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

  山東人都是善戰者
  有很多山,有很多水,有很多先賢哲人在教誨。
  有很多路,有很多橋,有一百單八將在呼嘯。
  子曰「學而時習之」;孫子「不戰而屈人之兵」;李清照「一種相思,兩處閒愁」;辛棄疾的「峰裡桃門看劍」;王羲之狂草揮舞「蘭亭集序」……然後林青霞萬種風情任水流,成龍大哥打遍天下無敵手。
  看罷天南地北的山東人,就很想要一張大煎餅,卷一根標槍般的大蔥。
  山東,不只在山之東——泰山在南邊,嶗山在東邊,梁山在西邊,雀華山在北邊;山東,不只山巒環伺——有趵突泉、金錢泉、黑虎泉、珍珠泉……七十二泉汩汩而出,有大明湖蛙鳴聲聲入耳,有微山湖上「我心愛的土琵裂」唱落夕陽。
  諸葛亮千年之前發明的「拋石器」,化做鐵道游擊隊芳林嫂沒拉弦就砸向鬼子的手榴彈,再化做宿茂臻天兵天將式的俯衝頭球。東北人都是活雷鋒,山東人都是善戰者。
  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千年以前的盛世景象,和千年之後的保守談和,這個儒家文化的發祥地,在引領了中華民族行進千年後,依然固執地沿襲著古老的思維方式和人情方式,活像2000年前孔子開了一個大腳,未經中場消化便直接吊入2000年後。
  因為山東,所以保守。
  以至於當你走進濟南城,發現這個國民GDP排名全國前列的省府竟保留著一座古城的格局風貌,狹小、陳舊、非常方便人與人進行親情交流,見人就叫「大哥」,要不就是「老師」,恍然而回遠古時代的某個情節。
  山東人是複雜的,絕不像他們聲稱的「我們都是直腦子」,否則怎會誕生虛實莫測的「春秋筆法」;怎會誕生「兵不厭詐」;怎會有「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這樣婉約入骨的詞句,又怎會有李小鵬或舒暢細緻入微的觸球方式。
  千萬不要相信山東人,否則就是對他們的誤讀。
  就像一份煎餅卷大蔥,別以為它是至簡至俗的食品,入口始知其味無窮,剛柔並濟;「食不厭精」的孔子後代,怎會草芥自己的腸胃,王姬右手一瓶「孔府家」,右手一瓶「孔府宴」——於百媚千嬌中讓你不醉不歸。
  在醉鄉中,突然幻覺自己喝的其實是「三碗不過崗」,三拳兩腳打死一頭白額吊精的大老虎……
  尋找這座城市足球的軌跡變得相當困難,我們只記得當年皮球在頭上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後來在殷鐵生的指揮下「老虎不出洞,出洞就傷人」,再後來桑特拉奇用一年時光亮出些「整體足球」的畫皮,再再後來——我們還不太明白。
  不明白不會永遠不明白,與董罡喝過一回酒,標準的外粗內細型,只有「悶騷」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只有魯能的錢才敢蓋過申花。打不過你,還不能電死你嗎?
  山東足球是中國足球的一個謎團,這個大連人的祖先,中國文化的發端,沿海經濟的大省,為什麼在1999年後就煙消雲散?就像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嘯聚山泊,幾成大業,而後卻分山崩離析,晚景淒涼。
  可能還得拿出點草莽氣來。山東,自古造反有理,招安就准玩兒完。試看十年甲A後,山東人有沒有種斷喝一聲:「該出手就出手,洒家的大脖子拳不識得你!」
  這個時刻的情景,極像武松半蹲在獅子樓上窗台俯看西門慶,手撫解腕尖刀暗想:「殺,還是不殺?」
  城市英雄:表一表打虎英雄武二郎
  [斷根老茂]
  宿茂臻的命運和水泊梁山的一幹好漢一樣,只要你真正瞭解他的命運。
  武松斷臂,李逵中毒,秦明暴斃,魯智深坐化——在山東,凡成點事者其果俱慼慼矣。宿茂臻現在正在英國,與其說深造,不如說避難,逃避內心遭受的重傷。
  再沒有一個人能像宿茂臻這樣有著長了眼睛的頭球了,阿里·漢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在發表退役聲明那天,老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他和山東魯能的路走到盡頭,外粗內細的他不想走「招安」的老路,只能走下策。
  這樣的做法很難說是好還是壞,在他退役的當天我和老茂有過一次通話,我說:「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妥協」,老茂說:「為了自尊,這是最簡單的路,也更真實的路。」
  一切盡像他的攻擊方式,簡單直接,讓人震驚。
  一個算命的人在綠島遙指宿茂臻:「此子面相雄奇,但斷了山根,每到大事必受挫」,「山根」指鼻樑,老茂沒有郝海東、李偉峰、祁宏、楊晨的鼻樑。
  沒去成英國是個天意,因為他之後的磨難說明這一點——受傷、不斷受傷、不斷受肉體的傷和心靈的傷,現在他去了英國,似乎是為了挽回一絲天意。
  誰也不知道天意是否可以挽回。
  累述宿茂臻為山東砸進去多少球以及進球過程沒有太多意義,這山東人都知道。這個「中國頭球隊」的領袖可以自慰的是:現在中國隊連這個絕技都沒了。
  我想說一個細節:那年退役後,老茂第一次叫自己的姨為「媽」,因為母親早故,姨成為他的繼母,情感豐富的老茂從來沒有叫過姨為媽。但這聲「媽」,讓姨她老人家熱淚縱橫,老茂也唏噓不已。自古英雄多磨難,無情未必真丈夫,宿茂臻,山東英雄第一人,掐指一算,離水泊梁山已有1000多年了。
  [玩耍桑尼]
  桑尼(桑特拉奇)率山東奪冠時,離他們上一次奪冠都18年了。在山東要做英雄,沒有點時間累積不行,但桑特拉奇只用了一年。一個只會長傳沖吊的球隊不僅拿下甲A冠軍,而且拿下足協杯冠軍,不說後無來者,但是前無古人。
  他對山東陳舊足球觀念的衝擊是巨大的,很多年以後,我們才能知道中間的奧妙,這將他生活作風中的很多不合世俗想法的東西抵消掉了。他有個情人不重要,他喜歡泡吧玩耍也不重要。
  濟南榮譽市民桑特拉奇先生離中國隊主教練的坐椅相當近,但他突然想玩中國足協一把,宣佈與山東魯能續約,否則沒米盧什麼事兒。
  但一切沒有發生,他走了。事情一夜間發生巨變,一夜情沒有變成多夜情,他在中國也是到盡頭。
  沒人可以懷疑桑特拉奇是10甲A的山東英雄,但取得的東西很神奇,就像帶了一幫農民起義軍,差點打到東京汴梁。

《甲A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