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的一次酒醉對於我們來說每個週末都一樣,不同的地點一樣的狗屎,可我們還是會在週末的夜晚出門。週末的夜晚,就像一個舞台,我們都是演員,漸漸失去了台詞。現在,我告訴你我們必須離開,我們必須登上自己的飛機。回我們走在茂名南路上,可能在一個酒吧通往另一個酒吧的路上。她穿著紅色的外套走在我身邊,她的表情有些不確定,當寒冷降臨,所有的雨傘、手套。圍巾都不能帶來溫暖。我想著那個小小的樂趣慢慢滋生的時候,當腳底的空間慢慢擴展,有~條隧道將我領至此地,給我一種正確的平衡。但是正確總是在南方的南方,現在已是數羊入睡的時刻。我們走在這條街上。問題是我們可以買酒在家喝。可她說這樣會再次成為酒鬼。我說酒鬼很無聊。她說是的,所以我們想喝的時候到外面去。回我的手指放在鍵盤上,就像一次遲鈍而絕望的搜索。盲目始終帶領著我的血液,我的耐心漸漸氾濫。我糊塗了,我知道在另一邊綠草長青,也許那只是一個街角。
我們需要一個記號,一個從無到有的記號。她只是不停地打字,在她的鍵盤上溫柔的敲擊。飄浮在上海的可愛的百合花浮葉都被青蛙吃掉了。深陷的腳趾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今天結束,她會去哪裡?這只青蛙在今晚瘋了。跳出所有的視線,今天是把自己關起來的絕好機會。回這條街的燈光很資產階級。乾燥的梧桐把燈光變成無數小黑點在我眼前晃動。這是個互相孤立的世界。醉的時候只有一隻眼睛是必要的。
我聽著他的呼吸,他的到來並沒有令一切回來。他已無法控制天氣,而我並不能發現我的呼吸在哪裡。夜晚的手尋找著我的胸部,不知名的歡愉已無影無蹤。而記憶,猶如兩塊玻璃被戴在黑暗的鼻樑上。回恐懼和歡樂養成了危險的生活習慣。我們注定會古怪地死去。她說我們還很年輕。她說事情一定會好轉。我喜歡她這話。她總是給我帶來希望。她是不是依舊在為解決「作家」的問題而工作。我知道改變總是令人頭疼,我們無法脫身。我不知道為什麼人們總在為一些事情而苦惱。應該快樂地工作。我們應該考慮一下前方。也許她會認為我想得太遠,並不能在最後一秒解決問題。在另一個晚上,我和凱撒說了話。在他活著的時候朱麗斯什麼都沒有為他做。他說他知道為什麼海神會變得如此下流。
我們把這叫做星際會議。但他們只是簡單地把它歸為向上看或者向下看。當然,會議經常會變成無所事事的未來。對於我來說,我只是不能明白沙子為什麼會在一隻酒杯中升起。我們聽說過三個臭皮匠的故事。但事實上,他們一無所獲。有人說這個世界會在終結時找到自己的出路。無論如何我會繼續研究這場成為作家的改變。如果有什麼進展,我會告訴她。四月光使路面總是傾斜。我們依然幸運——我們可以看到月亮——可以看到月亮的孩子總是有希望的。有時我們會看到一個大廣告牌。它向我們指出下一個可以買到威士忌的酒吧——曼哈頓酒吧。洶湧澎湃的小酒吧,所有細節像一個接一個的誤會,以蒙太奇的方式緊密相連著,就像這個城市「非搭介」。我想我情願去戈雅酒吧,情緒化的女老闆有點狠,化學百樂帶來想像,而她總會在你喝得差不多的時候送你免費酒。總之她喜歡看著體徹底醉著離開。醉過頭是件無趣的事情。那是個危險的地方。而且是那種不斷被重複的危險。回她沙啞的笑聲溫暖而又鬆散。多麼想找到一個沒有死掉的地方讓我們再喝一杯!我們品嚐著早已知道的無聊,就像活在世界末日。這個城市沒有大海。我想要我的小提琴。但我們必須得穿過下一個威士忌酒吧才能回到我們的家。
