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輛由普通轎車護衛、引導著的紅旗轎車開出中南海,經長安街轉過木樨地北行,在釣魚台國賓館東大門減速,左拐彎進入大門。兩邊的警衛舉手敬禮。院子裡已經停了四輛小轎車:一輛坐著中央文革副組長江青,一輛坐著中央文革組長陳伯達,一輛坐著中央文革顧問康生,還有一輛坐著中央文革副組長張春橋和中央文革成員姚文元。中央文革的主要成員都在這裡了。紅旗車停穩後,副駕駛座位上的警衛迅速下車拉開後面的車門,從車上走下來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他沖那四輛車揮了揮手說:「咱們就走吧。」
    江青打開車窗,從裡面探出頭,招招手說:「走吧。」周恩來上了車,警衛剛準備關車門,江青又將頭探出車窗,喊道:「等一等,我和總理坐在一起。」說著,她便下了車,向周恩來的車跑去。警衛關上了右側車門,又拉開左側車門,照顧江青上了車,以極輕捷靈敏的速度坐到司機旁邊,關好車門。車隊啟動了。
    周恩來有坐車辦公的習慣,身旁經常放著一摞文件。這時為江青騰地方,就把文件收起來放在腿上。江青說:「影響總理辦公了。」周恩來用他通常的幽默而又不失嚴肅的口吻說道:「和江青同志談文化大革命,就是最大的辦公。」江青笑了,她從來喜歡得到男人的賞識與恭維,特別喜歡那些出色的、有地位的男人對她的賞識與恭維。周恩來順手將一個有一定厚度的鬆軟而又光滑涼快的草蓆墊從自己身後抽出來,墊到江青腰後,江青對這樣的照顧十分滿意。
    從三十年前她到延安起,黨內高層人物中就很少有人像周恩來這樣給她關照的感覺。
    周恩來對待任何人、處理任何事之得體、周到,是難以挑剔的。記得她在延安和毛澤東發生衝突時,沒有別人可以訴說,便去找周恩來。周恩來總是耐心地傾聽,和藹地勸解,嚴肅地批評。當她心平氣和後對周恩來表示感謝時,周恩來會非常鄭重地說:「我是主席的管家,這些小事應該我幫主席解決。說我周到,我周恩來姓周,做事就應該周到。」這時,他就會像剛才那樣幽默而不失嚴肅、爽朗而有節制地笑了。
    江青注意到,周恩來今天穿著一件白襯衫,並隨身帶著一件薄薄的灰色中山裝,剛才連同文件一起放在後座上,現在都放在了腿上。想必一下車就會穿上它,整裝出現在公眾場合。對於這個大事、小事都一絲不苟的國家總理,江青從延安時期就有點別樣的態度。
    她對自己人生的那個階段記憶猶新。
    她這個1914年出生於山東的女孩,1929年就跑到山東實驗劇院學戲,並投入了新潮,她那時的名字叫李雲鶴,長得高高挑挑,白白淨淨。後來,經過漩渦一樣旋轉的努力,她成了電影演員藍蘋,活躍在上海,主演過名劇《娜拉》。娜拉出走的故事相當符合她當時的心境,她當時就是堅決反對婚姻,大膽追求愛情,既投入、又拿得起放得下地前後經歷了四五個男人。她還投入左翼文化大潮,捲入共產黨的政治,後來,因為危險,因為追蹤情人,因為感染左翼文化大潮的政治傾向,她於1937年8月跑到了延安。
    在進入延安之前,她先到達西安,去了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接待過她的人中有一位質樸平易的女性,叫鄧穎超。鄧穎超看到她演戲的一些劇照,曾驚歎地說:「哦,是個電影明星。」江青順利來到了延安。一到延安,她就知道這個共產黨上層特別英俊瀟灑、文質彬彬而又幹練的周恩來,就是西安辦事處鄧穎超的丈夫。這一點頗刺激了她,也啟發了她。
    在她眼裡,鄧穎超作為一個女人再普通不過了,居然能夠成為共產黨第二三號人物的夫人,她目睹了鄧穎超在西安辦事處受人尊重的地位,那一定和她是周恩來夫人有關。
    正是從那時起,她迅速進入了她自然而然進入的角色:在追求革命的過程中,突出地追求革命領袖。延安絕對不是上海,在這裡絕不可能反對婚姻、追求愛情。她便將自己全部年輕的熱情投向延安最高的領袖、最偉大的男人毛澤東。
    毛澤東的第一個夫人楊開慧早已犧牲。第二個夫人和毛澤東感情不和,去蘇聯養病。
