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我那小市民的太太,整天膩著我商量將來如何教育我們這「愛情的結晶」。依著她的意思,三歲學英語,六歲彈鋼琴,從小便知道左手拿叉,右手執刀,進門用香皂洗三遍手,出門從不吃小攤上的東西……我聽著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說你怎麼比四人幫還能摧殘祖國花朵啊?你這一套,跟那三歲磕頭、六歲纏足只有時代的不同,其罪惡本質都是一樣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造就一個廢物加奴才。兵荒馬亂的年月,他肯定先死;太平盛世,他什麼也享受不著。你看你丈夫我,英語不會,鋼琴不懂,吃飯以手為叉,以齒為刃,一塊香皂用半年,專門吃各種小攤,結果活得天天快樂,人人愛戴,多麼自由,何其幸福,連你這麼高雅的女同志都願意嫁給我,這是為什麼?
太太說,那依著你呢?
我莊嚴地思考了一陣,說:首先得進行飢餓教育,讓他知道啥叫餓。知道餓才知道天下沒有不好吃的飯,才知道唯物主義的出發點。當然,還有寒冷教育、疼痛教育、挫折教育、羞恥教育、孤獨教育……總之,要讓他挨餓受凍,挨打受罵,摔倒了絕對不扶他,從不給他零花錢,從小要自食其力,知道人生之艱難,世道之險惡,為爭取自由而進取,為中華之崛起而奮鬥!
太太說:四人幫加上希特勒,也不如你凶殘。你這老不死的,成心要虐待死我的孩子,我還不如把他送孤兒院呢!
我說反正不能像你那麼辦。太太說要像你那樣辦我跟你拼了。吵了一遍又一遍,一直上升到是用無產階級思想育人還是用修正主義思想育人的高度,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最後,我忽然想通了:「咱別吵了,這麼辦也好,那麼辦也好,咱們徵求過孩子意見嗎?一個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受這種或那種的教育嗎?我們有什麼權利讓一個潔白的生命按我們的思維模式去成長,我們怎麼能保證我們的想法不是大錯特錯、荒謬絕倫?孩子的生命只有一次,難道就非得成為某種思想的實驗品麼!」太太說,那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