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如毒蟲一般,高懸在天空。沒有一絲風,辦公室裡好悶熱,雖然我將落地電扇開到最大擋,汗水還是不停地自額頭朝下滾。大白天蚊子也厲害,將我的大腿咬起一個個疙瘩,癢得鑽心。
下午下班時分,於道德親自來到鎮政府,慇勤地請我吃飯。我知道他恨我,因為在紅星煤礦的處置上,鎮政府沒有支持他。於道德過去在這個鎮子上從來說一不二,沒有想到這次卻在陰溝裡翻了船。
分明就是鴻門宴,我冷冷地拒絕了。
於道德笑瞇瞇地望著我,雙手合十朝我揖了一揖:"阿彌陀佛。吳鎮長,我是實在人,糍粑心腸從來不耍虛滑。我知道,我的堂子裡鑽出來個女內鬼,這個女內鬼面相善良,我被她給迷惑了。哈,我當然不會放過她,菩薩也不會放過她。吳鎮長少年得志,英俊精明,我非常器重。吳鎮長,還沒有忘記我們一起跑省上侯老爺子那一檔子事情?"
說到這事,我更生氣。我原本在市裡幹得好好的,卻被貶到這鬼都不生蛋的窮旮旯,我能甘心?我拉長了臉子說:"於總經理,吃飯我看就免了吧,你老人家還是盡快籌集資金,把拖欠的稅款還了為好。國稅喲,可開不得玩笑。"
於道德臉色黑了,正欲發火,突然門口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聽就知道是於美人。於美人回鎮後,我還沒有見她與於道德照面。我想看看,這兩個人的第一次相遇,會是什麼情形。
於道德轉過身,望著於美人,嘿嘿地笑了:"菩薩也。超美丫頭,果真出息了啊!怎麼,當了鎮長,也不看看乾爹去?"
於美人穿著一件淺藍色格子短袖襯衣,黑色長褲,臉色紅噴噴的,那面旗幟一般的酥胸閃爍發亮,映花了我的眼睛。她站在電扇前吹著風,說:"於總經理,好久不見,精神頭還這樣旺健?怎麼,你要請客?"
於道德不溫不火:"菩薩有眼,我現在窮得叮噹響,哪裡有錢請客?下半年菜頭上市,我還愁收購資金呢。瞧,我正給吳鎮長匯報,請政府擔保給我請貸款,度過這個難關呢。"
於超美將一個銀行卡遞給於道德:"於總,我讀大學時借了你5000塊錢,加上銀行利息我給你8000元吧。我們所有的賬目已經兩清了,對吧?"
於道德將銀行卡接過,用手撫摸著上面的凸形數字,笑了:"阿彌陀佛。美美,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們從此恩斷情絕,對不?"
於美人笑瞇瞇地望著於道德,有些調皮地反問:"於總,您說呢?"
於道德摩挲著念珠,呵呵笑了。
我聽著兩人說話,感到好驚奇。他們過去那親親密密的兩個人,怎麼轉眼之間,就陌如路人?啊,政治女人,面孔變化真那麼快?
於美人道:"於總匯報完了?我和吳鎮長還有工作要研究呢。"說罷,她大咧咧地坐在竹子沙發上。
於道德聽了這軟中帶硬的話,手捻佛珠悻悻地走了。
於美人跳起身,抱著我就吧唧吧唧親吻了兩口,弄得我臉龐濕漉漉的。我退後兩步,不知道她何以這般衝動。哈,她的約法呢?望著那一團絢麗的酥白,我問:"於鎮長,你老人家變臉也太快了吧?那於道德固然可惡,可他畢竟是你過去的老闆,是你的乾爹呀!"
於美人臉色通紅:"狗屁乾爹,滿口仁義道德,這個人渣,敗類!蛆!"她眼瞳幽亮,鼻翼呼扇著,牙齒咬得咯咯響。
我不知所措地望著她。我沒有想到,她與於道德有這麼大的仇恨。哈哈,這才是我最願意看到的啊!不過,我的高興很快又被悲哀掩蓋。我想,於美人既然這樣恨於道德,那麼她與他以前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謂情有多深,恨有多深啊!作為一個女人,她這樣恨一個男人,一個有錢的老男人,她能是乾淨的?於美人詭計多端,既然能設計讓我入轂,於道德那樣老奸巨猾,不也可以設計讓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就範?