我的小提琴在我們的家裡等我。布谷鳥鐘的迴響還有莫名的香氣圍繞。當所有的折磨結束,我會和我的小提琴在一起。在這之前我會對著這個紅衣女郎說晚安我們又過了一天。回有一天我開始不相信自己了。我的肉體喜怒無常,事情總是被我搞糟。生命有什麼教訓?這個男人應該以一種極美的方式在我懷裡消失。
年了。現在他必須這樣,也只能這樣。可這黑的天空無法被撕開。極美的方式總是很難尋找。那標準也一直在改變之中。城市在成長。而他總是根據自己的想法在想。外界從來無力影響他。他有他自己改變的方式。他唱著以前的歌,可他的吉他不再嘔吐。音色被改變了,他令所有的一切越來越柔軟,這就像是一種安慰。回也許我們正在進行著一種進化。也許轉機很快就會到來。踏在街上的兩隻大鞋子,像兩隻小山羊。一切都在前進之中,有動物,有音樂,有朋友,有床,我喜歡華麗的生活。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嗎?她說我們必須離開。她說我們必須找到通往下一個威士忌酒吧的路。所有的小碎片從地面上抬起了她們的頭,她說真的我們一起離開。回也許你會認為我的言語有問題,有問題的情況最有分析價值。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找到一個記號,一個從無到有的記號。或者和你一起爛掉。讓我們爛掉吧!這是句多麼振奮人心的話!每次回到街上總感覺失去了一切。總感覺就要重新出生。現在我們又回到街上。我們是在街上長大的問題青年。而「青年文化」是什麼?
手指什麼時候才能開始再次轉動?這條街不會回答我們,從來不會。回總有一些信息在街上隨著夜晚的風抽動。這個情況總讓我想著我所犯下的罪過。這只會唱歌的小鳥她不再對我說「我來了」已有很久。
她的天真時隱時現,她渙散的雙眼透著緊張,她突然說我會愛你到永遠。她說如果我放棄這個權利,僅有的那點甜蜜也將消失。我知道她被一些事情搞糊塗了。這就像我從來都是糊塗的一樣。一隻貓滾下窗台,目光移動著,就像一大塊材料。一些人走過,我們不會再見到他們。生活從來就是如此。回這裡有另一種音樂可以被我們呼吸。昆蟲、植物。
空氣、汽車、房子、房子裡的故事,這所有的一切最默契。聽音樂的耳朵是被這個男人打開的。但是他偷走了我所有的鞋子。是鞋子重要,還是音樂重要?他咬我的時候我會哭泣。
回當一輪滿月在天空升起,我把她圍困在我的床上。
我鎖上我所有的門窗。我帶上我的修鎖工具,並且開始祈禱。當夜晚來到我的心裡,當一朵壞掉的雲讓我的視覺迷失,當我的手指在樂器上變得無力,她拿走她所有的衣服。他媽的她把我抱在她百合花一樣的懷裡,她讓我把她含在嘴裡,她沙啞的嗓音故作天真(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知道)。她做盡我熱愛的事情,她的目光(這是慾望嗎)求我讓她脫離地球。她來的時候說我愛你到死。她總是這樣。她告訴我一些單純的故事。她把我從裡到外翻轉過來。
而我並沒有察覺這一切。她讓我相信在她的臂彎之後,我將不再需要天堂的聖水。而事實總不是這樣。她就這麼把我給搞糊塗了。同時我相信她自己也糊塗了。這糊塗的感覺似乎沒完沒了。戀愛就像跳進了大海,誰都會怕。10年了。兩個自戀又自大的傻瓜的自私,還有膽怯,毫無收穫的出走,討價還價地恢復關係。往日的痛苦總是令人懷念,而現在我們的身體上了岸,我們的身體已不再給我們重要的呼吸。這個情形有些無法適應。當然還有其它的問題,比如人們開始說她是作家。比如,我們的經濟陷入困境。比如,她經常出去和別的男人好。
