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軍中便宴
小玲子滿臉喜色走在團首長的前面。他十分聰明,只要你說半句話,他就能猜中你下面的意思。尤其是他的機警,真有過人處。你就是在幾千人裡頭,也難挑出這樣的警衛員來。他彷彿全身都長著耳朵和眼睛,在別人沒有聽出聲音的時候,他首先聽出聲音。在夜色如漆失迷道路的深夜,他能首先判斷出村落的方向。他不像有些警衛員那樣,總是緊緊跟在首長的身後;他常常是根據不同的環境和情況,有時在後,有時在前,有時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現在,剛剛下山,他就想到是不是還有沒炸的炸彈,會危及首長的安全,這樣,他就又跑到周僕和鄧軍的前面去了。
不消說,鄧軍此刻十分高興。早晨那種不愉快的心情,已經一掃而光。他像許多南方人一樣,本來不會唱京戲,唱出來也不是個味兒,用他的口語說,就是「亂彈琴」,但這「亂彈琴」的京戲,他竟然一連唱了好幾句,唱得周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別笑,別笑。」忽然小玲子停住腳步,向草叢裡諦聽著。聽了一會兒,又躡手躡腳地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回過頭悄聲地說,「沒錯兒,山雞。」
大家停步靜聽,果然草叢裡有「咯咯咯」,「咯咯咯」的鳴聲。
「老周,那不是麼!」鄧軍興奮地叫。一面掏出他的小花口擼子,在膝蓋上一蹭,嘩噠一聲,把子彈推上了膛。
由於他說話聲音一向過大,噗啦啦地,驚起了五六隻羽毛花麗的野雞。鄧軍舉槍射擊,有兩隻應聲落到草叢裡,其餘的帶著悅耳的羽聲飛過山那邊去了。
小玲子跑過去,把兩隻野雞從草叢裡撿起來,笑著說:
「剛才轟炸的時候,我就瞧見它們,一時飛到這裡,一時飛到那裡,最後都飛到山那邊去了。沒想到這會兒它們又回來了。」
鄧軍沒有理會這話,把小擼子往槍袋裡一插,自豪地笑著,說:
「老周,你看我的槍法怎麼樣?」
「別吹!」周僕也笑著說,「人家打飛機,你打野雞!」
鄧軍哈哈笑了一陣:周僕從小玲子手裡接過野雞來掂了一掂,說:
「簡直可以燉一大鍋!我看把喬大夯也請來吧,慰勞慰勞我們的勇士!」
「好主意!」鄧軍親呢地看了自己的夥伴一眼,「你這腦瓜就是來得快呵!」
一回到家,小玲子就忙著燙雞拔毛。小迷糊也趕到了,腰裡掖著一把嶄新的手槍,手裡提著一大塊燒得黑乎乎的鋁片,滿臉笑嘻嘻的。團長政委正在休息,小迷糊也不管他們睡著了沒有,推開門,就嚷著說:
「給,這是那傢伙的手槍!」
周僕坐起來,接過槍看了看,交給鄧軍,忙問:
「這傢伙還活著嗎?」
「活著?那是下輩子的事。」小迷糊笑了一笑,「這傢伙穿著小皮夾克,下巴刮得精光,就是腦殼殼酥了,濺得那玻璃上都是腦漿子了。」
「看,說的多砢磣!」
「本來就砢摻嘛!」小迷糊把頭一歪,「我還當飛機有甚了不起哩,就是那麼一個小房房,帶個翅翅,裡面插著不大一門炮……」
周僕瞅了瞅小迷糊提著的一大塊飛機皮,說:
「怪不得人說你農民意識,要這幹什麼?」
「吃飯用手抓呀?」他不滿意地反問了一句。「光借老百姓的銅勺勺,丟了又說犯紀律了。用這做小勺勺多理想,又有意義,我們當場就剝了它的皮,把它分了。」說著又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照片,一張紙片,「你們再看看這是什麼?」
周僕接過來一看,在其中一張照片上,這個瘦臉的鬍子刮得光光的流氓,摟著一個裸體的日本女人,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周僕皺著眉,自言自語地說:「這種人無恥到這種程度!使你無法理解,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照出來的!」說著把照片往鄧軍手裡一遞,說:「來,看看他們的西方文化!……現在他們向全世界推廣的就是這種東西。」