我面前浮現出兩團醜陋的軀體,我呸呸地唾棄著,感覺自己真的好賤。這時候,我想起周老大的話來,心腹大患,只有心腹才能構成最大的威脅,果真如此。
我藉機問:"於副鎮長,記得你說過,要是恨一個人,就要像一條狗一般戀他追隨他然後藉機打倒他。你所恨的那個人,能告訴我嗎?"
於美人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當天夜晚,我睡在床上,正巴心巴腸凝聽著隔壁黃玲玲那舒緩的微鼾,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於美人:"兔,我在鎮口黃桷樹下等你,你馬上出來,要快!"
這美女做事總這麼鬼鬼祟祟,這樣晚,天知道她又有什麼鬼主意?我怏怏地爬起身,朝外走去。在鎮口那株蒼虯的老黃桷樹旁,趴著一隻幽幽發亮的怪物,這就是鎮上那輛最豪華的寶馬轎車。這轎車可是於道德的坐騎,怎麼停在這裡?我遲疑著走過去,車門突然打開,一隻手將我狠狠地拽進車內。是於美人,她嬌嗔地道:"磨蹭什麼,等你老半天了。"我剛坐下,就被她那兩條柔軟胳膊死死箍住。"兔,可想死我了。"她呻吟一般道,熱吻雨點一般印在我額頭上面頰上。
汽車轟鳴著,沿著盤山公路急駛。我望著她,車燈映照下,她週身雪白,渾身煥發出溫暖而迷惑人的香味。這狐狸精,不是約法三章嗎?到底還是打熬不住,要解饞了?我嘿嘿笑了:"於鎮長,不是約法三章,怎麼違規操作?"
她沒有理我,車在大栗子山頂停下來。我聽到一陣輕微的聲響,接著一個渾身赤裸的身軀魚一般貼我身子上。她輕輕地呻吟著:"兔,好人,我要……"
她週身顫抖著,我情感沸騰,衝擊到了巔峰……
我疲乏地靠在坐椅上,她撫摸著我濕漉漉的肌膚:"兔,你好霸道,真是男子漢。"
我問:"美人,既然你對於道德刻骨仇恨,為什麼認他做乾爹,還開他這輛破車?"
"兔,我以後再給你講……我就要讓於道德倒大霉,不得好死。"她的眸子幽幽發亮。
我說:"美人,其實於道德也不錯,還信佛,一般信佛的人都向善。"
"我還不知道他,連他的腸肝肚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山風吹了過來,腳下的森林發出嗚咽般的嘶鳴。我死死地摟抱著她,摟抱著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女人。撫摸著她烏油油的秀髮,嗅著那迷惑人的體香,我喃喃地道:"美人,我的好美人,答應我,嫁給我吧?"
她一顫,慢慢地掙開我。"兔,不是讓你等嗎?"她的嗓音沙澀,疲憊無奈。
我衝動地說:"美人,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相信我,我是真心。"
她將臉緊緊貼在我的臉上,抽泣起來。
在這個火熱的夏季,鎮政府有兩件大事,一是盡快爭取市交通局同意立項,籌集資金,拓寬加固鎮子到市裡的黃平公路;二是引進外地企業,盤活紅星煤礦,盡快恢復生產。
這天週末,為趕一個上報文件,我早早起來啃著一隻冷饅頭去辦公室加班。這裡條件還真是孬,我的一台電腦居然還是586,經常扯拐。本來我想自己買一台筆記本電腦,但真要自己買了,這裡人不曉得又要怎樣亂說,所以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台鬼電腦真扯淡,我花半個小時把文件寫了大約一半,突然就死機了。我望著漆黑一團的電腦屏幕,真的連哭的想法都有,卻沒有任何辦法。
我頹然跌坐在破舊的竹沙發上。外面傳來彭彭的砸門聲。是什麼人這樣霸道?我氣沖沖走過去將門打開,卻不由一樂,是於美人。只見她腳穿高筒膠靴,一身厚厚的勞保服,腦袋上紮著頭巾,戴著手套,手中還拿著一根青槓棒子。要不是見了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我真的差一點認不出她來了。哈,這個妖怪一般的女人,不曉得又搞什麼名堂,天氣這樣悶熱,居然穿這樣多,手裡還拿了木棒,她是要捂蛆?
我笑著將她迎進屋:"於鎮長,天氣這樣熱,你這是唱哪一齣戲?"
