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0節

  十九
  一場陰冷的雨過後,武漢的冬季宣告來臨。武漢的冬天與夏天一樣讓人難受。溫度並不低,可是那刺骨的潮氣卻無處不在地向人的毛孔中滲透,終於傳來一個好消息就是,父親邊強升了一個什麼系主任的職務,因此他終於回家了,從而宣告他和母親長達半年的冷戰結束。但是我知道,我們的生活已經不可能回復到以前了。在冷戰之前他們起碼還維繫著表面的親密,但是冷戰之後,他們維繫的僅僅是他們的婚姻關係,而且將一直終老。儘管他們都是高知分子,但是面對世俗,他們仍然不得不低頭。我不知道他們的心中有著怎樣的無奈?
  自殺事件一個月後,劉燕堅持去醫院做了人流手術,出院後她身體慮弱,以前臉上的那種白裡透紅的紅潤已經變成了一張白紙。我只好又借錢給她,前後她共欠我差不多8000元。2001年夏天曾繼來出獄後聽說此事,罵我是SB,他說:8000塊能嫖多少個妓女啊!而你連毛都沒有摸到一根。我對他說,你是一個粗人,你不懂的。曾繼來不以為然地說,操,少來這一套,誰又懂?即使是懂了,可是誰又在乎呢?
  那時我很傷心,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們也不能明白我的所持,每個人的憂傷都自己才能感受。就像許多人都不能理解他為什麼非要找到王婷不可一樣。紛雜的都市中,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並只寧願與朋友分享快樂與光鮮,並不乎別人的憂傷。而我們都是憂傷著的,卻從來不與人訴說。
  劉燕這年春節沒有回老家,因為她說我不能不帶錢回去。其實我明白,她是用一種方式報答我,比如我每天下班回到了租屋,她總會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等我,有時還會陪我喝幾杯。有時喝高了一點,她還會說,邊峰,你人真好,要不我做你的情人吧,不過,哈哈,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有時她還會問:你說這世上真的還有愛情嗎?我會找到一個真心愛我的人嗎?我無言以對。她接著說,你以前說相信愛情的人是幸福的人,現在我說相信愛情的人是傻逼。春節過後,她又開始重操舊業,因為她的老爸的病了,需要很多錢。
  如今的她仍然還在那家娛樂城,不過她已經成長為「公關經理」了,只有我和我的朋友們去玩的時候,好才會過來陪我們。而她一直還欠我一1000元不還,她說要讓我記得她還欠我的,如果要還,她將會用身體來還。因此每次曾繼來看到她就會說,你什麼還東西給邊峰啊。她則總是笑說,歡迎邊峰隨時來取。而我就是不取,就讓她存著好了,這樣或許還多一些念想。我還問她,如今還相信愛情嗎?相信真心一定能換來真情嗎?她說為什麼不呢?只是我不太敢付出了。讓我們受傷害最深的那一個人永遠都是我們最愛的那一個人,所以不想受傷害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再輕易去愛。
  2001年的春天又來了,但是趙北方卻走了,她是在一次恥辱的事件後離開的,那晚警方在一家迪廳的包房中發現有許多在吸毒,其中就有趙北方,其實這家迪廳警方已經盯了很久了,當晚行動中,共抓獲數十人吃了「K粉」和「搖頭丸」。趙北方赫然其中,趙北方開始還狡辯說自己是記者來暗訪的,但是她的尿液化驗表明她吸食了毒品,而且據抓獲的小毒販交待,趙北方在他們那兒買毒品已經好幾年了,警察隨即在趙北方的車中搜出了幾顆搖頭丸,至此,趙北方已經無可抵奈。一個星期後,趙北方出來後就離開了報社,不僅是離開報社,而是離開了武漢,我也如同曾繼來找王婷一樣到處到她,可是她卻從此了無蹤影。我知道她喜歡上網,希望她能看到此這篇小說,能記起關於武漢的一些事情。趙北方走後,她的留下的位置給了徐亮,而錢主任則成了副總編輯。至於我,一直到2002年的時候,我因為弄了一篇關於李鳴的報道引起上頭重視,才勉強升為副主任。
  這年夏天還有一件事讓我刻骨銘心,有一個來自日本的商貿代表團來漢訪問,去參觀漢陽沌口經濟開發區,報紙派我去採訪,在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員中,我赫然發現一個粉色的套裙的女子明眸皓齒,美艷如花,顧盼生輝。我看得目瞪口呆,以至於隨行的同事打了我一下說,操,你沒見過女人麼?
