悄悄去看電影,可我站在售票台買票時,身後總會有一個聲音對售票員說對不起,不是一張,是兩張。我們一起看過很多大片,我發現她特別喜歡看悲劇,看《投名狀》哭了,看《色戒》哭了,看馮小剛的《集結號》時更是哭得稀里嘩啦,還掐我,弄得我手背上全是指甲印,我還不能抱怨,抱怨一句她就會批評我沒有同情心。我說這和同情心並沒有關係,她說就是有關係,就是有。
我更喜歡看喜劇,看加菲貓,她看到加菲和鼠打成一片,嘴裡假裝叼了隻老鼠,主人一走就吐出來,就冷冷地說,你這是在諷刺我。
於是我又嘗試過借口上廁所,她就會站在廁所門口等我,我要是總不出來,她就會托一些男士進來喊,哪位是李可樂,哪位是李可樂,外面有位小姐說你穿錯她的襪子了,讓你趕緊換回來。
在廁所裡被人大叫李可樂是不爽的事情,被懷疑穿錯女人的襪子更丟臉。我決心敗給她,她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有時候她就跑到我家裡去,兩腿放到茶几上,給我講個段子,今天執行任務太累了。
我只能翻出那些老段子——熊貓和大熊貓的區別:前者剛做了吸脂手術,後者剛在家遭受老公家庭暴力;信鴿和菜鴿的區別:前者每一次旅行的目的地不同,後者每次都一樣;老虎和貓的區別:前者睡在森林裡,後者睡在沙發上;壁虎之所以比鱷魚跑得快,是在慶祝瘦身成功;狼和豺狗到底哪個更厲害,詳情請參看各地公安和城管在執行任務時,相關傷亡報道……
她就怒了,說諷刺城管沒意見,諷刺公安就是諷刺我本人。我說能不能有點娛樂精神,她說嚴肅點,誰跟你娛樂,又開始審問關於案情的細節,那些細節都是老掉牙的,所以問著問著她就會跑題,比如:
咦,從雲南回來你倆就分過一次手嗎,這個怎麼以前沒向我匯報。又比如,什麼美美喊得那麼親熱,她是不是你同犯老實交代,哦,我怎麼知道你們倆是不是假戲真做,還摟摟抱抱,看著就噁心。還比如,哎,看到她在台上演唱時,你心裡是不是特別難受,是被我打的時候難受,還是看到她的時候難受,不行,必須說,現在就得說。甚至比如,在青青、美美、我三個人中,你覺得哪一個的綜合素質最高,我說的是綜合素質,不是只比五官更不是比狐狸精勁兒……
這樣赤裸裸的折磨,讓我終於說出了,康警司,求您把我帶回警局好不好。她面無表情,堅決地說,不行。
不過她想了想,又說,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的證據,把你抓進去。
想到總有一天我會被她抓進去,我就有些黯然,我說你現在就把我抓進去吧,免得到時候心裡難受,她沉默不語,低頭去看漂亮的手指。
我曾設想過好多種被警方抓捕的鏡頭:
一、我開著奔奔在機場路上飛馳,突然見前方一大排警車呈一字形散開,頂上的警燈熠熠閃爍,為首一個警察用喇叭喊,李可樂,你被包圍了,不要負隅頑抗。我在車裡暗罵一句媽媽的,轉頭就跑,後面的警車緊追不捨,我跑著跑著就撞在護欄上,安全氣囊彈出,把我彈昏。我醒來時,正見康紅一臉肅殺,平舉著一把手槍指著我,老實點,不准動。
二、考慮到奔奔是沒有氣囊的,我作廢了這個設想,另外覺得僅從我的戰鬥力而言,警方不太可能出動那麼多警車圍捕我,這是浪費,更可能的是派出康紅和楊警官深夜敲響我家門,出示一張拘捕證,說你被捕了。我束手就擒。
三、這個情節易於操作,也合乎情理,但缺乏點浪漫色彩,所以我稍做修改,康紅出示證明說你被捕了,楊警?上來就銬我,我正感到手腕一陣冰冷,聽見楊警官哼了一聲,身子一歪就倒地,康紅眼裡噙著淚水,快,可樂,這是一張假護照,還有一筆錢,機票在護照裡,你就逃到斯里蘭卡,那裡我早就安排好了,我的表舅會在機場接你,記住暗號是,蝶啊莫,意思是我愛你。我轉身離去,康紅又叫住我,你就這樣走了嗎。我哦了一聲,想起凡這種情況是要把臥底打暈的,這是對臥底的保護措施,所以我舉起拳頭就要打,康紅啪給了我一耳光,傻瓜,閉上眼睛指指嘴,這兒。我揮淚告別孤獨上路,相約16年後會面於絕情谷底。
四、上面的情節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生活是殘酷的,那只是我的自作多情,這個概率還不如當我正在青鎮中學新教室落成典禮上慷慨激昂演講,康紅就帶著楊警官上來把我銬走,因為從報紙上,我發現很多人都是在最輝煌的時刻被抓走的。
當然,我覺得康紅不應該那麼絕情,所以也有可能是我和康紅正在看電影,她正為故事嚶嚶哭泣,燈突然亮了,原來電影院埋伏的全是她隊裡的警察,盯我們快一個月了。其中楊警官上來就給我一耳光,打得很重,我早知道,他其實是暗戀康紅的;也有可能是我倆正在吃DQ冰激凌,吃著吃著她唄兒身子一歪就倒在桌上,我正奇怪吃冰激凌都會催眠,自己也唄兒倒在桌上,依稀聽楊警官陰險地笑,嘎,這次你倆跑不了啦。
上述想法都很卑鄙,因為我連累了康紅,所以最後我決定大義凜然一些,當得知已被警方布控後,我請求最後一次陪康紅坐一回過山車,康紅並不知情,蹦蹦跳跳挽著我的手上了車,那天陽光明媚、空氣乾燥,半空中飄蕩著一些漂亮的柳絮,康紅繫上安全帶時還吻了我一口,那一吻我該做個形容,就是一吻幽蘭,恍然隔世。遊樂園的背景音樂與此同時改為了……一千年以後,世界早已沒有我,無法深情挽著你的手,卻吻著你額頭……火車飛快旋轉,旋轉,在人們的尖叫中,我悄悄地按開了安全帶。
我在空中飄落時,還看得見康紅蒼白而驚愕的臉,她向我揮揮手,像是要抓住我,而我淡然地笑了,說這輩子你再也抓不到我了,抓不到我了,不過,我愛你。
我粉身碎骨的時候,看見了天邊的夕陽,這時才知道什麼叫心痛的感覺,就忍不住哭了,眼淚流過,是一抹鐵銹般的殷紅。
……
我將這些想法向康紅和盤托出過,她呸了一口,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然後她就沉思起來,對著窗外半晌才說,李可樂,你這個人真的很壞。
時光匆匆流過,我和康紅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