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趕屍匠,也是公務員,我有我的職責。”
劉挖挖把手按在胸膛,表情莊嚴而肅穆。這讓我在一瞬間熱血沸騰,“唰”地也把衣領扯開,露出胸部,然後才想起來自己胸口是大眾車標……不過據說中方也有50%的股權,所以這事就沒必要追究太細。
“如果跳傘的話,就趕不上明天的月會了,所以我也不走。”我也表了態。
我們兩個一起看向小空姐,小空姐沒學我們的動作,這多少有些遺憾。她咬著皮筋把長髮束成馬尾,整個人瞬間從楊恭如變成了楊紫瓊,嬌容冷峻,鋒銳四射:“國家啊事業什麼的,我不懂,但誰要欺負姜維,除非先跨過我殷萍萍!”
我這才知道,小空姐原來叫這個名字。看來戀愛中的女人就像是在洗技能點,智力可能會下降,卻把戰鬥力都加滿了。
我們三個人為了國家大義、為了績效、為了愛情站到了一起,三隻手握在一起,沒人臨陣脫逃,每個人眼裡都有火焰在燃燒。劉挖挖出乎意料地提了一個建議:“咱們結拜吧。”
在這種危急關頭,這倒是個穩定軍心的提議。劉挖挖說古人的結拜,除了是一種儀式以外,其實還有命運分流的含義,將厄運分擔給三個人。頭頂客艙裡無論是黑鬼祝佳音還是三個小屍王都鬧得煞氣沖天,不分流一下,真未必抗得住。
事態緊急,所以一切從簡。貨艙裡沒有三牲六畜香燭黃紙之類的玩意,小空姐從身上摸出一大堆零食和化妝品,劉挖挖掃了一眼,說湊合吧。他挑了三塊口香糖,讓我們每人一塊嚼了幾下吐出來,三塊揉成一塊再粘到地上,在上面放了一瓶蘭蔻睫毛膏的小樣。
我們三個人互相報了年紀和八字,劉挖挖最長,我其次,然後是殷萍萍。我們按順序站好,各自伸出右手托起一整塊榛仁金莎巧克力,衝著蘭蔻的小瓶兒拜道:“我三人義結金蘭,結為異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後三隻手一起用力,嘎巴一聲把巧克力掰成三塊,各自吃了。
劉挖挖說這就算禮成了,我們互相對視,心情和剛才大不相同,一種奇妙的感覺在我們之間若隱若現。劉挖挖大笑著拍打我們的胳膊:“從今日起,我們三人就好似劉關張……呃,這個不吉利,就好似蕭段虛……哎,這個也不吉利,就好似阮氏三……媽的這仨是親兄弟!總之,我們以後休戚與共,生死也與共。”
我攔住他說:“大哥,先別說這些了,接下來怎麼辦吧?是直接打上去,還是?”
劉挖挖道:“不急,咱們得先搞清楚幾件事。你的八字我看了,普通而已,為什麼那個黑鬼會刻意把你安排到飛機上來?還有,那黑鬼偷偷上機的目的是什麼?他一直在唱趕屍歌,趕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些問題我一個也答不出來,他們兩個也是一臉茫然。這時殷萍萍指著那個詭秘大木箱說:“我想起來了,這件貨物是最後一刻才被裝上飛機的,還是我給開的貨艙門。老馬……二哥登機的時候,我正好在跟機長匯報貨物配載情況。”
我們的視線一起落在那個詭秘的木箱上。也許,這裡隱藏著答案。
“這貨物是誰寄出來的?”我問。
殷萍萍神情有些困惑地拿起貨單:“這是當地GI寄出來的。”
“GI?”
劉挖挖咂咂嘴,神情頗為怪異。我問他GI是什麼?他卻反問道:“CI你知道麼?”我點點頭,CI是Confucius Institute的簡稱,中文叫孔子學院,是國家在全世界推廣中國文化的機構。我常看新聞,所以還算瞭解。
“GI是與CI平行的一個民間機構,不過知道的人不多。它的全稱是Guiguzi Institute,鬼谷子學院。它的職責是向全世界推廣風水、八字、周易等傳統秘術,當然也包括趕屍。”
“難道……這黑鬼是GI的學員?”