她將我的辦公櫃打開,從裡面甩出勞保服和膠靴,大聲嚷道:"吳鎮長,請你老人家把這些東西穿上,我們馬上走。"
我摸了摸她額頭,很正常啊。她冷冷地說:"我沒病,你要不穿這些跟我一道走,等會兒出了問題你自己負責哈。"她的話沉著堅定,好像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只能穿這些衣服才能應付。
我嘻哈笑著,卻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只好將那些穿上,按照她的要求,拿了一把鋤頭,隨同她朝外面走。
夏日的朝陽升起來了,刮毒,好熱。我渾身汗流浹背,卻只能忍受著一肚子不滿,緊跟在風風火火朝前走的於美人身後。
恰好逢集市,街道上人好多,我們經過時,許多人站下來望著我們,卻不敢招呼。我跟上於美人,低聲地問:"於鎮長,我們下田?"
她望著趕集的人,高聲地說:"我就不相信,黃各莊真出了地主惡霸?簡直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哪!"
趕集的人都用怪怪的眼色望著我們。我恨恨地道:"美美,你到底演的哪一出,你要再不說,我真回走了。"
她低聲地說:"你敢!"
我訕笑著,心裡的無名火卻升騰起來。這妖精,到底安的什麼心,難道讓我在全鎮人民面前丟醜?
我們走到鎮頭,身後還跟著許多看熱鬧的人。這是明星公司所在地,公司鐵釬子大門緊閉,門口卻堆積著黑壓壓一群人。那些人鬧哄哄的,高聲叫罵著什麼。見我們來,人們主動讓開一條路,我和於美人走了進去。
"這下子好了,有當官的出面,看他明星公司還敢關門不讓人進去!"一個人大聲武氣地喊。
"就是,活生生放狗把人咬了,卻不聞不問,世上哪有這個道理?"另一個人也憤憤地說。
"我看當官的也就是做樣子,明星是鎮子的定盤星,高聳的山,當官的哪裡就能把明星怎樣?"一個聲音陰陽怪氣地道。
"噓,我看今天有好戲看了!"
"就是,有了這個開場白,總歸要有落頭。看這兩個嫩苗苗今天怎麼收場!"
我聽著這些話,有點明白了,原來於美人是來打狗。這個女人做事欠思量,我們一個鎮長一個副鎮長帶了傢伙到人家私人企業打狗?我暗暗責怪自己糊塗,今天真不該聽她的,更不該與她一同來。現在聲勢造得這樣大,箭在弩上,我們該如何才能擺脫這窘迫的境地?我一邊走,一邊思量著。
明星公司養了兩條狗,這是全鎮都曉得的。養狗護院,在鄉鎮本也平常,明星作為企業更加沒有問題。關鍵的關鍵就是,明星公司餵養的是兩條雄壯的藏獒,而且這兩條惡狗已經屢次傷人。記得我剛到鎮子的時候,就有村民告狀,明星公司放狗把他小孩咬了,當時正好鎮書記王子和在場。王子和與我商量,他說,狗咬人當然不對,不過明星公司的狗名貴著呢,只能賠付醫藥費,還能怎樣解決?
"鎮長,你們來了。"一個大腿血糊糊的人被人攙扶過來,一見我們,眼淚花花在眼眶裡打旋,還哎喲哎喲淒涼地叫。這人在鎮上經營著一個香煙鋪子,名叫周小民,今天早上他到明星公司要差欠他的煙款,公司保安說經理不在,不讓他進去。他不顧勸解,硬是掙開保安朝辦公大樓走,沒有想到卻被惡狗把大腿咬傷。
於美人對周小民說:"周師傅,你怎麼還不去衛生院?"
周小民哭喪著臉:"我怎麼去啊,身上沒有錢,該死的於道德連影子也不見。"
於美人問我:"你身上有錢沒有?"我只好摸出兩張百元鈔遞給周小民。周小民千恩萬謝,在旁人攙扶下到衛生院去了。
於美人匡啷匡啷地搖那鐵門,見沒人理,又拿出手機打電話。電話剛打完,辦公樓裡一會兒就走出幾個人,為首者正是明星公司保安頭子黃大權。
黃大權嘴裡叼著一支香煙,穿著一件迷彩服,慢騰騰地走過來,問道:"於鎮長,請問你打電話有何公幹?"