鄧軍接過來,噁心地吐了一口,把它挼成一團,扔給小玲子,讓小玲子填到灶膛裡去了。
「那是什麼?」小迷糊指著那塊四四方方的紙片。
周僕獨自拿著那塊紙片,看著看著,不自禁地微笑起來,抬起頭問:
「今天幾號了?」
「11月3號。」小玲子在那邊屋裡回答。
「這可真有意思!」周僕笑著說,「這正是今天晚上日本東京大戲院的戲票!」
「真的麼?」小玲子從伙房屋探過身子,抓過一看,大笑著說,「這齣戲他肯定是看不上了。」
「這種人!……」周僕指著那位美國飛賊的相片,「白天在人家的國土上追人,殺人,製造孤兒寡婦的血淚,到晚上刮刮臉,洗洗澡,穿得整整齊齊,坐在大戲院裡看戲,這就是他們的職業!……今天他們得到了最適當的懲罰!」
「讓他們看著吧,現在只不過剛開始哩!」鄧軍把那只獨臂一揮。
這時候,忽然外面喊了一聲『報告」,周僕推門一看,郭祥領著一個高大的戰士站在面前,正是那個被邀來赴宴的機槍射手。他肩寬背厚,十分魁偉,看去比郭祥高一個頭還多。他的兩個軍衣前襟,燒了好幾大塊,連扣子都扣不上了,只用皮帶緊緊束著。他的頭上紮著繃帶,戴著一頂小得十分不相稱的帽子。他敬過禮以後,臉上帶著憨厚謙遜的微笑,眼睛溫順地低垂著,顯得有些拘謹。
「嘎子,」周僕笑著對郭祥說,「我今天是請喬大夯同志來的,你怎麼也跟來了?」
「不管首長請誰,」郭祥嘻嘻一笑,「只要叫我陪客就行!」
「快進來吧!」鄧軍在屋裡親熱地招呼著。
郭祥總是像猴子似的敏捷,脫去鞋就進屋坐下了。那喬大夯卻慢騰騰地脫下他那雙千縫萬補總有好幾斤重的大鞋來,小心地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然後才弓著腰進了屋。他一進來,使這房門、小屋頓時顯得窄小了許多。他本來最不習慣盤腿,但是那雙一尺多長的大腳剛剛伸出,就馬上蜷回來了。他彷彿對自己如此奇偉的軀體反而感到有些羞愧似的。
「喬大夯同志,」周僕握住他那只多繭的有力的大手,說,「你這次打得很不錯呀!」
「這是咱們團第一次用輕火器打下了噴氣式。」鄧軍也親熱地瞅著他。
喬大夯登時臉紅了。他一向最怕首長當面表揚,竟一時找不出恰當的詞句,嘴張了幾張沒有說出話來。
周僕見他有些拘謹,改口開玩笑說:
「今天咱們團長的成績也不錯。人家打飛機,他也打『飛雞』;人家打下了一架飛機,他倒打下了兩架『飛雞』,正在鍋裡燉著哩。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你們就嘗嘗『飛雞』肉吧!」
「政委,」郭祥說,「您別謙虛了,我剛才在大門口就聞見香味兒了。」
「呆會兒,你只要別打衝鋒就行。」小玲子在廚房裡接口說。
經郭祥一提,大家一聞,果然滿屋子都是山雞誘人的香味。入朝以來,誰也沒有見過一片肉了。
周僕看見喬大夯兩個大襟燒得焦一塊煳一塊的,頭上又裹著傷,就問:
「喬大夯同志,你這傷怎麼樣?」
「不咋的。汽油彈濺上了一點兒。」他笑了一笑。
「當時真把人急壞了。」周僕說,「我們一看整個山頭都燒紅了,就知道汽油彈投到你的工事那裡去了……」
「離我還有好幾步哩!」他又笑了一笑。
「大個兒真行!」郭祥滿口稱讚說,「我瞅見他上身全著火了,叫他下去,可人家就不慌,把個火帽子一摘,衣服一脫,就穿著白襯衣,又抱著槍打起來……要不是彈藥手趕快用土把火弭死,他這身棉衣就甭要了。」
「帽子呢,」周僕指著喬大夯頭上那頂小得很不像樣的帽子說,「這準是借來的吧?」
「他那帽子早就成了灰殼殼了。」郭祥眨了眨眼,「有個問題,我附帶向上級反映一下:上次我打飛機,敵人給我來了個摘帽戰術,我那帽子也找不著了。直到現在我還和通訊員合戴一頂帽子。上級是不是給後勤說說,給我們倆一塊兒補充補充?」
「後勤就那麼方便?」鄧軍瞪了他一眼,「你這傢伙一打仗就丟帽子,這是老毛病了……」