我沒有和別的女人約會,我也沒有成為作家。但我們心懷同樣的恐懼,這我知道。回但是他偷走了我所有的鞋子。我的鞋子是夜晚的眼睛。現在,夜晚沒有眼睛。他的彎曲的、流動的嘴唇沒有辦法再為我見證每一個夢境。
而我們為什麼還依然在一起?因為我們並不擁有別的。不是嗎?天啊這是一個誰都會犯的錯誤!回她總是無法搞清什麼是創意什麼是新。她應該知道新的東西只能給人帶來困擾,而創意應該是一種力量。現在她說要吃冰淇淋。我們走進這家超市。她迅速打開冰櫃。她選來選去最後選了一個聖麥樂。我知道她並不喜歡這個牌子,我們都不喜歡這個牌子。她說這個便宜,而且味道不壞。我說你可以選一個你真正想要的。她說不,就要這個,我們還要去喝酒不是嗎?在以前只要口袋裡的錢夠,她絕不會買一個聖麥樂。以前她以為她是個暫時沒錢的富人,一個星期前她開始明白她是一個窮人。她說她其實一直都是窮人。她說認識到這點她的寫作立場會因此改變。難道因為這她現在選擇聖麥樂?無論如何她又把我弄糊塗了。回他說我們可以買酒回家喝。我說今天一定要在外面喝。他說如果我們找不到怎麼辦?我說我對外面並不抱希望。但今晚我就是要哪怕戰死街頭!然後他笑了。他開始叫我甜心。每一次他叫我甜心我都會混亂。這讓我感覺別人叫我「寶貝」都是假的。也許這就是愛。回她其實已經醉了。醉了的時候可以不守規則。她更明白其實什麼都不會發生。我們都知道,上海的夜,我們已無處可去。我說我們是真的可以買瓶黑啤在一棵樹下喝,就像以前一樣。她說在樹下我們已經喝過,所以我們得換個地方。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不喝酒,真的,不喝酒。比如現在,你在吃冰淇淋。所以我們是可以不喝酒的。事實上現在我們很少喝酒。接著她說請你閉上你的嘴。或者想辦法讓我閉上我的嘴。讓我們來談談不說。回我需要在暴怒中找到安慰,暴怒總是針對自己。
一隻有著九個頭的鳥一直在我頭頂盤旋不去。酒杯中的沙漠在前方墜落,我的神經四處飄散。我在想我葬禮的音樂應該是那首歌:假如流水能回頭請你帶我。回這個城市有一個我絕對喜歡的人,她就是那個給我洗頭的人。她用她溫柔的手指在我頭髮上徘徊——只為了那每一個銅板。身邊的這個紅衣女郎,我骯髒的婊子,我的甜心,有一次她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穿著黑色的衣服,除了她的襪子,她穿著一雙白色底子的花襪子。她總是這樣,讓我輕易找到漏洞。想著10年前她的樣子,想著她不知如何擺放她雙腿的樣子。她是一塊有毒的餅乾,穿著一件別人的大衣在清晨睡回我身邊,而我們只是看著對方,我想這就是愛。回
一場正在發生的車禍我們無法看見。他在早上大便,然後洗燥,然後梳頭,然後喝咖啡。咖啡因一整天貫穿他清潔的身體。他是那麼漂亮(我愛他所以我說他漂亮大概是這樣)。他用嘴唇添著咖啡末,他的一隻眼睛腫著,每天如此。我是那麼的想讓他消失!他知道這點。他是一顆無聊的鑽石,這光芒已無法將我解決。
可我沒有辦法對他說「不」,因為我們並不擁有其他的。回我們還擁有幻想的奢侈。她的一縷頭髮不斷垂下前額,她在幸福地微笑。她說我們將漆黑的嘴唇與街貼得太近!這是誰的創造?我哭了。
我愛她。除了這話我並不能做任何事。看著她的Rx房,我只有發呆。我甚至不屬於我自己。
