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與胡適密件之二

「中央研究院」胡適紀念館展出蔣介石致胡適一封親筆信。全文如下:(標點是我加的)

適之先生:11日手示誦悉。魏將軍長函亦同時接到。我國在此悲慘境地,而外國友人猶念舊不忘,熱忱愛護如此,更覺慚惶萬分。此時所缺乏而急需於美者,不在物質,而在其精神與道義之聲援。故現時對美外交之重點,應特別注意於其不承認中共政權為第一要務,至於實際援助,則尚在其次也。對於進行方法,行政與立法兩途,不妨同時並進,但仍以行政為正途,且應以此為主務。望先生協助少川大使,多加功夫為盼。如其能使對華問題成為兩黨外交,則立法方面,似亦不宜偏廢,要在異途同歸,密切配合,亦請與少川大使切商之。國內政治問題,首在團結一致,尤應注重於德鄰兄決心反共之一點,近日漸有轉機,總望其能終始無間,共同一致到底耳。其他改革正在積極進行,若能假我時日,自信必有成效,惟亦不能求之太速。此時如能有三年計劃之準備,則赤禍不患其不平,惟須阻止美國承認共產政府為主要條件。務請積極進行是禱。弟中正手啟5月28日正午這封信是1949年寫的。這年4月6日,胡適從上海搭威爾遜總統輪到美國去,據他1959年11月20日在《自由中國》十週年紀念會上演講透露:「當民國三十八年(1949)初,大陸危急的時候,政府要我到國外去。」可見他是被蔣介石「派」出國的。

胡適出國後十七天,4月23日,南京落入中共之手。再過一個月零四天,5月27日,上海落入中共之手。蔣介石這封密件是上海丟了第二天寫的,信中所述各點,都是請胡適代為進行海外宣傳。信中「魏將軍」是指魏德邁(Wedemeyer)、「少川大使」是指顧維鈞、「德鄰兄」是指李宗仁。

據胡虛一追憶雷震對他的談話,曾有這樣的記錄:雷震談告蔣介石於民國三十八年(1949)5月28日寫這封信給胡適的時候,胡先生才坐輪船渡太平洋到達美國不久。胡先生是應蔣介石之請,赴美替其國民黨政府做反共宣傳,並協助駐美大使顧維鈞爭取美國朝野的道義支援。胡先生由上海赴美以前,先應台灣省府主席陳誠之邀,訪問台灣參觀旬日。而赴英不成的王世傑,則做了國民黨總裁蔣介石的政治顧問,於民國三十八年(1949)2月先到了台灣。王得悉陳誠邀胡適於3月間訪游台灣後,便立分電邀約雷震和杭立武急到台灣,俾與胡適及已在台北之傅斯年,一起和陳誠共商他們在京滬會商議定之發動展開「自由中國」和「民主中國」的兩大運動,聯絡並號召所有信持民主自由理念的學術文教界知識分子,抗阻日益擴張的共產主義等大事,雷杭兩人立飛台北,與胡適等會商兩天後,又各匆返京滬。而胡先生於稍後返滬不久,便首途赴美。雷震、蔣經國和胡在滬住處之主人陳光甫等,都在碼頭送行。而中央銀行奉政府令支送胡適做赴美生活等費用之美金兩萬元,亦由其總裁俞鴻鈞親自交請雷震轉交給胡適。

不過,我對雷震這一談話不無疑義。因為1942年的CurrentBiography和VOL.LXXIXNo.9的Time雜誌,都登有胡適退還政府給他六萬美金宣傳費的事;錢思亮告訴我他看到胡適寫給我的一封殘信,也否認此事,前後相較,我認為胡適收下此兩萬美金的事,是很可疑的。

至於蔣介石盼望胡適在美的活動,胡適辦得卻有困難。據蔣介石寫信前六天,5月22日,胡適寫給趙元任夫婦的信,說:「別後,我的心境很不好,沒有一件事值得報告你們!到Washington去了兩次,都不曾住過一天半。許多同情於中國的朋友,如Hornbeck、如Bullitt、如Prof.GeorgeH.Blakeslee都覺得『一籌莫展』!第二次去時,見著Wedemeyer,他也是『有心無力』。」可見連「魏將軍」也一樣幫不上蔣介石的忙——蔣介石把中國局面搞得太臭太臭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據1952年12月7日胡適在北大同學會上演講回憶:「……在民國三十八年(1949),我感到抬不起頭、說不出話。我曾對家人說:『不要以為胡適之在吃自己的飯。』我們家鄉有句俗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我幾十年的經驗,我感到青山就是國家。國家倒霉的時候,等於青山不在,青山不在的時候,就是吃自己的飯、說自己的話,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在國外這幾年,正是國家倒霉的時候,我充滿了悲痛的心情,更體驗到青山真是我們的國家。這次出去我很苦痛;由於許多老朋友的失敗心理,使我感到難於說話。所以在民國三十八年(1949)7月16日,我通知中國駐美大使館,取消一切約會,不接見任何政府或國會的領袖。因為大家成見太深,使我處處碰壁;也因為局勢太大,不是私人間的談話所能轉移的。在這個時候,只有替國家保留一些尊嚴、替國家保留一些人格,所以我取消一切約會。就是自己作文章、說幾句話,也是人家請我作、請我說話,才作才說的。因此,三年以來,我只是給國家留了一些體面,其他毫無貢獻……(編者略)」由這一回憶中,足見蔣介石密件中對胡適的期盼,是落空了的。1990年11月12日

 

《胡適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