“不可能。”劉挖挖斷然否認:“GI我接觸過一點,他們在非洲不設趕屍課程,黑人不適合趕屍。”
我聽到這一句話,一下子想到了剛才祝佳音在客艙那一聲喊叫:“誰說黑人不可以趕屍!我趕的屍體,是最優秀的!”再聯想到他一直把“種族歧視”掛在嘴邊,估計這裡面還有不小的隱秘。
無論是CI還是GI,都與民航有協議,必要時可以捎一些郵包什麼的。我估計,這個黑人兄弟是GI的學員之一,利用這個特殊的身份把這個箱子發了上來。
“難道登機前你們沒檢查過嗎?”
“別忘了他同時也是機場的辦事員……這裡的機場管理混亂,可不是咱們國內。”
劉挖挖不耐煩地拿起一根撬棍:“哪兒那麼多廢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劉挖挖和我齊心協力,把撬棍強行插入木箱子縫隙。泡沫緩衝劑的黏性並不強,在撬棍的傾軋之下很快就被撬開。我們把凝固了的緩衝劑撕扯開,箱子裡的東西讓我們大吃一驚。
箱的裡側,是一個玻璃缸,缸裡居然是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我見過,正是會長的那個助手。他已死去多時,蜷縮在魚缸裡,如同一個嬰兒,全身赤裸。在他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左右腳掌心七個地方,都有一抹殷紅顏色的硃砂痕跡,還用了五色布條捆縛腳踝。
“這絕對是趕屍,而且是最古老的趕屍手法,早就被淘汰了。”劉挖挖在這方面是行家,隨口點評道,“現代趕屍,只需要在胸膛、腦門和左手手心點砂就夠了;而且捆縛也不用布條,用的都是七股對絞的鍍錫銅線。”
“為什麼?”
“屍體對線材很挑剔,線芯的質地不同,屍體走起路的感覺都大不相同。像鍍錫銅芯,可以讓屍體邁步頻率高,適用於平地;如果是山地趕屍,就得選4N級以上的無氧銅,屍體走穩……哎呀,裡面學問大著呢,有機會再跟你細說。”
劉挖挖圍著魚缸轉了幾圈,一拍巴掌:“我看出來了,黑鬼真正要趕的屍體,應該就是這個傢伙。”
“可是他在魚缸裡啊,怎麼趕?”
“這就是你的作用了。”劉挖挖背起手來,搖晃著指頭,“你的八字我看過了,雖不夠硬,但卻是個海納百川、兼收並蓄的命格,那個黑鬼一直唱的趕屍歌,積蓄到了你的身上。等到了目的地,把你往這一擱,就能把那歌的力量過渡給他,讓這屍體自動起立行走——簡單來說吧,黑鬼千方百計把你弄上飛機,是把你當成蓄電池了。”
“那豈不是說,就算這趟航班什麼都沒發生,等到了目的地,我也會被那黑鬼抓到這魚缸旁邊,給這屍體充電?”我臉色有些不自在。難怪我一靠近那箱子,裡面就冒出白色泡沫,原來是這位助手對我有了感應,這才引發震動激活了緩衝劑。
“不錯。看來二弟你還算幸運,那黑鬼機關算盡,唯獨沒算到自己居然被掛在了飛機機翼上,不然你下飛機也會遭他的毒手。”
“可是,我現在靠得很近,它也沒動啊。”
“因為你身上的趕屍之力,在剛才都吐給了那三個小王嘛,電量用光了。”劉挖挖攤手。
就這樣,在我們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中,整個事件的脈絡在我眼前清晰起來:黑人兄弟是當地GI的學員,先買通會長的助手,把我弄上飛機;然後他又殺死助手,裝到魚缸裡灌滿緩衝劑,在最後一刻送進貨艙;他自己則穿好羽絨服,趴到飛機上,一直不停地念動趕屍歌往我身體裡灌,結果中途出了意外,被甩到機翼上,誰知這黑人身死道不消……
我有些哭笑不得,姜維懷疑的那個內鬼,嚴格來說原來是我。
現在只有一個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劉挖挖指了指天花板:“我不知道,只能上去問他嘍。”
我們遲早是要面對黑鬼祝佳音的,但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怎麼打?以我們三個的戰鬥力,既打不過那三個小王,也戰不過厲鬼。劉挖挖詭秘地眨了眨眼睛,把會長助手的屍體搬出魚缸,在四肢捏了一圈,心滿意足:“這具屍體底子不錯,如果能趕起來,會是個好幫手。”
“可是……我身上的趕屍電量已經耗光了啊。”我為難道。
劉挖挖鄙視地瞪了我一眼:“誰說要依靠你了?”他走到無線電台前,對我說:“這些零件我用用。如果能解決得了,就不用跟地面求援。如果解決不了,聯繫上咱們也死定了。”我只好看著他把電台拆卸,從裡面拆出線圈、電線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電路板與元件。他又叫我們翻動貨艙裡的其他行李,找出更多零件。
最後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具身上掛滿了管線的屍體。劉挖挖手裡捧著蓄電池。一接電路,它登時渾身火花四濺,小燈亂閃,好似一棵聖誕樹。劉挖挖打量了一圈,似乎還不太滿意:“這個蓄電池的推力還是不夠,對盆骨運動的控制力欠缺平滑,要是我手裡有三組蓄電池外加真空管的話……哼!上頭那黑鬼,不知從哪個克萊登道觀學了點皮毛,就敢逞威風,就讓我這正經科班的趕屍碩士,好好給他上一課!”
