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7)
「既是軍人為何貪生怕死躲在後方享清福?」…秀才』,你就對個下聯吧!」鄒友仁說。
「好,我來試一試!」家霆想了一下說,「我對:若非孬種理應鼓足勇氣跑上前線殺敵人!」
鄒友仁說:「精彩!」「博士」和「老大哥」也被逗笑了。
「博士」說:「還有橫批更精彩呢!橫批是『馬革裹屍』!」大家又笑。
外邊,雨仍在飄飄灑灑,雨聲時緊時松。有蚯蚓在牆角磚縫下呻吟。可以想像得出,此刻山屹樑上的樹木、梯田、橘柑林和小路,都被細密的雨幕和夜色遮蔽成混沌一片了。幾江的灰黃色的湍急而有漩渦的江水,漂浮著泡沫、樹葉、柴草,轉著彎在奔騰地流。「老大哥」惦記地說:「竇平怎麼還不來?」
「博士」霍然從床上坐起,說:「我找他去!」
話聲未落,只聽見門「吱呀」一響,竇平高大健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寢室裡沒有點燈,竇平一進來,「吱嘎」朝「老大哥」床上一坐,就哈哈笑起來了。「博士」和「南來雁」也都下床擠到施永桂和家霆竹床上坐。「博士」性急,埋怨地說:「還笑呢!你再不來,我要去找你了!」
竇平又咯咯笑了:「你們猜,敝人在幹什麼?」「老大哥」說:「別打啞謎了,快說吧!」
竇平說:「天老在哭,依我估計,兩條『狗』不會淋著雨往外跑。下午出了事他們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夜咱根本不必在大樟木樹下等他們。……」
家霆打斷他的話說:「別大意失荊州了!萬一『狗』去了呢?」竇平說:「去不了啦!剛才,我見他倆悄悄摸進宿舍來了,鬼魂似的踮著腳怕人看見,悄悄踅進自己那間小房,輕輕掩上了門,燈也不敢點。我想,乾脆讓他們出不來,省得咱淋雨空等,就輕輕上前,把他們門上的鎖鎖上了。這下,別說現在他倆出不來,明天早上也出不來,除非將門踢破。不過,門很牢,踢破也不容易。」
「博士」咧嘴笑:「這一手漂亮!」家霆和施永桂、鄒友仁也都笑了。
施永桂點頭說:「竇平把『狗』鎖住,幹得好。那你們安心睡吧!」
竇平說:「下午的氣還憋在肚裡,睡不著,我就盼著黑夜快過去。天亮後,明天看邵化怎麼辦?他要是不處分『藍舅子』,我決不甘休!非出這口氣不可!」
施永桂忽然說:「只是為了出自己的一口氣,就什麼條件什麼後果也不考慮了嗎?得有一個目的,不能蠻幹,也不能亂干。」
「老大哥」話說得高明,大家都在思索。「老大哥」又說:「快睡吧!不早了,別的寢室也靜下來了。明天的事看情況找對策。估計不會很順利,必然有艱苦的交涉在前面啊!」
四下裡,只有雨聲散落在各處,發出各種各樣輕的、重的、脆的音響來。竇平站起身說:「好,我去睡了。」他輕輕踮腳走了。
空氣濕得能捏出水來。「博士」和「南來雁」也回到自己床上去了。家霆和施永桂默默無聲地躺著,聽著雨聲滴答,等待時間到來。時間這東西最怪,你盼它快過去,它偏慢得要命;你希望它慢點走,它卻消逝得飛快。一會兒,「博士」又「咯吱咯吱」咬牙了,「南來雁」又打起他波浪式的鼾聲來了。周圍非常靜,家霆不知「老大哥」在想什麼,躺在竹床上,腦際不斷浮現出過去同趙騰老師相處時的片段回憶。彷彿看到他穿一件舊藍布長衫,戴黑邊眼鏡,用手掠一掠大腦袋上的濃密黑髮,臉上帶著笑容說:「童家霆,那本書看完沒有?覺得怎樣?」又彷彿聽到他有一次在朗誦詩句:「曙光從黑暗中誕生,春天從冰雪中走來……」家霆心酸了,明白像他這樣被秘密逮捕了的人,命運難以預卜。腦海裡又突然浮出幻影,似乎看到趙老師蓬首垢面,眼鏡也沒有了,膚色蒼白,塗滿煤黑,滿臉鬍髭,穿著破爛的衣服,腳上拴著鐵鏈,繫著鈴鐺,挑著沉重的煤炭擔子,正在騾馬和囚犯組成的運煤隊中艱難地走在青石板小道上,迎著撲面的風雨,滿身水淋淋……想著想著,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