    這是她一個很好的機會。一開始她也並沒有十分的大膽,因為毛澤東在她心目中還像神一樣高大。她追求領袖的念頭也是逐步萌發、成長起來的,因為她很快就發現,偉大的革命領袖在喜歡漂亮、可愛的女人這一點上與其他男人沒有差別。從最初想都不敢想,到後來有了追求領袖的想法,再到後來有了行為的衝動和自信,她發現,沒有幾次接觸,她已在革命領袖的身邊了。
    到延安的第二年,她就和毛澤東結了婚。當時,倘若不能嫁給毛澤東,她也必然會嫁給其他哪位中共上層領導人物。
    跟毛澤東在一起,你必須表現出女人的全部計謀和乖覺。你必須知道什麼是他喜歡的,什麼是他不喜歡的,什麼是他洋洋自得的,什麼是容易觸怒他的。你要欣賞他的政治,欣賞他的才能,欣賞他的書法,欣賞他的詩詞。你要表現得天真無知,時時驚歎,你要充滿新鮮的崇拜熱情。這些都是最能打動他的。遇到他煩躁的時候,你要由著他發脾氣,心甘情願地當他的出氣筒。誰能真正成為他的出氣筒,誰就是他最親近的人。當他雷霆大怒發作時,你只能小心地稍做頂撞,絕不可過於頂撞,隨後就要委屈、垂頭、沉默,坐在一邊流淚。在他繼續發怒摔打東西時,你要一聲不響地蹲下身,把他扔在地上的書本、紙張一本一本、一頁一頁撿起來。那時候,他還叉著腰氣呼呼地瞪著你,發作著,你要止住自己的眼淚,將撿起的書本、紙張一點點理好放在案頭上。然後躲到一邊去,聽任他繼續發作脾氣的尾聲。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當那邊屋子裡又響起煩躁的踱步聲和拍打桌上的書籍、紙張聲時,你便低眉順眼地輕輕走到他的門口,站在那裡。領袖這時會氣呼呼地站住,訓斥道:「你跑到哪裡去了?」你就要說:「我怕你見我煩,躲開了。你現在要我做什麼?」領袖會一屁股將他魁梧的身軀坐到椅子上,怒氣未息地不理你,還會說:「不需要你做什麼。」這時,你絕不可再離開,而要在門口靜靜地靠一會兒,然後,恭敬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站在他背後輕輕給他捶肩膀、捶背。領袖經常熬夜批閱文件,容易肩背酸痛。你捶了幾下之後,領袖就會不耐煩地揮一下手,說道:「不用你捶。」你便停住手,然後一動不動,等對方把翹起的二郎腿放下,再換另一條腿時,你便嘗試著再給他捶起來。
    這時,他似乎餘怒未息地、不耐煩地接受著。你便繼續捶,然後,開始給他捏拿肩膀。
    又過了較長的時間,領袖就會歎息著舉起大手,拍一下面前的桌子,說道:「你怎麼這麼混?」
    這時,你就可以哭了,而且不妨哭得厲害一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噎起來。
    這時,領袖也會出現罕見的溫存。他會站起來走到臉盆架那裡,拿起毛巾走過來,塞到你手裡說:「不是英雄不落淚,好啦,我們的英雄。淚落得多了,要成林黛玉的。」這時,你就該破涕為笑,然後,把頭抵在領袖寬大的胸脯上捶捶他。領袖也會拍拍你的背,說道:「好啦,煙消雲散。以鬥爭求團結,團結存。」然後,領袖可能就會坐下來,伏案寫東西,你就可以為他研墨、削鉛筆、整理紙張。也可能領袖會坐下來摳腳趾,你就端盆水來給他洗腳。領袖會說:「我會自力更生。」你就要說:「請給我一個痛改前非的機會。」再後來,就會出現一個很恩愛的夜晚。
    一瞬間流煙飛雲般掠過的這些回想,江青在心中止不住微微歎了口氣,而這心緒在她的形體上也有流露,周恩來笑著說:「我們的江青同志在感歎什麼事呢?」車一路北上,過了甘家口、百萬莊,迎面丁字路口是動物園花崗石砌就的圍牆。車隊在這裡左拐,再右拐北上。江青一指圍牆說道:「文化大革命現在還沒有發展開,以後連這圍牆上都貼滿大字報才聲勢浩大。」周恩來點點頭:「會發展壯大的,不過交通要道、馬路兩邊最好不要貼大字報,那樣司機開車注意力不集中,會出事故的。」說著,他顯得很愉快地笑了。周恩來的笑聲很渾厚,他的身材不算高大,然而他的濃濃的劍眉,炯炯有神的眼睛、渾厚的聲音還有那獨特的端著左臂的站立姿勢,都顯出一個男人的偉岸。