劉挖挖氣哼哼地轉過頭來:“你們得幫我。”
“怎麼幫?”
“蓄電池只能驅動他的四肢,要讓他動起來還得靠趕屍鈴。我的鈴鐺扔在上頭了,我看黑鬼那辦法不錯,所以……二弟三妹你們得一直唱趕屍歌,歌聲不停,屍身就不停。”
我和殷萍萍對視一眼,都十分為難。不過事到如今,唱歌丟臉總比被黑鬼幹掉的好。好在劉挖挖唯恐我們心理壓力過大,安慰我們說唱歌只是手段,跑調也沒關係,重要的是唱出氣勢。他拍了拍手裡的蓄電池:“內容不重要,關鍵還得看器材。”
“但是那首英文的我們不會啊。”
“中國人趕屍不用英文!只要詞裡帶鈴鐺的,都有效果。”
我和殷萍萍開始拚命思索都有什麼合用的歌曲。趁這個當兒,劉挖挖仰望上方:“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把手機給我。”我和殷萍萍毫不猶豫地掏出來扔給他。劉挖挖低頭開機,擺弄了一陣,重新還給我們,說如果被黑鬼兄弟近身,就扔出去。我看他只是按動了幾下鍵,心想難道每部手機裡面還有隱藏的爆炸功能?
我們三個準備停當,正要動手,這時貨艙裡的擴音器忽然響了起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裡面傳過來:“喂,我是姜維……”
“姜維?是你嗎?太好了!”殷萍萍高興地跳起來。我和劉挖挖也面露喜色,我們都以為他已經凶多吉少,想不到還活著。
姜維的聲音聽起來狀況不是很好,斷斷續續的:“祝佳音、祝佳音襲擊了我……”
“姜維,你放心,我們馬上幹掉他,再去駕駛艙幫你。”我拿起貨艙電話大喊。他是整個飛機上第一個覺察到異狀的人,而且也是最信任我的人,我不能看著他死去。
“你們三個裡,有一個是黑鬼的內線,你們必須把他找出來,否則……”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貨艙裡響起嗡嗡的聲音,“否則我就抽光貨艙的空氣。”
這招相當決絕,但實屬無奈之舉。姜維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也只有這個辦法能夠最快速度揪出內鬼。他不知道,經過我們的拼湊,已經找出了真相。
“糟糕!貨艙電話壞掉了,他聽不到我們說話!”我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
貨艙裡的抽空速度非常快,我們能明顯感覺到抽風機口產生了巨大的吸力。我甚至能想像到,姜維蒼白著臉色,在駕駛艙裡緩緩推動抽風機的操作桿,盯著並不存在的內鬼咬牙切齒——沒有什麼比被不知內情的戰友害死更鬱悶的事了。
殷萍萍面色煞白,她還想對著喇叭解釋,劉挖挖大吼:“別解釋了,他聽不到,咱們趕緊走!”抽風的速度太快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否則都會缺氧窒息而死。
“姜維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算命的說我們的名字很登對,我們會互相守護,白頭到老!這是我們的命運。”殷萍萍喃喃自語。
我飛快地爬上梯子,用手一抬,門開了。我登時放了一大半心,黑人祝佳音還在跟三個小王糾纏,沒時間來封閉這個艙門。殷萍萍傻傻地望著喇叭,流淚不止,我衝她怒喝道:“不哭,給我唱!”