「也就是怪,」郭祥打斷團長的話說,「一打仗,我這腦瓜兒就火燒火燎地,像蒸籠似地直冒熱氣,有帽子也戴不住。」
「小玲子!」鄧軍對著灶火間喊了一聲,「把我的包袱翻翻,我記得還有一頂單帽,給大夯同志找出來。」說過,又轉向郭祥嘲諷地說,「你還和通訊員合著戴一頂吧,我不管。」
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喬大夯也顯得比剛才自然了一些。時時隨著別人的說話,浮現著微笑。周僕又接著原來的話題說:
「我看還是請大夯同志談談打飛機的經驗吧!」
「對,談談體會。」鄧軍也說。
「我,我……」喬大夯的臉,又有些漲紅。他覺得「經驗」、「體會」這些高級字眼,都是幹部們做了什麼大工作,做總結報告的時候才使用的,彷彿和自己掛不到一起似的。何況是在首長面前?他笨磕了半天,才說:「我,我覺著沒有什麼體會……」
「大個兒!你就說吧。」郭祥從旁建議道,「自己的首長嘛,說錯了怕什麼!」
「我覺著,我覺著……」喬大夯思索了一陣,結實而有力地說,「還是要沉著!比方說,飛機迎著你紮下來了,它惡狠狠的,好像說:『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這時候,我連眼也不眨,心想,你也就是比我多長了個翅膀,你打住我我活不了,我打住你你也活不成!等它跟我面對面了,我就喊:『哪裡逃!開個花吧!』……」
他最後一句聲音很大,惹得人們哄笑起來。
「好,好,你說下去。」周僕興致勃勃地說。
他陪著別人笑了一笑,接著嚴肅地說:
「我一想起被炸死的朝鮮人,一想起他們把朝鮮炸成這樣子,我這氣就大了,真恨不得抱著機槍飛上去,把它一個個都揍下來!」
周僕又興奮地問:
「大夯同志,最緊張那時候,我們看見火焰把山尖包嚴了,你的機槍突然中斷,是不是卡了殼了?」
「不,政委,」喬大夯又憨厚地笑了一笑,「我是給敵人解除顧慮哩!我看他們的膽子還是太小,就收住槍等了一會兒,讓他們飛得再低一些,再低一些。果不其然,他們飛得更低了。我就趁它向下猛扎的時候,迎頭給了它一梭子,它就冒火了……」
大家聽得十分振奮。山雞的香味也越發誘人。周僕轉過臉問:
「燉熟了吧?」
小玲子揭開鍋,大團的熱騰騰的白汽撲出來。他用筷子撥了撥,看看顏色,說:「許差不多了。」
不知什麼時候,郭祥已經蹲在灶火跟前。他接過小玲子的筷子,說:「我替你嘗嘗!」說著挾了一塊,嚼得滿嘴流油,一邊說:「真香極啦,再燉可就要爛了!」
「好,好,準備開飯。」周僕說。
小迷糊立時端進來一個小炕桌,上面放著朝鮮老百姓的銅勺銅碗,還有房東大嫂送的一碗酸菜。周僕說:
「你看朝鮮人民多熱情,入朝這幾天,吃了人家多少酸菜,可別忘給大嫂的小孩盛一碗哪!」
說過,他又轉過臉對喬大夯說:
「大夯同志,我和團長商量過了,準備召集全團的輕重機槍射手,請你介紹一次經驗。你看怎麼樣?」
「這,這……」喬大夯又緊張起來了,「政委,你派我別的任務吧,我的情況,連長知道。」一邊說,一邊直瞅郭祥。
「政委,」郭祥笑著說,「你派他這個任務,比讓他再打幾架飛機還難。平常班裡頭開會,他每次都是一句,兩句。今天講的比他幾個月講的還多哩。」
「你這看法不對。」周僕說,「什麼都是鍛煉。大夯同志講一講,這叫現身說法,比我們講要有作用。這次打下一架飛機,不止是一架飛機的問題,也不單單是軍事技術的問題;這是說明了一種思想的勝利。前幾天,有一個戰士手被飛機打傷了。別人問他是怎麼傷的,他就把手一伸,說:『我這是叫紙老虎咬的。』別人說他是講怪話,他就說,『這算什麼怪話?人家本來是鐵老虎,你偏瞪著眼說它是紙老虎。紙老虎能把我的手咬一個洞嗎?』我讓喬大夯同志去講一講,就是讓有這種思想的同志想一想,為什麼喬大夯同志拿著輕火器,在十架飛機的圍攻下,能夠把一架野馬式打下來?這說明什麼問題?究竟是帝國主義厲害,還是人民厲害?」
「這麼說,大個兒,你就講講吧,」郭祥說,「這也很有政治意義!」