    思緒飄浮中,毛澤東的形象又在眼前矗立起來。事業、思想和權力是男人最好的裝飾,就這一點來講,江青從來感到自尊心的滿足。她畢竟成為了中國最偉大人物的妻子,作為一個女人,她在這一點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也正因為如此,她可以居高臨下地打量一切男人,也以同樣優越的目光打量一切女人。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崇拜毛澤東的偉大時,她就有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特別是看到一些十分了不起的男人在毛澤東面前俯首貼耳時,作為毛澤東妻子,她的驕傲油然而生。她甚至從心底裡輕視他們,這種輕視當這些男人對她表示輕視時尤為加倍。
    她知道,共產黨上層大多數元老不把她放在眼裡,從延安和毛澤東結婚時起,他們就搞了一個「約法三章」:限定她在賀子珍未和毛澤東正式離婚前不得以夫人自居;限制她只能在生活中照料毛澤東;限制她永遠不可干預政治。毛澤東為了不得罪他的同僚,接受了這個「約法三章」。而她為了得到毛澤東,根本沒有其它選擇的可能。在延安時,不管毛澤東的窯洞裡來了誰,劉少奇、彭德懷、朱德,她只是端茶、倒水、拿煙,完了之後,便悄無聲息地退到自己的房間裡。
    她至今記得,有一次一些人坐在毛澤東的窯洞裡吞煙吐霧地談話,窯洞三間相連,進門中間是堂屋,堂屋右手一門連通毛澤東的房間,左手就是江青的房間。江青原本已經沏茶、倒水、拿煙完畢,退回自己的房間,忽然想到自己正在看的一本《共產黨宣言》放在毛澤東的房間裡,便謹小慎微地走過去,穿過團團就座的人,去窗台上拿那本小冊子。當時,作為總司令的朱德正坐在一張椅子上和毛澤東談著什麼,這時抬起眼,用非常不信任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雖然那只是一眼,卻讓江青感到渾身發冷。朱德那眼白眼黑分明的眼睛至今還刺著她,令她終身難忘。在隨後這些年中,這樣的目光她還經常遇到。那天,從毛澤東的屋裡拿回《共產黨宣言》之後,她坐在自己的屋裡,手摸著《共產黨宣言》,兩眼直直地喘了半天氣。當她隔著桌子從窗台上拿到書轉過身時,發現不僅是朱德,其他幾位領導也都用類似的目光看著她,她的出現顯然使談話暫時停頓,表明了他們對她共同的排斥。
    進了中南海以後,她也經常遇到類似的事情。有一回,外交部長陳毅來看毛澤東。她在中南海住所的門口迎候,並非常親熱、禮貌的微笑著告訴他說:「主席在裡面等你。」陳毅卻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便徑直邁著大步走了進去。當時,陳毅那不拿她當回事的傲慢樣子,真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看著陳毅那肩背滾圓的身影,她似乎下了一個決心。在這個世界上,傷害別人的人都記不住自己傷害別人的歷史,而被傷害的人卻永遠不會忘記一切。
    在這些年中她心頭積滿了這樣的目光、這樣的面孔、這樣的背影,現在,歷史的講台終於輪到她了。
    毛澤東的面孔又浮現在面前。那張面孔後來也變得有些不耐煩,他經常坐在沙發上用冷淡的目光看看自己。每當這時,她就會非常酸楚地回想起延安時期那段雖然不時有雷霆大怒、卻還親熱的經歷。她知道,愛情的最大敵人是厭倦。在這方面,她面臨的是不平等待遇。毛澤東有厭倦她的權力,她卻沒有厭倦毛澤東的權利。每當這時,她就敵視有可能和毛澤東接觸的一切女性。那些在毛澤東身邊照顧毛澤東起居的小護士,尤其是她嫉恨的對象。她們能夠成天圍繞在毛澤東身邊,而她見到毛澤東的機會卻越來越少。她的眼前浮現出毛澤東的小護士李秀芝,她那和和善善、恭恭順順的小樣,想必在毛澤東看來更順眼得多。想當初,李秀芝剛進中南海時,還需要自己對她的指點,介紹主席的生活習性,那時李秀芝是何等地小心,何等地恭順!現在不同了,自己要見毛澤東,還要通過她的安排。她只能忍氣吞聲,因為她面對的是領袖的權力。在這個世界上,她的全部生存地位都取決於她和毛澤東的關係。毛澤東可以決定她的一切,她卻沒有絲毫違抗的可能,「順者昌,逆者亡」
