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粉粉亮,齊景芳來敲門,又把被子送了來,說:「這兩天,我怕都不得閒洗你那『油』被子。委屈一下吧。中隊長。」被子裡夾著一條雪白的床單,在燈光下晃眼。還掉出一副手套。黃軍布面的連袖皮手套,正是他給了趙隊長的那一副。謝平好不吃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齊景芳說:「昨天你剛走不一會兒,老寧打電話給我,跟我說了你這副手套的事。叫我務必替你去把這件事了啦……」
「你就去趙隊長那兒討手套了!」謝平只覺得自己渾身在打顫。
「我跟趙長泰說,你下連隊了,讓我找他討手套……」
「我讓你去的?你就這麼對他說的!」謝平吼了起來,「狗抓耗子!你簡直就是狗抓耗子!」謝平急得在屋裡直打轉。
「老寧說,再不去要回來,就晚了。趙長泰今天去師裡。師裡提他。你幹嗎要落這麼個把柄在人家手裡?」
「於嗎?」謝平衝到齊景芳面前,『你們替趙隊長想過沒有?這種時候,連我……都要向他討回這麼一副爛髒手套,以示自己的』清白『,這不等於在抽他嘴巴嗎?!「
「他已經是那樣了……」
「什麼『那樣』?!」
「他有事。他確實摻和進那年的葉爾蓋事件裡了。我問過了……那年他被派去支農,幫老鄉公社搞春播。他待的老鄉公社就在葉爾蓋農場跟前……」
「他就是該吃槍子兒,也可以戴副手套吧?憲法上沒說吃槍子兒的,就得活該凍著!」
「那你為什麼偏偏要給一個該吃槍子兒的人送手套?多心的人不問你這一條?」為什麼……
謝平不想跟齊景芳再多纏。
但齊景芳一反手卻把門給插上了,堵著門不讓謝平走。她說:「你得聽老寧的。他說得對,你不能小看這件事。一沒事兒的時候沒事兒,但凡有事,新賬老賬都算到你頭上,你就怎麼也描不白了!」她急得都快要哭了。
謝平擔心師裡的人不等天大亮就把人帶走,便用力一撥拉,把齊景芳踉踉蹌蹌甩到一邊廂,想去看守所。齊景芳撲到電話機跟前,抱起電話機,威脅道:「你膽敢再往外走一步,我就給陳助理員打電話,告你。」
謝平奪過手套,對齊景芳說:「你告吧。你告了,我才知道你齊景芳也不是個東西!」
但沒等他跑遠,齊景芳追上他,掏出幾張鈔票說:「手套就別還了。悄悄給他點錢,讓他到師看守所托人另買副戴戴……」
「人家這時要的不是幾張票子!」謝平叫道。但等他拿著手套跑到看守所,趙長泰已經被帶走了。同車被帶走的,還有那個叫李裕的人。
齊景芳再沒敢跟謝平來橫的。他對於她,始終還是個「街道的團委副書記」和
「中隊長」。這種印象始終還在約束著她,叫她在他跟前不敢過於「撒潑」,也不敢過於放縱。這使她常常感到困惑、不服氣、自卑,有時還會被由此而生的一種莫名的苦惱所困擾。當然,此時的她還遠不能理解自己的這種苦惱和困擾,也不懂得這種苦惱的價值和它的真諦……
她打電話叫來了老寧。待他倆慌急慌忙一道趕到看守所,師政法科的「嘎斯六
九」車早已不見了影蹤。她看見謝平還站在小鹼包上發呆,心裡也感到一陣愧疚;可看到手套還在他手裡,又不覺暗自慶幸,把一顆無處落腳的心輕輕安放了下來。但這同時,她依然感到一種酸澀在心裡湧動,叫她沉重地站了下來。她知道謝平這時不會來理她,便拉過頭巾,包住還不住在喘息的嘴和鼻子,往後移了兩步,又想起還得趕回招待所,給林場來的那位年輕的黃之源科長送洗臉水,便悄悄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