但我幻想我們是在進行著一種進化工作。有一天,我會吻她,就像初戀或者,在死之前,我們都會再遇上某人。生活比我們幻想中的要膜俄。或者,我們應該去勞動,乾脆去勞動。回沒有太陽的溫度,我們如何演奏?看不見月亮,這反常如何控制?月光精通愛撫之道,它在我身上徘徊,照亮我內部的構造,月亮最後會回到它來的地方。回甜心的一次酒醉,月亮伸出它潔淨的手。這不是做夢。我們需要再次清洗。現在我告訴你我們必須離開,否則我們一定會死在這裡。哪怕公主吻了青蛙青蛙成了王子。哪怕你說過我們還很年輕,事情一定會好轉。回暗紅色的天空已經有了天鵝絨的光澤我親愛的兄弟我親愛的姐妹我們失敗了全世界都知道。
我和賽寧現在依然住在一起。他不再「游手好閒」,他把北京的書店搬到了上海,書店裡有他畫的畫,他收藏的唱片,還有他的各種唱機,客人可以在他的書店裡看書,喝茶,聽他的唱片。
現在1999年,我們還是每天睡在一張床上,一人一副耳機聽著音樂平靜地入睡。在週末的夜晚,我們是一對「打獵伴侶」,帶著共同的癡心妄想,我們總是在週末的夜晚一起出門,我想找到一個有意思的男人聊天,他想找到一個有意思的女人聊天,可我們找到的總是酒醉。有一天我和一個男人一起吃晚飯,那是個完全和我不同的男人。理智的、幽默的、有趣的或者無趣的、十分性感的單身。他喝咖啡,不抽煙,不喝酒,晚上一點以前上床睡覺。
他是優雅的資產階級。我是狂野的無產階級。我總是注視著他手腕上的汗毛。
賽寧一直坐在我對面的桌子上,我看不到他,他看得到我。
最後我們在陰陽酒吧碰頭,繼續去打獵。那晚一起跳舞的時候,他已經醉了,他看著我說我著名的女人!然後對著我傻笑。
那晚回家的時候,賽寧摟著我的肩說我是上海的眼睛(他最近迷上電影《東京的眼睛》),在這個到處有人隨地吐痰的城市裡,在這個到處都是廉價口紅的城市裡,有人在用雨傘的傘尖戳我,那個男人木是你的類型,相信上海的眼睛。
我說我喜歡他,有點特殊的喜歡,當我看見他,我的眼神就跟隨著他每一個動作,這種事好久沒發生了。
他說你為什麼喜歡他?
我說因為他和我完全不一樣,因為他很性感。
賽寧看著我想了一回地說好吧!
然後,我說回家吧。
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我們回家後對著錄音機彈吉他,唱著沒有調的歌,以上的這萬段歌就是我和賽寧的共同創作——根據錄音整理。
那晚我們很開心。因為沒有調,它也只能變成現在這樣,賽寧把它們取名為:1999告訴我通向下一個威士忌酒吧的路。
我愛肖邦如果你認識我的朋友蘋果,請你聽一聽肖邦;如果你喜歡他,請你別再用蠟燭點煙;如果你愛他,請把你所有的玩具與他共同分享;如果你愛他,請在洗澡時打開你的門,讓空氣進來。
沒關係,他走的時候表情十分平靜。沒關係,他最喜歡泡在浴缸裡。沒關係,他抽劣質的香煙時經常會說誰知道誰會什麼時候死。沒關係,他在他最愛的浴缸裡走了。沒關係,愛人在就在隔壁打電話,一個兩小時的電話之後,我的朋友蘋果已到了另一個世界。
蘋果的一首情詩裡寫過:我最大的悲哀和幸福都是愛你太深。那個人並不是這個人。沒關係。他愛他的愛人,我們只知道這點,就夠了。他一直想要一個舒服的浴缸,現在的浴缸是他的第一個浴缸。他的浴室太小,他固執地放了一個兒童浴缸,他不是死於命運,不是死於意外,他死於他的生活質量。沒關係。這是他的最後一個浴缸,可他有過了無數個浴缸,在他收藏的那些畫報裡,在他的腦子裡。沒關係。他總是那麼美,他永遠都美,他是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會走幾小時的路,只為了買一個便宜的高質量產品,他總是這樣。沒關係。