    這句古話用在這裡非常合適。
    她要更加打磨自己的秉性。她要學會沉住氣。她要仔細觀察和體會毛澤東所思所想。
    她要迎合他的一絲一縷的意圖。他不允許自己干預政治,然而事在人為。她從意識形態的階級鬥爭入手,抓動態,搞京劇改革,開座談會。這樣做了,她就多了一點見到毛澤東的機會,毛澤東那冷淡的、不耐煩的目光也變得平和一些了。當她跑到上海與張春橋、姚文元炮製了《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後,她和毛澤東的聯繫進入了比較熱線的狀態。沒有人知道她心頭的辛酸苦辣,也沒有人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更敵視、也更仰視和懼怕毛澤東的權威。當她終於在政治上迎合了領袖的需要時,她再一次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她從這裡獲得的成就感、興奮感和陶醉感,超過延安時期與毛澤東結婚。
    在延安,一步登天成為毛澤東的夫人,使她幾乎得罪了延安的全部男人和女人。她不在乎,她從來都是直撲最高目標。今天,她再一次出現在毛澤東身邊,已經是今非昔比了,哪怕得罪北京的、中南海的全部男人和女人,她都無所顧忌。她顧不過來,她依然是直撲最高目標。她從15歲開始學戲,知道任何人在生活中都是演員。生活的才能就是表演的才能。政治生活的才能就是政治表演的才能。
    一路掠過黃昏暮色,和周恩來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文化大革命,車隊魚貫而入北清大學。因為事先已有通知,校園內道路通暢,車隊非常順利地穿過教學區和宿舍區,來到北清大學的大操場。這裡早已是人山人海,近兩萬名師生聚集在這裡。圍繞大操場,七八個高音喇叭正在播放嘹亮的革命歌曲。暮色蒼茫中車隊亮著車燈馳向主席台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擴音器中的歌曲停了,有人在台上帶頭高呼口號:「熱烈歡迎中央首長來北清大學!」「向首長致敬!」「毛主席萬歲!」「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幾盞聚光燈將主席台照得雪亮。
    周恩來早已穿上那件灰色中山裝,從容地走下汽車。江青、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也都分別下了車。永遠有著整體意識和組織意識的周恩來伸手示意,讓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等人跟著江青一起往主席台上走。當這些人前後銜接之後,他才不前不後地走在江青靠後一點的位置上。周恩來一邊走一邊用非常冷靜的目光打量著主席台上下的情況和後面康生等人走上來的情況。
    主席台上的格局很清楚,兩排桌子由一張張長條桌連接而成,上面鋪著紅布。第一排桌子上放著幾個麥克風,桌子前面台前還立著幾個麥克風,主席台後面張掛著多面紅旗,主席台四角都有學生糾察隊。主席台下面一圈戴著紅袖章的糾察隊學生和工人。密密麻麻的人群雲集在大操場上,燈光由近及遠逐步暗淡,在人山人海的最邊緣,還有四面八方的人往這裡聚集。再遠處,隱約可見一個一個等距站立的保衛人員。
    周恩來在前後招呼的過程中,早已將一班人中的每一個人都看在了眼裡。江青戴著一副黑眉眼鏡,白皙而略有些虛腫的臉上有種春風得意、激昂慷慨的神態,那是一個正在準備激情講演的神態。陳伯達戴著一副方框眼鏡,厚厚的嘴唇,肥胖的短臉,他打量會場的目光表明他在全心全意履行一個政治任務,這是一個對政治背景從來缺乏真正洞察的夫子。
    康生那張多皺的長臉上,倒是一種胸有城府的鎮靜態,不過他打量沸騰會場的眼光中無疑也露著由衷的興奮與喜悅。由此,你便看到這個城府很深的政治鬥爭老手也有興高采烈而忘乎所以的時候。從康生此時的快樂表情中,你似乎還能發現他童年時某種惡作劇的調皮。