說實話,我一直想扮演惡霸,但沒想到第一次說這種台詞,居然是在這種場合。殷萍萍被我嚇到了,抽抽噎噎地開始唱起來,我側過身去,沖劉挖挖使了個眼色。劉挖挖抱著蓄電池開始做法,那具助手的屍體在歌聲中緩緩抬起了腳步。
ring a ling叮咚
請你快點把門打開
ring a ling叮咚
be my hero be my knight ring a lin叮咚
請你聽聽我的表白
ring a ling叮咚
我想和你談戀愛
開始很小聲,然後她越唱聲音越大,聲由心生,大概是這歌詞讓她想起了姜維吧。助手屍體在這歌聲的激勵之下,在劉挖挖和我的前拖後拽之下,順利從貨艙爬進了客艙。我們幾個也依次爬了上來。
客艙裡已經是一片狼藉,兩百具屍體東倒西歪地躺在過道,許多座椅和行李架都被撞毀。兩隻小王俯臥在地上,耗盡了力量,變回成了普通屍體。而我們最關心的黑鬼祝佳音,癱坐在一把座椅上,冷冷地睥睨著我們,渾身都是破破爛爛的。當他注意到助手的屍體時,眼神一爆,露出極度痛恨的神情。
我們三人一屍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突然之間,祝佳音朝我撲了過來,速度驚人。
“厲鬼最怕穢物,快扔!”劉挖挖大喝。
我沒反應過來:“穢物?這去哪裡找?現拉我也拉不出來啊!”
“就是你的手機!”劉挖挖急得一把將手機搶過去,像投擲手榴彈一樣投過去。祝佳音被手機砸中了額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殷萍萍見狀,也投出自己的手機,打中了祝佳音的臉。祝佳音一個後仰,摔倒在地再也沒爬起來。
“我操,怎麼這麼大威力……”我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跟你說了,這是穢物。”
“手機怎麼會是穢物呢?”
“我剛才用藍牙給你們倆的手機裡傳了點圖片和小說。”
殷萍萍聽到,騰地臉紅了。我十分不解道:“為何我的手機砸過去,他只慘叫一聲;萍萍的手機扔過去,卻能砸個倒仰?難道她手機裡的圖片更加污穢嗎?”
劉挖挖冷哼一聲:“別扯了,她的是諾基亞,你的是三星,硬度能比嗎?”
這時候,黑鬼祝佳音重新站了起來。他大嘴一張,一縷幽魂從祝佳音的口中冒出來,在半空盤成一團黑霧,黑霧中一張黑人的臉若隱若現——當然,我們完全看不出來。
黑霧尖嘯一聲,對著助手屍體直直衝了過來。“快唱!”劉挖挖雙手捏咒。殷萍萍站在屍體背後,繼續開始唱起來,黑霧與屍體戰做一團。在歌聲的助威之下,助手屍體越戰越勇,黑霧越發稀薄起來。少女的歌聲與戰鬥的屍體融為一體,這一幕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厲鬼雖然凶狠,但也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經過連續奮戰,黑鬼兄弟已然是強弩之末。當它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取勝後,索性騰空而起,狠狠地用字正腔圓的中文吼道:“你們哪裡懂得我的痛苦!”
沒人接它的話,這有點出乎黑霧的意料。它愣了愣,只得繼續凶狠地吼道:“好吧,就讓我告訴你們,你們錯在哪裡!我出生在一個小部落裡,十幾歲的時候來到首都打工。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個來自中國的老人。這位老人說他有神奇的趕屍之術,但不肯教我。我藉著和他親近的機會,偷學到了他的手段。老人去世以後,我就在各個部落之間趕屍。”
黑霧看還是沒人表現出興趣,情緒更激動了。
“我希望能夠進一步學習。我首先參加了CI磨礪了我的中文,隨後報名參加GI,可這個混蛋——對,就是站在這裡的這個混蛋——告訴我,我沒有資格學習。我很生氣,這是種族歧視!我反覆地申請,反覆地表達對趕屍專業的熱愛,但仍舊沒得到許可。我恨他,我恨你們來自趕屍之國的人!所以我要報仇!我要親自把這個混蛋的屍體趕到你們的首都去,用他的屍體來證明,我們黑人一樣可以趕出漂亮的屍!”
