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5)
對於魯冬寒顛來倒去的訊問,家霆也只能顛來倒去地回答。他心裡好像油煎,真嚥不下這口氣。拘禁一星期,家霆感到時問像一張砂紙,慢慢地想把自己渾身的稜角都打磨光了。
天氣悶熱,常常說晴不晴,說陰不陰。從小房的窗口看到灰濛濛的天上,有時能隱約見到的頭無端地發白,像個月亮,真是白晝也有暗夜的感覺了。
一星期後的一個晚上,魯冬寒突然進了小房,坐在竹榻上,說:「童家霆,現在先放你回家。但有兩不准:第一,不准對外邊人講這裡的一切情況;第二,學校裡已經將你開除!(家霆一驚,心頭像被猛地戳了一刀。好呀!竟將我開除了!竇平他們呢?啊,他們一定糟了!)你以後不准再與同學聯繫來往,不准再插手學校的事。說實話,我們還是看令尊的面子才對你寬容的。沒有刑訊,沒有拍你一巴掌。但你的嫌疑並未完全消除,我們也許隨時還會再找你回來問問什麼的。」
家霆蠟黃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沒有做聲,只能在肚子裡咬牙切齒。心想:能放出去就好!心裡急切地想瞭解這一周來,外邊發生了些什麼?學校裡情況怎樣?同學們怎樣?還有人被捕被開除嗎?只有趕快回家,看看爸爸,從他那裡一定可以知道些情況的。他離開稽查所,出門回頭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那塊白底黑字的木牌上的字樣:「重慶衛戍區總司令部稽查處江津稽查所」,忽然感到那一個個扁方的字形都像一張張鬼臉,非常猙獰可怕。
馬路黝黑,路燈燈泡壞了,只剩下電線桿伶仃佇立。胸膛裡鬱積著委屈、怨恨,墨染的沉沉夜色使他心裡充滿憂鬱。他腳步匆匆,一口氣走到了南安街。
當他跨進九號大門時,在往爐子裡用火鉗夾煤球的錢嫂看到了他,驚喜地高叫:「啊呀,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大少爺,你回來了!」馬上關切地問:「聽說你給稽查所抓去了,是真的嗎?現在放你回來了?」她那善良的臉上充滿關切,使家霆感到溫暖,「怪不得今天一早,鄧六爺園裡大樹上的喜鵲老是『喳喳』叫,我就知道有喜事!阿彌陀佛!」
家霆點頭回答她的好心,問:「我爸爸好嗎?他在裡面嗎?」
「好好好!」錢嫂點頭微笑著回答,有一種欣慰,「秘書長在裡邊,可把他急壞了!你快進去吧!我來給你弄東西吃。」
家霆回答:「我吃過了,不吃了。我進去了。」同錢嫂打個招呼,就心跳著走回家去。
書房電燈下,見到童霜威時,家霆發現爸爸氣色不好,顯得憔悴,眼泡有點浮腫,家霆說:「爸爸,我回來了!」他自己也不理解為什麼此刻心裡反倒不那麼激動了。原來,他想見到了爸爸自己可能是會流淚的。現在,堅強得一點也沒有想流淚的感覺了。
童霜威卻是十分激動的。走了上來,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見兒子這麼冷靜,他仍然抑止不住地說:「啊呀,孩子!你真把我急壞了!現在,整個形勢是暗中在反共,共產黨的代表在重慶談判,一個問題也未談成,周恩來等都離開重慶回延安了。所有的事扣上紅帽子就倒霉。怎麼樣?吃苦沒有?他們怎麼待你的?」
父子倆在椅子上坐下來,錢嫂提了瓶開水來,要給家霆泡茶。家霆謝了她,讓她把水瓶留下,給爸爸茶杯裡斟了水,自己倒了杯白開水坐下,把七天的經歷全部講了。最後,問:「爸爸,你知道學校裡的情況不?」
童霜威點點頭歎氣說:「你是放出來了!我費了好大的勁,能找的人都找了。可是你兩個同學:竇平和靳小翰都出了事。竇平還是中毒極重的,說他放了毒故意又假裝服了毒的。你那個好朋友施永桂來找我主持正義,可是特務是不管青紅皂白的,說兩人都是要犯,聽說用了重刑,都有了口供,早送到重慶稽查處大牢裡去了。」
家霆聽到這裡,忍耐不住了,說:「真是誓無天理了!」他氣惱得想哭,說:「我完全明白了!他們放了毒,接著就栽贓鎮壓!你看,抓的就是竇平和我還有靳小翰,因為最仇恨的就是我們三個!竇平和我最先反抗他們,靳小翰寫了大標語,又撒貼過傳單,邵化和藍教官一定非常恨他。真惡毒啊!他們一定是被重刑屈打成招寫出口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