    張春橋那張像鷹又像狼犬的陰鬱面孔架著眼鏡,顯得比所有的人都冷靜,那是一個隨時在打量周邊環境並做出判斷和應變的人物。當江青完全沉浸在準備講演的自我安排中,而在臉上堆出矯揉造作的親切微笑時,周恩來知道,她現在根本沒有餘力觀察其他人,她只是在眾人目光的盯視中準備自己的台詞。只有張春橋的目光不僅掃向台下,也偶爾掃視一下台上的江青、康生、陳伯達等人,這是一個真正注意研究自己和研究他人的人物。姚文元跟在最後,隨大家一起鼓著掌上了主席台,他那鼓胖的圓臉、凸起的大眼睛看著操場上的浩蕩人群,有一種半癡呆的笑容,這也是一個對周邊環境毫無清醒洞察的人物。
    周恩來將這一切都看清楚了,又顯得毫無觀察。他總是親切地、和藹地、平易近人地同時又不失嚴肅地在自己的角色中。他永遠知道自己面對著成千上萬的群眾,也永遠注意自己身旁的一班人。
    一群人就座了,一陣陣高呼的口號和持續不斷的掌聲慢慢平息下來,現在高音喇叭裡響起的聲音是「熱烈歡迎周總理和中央文革首長給我們講話」,全場一片熱烈掌聲。周恩來示意陳伯達、康生、江青先講,他們推讓著示意周恩來先講。這時,大喇叭裡響起熱烈的聲音:「我們首先請敬愛的周總理講話」,全場掌聲雷動。
    周恩來非常從容地站起來,走到主席台前沿的麥克風前。這樣站著講話,是對廣大師生足夠尊重和支持的表現。他的話很簡單:「同志們好。」全場一片熱烈掌聲。「今天我與江青同志、康生同志、陳伯達同志、張春橋同志、姚文元同志一起來看望大家。」全場又是一片熱烈的掌聲,高呼「向周總理致敬!」周恩來接著說:「我們今天來看望大家,是要向大家宣佈一個重要的決定。現在請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陳伯達同志宣佈這個決定。」
    周恩來的講話就這樣簡單地結束了。接著,陳伯達有些臃腫地走到麥克風前,在講了一些向北清大學革命師生問候、致敬的話之後,他說:「經偉大領袖毛主席批准,中共中央決定,從今日起撤消北清大學工作組,由北清大學革命師生自己掌握文化大革命的命運。」
    全場響起了狂熱的鼓掌、歡呼聲。
    在周恩來、陳伯達講話的過程中,江青獲得了一點觀察會場的冷靜。這種冷靜更加劇了她內在的緊張,她兩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似乎很鎮靜地端坐在那裡,實際上卻不由自主地用力相握著。她在準備自己的表演,自己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她珍惜每一次表演的機會,她要在全國人民心目中塑造自己的形象。她對自己終於出現在中國的公開政治中有著強烈的激動。她這是第一次以中央領導的身份出現在人民群眾面前。
    陳伯達的講話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了,周恩來轉過目光看過來,江青用手指著康生輕聲說道:「請康生同志先講。」周恩來拿起桌上的麥克風說道:「現在歡迎康生同志講話。」全場又是熱烈的掌聲,又是「向康生同志致敬」的口號。康生從容不迫地講開了,講了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意義,講了毛主席的偉大思想,講了工作組犯了方向性、路線性錯誤,那沙啞的聲音在夜空中同樣換來狂熱如潮的掌聲和口號。
    康生講完之後,江青又示意張春橋、姚文元講。張春橋、姚文元搖了搖頭,表示不講了。江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繞過長桌,走到主席台前沿的麥克風前。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她伸手揮出一個醞釀許久的動作,然後說出了在這個時代最博得熱烈反響的話:「毛主席派我來看望大家。」全場一下沸騰起來,在一片狂熱的掌聲中,有人在麥克風前帶領全場長久呼喊「毛主席萬歲」的口號。這樣的熱潮持續了一兩分鐘之久,江青知道,這個頭開成功了。現在,周恩來也好,陳伯達也好,康生也好,張春橋、姚文元也好,都成了她的陪襯,她才是真正的中心人物。
