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海塞斯果然對林容容發起攻擊。一天晚上,林容容給他來泡茶的時候,他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林容容會驚慌,嚇得茶杯都打在地上,這是他想到的。但他沒想到,林容容會強力抵抗,不要命地抵抗。他趁林容容慌亂之際,把手從她衣服下伸進去想摸她胸時,林容容像一隻被摸了屁股的母老虎,在雙手被他箍住的情況下,用頭奮力向後撞擊,不要命地撞,剛好撞到他下巴上,把他牙關都差一點震脫位了。
    「教授,你怎麼能這樣!」林容容退到辦公桌那邊,順手抓起煙灰缸,準備進一步還擊。海塞斯痛苦地揉著下巴,「你把我下巴撞壞了。」一邊又朝林容容移過來,「放下東西,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只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一點靈感。」林容容繼續抓著煙灰缸,說:「我的身體不是你的。」
    「是誰的呢?」
    「反正不是你的。」
    「你還是處女嗎?」
    「你管得太多了。」林容容說,「你應該管管你的密碼。教授,大家把命都搭上了,都希望你早日破開特四號線密碼,把汪賊的行蹤找到,你卻……在想這些事,教授,你不應該這樣。」
    「我是人,男人,一個健康的男人,不是囚犯。」海塞斯激動地說,「你們把我關在這裡,門不能出,戲不能看,女人不能碰,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破譯密碼嗎?」
    「又不是你一個人這樣,大家都不是一樣嘛。」
    「所以,我看你們都瘋了,怎麼能這樣工作呢?」
    說一千道一萬都沒用,林容容堅決不讓他碰,求情不行,威逼不行,摸一下手也不行。最後,林容容像個小偷,帶著個煙灰缸趁機溜走,而且以後再也不單獨進他的辦公室,那只煙灰缸也就一直沒有機會物歸原主,後來她把它送給了陳家鵠。
    林容容說的特四號線是怎麼回事?以前沒聽說過啊。
    是這樣的,特四號線是汪賊逃到河內後與相井建立的聯絡電台,上線自然是汪賊,下線就是相井。汪賊出逃重慶是瞞著相井的,逃到河內後他急於要通知相井,到河內的當天即借用特三號線的頻率與相井聯絡。特三號線這邊偵聽處一直有人守著,所以它一出來就被發現了。
    其實也就出來這麼一次,前後不過半個小時,發了一份電報,如果當班的人馬虎一點,經驗差一些,很容易疏忽掉的。這天值班的正好是蔣微,耳朵靈得很,而且經驗豐富,剛呼叫幾下便被她發現是一台新機器——不同的機器電波聲有區別的。
    在老頻率上出現新的機器型號,而且發了一份報後再也不出現,蔣微覺得很蹊蹺,引起她深思。如果說從此老機器沒了,新機器一直在那兒,說明對方換機器了,可以理解的。但現在老機器當天又出現了,而新機器卻一去不返,它像個妓女,來跟三號線會了一下就拜拜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微想,可能是部新電台,想跟三號線下線聯絡,因不知怎麼通告它,便借用三號線的平台通告它,那份電報可能就是在對它說:我要跟你聯絡,去哪裡吧。換言之,它不是妓女,它是「第三者」,這會兒它們可能在某個秘處幽會呢。隨後幾天,蔣微組織大伙尋找這部可能的新電台,一天晚上果然在—個新頻率上找到它。這其實不難找的,因為雙方的聲音都是現存的,好像拿著照片去人堆裡找人,找到是正常的,找不到才不正常呢,只能說明你太不專業,也不敬業。
    海塞斯命名這條新線為特四號線。由於它出現的特定的時間、聯絡方式、機器型號,蔣微懷疑這是汪賊帶出去的電台。為此,她寫了一份專題報告,引起陸所長的高度重視。在密電破不開的情況下,如何來證實這是不是汪賊的電台?有一個辦法就是:辨別報務員發報的手法。汪賊出逃後,汪府和二號院陸續消失了一批人,其中有一個姓裘的杭州姑娘,以前在二號院通訊處工作。陸從駿把她以前的三個同事找來一起辨聽特四號線上線報務員發報的手法,他們三人聽過後一致認定,這就是「裘姑娘」的手法。
    至此,可以毫不懷疑這就是汪賊身邊的電台。
    再說,自汪賊在河內公告「艷電」後,陸從駿知道,三號院已經陸續派出去三批特工去找他,目的是要抓他回重慶接受審判(要麼就地幹掉他)。但河內這麼大,沒有線索怎麼找?現在電台找到了,離找到他們也就只剩一步之遙。就是說,找到電台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蔣微在當中功不可沒,令陸所長對她更是青睞。楊處長犧牲後,陸從駿就曾想讓她出任偵聽處處長,可她太年輕,才二十四歲,委以如此重任,怕惹人質疑和非議才作罷。現在,人家立了大功,便趁熱打鐵下了命令。
    話說回來,最後的「遙遠一步」只有靠海塞斯去走。
    陸從駿為什麼斗膽搏命地要把海塞斯留下來,原因就在此:他不想在抓捕汪賊的歷史大戰中袖手旁觀,他想有大作為,關鍵時候露一手。應該說,他的條件很好,電台找到了,而且電報流量相當大,更是滋長了他的信心。汪賊出逃匆忙倉促,在重慶有諸多事情未了,因而對相井有太多的話要說,經常一天發好幾封電報,讓海塞斯暗自竊喜,覺得這是非常有利的條件。言多必失,事多必亂。破譯電報,最怕「金口難開」,對著一面牆絞盡腦汁,苦思冥想。電報多了,容易露出破綻,發現一個破口子,鑽進去,就有可能升人天堂。
    每天,當偵聽處給他送來成沓的電文時,海塞斯都隱隱地感到一種衝動,像踏入了一條清澈見底、魚兒亂竄的溪流中,似乎隨時都可以徒手抓起一尾魚。可是,不知是時光的流逝讓他失去了過往超凡的神力,還是異域的天象、地理讓他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還是林容容的毅然拒絕澆了他霉頭,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海塞斯感到自己的激情顯得雜亂無章,他興奮,可表現的是那麼沒有經驗,手忙腳亂,神魂顛倒,以致每一次出手都是徒勞,每一次碰運氣都撞到南牆。他把基督的神像請入室,掛在正面牆上,祈求主給他帶來好運,但來的還是厄運、厄運……他像個被眾魔詛咒、諸神拋棄的將軍,一次次衝鋒,均以失敗告終。
    這是怎麼回事?是我老了嗎?在經歷了重重挫折和無情打擊後,海塞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念陳家鵲,每到夜晚就想念,清晨醒來也在想念。而且,他可以想像,由於自己的無能和不幸,有一個人比他還在用心地想念陳家鵠,他就是陸從駿。

《風語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