世界這麼大,他連香港都沒去過,他總說我其實只是想出國看看,只是看看。沒關係,其實他哪裡都去過了,真的,在他腦子裡,在那些他用各種方法尋找到的信息裡,在他的眼睛裡。
沒關係,我抱著我的蘋果,他的身體裡都是水。沒關係,他的表情是如此平靜,而我突然太多歉意。我覺得我並沒有放太多時間,我並不瞭解他。沒關係,他帶我走過那麼多那麼多條街道,他喜歡上海的街道,沒關係,他是第一次帶我上咖啡館的人,那時上海的咖啡五塊錢一杯,那個咖啡館叫小錦江。
沒關係,空氣裡總有靈魂的味道,靈魂的味道總是甜蜜的。沒關係,蘋果說過生活是座承上啟下的橋,所有的一切會隨著時間顯得越來越清晰珍貴與明瞭。沒關係,蘋果說過只要混亂的存在,就一定可以期待真理和完美,我們沒有抵達,只因我們的身體。
沒關係,有些人永遠不會分開。
沒關係,那麼多他挑選回來的漂亮衣服、鞋子、首飾,他都不要了嗎?
當我想他的時候,我就聽肖邦。
我不知道蘋果喜不喜歡肖邦,我們沒討論過這個。
我愛肖邦。我父親說過肖邦「很中國」。我不知道「很中國」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我一聽肖邦就明白為什麼我始終如此自豪自己是個中國女孩。
我沒有去參加蘋果的葬禮,我給他帶去了紙條:你無法替代,與我同在,共同分享我所有的玩具!
蘋果:我本來想在小說裡把賽寧寫死的,我萬萬沒想到你在中途突然走了,我嚇壞了。
現在,我也不敢寫個小說送你,因為你總是那麼嚴謹,那麼尖刻,你不一定會喜歡我寫的小說。蘋果:我們沒有帶黑紗,帶黑紗太俗套,你喜歡我們漂亮。
蘋果:認識你很高興。
我感覺到黑色的眼睛在被風吹亂的頭髮的縫隙裡刺過我的後腦勺,那是他的呼吸,病態而執著的。我轉過身的時候,他的最後一步腳跟像發一樣地落在了我的眼前。
奇異果穿著一條墜地黑色男裝皮裙,像一把黑夜的大扇子。
我聞到了他的香水味,我撫摸他,就像無盡的悲傷。
他說我非常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我說我們的蘋果走了,他媽的,我們的蘋果走了,月亮就像一張孩子的臉!
地跪下吻我,我開始哭泣,我發誓再也不要見到這個男人,我發誓再也不要看見任何和蘋果有關的男人。
我們沒再通過電話。
有人把詛咒放在了我們的酒裡,我們是碎掉的人,我們需要動手術。
從你的夢中醒來擦乾你的淚水今夜我們將要出逃在你父親覺察以前收拾好你的衣服在所有的地獄破碎以前呼吸你一定要保持呼吸你知道我無法一個人呼吸。
—《出逃》(電影《羅蜜歐與朱麗葉》)賽寧做了雞湯,雞湯裡有各種中草藥。喝完雞湯,我說賽寧我們放唱片玩好嗎?
賽寧說好的。
我說我在樓上放,你在樓下放,你放一個,我跟一個,我們就這麼踉下去好嗎?
賽寧說好的。
我們開始搶唱片。
我們放了五個小時的唱片,中間一分鐘都沒停過。
放完唱片我去洗澡,洗完澡我看見賽寧在網上跟人聊天,我說我也想參加,賽寧把我介紹給對方,然後他說他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出來時我說我不玩了,賽寧說為什麼呢?不是說好一起聊天嗎?我說我不想玩這個遊戲了,我要看影碟。
賽寧很快就下樓坐在我身邊。從他的表情中我知道他生氣了,我關上機器,我看著他。
他說你為什麼認為這是一個遊戲?你不知道在電線的那一頭是一個人嗎?我說你別這麼認真,我也沒認為這是遊戲,我只是這麼說而已。我不玩因為我不習慣聽不到對方看不到對方卻跟他交流。
賽寧說那你為什麼用「玩」這個字?