  我突然感覺到呼吸困難,心臟彷彿被一把揪住般難受。如果人生只是一潭死水,那麼一定有人拋下一顆石子,拋下石子的不是別人,就是眼前這個女子,她款款回眸,我們的眼神穿過世事的荒謬、穿過命運的浮動在這個火熱的夏季碰撞。生活的生動與無奈遠遠超過一切的文學作品,我確信眼前的這個女子是我一生的失敗。那個在當年的櫻花樹下一臉純真燦爛的小女生已經成長為一個光彩奪目的高貴女子或許變成一個美艷的妖精?那個中午,她站在一幫肥頭大耳的官員們中間高貴地向我頜首示意,嘴角帶著一絲淺笑。然後她轉過頭去熟練地用漢語和日語與那幫成功人士溝通,最後隨他一起鑽進汽車絕塵而去。許久我才緩過勁來,抹下一手的汗說,操,走了,走了!
  同事擔心地說,你是不是把腦子熱壞了!我向他咧嘴而笑。說他媽的鬼子又扛著大把的鈔票燒殺姦淫來了。
  晚上九點時,我正好艱難地寫完今天的稿子。突然值班編輯喊我接電話,我手起聽筒,電話中傳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這個聲音我曾無數次在夢中聽到,但此刻我確信我聽到的是真切的聲音,花蕾在耳邊說:「邊峰,是我,花蕾!」
  我啊一聲,感覺到思維有片刻的停頓,半天終於使自己平靜下來,我說,啊,你好!
  她停一下說,有空嗎,我想跟你聚一下,我就在你們報社樓下。
  我下樓,在門口果然看到了她,還是那身裝扮,臉色微紅,似有酒氣。可能是是剛剛從酒宴上來的。我向她伸出手,我們握在一起,這隻手我曾經無數次地緊緊握過,但是這隻手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只了。我說出了已經想好的台詞:歡迎回到國內看看,祖國人民歡迎你!
  她的臉有一剎那的潮紅,輕聲說你還是那樣,沒一句正經的,陪我到處走走好不好。
  我說很樂意為海外僑胞服務。我們攔了一輛車,上車問她想去什麼地方看看,她說不如我們回去學校去看看吧。
  的士沿著拐上黃浦路上了二橋過徐東向岳家嘴拐上中北路到了洪山廣場,修葺一新的洪山廣場上正好有進行音樂噴泉表演,無數的人們正在歡呼。花蕾說我走的時候還沒修好呢,真漂亮,武漢這幾年的發展真是很快……
  我說那是,人不可能兩次跳同一個澡盒內洗澡。難知那個司機同志卻接口說,怎麼不可能?我跳一百次一萬次也可以,只要那個洗澡盒夠紮實。
  我和花蕾一愣,然後都哈哈大笑起來,是啊,人的心也可以多次被同一件事刺傷,只要你的心足夠堅硬。
  我們在武大門口下車,花蕾還記得門口的那家小餐館,以前我們常去吃的,她說有機會真想還去吃一餐。我說等一下出來我請你吃吧。因為學校放暑假,很安靜,但仍然還有仨仨倆倆的不願回家的學生們。我們信之所致,走在靜宓的校園中,她一會說,哇,這怎麼新修了一幢樓。又說,嘿,這幾棵樹都長這麼高了。我們來到她以前的宿舍,她的宿舍此刻燈火通明,傳來女生們嘰嘰喳喳地說笑聲。幾個男生站在門口,接著幾個女生也羞澀地相應出來拉著男生的手出去了。我傻站著,幾年前我不也是這樣站著等花蕾出來嗎?不知不覺中我們的手也握在一起,我們走向操場,坐在我們以前常坐地方看著空蕩蕩的球場發呆。3年後的這個校園與以往並沒有多大區別,我們相擁著親吻,一如以往,彷彿分別的三年只是一個晚上的分別,睡來我們還在校園中上課。但是我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我說我們去找一家酒店吧。她緊緊地扔著我點頭,她說好的,讓我真正開始一次吧。
  我們牽手出來,走到校門口,攔下一輛的士,但是她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接上,對著電話說了一大段的日語,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到白天的冷靜與沉著。她收了電話說,對不起,我的老闆讓我馬上回去,說是協議書有些地方需要修改。雖然是語帶商量,但是意思卻已經很堅決了。
  我哦一聲,感到無比失望。
  她在我臉上匆匆吻一下,說沒辦法,日本人做事就是這樣的,今天的事不會拖到明天,再見了親愛的——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曾繼來曾說:對於互有好感的男女,男人一生中總是後悔當初沒有上床,而女人多數則是後悔上了床。我深以為然,但是卻發現他的話並不盡然,許多次上床後,我並不能感到興奮,反而更多的是落寞,就如同久仰一個久負盛名的名勝,我們費盡心機去看過後,卻發現也不過如此。
  我眼睜睜地看著花蕾上車後絕塵而去,心彷彿被一把冰涼的刺刀挖了一個洞,這個洞嗖嗖地有冷風吹過。我掏出手機打給了肖水生:我對他大聲說,狗日的臭混混,過來接我,我要喝酒,我要嫖娼!然後我不顧路人詫異與鄙視目光,雙面掩面開始痛哭。
  我知道,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找回!
