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五顏六色的刺激令人眼花繚亂,它是傷目的。無奇不有的聲響叫人耳聾,它是傷耳——聽覺的。山珍海味,吃得人上火逆嘔,它是傷口腔與腸胃的。遊戲娛樂騎馬射獵叫人興奮如狂,難以自控,它是傷心(精神與專注)的。珍寶豪華,奢侈商品,誘惑你去做出不良的乃至違法的罪過,它是壞事的。
所以有道行的人考慮的是自己的內在實際需要,而不是無限的對於身外之物的貪慾渴求。
每當讀到這一段話,都難以相信這是兩千五六百年前的文字,它太適宜於如今的消費主義、高科技時代、全球化時代、生產力如脫韁的馬一樣地迅猛衝向前的時代了。高度的發展與設施使人們失去了大自然,失去了地氣、陽光與風,失卻了對於季節與天象變幻的感覺。精美的食物弱化著消化能力,剝奪著天然的味道,製造了越來越多的高血壓、糖尿病、脂肪肝與肥胖症。而各種有害信息,導致犯罪的誘惑,也正使當今有識之士擔憂而且痛苦。當然還有老子所無法預料到的其他難題:環境、能源、武器、外層空間的爭奪??在歡呼人類文明的巨大進展、歡呼人們的生存與享受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與改善的可能的時候,我們不能不清醒地反思我們在造什麼孽,我們的發展究竟是在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與文明程度還是相反?
老子的這一段話具有濟世危言、救世危言、警世危言、駭世危言的性質。是時候了,該對消費主義、慾望驅動、非科學的發展主義、斂財主義、金錢至上、以富為價值標準的各種瘋狂與哄鬧作一個清理與檢討了。
當然,老子的那個時候,生產的發展、生活消費品的供應與佔有是遠遠不能與現在比的,但是當時的那些王公貴族、名將名相、富商大賈的驕奢淫逸,想來也已經非常突出。什麼酒池肉林,什麼動輒賞賜千金,都夠刺激的。
這裡同時有一個問題,從歷史上看,中國的道學(包括儒家與別的家)又有長期地輕視人的基本願望、基本需求的傾向,有一種殘酷地壓制人的慾望尤其是男女的性慾望的傳統,用各種令人髮指的手段與理論使情慾非法化、罪惡化。我們不能不看到,中華民族的多數人口,長期處於飢寒交迫之中,中華民族吃飽了肚子並沒有幾年。我們的民族在滿足自身的基本需要方面,處境實在是太可憐了。
中國歷史上存在著另一種情況,統治者驕奢淫逸,卻反過來偽善地去要求飢餓半飢餓狀態的民眾禁慾和勒緊褲帶。把正當的慾望當做罪惡,製造壓抑和變態,例如要求女子守節。我們的以「五四」為代表為發端的啟蒙運動中,包括了維護自己的生存權,維護自己的正當慾望,並使之得到滿足的訴求,這同樣是重要的,對於中國是一大進步,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發展生產力,解放對於人的禁錮,滿足人民的基本需要、小康需要與進一步殷實的需要,同時注意在發展與慾望的滿足過程中產生的新問題新麻煩,這些東西缺一不可,也不能使之互相對立起來。正如印度「聖雄」甘地的名言:自然能夠滿足人的需要,卻不能滿足人的貪慾。能懂得自己的正當需求與貪得無厭的區別,這就有點做人的功夫與底線了。
發展是硬道理,我們著眼於發展,這是為的整體上說貧窮落後的中華民族;從個人來說,財富與地位的發展就絕對不是硬道理,不是唯一的,我們更應該關心消費的適可而止,學問與精神境界的精進,道德與人格的完美,對於群體的奉獻,對於真理——大道的追求。而五色五味馳騁畋獵難得之貨這些感官的享受,確實是不過爾爾,對於奢靡享受範疇的新奇淫巧,確實應該抱清醒警惕與適當批判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