我說我只是這麼說而已。
賽寧說我並不認為你只是說說而已。
我說我道歉,我真的道歉。
賽寧說我不需要你道歉,但你必須想清楚這件事。
賽寧曾經是美少年,那時他的生氣都是美的,現在他快三十了,不知為什麼現在他一生氣我就難受,心裡酸酸的。
那個晚上他一直在生我的氣,睡覺的時候我說賽寧別生氣了,你不是一直說我沒在小說裡把你寫活嗎?我現在向你保證,我會寫一本書送給你,我一定會讓我自己寫哭出來,其實這不是我今天才這麼想的,我早就想好了的,哭不出來我就不出版,好嗎?這樣行嗎?
賽寧說是寫我嗎?
寫每個好孩子都有糖吃。
那你保證不拿我來賺錢。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別利用我來吹捧你自己。
我的小說就給你這感受嗎?那我太失敗了。
你是很失敗。你不說實話。
寫小說不是說不說實話的問題。
那你就不是一個作家。
賽寧,你別這麼殘忍。如果我要記錄,必須要先損害。我只是在表達,其實誰都沒必要看別人表達什麼,我絕對沒有要利用我的寫作來獲得什麼寫作以外的東西,寫作是我活下去的力量,是一個有感覺的動作,是一種愛,是一件最簡單的事情,最簡單的事情可以賜我自由。我們每個人都卑微地活著,可能還愛著絕對不值得愛的人,寫作只是一件事情,這裡沒有絕對的真實和不真實,寫作總是不能確保我的安全,就像你做音樂一樣,我不能為了證明自己的誠實再在寫作中附加一些誠實。我和你的不同只是我出版了我的書,你沒出版你的音樂。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其它的不同。
這就是最大的不同。我對我的音樂沒有期待,我不期待觀眾,我木期待回報。我的音樂只是我心靈的形狀。我只能要這個,我要不了別的,別的不是我。
好吧!在我看來,你是唯一有權力這麼說的,因為我瞭解你。但你只是唯一的一個。我期待觀眾,因為我比你熱情,我比你更愛「人」,但我不期待回報,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錯。我並不確定現在的「這個」是不是我,我不確定,我總是不確定的,我和你不一樣。好像你是把我生出來的那個人,我從你那裡來,但我們如此不同。不要對我說這麼冷的話,不要拋棄我,已經有太多的老朋友不要我了,我也搞不清楚誰對誰錯,要說「這場成為作家的改變」
是什麼,那就是我幾乎失去了我所有的老朋友。
我們一起生個孩子吧!也許這樣我們可以對「愛」這個字有更深的理解。
誰跟你生孩子?你別轉話題,我們把剛才的話題討論——我想看你做媽媽。
什麼都是你想,你想,跟你生孩子?我們已經多久沒碰過對方了?你這麼說讓我尷尬。
你能做父親嗎?我們的孩子會餓肚子,因為他的父親把錢都買衣服和唱片了。
我可以到華亭路給他買10塊錢一件的衣服。
你認為你很幽默嗎?你是一個不懂愛的人。你愛過我嗎?你關心我嗎?你從來都是想你自己。你的無動於衷讓我發瘋,你喜歡我說實施,好吧,賽寧,今天我告訴你,你從來就沒有給過我高xdx潮,給我高xdx潮的是別人。
你瘋了。
這是真的,我不忍心告訴你。但這是真的,我發誓!
別人是誰?
別人是誰根本不重要。問題在於絕對不是你。
那不可能。我覺得你越來越賤了!