  二十
  久蹲茅廁不聞其臭,見多奇事不覺其怪。有一次去醫院採訪一起車禍,一家才7歲的雙胞兄弟雙雙命喪黃泉,其父母家人無不悲痛欲絕,就連觀者也無不落淚。但是唯有負責搶救的白衣天使們表情漠然甚至還有些不耐煩。我甚奇怪,問他們,他們歎息說,我們幹這個的天天都能見到多起死死生生,也都麻木了,若每一個我們都陪著傷心,哪還有精力做事呢?我這幾年干記者採訪了許多奇聞怪事,見多了黑暗面,因此也學會了見怪不怪。人皆有一個道德底線,一旦突破這個底線則肯定會無此鏡的墜落。好比那天我打電話給肖水生說要嫖娼,肖水生不一會兒拍馬趕到,他看到我雙眼通紅,沒以多問,只說你確定嗎。
  我說,操,少他媽的廢話,安排就是了。
  他淡淡地說上車吧。這也是他的優點之一,有些事你不想說,他從來不去問,他一定會按你的意思安排好。我不太記得那個晚上後來的事,但我知道我的道德底線被突破,此後我常常出沒入這等風月場所。再到後來我竟然可以同時與幾個女孩子保持「戀愛」關係,以浪跡情場為榮,其中有一個叫趙月媚的女子就是肖水生介紹我認識的。並為此惹了很大的麻煩,因為聽說這個美艷的女子有一個情人叫梅老大,而梅老大是武漢出了名的黑道老大。
  2005年時候,我染上了可恥的性病,而我竟然不知道是誰傳給我的。最讓我不平的是:老嫖客曾繼來竟然從來不會染上,我問他是何種原因,他竟然問我記不記得一個初中時一個叫熊胖子的同學,我說他媽的跟他有什麼關係,曾繼來悠然地說,他有一次拿了許多避孕套到學校去玩,從此讓他學會了過健康的性生活。
  我差一點吐出血來,你可以認為不公平,但是這就是他媽的生活。
  2002年的時候,我的同學們中傳出一個好消息,那就是祝娟要結婚了,當然新郎不是我們的肖水生。所以這一次輪到他傷心了,肖水生那天找我們喝酒,在街邊摔了幾個啤酒瓶,要找人打架。要不是警察李鳴同志及時趕到真有可能出事,肖水生說,我他媽的混過屁混,自己的喜歡的女人都弄不回來還混過xx巴,老子明天要去出家當和尚去。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看到他語無倫次。但是第二天肖水生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冷靜,他對我說,算了,這事就過去了,祝娟跟到我不一定有幸福的。
  但是此事並沒完,反而出現了那一年武昌城最為轟動的事件之一。事情跟我或許有些關係,祝娟要結婚前,突然有一天來到我們的報社找我,她一臉憔悴地說,肖水生是一個屁本事的孬種,明明喜歡我為什麼來找我。
  我說他可能覺得你跟到那個傢伙更幸福吧。
  祝娟淚眼汪汪地說,你覺得跟著一個你不愛的人在一起會幸福嗎?