可即使如此,還是沒人理他,也沒人說“即使如此,你也不該傷害別人呀”或者“這不能成為你做壞事的理由”或者“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看吧!就是這種傲慢的態度!令人憎惡!”黑霧尷尬地尖叫。
這時候劉挖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會給你同樣膚色的女朋友買黑絲嗎?”
“不會!”
“你會在黑夜裡試圖抓一隻烏鴉嗎?”
“當然不會!”
“你會在子時去追殺騎著烏騅馬跑去烏江的西楚霸王嗎?”
“……也不會!”
“趕屍匠趕屍永遠都是在夜裡,而且不能點燈,所以我們得確保每個人都能看到我們,早早躲開。所以同樣道理……”他攤開雙手。
在經歷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黑霧發出震天動地的慘吼聲,然後自暴自棄地化成無數的黑絲,在客艙裡到處亂竄:“混蛋,同歸於盡吧!”
整個飛機開始劇烈地顫抖,所有人都東倒西歪。我被震得跌倒在地,看著無數黑絲在眼前呼呼地飛過。這位黑鬼兄弟大概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不滿了吧。在這一片混亂中,只有殷萍萍站立在客艙後面,保持著直立。她撩起額前的頭髮,用手指向無處不在的黑絲:“你傷害了姜維,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那就先殺死你好了!”
無數黑絲重新匯聚成一股黑煙。就在它逼近殷萍萍的一瞬間,她露出快意的表情:“姜維,你可以親手制裁他了哦。”在她的腳下,通往貨艙的氣密門已經處於半開的狀態。她飛快地往後一跳,和劉挖挖一起把門用力打開。
在駕駛艙的姜維並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他仍舊在抽著空氣。貨艙此時已經快被姜維抽光了。此時氣密門一開,整個客艙湘的氣流都朝著貨艙湧去。黑鬼兄弟化身成的黑霧被巨大的漩渦裹挾,尖叫著被吸去了貨艙,然後被抽風機鼓入排氣道,從747-200C裡被甩到了萬米高空……
當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殷萍萍把氣密門重新關好,喊著姜維的名字朝駕駛艙跑去。我也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跟過去。我們推開駕駛艙的門,看到姜維坐在座位上,保持著一個姿勢,臉色蒼白地按著抽風機的控制鈕,另外一隻手緊握著一管潤唇膏。
姜維看到殷萍萍,勉強抽動嘴唇,給了一個欣慰虛弱的笑容。殷萍萍一把抱住姜維,淚如雨下。我和劉挖挖站在門口,很有默契地沒有吭聲。姜維放開按鈕,用手緩緩地撫摸著她的頭,身體向後一靠,閉上眼睛,喃喃地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我後來一直在思考,卻從來沒想明白過:
“丞相……這次我守住殷萍了。”
後面的事情乏善可陳。我們重新收拾了屍體和客艙,姜維在殷萍萍的照顧下勉力支撐,有驚無險地飛回了祖國。我直接奔回公司開會;姜維直接被送去了醫院,殷萍萍跟他形影不離;而劉挖挖很快就消失了,大概又去什麼危險的地方趕屍了吧。
後來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從他那裡我聽到了更多關於趕屍以及特種運輸的故事。至於747-200C上那兩百具屍體到底是什麼來歷,又去了哪裡,劉挖挖卻從來沒告訴過我,我也不敢去打聽。但我從他諱莫如深的表情能猜出,那一定是非常機密的事情,一旦公開會驚天動地——不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就是我的經歷。
對了,我還忘記說一個人——機長祝佳音。
首先是個不幸的消息。這位老資格的機長因為被黑鬼上了太長時間的身,已經回天乏術。他的魂魄,在黑鬼兄弟散成無數黑絲時,被打得粉碎,飄散在飛機的每一個角落。
其次是個幸運的消息,在有關部門——我至今不知道他們的來歷——的干預下,祝佳音的魂魄被保存下來,雖然拆得太碎,無法匯聚,只可以繼續生存在那一架747-200C裡。
於是,祝佳音的靈魂變成了飛機,他生存在每一片襟翼之間,活躍在每一根進氣通道裡,穿梭於發動機與空調口,偶爾也會從航空廁所的真空抽氣裡爬到機頭雷達。它們融為一體,一直翱翔在藍天上。每一個乘坐這個航班的人,都有機會在耳機裡聽到老機長的靈魂在喃喃自語,講述著他從事特種運輸事業幾十年裡所經歷的那些奇聞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