    掌聲、口號聲終於平息下去,她看著台下被雪亮的燈光照亮的成千上萬的面孔,說了一句很富有感情色彩的話,這句話是她剛才坐在那裡反覆構思的,她說:「紅衛兵小將們早就站在這裡等待我們的到來,我們來晚了,讓你們受壓迫了,受了錯誤路線的壓迫。」全場又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向江青同志學習!向江青同志致敬!」的口號此起彼伏。江青顯得深情摯重地站在那裡。她知道,站在這個黑暗天幕中燈光雪亮的主席台前沿,有如站在舞台上一樣,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將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滿懷深情又似乎是沉重地說道:「剛才我坐在那裡就很不安。」她揮手指了指台下的人群:「同學們站在這裡革命,我們有什麼理由坐在這裡?我們本來就來晚了,我們應該向你們學習,向你們致敬!」
    全場響起了極為長久的掌聲。在一片「向江青同志學習!向江青同志致敬!」的呼喊中,很多年輕人淚光閃閃,幾個站在第一排的女孩子居然淚流滿面。
    這時,周恩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揮手示意將面前的桌子搬開,接著,親自動手拉起桌上的檯布。陳伯達、康生、張春橋、姚文元也都站起來效仿。主席台上的學生們立刻將第一排長條桌撤掉了。在周恩來示意下,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都上前兩步,站到了江青的兩側。全場響起了更為長久的、熱烈的掌聲。
    江青為自己的成功所興奮。今天,她的舉動明顯地樹立了革命旗手的形象。當周恩來、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這些都算得上非凡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後時,她是在男人的簇擁中前進,那感覺真是萬分良好。她開始了滔滔不絕的講演,講她對文化大革命的理解,講她如何配合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
    這時,天下起雨來,這是在黃昏的陰霾中醞釀出來的一場清涼陣雨。有人為首長們送來了幾把雨傘,第一把雨傘首先罩住周恩來,周恩來揮手表示不要。那把傘趕過去護住了江青,接著,更多的雨傘將第一排首長全部罩住。這次,是江青帶頭推開頭上的雨傘,將自己暴露在雨中和燈光中。周恩來也再一次揮手示意,讓所有的雨傘都退開。
    在越下越緊的暴雨中,江青慷慨激昂地講著話,她揮手帶領全場高呼:「要砸碎一切舊鎖鏈!」江青為自己的成功所興奮。今天,她的舉動明顯地樹立了革命旗手的形象。當周恩來、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這些都算得上非凡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後時,她是在男人的簇擁中前進,那感覺真是萬分良好。她開始了滔滔不絕的講演,講她對文化大革命的理解,講她如何配合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
    這時,天下起雨來,這是在黃昏的陰霾中醞釀出來的一場清涼陣雨。有人為首長們送來了幾把雨傘,第一把雨傘首先罩住周恩來,周恩來揮手表示不要。那把傘趕過去護住了江青,接著,更多的雨傘將第一排首長全部罩住。這次,是江青帶頭推開頭上的雨傘,將自己暴露在雨中和燈光中。周恩來也再一次揮手示意,讓所有的雨傘都退開。
    在越下越緊的暴雨中,江青慷慨激昂地講著話,她揮手帶領全場高呼:「要砸碎一切舊鎖鏈!」

《芙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