  我心中暗叫天啊,別跟我提他媽的什麼愛。最後祝娟說,我不在乎肖水生是不是一個混混,只要能找我,我會跟他走的——我認為這是祝娟婚前的最後宣言,可能需要通過我的嘴傳給肖水生。祝娟走後,我陷入了沉思中,然後拔通了肖水生的電話。
  於是就出事了,2002年的國慶節,正是新人扎堆結婚的好時節,一大早,祝娟盤好了頭髮,花好了妝靜靜地等著迎親的婚車將她接走,從此她將嫁為人婦!但是這一天,她位於紫陽路的鄰居們看到最為不可思異的一幕:一隊豪華的迎親婚車停在祝娟的樓下,手捧鮮花的新郎挽著穿著潔白婚紗高貴美麗的新婚祝娟正在走向貼著「百年好合」字樣的婚車,突然又一隊更為豪華的婚車隊伍停了下來,又一個手捧鮮花的新郎衝下車來,口中高喊,祝娟跟我走。
  所有在現場的鄰居與親友們都傻了,先前的那個戴著眼鏡的新郎也傻了。而人群中早有人認出而後一個新郎,驚呼這不就是黑老大肖水生麼?此人正是肖水生,他一把跨過去,搶過祝娟。人們這才悟過來:我靠,當今社會還會有搶親一說?
  先到那幫迎親隊伍當然是不幹了,但是後來的這拔人更是如狼似虎,人人一水的黑西裝,個個手持木棍砍刀。人群又是一陣驚呼,紛紛後撤。肖水生單腿跪下,從懷中掏出一隻鑽戒說,祝娟跟我走吧。
  人們靜靜地看著祝娟的反映,但是祝娟卻一把打掉鑽戒說,你這個混蛋,然後扯掉婚紗哭著跑回了家,並將房門反鎖。
  胡東風走向呆若木雞的另一個新郎說,你們辦證沒有。新郎慌張地說辦、辦了。
  胡東風說,我告訴你,你搶了我們老大的老婆,這事讓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趕緊去把證給取消了,不然老子告你破壞別人家庭罪。
  肖水生也一直站著發呆,人群中走出一個老者,此人正是祝娟的父親,退休前系某局局長,他對肖水生說,你讓你們的人都快滾蛋,你攪了我女兒的婚事,這筆帳以後會跟算的。肖水生低點說:對不起,伯父,但是我真的喜歡祝娟的。老者仰天長歎說,先滾吧。肖水生站在樓下對著祝娟的房子喊我一定會再來的。然後手一揮,一幫混混們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老者又向傻站著的先到新郎說,也對不起了,這事是我祝家不對,改天我們會登門賠禮的,也先請吧。於是他們也走了,這曲鬧劇結束得開始時一樣快,等警察與記者到時,只留下現場幾個還處在興奮中的圍觀者。
  所謂地事年年有,這一年特別多。這一年還有一件讓我們都感到驚訝的事,那就是李鳴竟然婚都沒結就有了一個女兒?而發佈這一驚天消息的人竟然就是高秀,高秀某一天哭哭啼啼地跑來找我,說她正和李鳴談朋友,但是卻又發現李鳴已經有了一個女兒。
  我說過,我是一個見多不怪的人,但是這一次真的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我嘿嘿地對高秀說,你最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高秀紅著眼說,我沒瘋,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有證據的。接著她啪地丟一張照片來,照片上李鳴果然和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親密地望著我笑。我說,這也不能說明就是李鳴的女兒,他都沒老婆如何就是有了女兒呢?有可能是這小子什麼親戚的女兒吧,比如他姐姐的女兒。
  她說屁,他姐姐根本就不能生小孩,怎麼會有女兒,而且我與李鳴交往這麼久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他有什麼親戚有這樣的女兒,而且有一次我去他們所,親耳聽到他的同事對他說,是不是又去你姑娘那去啊。李鳴倒樂哈哈地答應說是的。
  我沉吟不語,自從李鳴當上警察後與我們交往是比較少的了,這傢伙的情況如何誰又能說得清呢?再說了,連我這樣的人都會去嫖娼,那麼李鳴搞出個吧女兒來的可能也是有的。
  我對高秀說,你也別急,這事我一定幫你弄清楚,如果真是你所說,我一定把他搞臭,讓他警察都當不成。
  高秀卻又擔憂地說,你可別亂寫,李鳴——他其實還是一個好人,我只是氣憤他這麼大的事居然不跟我們說。我說我心中有數,放心好了。
  高秀走後,我發現的腦子亂,難道真是不是我不明白,而是這社會變化太忙嗎?對於突然如其來的明天,我們總是缺少應有的準備!
  (第三部完)

《武漢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