於美人道:"黃隊長,請你把門打開。"
黃大權嘿嘿笑,說:"今天公司老總不在,公事明天請早,或者你預先約定。"
於美人命令道:"黃大權,把門打開!"
黃大權抬頭望著白花花的天色,沉吟了一會,摸出一串鑰匙在手裡搖晃著:"於鎮長,最近鎮上小偷多,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清晨,我們就處置了一個。我們不是不放心你,也不是不放心吳鎮長,可是這裡人多手雜,要是有什麼閃失,我可負不了這責任。"
於美人威脅道:"需要我給於總打電話嗎?"
黃大權趕緊說:"這倒不必。"說罷,將小門打開。於美人昂然走進去,我也緊緊跟在她後面。黃大權剛要將小門關上,於美人卻用身子將他逼到一旁。
於美人站在門前,大聲對外面的人說道:"鄉親們,明星公司的惡狗太霸道了!剛才我和吳鎮長商量過了,必須立即處理這兩條惡狗才能平民憤!現在我宣佈,打狗行動現在開始,出了任何問題,由我和吳鎮長負責。"說完,她將身子一閃,十幾個手拿木棒五大三粗的漢子從小門鑽了進來。
黃大權見勢不妙,趕緊與幾個保安退到公司大樓入口前,將警棍一舉,厲聲呵斥道:"哪個敢上?"一邊對身旁一個人喊道,"還不快打110報警。"
於美人呵呵冷笑,抓著木棒慢慢走過去,我緊緊跟在她身旁。後面那些漢子高舉木棒,呈扇形朝黃大權他們逼過去。雙方劍拔弩張,形勢十分危急。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一聲嘶啞的咳嗽聲。一個頎長乾瘦老頭從辦公樓裡走出:"大權,你們幹什麼?"黃大權他們將棍子放下,馴順地退到一旁。
此人正是明星集團總經理於道德。於道德站在我們面前,雙手合十吟詩一般道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將手拱了一拱:"鄉親們,大傢伙要打公司的狗?菩薩保佑,狗也是一條命,造孽呢。平白無故的,為什麼非要打呢?"
於美人扔下木棒走上前:"哪裡能是平白無故?於總你不會不知道,你家狼狗咬傷了人,傷得很厲害?"
於道德又是哈哈一笑:"菩薩保佑,我說呢我於道德與鄉親們和睦相處,沒有得罪哪個,原來是美美你娃娃作怪呀。哈,真的是一把米救一個恩人,一擔米養一個仇人!老朽請問於鎮長,我的狗好好的在公司後院養著,它不惹誰撩誰,你母豬發瘋了,要帶人砍殺它?啊?阿彌陀佛。"
於美人從勞保服口袋裡取出一個本子,翻開遞給於道德看:"於總你公務多事情繁雜,自然不曉得你家的兩條狗討嫌。你看這本子上面記載著它們纍纍罪行,一共傷害了17個人!於總是信佛向善的人,受傷的這些人中還有5個小孩子。於總,你是皈依菩薩的人,你說這樣的惡狗該殺不該殺?"
於道德臉色一凜,將那本子接過草草瀏覽一遍,隨手遞給黃大權。他生氣地對黃大權罵道:"大權,你們是怎麼弄的?啊,人啊,活生生的人,你們怎麼敢這樣幹?阿彌陀佛,下去給我好好調查調查,要是情況屬實,一定要處理相關人員。"
於美人呵呵笑了,她從褲兜裡又取出一個本子:"於總,鎮政府作了民意調查,還有當事人筆錄,你需要看嗎?"她不錯眼睛地望著於道德,臉色安詳平和,目光裡卻有炯炯逼人的威力。
這時大門突然被打開,外面的人潮水一般湧進來,許多個聲音高喊著:"殺,把傷害人的畜生殺了!"其中一個光頭高喊:"於鎮長,同這人面獸心的畜生講什麼,快衝到後院幾棒子將兩條畜生打死算球!"
