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天剛濛濛黑,陸所長早早地來到附院,手上提著一大堆禮物,進了小院。樓下有一間屋是他的,他有時晚上會來住,多數時候沒來,因為外面的事情太多。他在樓下大聲喊陳家鵠,讓他下樓。陳家鵠下來,見他手裡提著大大的禮包,跟他開玩笑:「看這樣子,是不是要帶我回家呀?」陸所長說:「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什麼事都看得出來。」陳家鵠一怔,即刻興奮地瞪大眼睛:「你真要帶我回家?」
「難道你不想嗎?」
「當然想!我一直等著呢。」
「你以為我會食言?你把我想成什麼人?準備走吧。」
「現在就走?」
「等一下車子來了就走。」陸所長說,但他臨時又增加了個前提,要陳家鵠為此行保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杜先生知道。」
「為什麼?杜先生不是同意了的嗎?」
「你呀,只會破譯密碼。」陸所長搖著頭說,「你不知道,事後杜先生把我罵慘了,說我當著你的面幫你求情讓你回去給他難堪了,他答應其實是假的,後來出門他就訓斥我,不能回!他為什麼對你說能回,對我說不能,就是想讓我來做惡人啊。這就是玩棄權術,我哪玩得過他。可他也不替我想想,這次如果我食言了你會怎麼看我?肯定恨我是不是?所以,我也想通了,明的不行來暗的,咱們悄悄走。今天他去下面部隊視察工作了,我們快去快回,只要不讓他知道,沒事的。」這叫放煙幕彈,目的就是要陳家鵠覺得這次回去不容易,你別懷疑這裡面有什麼陰謀。陸從駿真是隻老狐狸啊,他料到事後——諸事發生後,陳家鵠可能會反芻,所以事先把可能有的漏洞都補了,封了,堵了。
不一會,車子來了。興奮的陳家鵠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其實不過是陸所長巧設的一個陰謀、一個詭計而已。他此一去,不僅見不到他日思夜念的惠子,還可能要永遠失去他心愛的女人。
由於戰時拉閘限電,天堂巷附近幾條街區全都黑森森的,陷在四周繁密璀璨的燈火中,猶如城市塌陷的一個巨大的黑洞。陳家人早早吃了飯,收拾了碗筷,此刻都在庭院裡,就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枯坐著。氣氛明顯沒有以前那麼好,大家都默默地望著那搖曳的燈焰發呆—一流產的惠子像令怪物似的,讓大家欲說無語。
一陣晚風颯颯吹來,明顯地帶了初冬的寒意,讓人瑟縮。惠子坐不住了,首先站起來,對父母和家鴻、家燕歉意地笑笑,獨自上樓去——她要去見心愛的丈夫,總要去裝扮一下。
陳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暗自歎氣搖頭,叫大伙也散了,回房休息。
不久,剛上樓的陳父聽見樓下院門吱呀一聲被人拉開,接著聽見老伴在廚房裡不滿地嘰咕著什麼,甚至還把捅爐子的火鉤匡噹一聲摔在了地上。陳父便起身下樓,問老伴什麼事。
家鴻在一旁替母親說:「你沒看見,這麼晚了,她還出去,妝畫得跟個妖怪似的!」陳父知道剛才出門的人是惠子,問她出去幹什麼。老伴氣惱地說:「誰知道。你問我,我問誰?」陳父說:「你可以問問她的嘛。」家鴻又替母親答:「怎麼沒問?媽問了,她說是飯店有事,要加班,你信嗎?鬼才相信。,」老伴痛苦地搖著頭,自顧自歎道:「她……會怎樣呢?」家鴻瞪著眼說:「她從來就是這樣,是你們以前被她騙了。」
當然不是。
惠子所以不說實話,是因為老孫再三要求的,不能讓多一個人知道,包括家裡任何人。如果他們知道她這是要去見家鵠,沒準都要跟去呢。陳父搖搖頭,歎息道:「唉,這人……真想不到……」家鴻冷笑道:「我看世上就沒有一個鬼子是好東西,」陳父蹙眉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沒有反駁,似乎是認同了家鴻的說法。
家鴻說罷上樓去了,兩位老人像被人拋棄似的默默地坐了好久,準備把煤爐裡的火熄滅了,上樓去睡覺。可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又傳來了開門聲。陳父小聲說:「噯,你聽,回來了,回來得還蠻早的。」
「遲和早都一個樣,心野了,收不攏了。」陳母說著,一邊去開門。
「誰啊?」
「我。」
「你是誰?」
「媽,是我……」
聽聲音,好像是家鵠,母親以為是幻覺。打開門看,母親驀地一怔,果真是家鵠!遂欣喜若狂地奔上前,緊緊拉住家鵠的手,一邊「鵠兒鵠兒」地叫著,一邊摸他的頭,又摸他的臉,上下打量著,久別重逢的喜悅的淚水霎時盈滿了老人的眼眶。廚房裡的父親,樓上的家鴻和家燕聞聲都跑下來,與家鵠相見。表現最熱烈、誇張的還是小妹家燕,高興得跟只喜鵲似的,拉著哥哥的手又笑又跳,還學著西洋禮節,給了哥哥一個熱情的擁抱。陳家鵠扭頭四顧,沒有看見惠子,問:「惠子呢?」
大家一下子沉默了,都低頭不語。
此刻,惠子剛到渝字樓,剛同老孫大哥接上頭。老孫安排她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入座,給她要了一杯茶,讓她等著。老孫悄悄告訴她:陳先生還沒有來,但應該快來了,讓她安心等著。
「放心,等陳先生來了,我會安排他來同你見面的。」老孫非常體貼地對惠子說,讓惠子心裡一陣熱乎,孫大哥真是個好人啊。她哪裡知道,陳家鵠正在家裡問詢每一個人,打聽她的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