為什麼不可能?因為你不在乎!你從來就不在乎!你長著完美的器官,但你是個絕對不懂得愛的廢物。性感的、瘋狂的、詩意的、自私的音樂家,為這種男人發瘋的我已經死了。
我的世界,我的身體,從來都是賽寧的,我是一個多麼傻的女孩子,這麼多年,為什麼就沒有一個晚上你和我在一起尋找過我的性高xdx潮?為什麼你就沒有在乎過?你自信到不把我當一個人,你自說自話地認為你肯定可以給我性高xdx潮?或者是我小時候玩自己的身體玩壞了,老天就是要跟我開個玩笑?問題在於和你一起我就沒好好想過這個問題,這是你的責任?還是我愚蠢?我為什麼這麼愚蠢?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這麼愚蠢,我為這愚蠢而羞恥,我有時想為這去死。
我不覺得我不懂愛,我的愛從來就是不期待回報的,所以我覺得我的愛很納粹,我的愛很簡單,所以我覺得我的愛真的是愛。而你不是,你用愛來解釋一切,你有很多種愛,你的愛很複雜,而且你太身體性,所以我不明白你的愛。你說你想死,你永遠都不會死。你這種偏執狂永遠不會死,蘋果死了,你這種自殺了無數次的人卻死不了。估計你喝假白酒也死不了,估計你買把獵槍干自己子彈也會卡殼,反正你就是死不了。你身高兩米以上,你是高人,你永不滿足,你利用所有的人,你是殘酷的、想擁有一切的、崩潰著的姨子,你睡過的人都可以組一個大樂隊了,你在無數場音樂會裡尋找我的臉,你甚至把一個玩重金屬的白癡找到了家裡,只因他長得像我。10年了!而你卻告訴我從沒在我這裡有過高xdx潮。你是假的,所以你死不了。
你想找死嗎?
我無數次地想你死,想你死時的樣子,我非常願意這樣想。
我死了你怎麼辦?如果不聽你的音樂,誰都會認為你是個廢物、傻瓜、閉著眼睛生活的人。做音樂做音樂,這讓你變得不願說話了,這讓你變得不願聽人話了,這讓你變得只做音樂不唱歌了。你從不會為出版你的音樂而改變,你的書店賺不到錢,總有一天你會花完你媽給你的錢,總有一天你會凍死餓死,而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不覺得奇怪嗎?這麼多年你還是只有我一個朋友?你現在也不把三毛當朋友了,你說他的肥胖讓你難受,你是個沒感情的東西,你和奇異果一樣,你們是蒼白的聖徒,他還比你好點,有時他是畜生,而你現在連畜生都不是了,你們不愛這個世界,不愛任何人。
你死了我永遠愛你。
你哭什麼?我們的羅密歐哭了。你死了我也永遠愛你,所以你最好快點去死,趕緊死掉!
我愛你,我告訴你我不會再愛你了。你是假的。我不會再愛你了。你是個騙子。
那個晚上,賽寧的眼淚好像一直沒有停下來。
他說你是一流的演員和騙子,你一直在騙我,也許騙著騙著你自己都信了,你喜歡假的東西。
他一直說我不再愛你了。你是可憐的,你從來都是那麼不確定,並且善於欺騙。
他一直說對不起。
我開始後悔和害怕。也許我們所擁有的只是單純,失去了那就失去了一切,這些年我們都幹什麼了?今晚我把我們以前的好日子全給毀了。
星星在頭上閃耀,雲朵也許是白色的,我們正在迷失自己,因為月亮已經被消滅,現在為人類照明的是一種叫東方紅雲彩的物質。
我也哭了。
賽寧說我很難過。
我說我也很難過。
早上的時候他到院子里拉小提琴。我聽著他的小提琴,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就相信了這個男人曾經是愛我的,而他現在真的不愛我了。我想著我們最初相識的那一刻:
當時外面下著極大的雨,唱機裡在放什麼音樂我忘了。我也不知怎麼就看見了那個大男孩在那裡晃來晃去。他面帶毫無根據的笑容,穿著一條花褲子,燈芯絨的,那褲子非常大,像裙子,又確實是褲子。他一個人在酒吧裡晃來晃去,左手拿著一隻裝威士忌的杯子,右手在那裡晃來晃去,他的腳步向著我坐的方向移動。我看不清他的臉,我一直看他的腿。他穿著一雙淺藍色運動鞋,那雙鞋的鞋底很薄,這使他的腳步看上去很不穩。他穿著一條白色的短袖大T恤。他有一頭光滑筆直的長髮,發尖在他上半身的三分之一處顫動,他的險很蒼白,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確定他面帶笑容,我看不清他是否在看我。
我繼續吃我的冰淇淋。過了一會兒,在我的右側出現了一隻拿著酒杯的男人的手,那是一隻大手,每一塊指尖都根結實,一看就知道他有啃指甲的習慣。我也有啃指甲的習慣。他的發尖墜到了我的眼前,我聞到了他頭髮的清香,我抬頭看他。
我發誓那是一張天使般的臉。
他眼中赤裸的天真令我迷惑。他長著一張常年被雨淋的臉,從此我再也無法把自己的目光從那一刻的那張臉上移開,我甚至認為我之所以活到今天,是因為我相信那張勝,就是相信那張臉。
賽寧突然說要回南方把我們的狗接回來。
我說那是一條狗,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就像白癡,「白癡」你懂嗎白癡?
我說這話時賽寧正在喝咳嗽藥水。賽寧說這藥水在喉嚨裡墜落的感覺就像「分手」的感覺。
你想說愛就是羅蜜歐與朱麗葉但是你在談論一本書你想說愛就是天使在天堂但是你在談論一幅畫你想說愛就是我有1鄰居對馬麗亞的感覺但是你在談論一個故事因為我想知道如果有一次你被龍捲風捲走你無法逃往一個安全的房子地震了你無法把所有的盤子搬上行李車發大水了你無法找到一千條救生衣把你從溺水的情況中拯救因為我知道愛是溺水而死是痛苦,是光線,是打雷,是魔術,是一個笑話!你進入過這樣的情況嗎?因為你想寫一個關於羅蜜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因為你想畫一幅一千個藍色天使在彈奏豎琴因為你想跳入你自己的小河之後完全潮濕一起潮濕一起哭泣一起握著手迷失在她的臂彎裡而我現在只會在這裡作一個聽眾學習東方詩歌,以及漁夫的忍耐直到我的轉機來臨我是一條因下雨而積水的渠溝,我的名字叫棉棉,以上故事並不是我的自傳。我的自傳得等到我成為赤裸的作家之後。那是我的理想。
現在,我的寫作只能是一種崩潰。
現在,真實的故事和我的作品有關,和我的讀者無關。
我的唱機永遠旋轉,就像無盡的希望,我的耳朵讓我得到了一個如此完美的世界,完美從來就是現在,這個被記住的世界是我的,我所擁有的,就是我的一切。
現在是1999年4月21日清晨,這顆殘缺的糖裡唯一清晰的是我昨晚得到的這首詩歌,這份留言有個甜蜜的名字叫《明天和你談話》。
這次,他沒有離家出走,似乎他很喜歡上海,也許,我們的眼睛將一起見證本世紀最後一道曙光。
但我們並不很清楚正身在何處,他是一個人,我是一個人,這證明我們離得並不遙遠。
把我的生命變成了幾種速度,致命的吉它在那裡脆弱地前進,企圖用一種音色表達一切,企圖用一件事情代表所有的事情。
無論我怎麼努力,我都不可能變成那把酸性的吉它;無論我怎麼努力更正錯誤,天空都不會還給我那把我帶上無空的嗓音,我失敗了,所以我只有寫作。
有時候,我們必須相信奇跡,我寫作的聲音就像一隻午夜的瓶子破碎時在四周的迴響,無數次聽著從朋友那裡偷來的RADIOHEAD,這個唯一清白的早晨,這顆糖在29歲的時候,就到了W這裡。
1995年至1999年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