於道德呵呵一笑,鷹隼一般的目光望死了於美人:"阿彌陀佛,既然我家的狗這樣不乖,也是它狗命該絕。好,大權,你把兩條畜生牽出,當著眾人的面給我處置了。阿彌陀佛。"說罷,他雙手合十虔誠地念叨幾句,又意味深長地瞥了於美人一眼,背著雙手邁著四方步朝辦公樓走了。
兩條殘害人的惡狗當著數百人的面,被保安活活打死。當我和於美人悄悄退出,許多居民紛紛朝我們伸出了大拇指。一個老漢對我們道:"兩位鎮長,你們真有辦法,一去就解決問題了。哎,苦了那些被殘害的人了,鎮上王大媽的小孫子被咬之後落下殘疾,現在走路都不利索。"
另外一個人望著我們陰陰地說了一句:"小兒科!也就只能做做官面子,要能把心思放在為老百姓奔小康上,那才算是本事!"於美人走過去想對他說什麼,卻忍住了。
對於美人的做法我不以為然。她風頭太盛,總想出人頭地。這黃各莊鎮廟小神仙大,池小王八多,小小池塘就可以掀起滔天大浪。她這樣公開和於道德作對,到底意圖何在?
於美人對我的抱怨無動於衷。她少心沒肺地對我道:"尊敬的吳鎮長,你後悔今天同我一道了?我就是讓你懵懵懂懂不把情況給你說明白,免得你前怕狼後怕虎,事情總做不成。哈,今天的活做得漂亮,不過於道德做得更加漂亮,這老畜生還真不是蓋的,我不曉得他接到戰書以後,會採取什麼行動。"
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想表達什麼。於道德確實有錯,但是他的明星公司是鎮裡的支柱企業,我們哪裡能得罪他?事情本可以悄悄地私下處理,哪裡能整得這樣雷翻陣仗?還戰書呢,我看這個妖魅女子腦袋搭了鐵,我真恨自己不該不明不白地跟她走。
這天上午,我點上一支香煙,正看報紙呢,於美人走進了我的辦公室。她穿著一件黑色短袖上衣,將她白皙嬌嫩的肌膚映襯得閃爍泛光。她諷刺我說:"吳鎮長,你老人家可真悠閒,還在過一杯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神仙日子?"
我抬起頭,望著離我足足一米開外的於美人,說:"於鎮長,學習是為了工作,而且是為了更好地工作。"
她走過來一把將報紙抓過去,揉作一團扔進紙簍:"吳鎮長,我們馬上走,到上面想辦法去。"
我冷冷地道:"於鎮長,你可破規矩了。剛才你身子幾乎靠在我身子上,哪裡才離半米?再說,工業和修路,不是你老人家主管?"
她一把拽住我手臂:"現在哪有精力同你磨牙,告訴你,於道德為了併購紅星煤礦已經到市裡活動去了。他揚言要不惜重金把我們整下課,我們不趕緊行動,後悔就來不及了。"
我這才感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收拾東西與她一同朝外面走。鎮政府只有三輛車,目前只剩一輛普通桑塔納。她連駕駛員也不叫,上車就開走了。
汽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公路上。她一邊開車,一邊惡狠狠地罵著什麼。我扭頭望她,見她臉色冷峻,那白皙嫩滑的酥胸也變得通紅,我心中頓時蠢蠢欲動,真想將手拿過去,放在那溫暖的懷抱裡,真想啊。
"流氓兔,你別整天想壞事,還是該想想如何度過眼前困境。做了這蟲,就得鑽這木頭。我看你哪,不思進取,墨守成規,你真的完了。"她瞟我一眼恨恨地道,將襯衫最上的扣子扣上。
我笑了:"美人,這鬼廟子事確實多,人也複雜,我真不想玩了。我們是去省城找侯老吧?你乾脆跟他說,讓他調我回市裡,哪怕就是仍然回辦公室給人當跟班我也願意。"
她鼻孔裡哼了哼:"沒出息。"
汽車爬上了大栗子山頂,來到我們昨晚瘋狂銷魂的地方,我突然笑出了聲。她吱的一聲將汽車剎住,隨著慣性,我身子朝前一衝差點撞在窗玻璃上。她咬牙切齒地望著我,眼眶裡有淚花在閃爍。"流氓兔,什麼事情值得你這樣高興?滾,你給我滾下去,我不願意再看見你!"說罷,她朝我狠狠撲過來,擰開車門,抓住我朝外面推。我趕緊求饒,她方才罷休。她恨恨地說:"你還男人呢,做事還不如女流。"
我沒敢回她,心裡卻恨恨地想,你當然行,你有本錢嘛。你的身子旗子般飄揚,可以迷醉好多男子漢。賤貨!蕩婦!我一邊詛咒著她,一邊也為自己難過,流氓兔,你是豬,你是狗,你豬狗不如!這一輩子,遇見這爛賤女人,你插翅難逃!
她沒有再理我,只管開自己的車。她眼眶裡珠光閃爍,大約她也在心裡罵我詛咒我。我們好像陌生人,不,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就像兩個仇人一般,都恨著對方,都心懷鬼胎。
前面是岔路,一條通往省城,一條到市裡,汽車轟鳴著,朝市裡開去。我感到大惑不解,到市裡她要去找哪個?她也不理我,將汽車直接開到市委辦公樓。她打開車門走出去,我紋絲不動地坐在車裡沒有動彈。她轉身回來,一把將車門拽開,揪著我的脖子就朝外面拉。她眼睛瞪得溜圓,牙齒咯咯響:"流氓兔,到你娘家了,該你大顯身手了,你還躲閃什麼?"
我低聲咕嚕道:"娘家,冤家還差不多!我在這裡可沒有什麼名堂,不過一個跟班,千萬不要指望我辦什麼哈。"無奈地下了車,怏怏地跟在她的後面。她將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開,那團乳白炫目的酥胸又露了出來,如同我初次與她見面一樣。那張揚的旗幟,那誘惑人的嫩白喲!我恨得牙癢癢的,真想將她撂翻在地,狠狠揍她一頓。這個遭天殺的女人,這個歹毒的女人喲!
她走到三樓,那是周先文的辦公室。周先文正在看文件,見我們進來沒有理睬,又低頭顧自看自己的。等了好一會,於美人不耐煩了,突然用手敲著桌子道:"周書記,我們是黃各莊鎮的鎮長副鎮長,來向您匯報工作。"
望著於美人這放肆的動作,我趕緊將頭扭向一旁,心裡卻擂鼓一般。我想,於美人,你也太放肆了,你要知道,這可是市委書記辦公室,不是我吳正那鎮長辦公室啊!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我心裡一炸,差點跳起來,這電話鈴聲太突然了。我望著臉色陰沉的周先文,知道他一定有煩心事,要不按他以往慣例,他自己器重的下屬來,出於禮貌他也會起身迎接。
電話一定是一位官職比他大的人來的,這從他恭恭敬敬的語調就可以知道。
"是,是。侯老啊,您老人家放心,您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哦,不會不會,我就是駁所有人面子,也不會對不住侯老您啊!好的好的,請您放心,我知道該如何處理。人已經在這裡了,您老是前輩嘛,我不會讓您老失望,好,好,請您老一定抽出寶貴時間來我這裡指導工作,好的,好的。"放下聽筒,他不經意地瞄我們一眼,臉色活泛了許多。
"這麼說,你就是於超美同志了?"他將一支煙點燃,對於美人問道。
於美人將周先文桌上的煙盒拿起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她望著周先文,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好詭譎。"周市長,本人道聽途說了一個不幸消息……"
周先文皺著眉頭:"什麼意思?"
"據說,您老人家的老爹在大栗子山是因公殉職?呵,官人啊,頂戴要緊不是?老爹老媽的事兒都是過去式,當什麼緊?"我大驚,這個妖魅女人太張狂了,居然敢捋虎鬚!她到底說的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但我知道這些話很惡毒,裡面藏針匿刺。
於美人直端端地注視著周先文,笑了:"周書記,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那有個省人大代表,就是明星集團老總於道德。他明明沒有經濟實力,但是鎮裡黨委書記,還有一個副鎮長卻支持他,要把資不抵債的紅星煤礦盤給他。鎮領導班子兩人反對兩人讚成,二對二,把這事情擱下來了。最近於道德到省城活動去了,據說他省城有後台,揚言要我們乖乖地將紅星煤礦盤給他,還要將我們弄下課。我們當然占理,可是根基太淺,也許我們堅持不到最後,我們向您匯報,就是要請周書記支持我們,不讓於道德得逞。"
周先文哦了一聲。他坐下來,將一隻簽字筆捏在手裡把玩著。他眉頭緊鎖,雙眉間豎立著一個川字。"這個問題啊?雖然侯老有指示,可是具體操作卻有一定難度。應該說,王子和他們也很有道理。雖然目前明星公司經營出現暫時困難,但是假以時日,應該說,還是有能力擺脫目前困境的。再說,明星公司目前也沒有虧損,只是因為三角債給拖累了。其實大家都是為當地經濟發展著想,沒有對錯之分,不過我們看問題,該從長遠作想,不能只考慮眼前利益。小吳子,於鎮長,你們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
聽到這話,我知道於道德把工作已經做好。其實我是知道於道德的能耐的,既然他在侯老家都那樣隨便,他要搞定一個周先文,那還不是手到擒來。我站起來,準備告辭。
於美人卻笑瞇瞇地望著周先文:"周書記,也可能是我們沒有把情況給您匯報清楚。您不知道,我們引進的公司也是市裡企業,而且是一個發展勢頭相當良好的企業。"
周先文的劍眉揚了揚,迅速地瞟了於美人一眼,又趕緊將頭低下:"說說看,是哪個企業?"
我突然疑惑了。這個於美人,事前我們根本沒有討論過具體引進哪個企業,要是她的調查瞭解不到位,那不是坑苦了我?
於美人滿臉鮮花,一字一頓地道:"玫瑰集團。"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暈菜。天,我知道周先文曾與玫瑰集團老總黃玫瑰有過緋聞(其實這些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想),這妖精哪壺不開提哪壺,膽子居然這樣大,敢當著周先文的面提黃玫瑰!
周先文的臉色立刻烏雲一般,黑黑的了。突然,他手裡的筆一下折斷,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站起身,狼一般挖我一眼,站到窗前默默地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外面,陽光很好,將那綠色的黃桷樹葉片塗抹得金光燦爛。有蟬叫的聲音,懶洋洋的。
於美人卻好像對這些熟視無睹。她輕盈地走過去,站在周先文旁邊:"周書記,我們同玫瑰公司老總黃玫瑰有過多次接觸,已談到轉讓細節。這是一個非常有實力的企業,紅星煤礦欠鎮政府的錢,他們有實力立刻還完,而且還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恢復生產,為鎮子經濟作貢獻。周書記,您是明白人,這樣幾全其美的事情,應該毫不猶豫地支持,您說對不對?"
周先文轉過身,拍了拍手,發出幾聲脆響。他望著於美人道:"你這丫頭不簡單哪,有理有利有節,確實是基層幹部的好材料。小吳子,我看在處理這些棘手問題上,你就不如她。你看,她看得好深好遠,說得簡直無懈可擊。佩服,佩服啊!好的,你們鎮子打一個專題報告給市政府,好不好?要快,知道嗎!"
我趕緊雞啄米一般點頭道:"好,好。"
周先文率先朝外面走,我趕緊跟在他後面。於美人卻拽了拽他衣袖,撒嬌般道:"周書記,人家還沒有匯報完哪。"
周先文停住腳步,他嗯了一聲:"於鎮長,還有什麼事?"
於美人嘟著殷紅的小嘴唇:"周書記,人家是響應您的號召,公開招聘當的副鎮長哈。您既然讓我騎上戰馬,就應該扶我一程,這是您市委書記的責任,對不?"
周先文眼睛睜得溜圓:"你就是那次公招面試第一的丫頭?於楓……是你的母親吧……難怪……你那麼面熟。哈,你這丫頭哪,說得也有道理,我們這些當領導的是該扶持新人。說,需要我怎樣扶持?"
於美人哽咽了一聲,眼淚花花在眼眶裡轉悠著:"周書記,黃各莊鎮您不是不知道,那裡的公路坑坑窪窪,交通瓶頸不解決,我們怎麼招商引資?"
"就是,我看你們那裡是該花大力氣,把這個問題解決好。"周先文望於美人一眼,對我道。
我當然知道鎮子該修路,可是,錢呢?這於美人果然聰明,知道該如何引導領導走她精心設置的道。"周書記,您太英明了!那——無論如何,您得給我們鎮把資金問題落實了!"於美人抓著周先文的衣服,扭著身子道。
"哈,你這丫頭,我可不是萬金油,什麼事情都能抹平。"周先文被於美人拽著,卻顯得好高興的樣子,和氣,不,簡直可以說和藹可親地對她說道。
"不,您能解決,只要您給交通局劉局長打個電話,我們那裡行路難的問題就能解決。"
"真的?"周先文打著哈哈,轉回辦公桌,抓起電話撥了幾個號。完了,他朝於美人笑笑,伸出手來:"於鎮長,你性格可以啊,我喜歡。以後能賞光深層次聊聊?"我望著周先文那張笑臉,好酸澀。
於美人望著我笑了,那笑,好得意好得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