山雞已經端上來了,除了給朝鮮孩子留的,連肉帶湯整整三大銅碗。炕上放著一搪瓷盆大米飯。加上小玲子、小迷糊,大家盤著腿圍了個圈圈。周僕首先盛了一碗乾飯遞給喬大夯,大家就動手吃起來。
「這山雞味兒是不錯呀!」周僕歎賞道。
「味兒真鮮!」人們紛紛說。
「這要歸功於咱們團長。」周僕稱讚道,「真不愧是老長征,舉起槍這末乓乓兩槍就下來了。」
鄧軍精神振奮,接上說:
「這算什麼!同志們,有機會我親自下手給你們燉狗肉吃!叫你們看看我的手藝。」
為了對團長表示獎賞,周僕給小玲子使了個眼色;小玲子會意,馬上從飯盒子裡撥出了一點油炸辣椒。眼瞅著鄧軍的嘴角那兒出現了笑紋。又是山雞,又是辣椒,不一時就吃得滿頭大汗。
關於郭祥吃山雞的情況,比人們預料的稍顯文雅。雖然他吐骨頭十分敏捷迅速,但一般來說,搶得並不算太厲害。而以他把主要的著眼點放在雞爪上。兩隻雞的四隻爪子,都被他挑出來吃了。吃到痛快處,就把飯碗、筷子一放,兩手捏著啃起來,油滴子都滴到袖子裡去了。
周僕用他那精細的觀察注視著餐桌的情況,立刻發覺宴會的主要對像--喬大夯,過於斯文。他萊吃得很少,每一次從菜盆裡挑最小的,半天才挾上一塊兒。而且飯也小口小口地吃,吃得很少很慢。最奇異的是他吃飯時的情態。他端著飯碗,不斷笑微微地瞅著它,從內心裡流露出一種極其珍愛的樣子,彷彿不願意把它一下子吞到肚子裡似的。
周僕不斷地催他勸他。鄧軍也從炕桌上抬起頭來--他自成了一隻臂膀以來,只好伏在桌上吃飯了--揮著筷子:
「衝呀,大個子,往上衝呀!」
「我吃著哩。」他笑了一笑,又挾起一小塊兒。
「唉,你這姑娘樣子!怎麼戰鬥作風一點也沒有了?」
鄧軍說著,挾起很大一塊,放到他碗裡。周僕也給他挾了一塊。但是他把這兩塊吃完,又是老樣子。周僕不由得歎了口氣。
周僕、鄧軍放下碗,勸大夯再多吃些。「我飽了!」他接著把碗也輕輕地放下了。這時候,郭祥向政委悄悄使了個眼色,走出門外,周僕跟了出去。郭樣悄悄地說:
「你看大個兒吃飽了麼?」
「我看沒有。」
「嘿,還差得遠哩!」郭祥說,「你知道他飯量有多大?他能吃兩三斤乾麵的飯食,四兩重的大饅頭,不吃不吃就是十幾個。要幹起活來,也能頂三四個人,三四百斤重的大麻袋,一扛就起,用不著費什麼大勁。聽人說,在舊社會,給地主扛長活,就因為他吃得多,沒人雇他。那些地主老財,專門在農忙時候雇他打短兒,掏一個人的工錢,讓他干三四個人的苦活。……政委,你想他今天只吃了兩小瓷碗,怎麼會夠呀?」
「那他平時在班裡吃飯怎麼辦哪?」周僕關切地問。
「在班裡他也不肯多吃。」郭祥說,「人家吃三碗,他吃兩碗半就放碗了。別人說:『大個兒,你可吃呀!』他就笑一笑,說:『我飽了!』你沒聽見他剛才說麼:『我飽了!』……就是這話。」
「你們可以照顧照顧他嘛。」周僕說,「這是特殊情況。」
「是呀,」郭祥說,「我經常對炊事班講,打飯給他們班多打一點。他們班也很體貼他,總讓他多吃,他有一次感動得哭起來,說:『我這肚子小時候吃糠咽菜把它撐大了,給大家添了多少麻煩!今天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怎麼能老沾大家的便宜呢?』……」
周僕的眼睛濕潤了。本來就很敏感而容易激動的周僕,這時又有些壓抑不住自己。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戰士!對於一個優秀的戰士說來,衝鋒陷陣、臨危授命的那種考驗也許是容易度過的;可這是每天每時都存在著的考驗呵!周僕答應立即解決這個問題,準備告訴後勤給他們連多發兩個人的糧食。最後又歎了口氣,對郭祥說:
「可是今天呢,你能不能讓他吃夠?……據我想,他已經放下飯碗,恐怕是不會再吃的了。」
郭祥兩隻猴眼,咕碌碌,轉了一轉,把手一揮:
「我有辦法!」
周僕招手要團長出來,一起到門外散步去了。
郭祥回到屋裡,立時滿面愁容,往牆上一靠,也不言聲。
「連長,出了什麼事了?」喬大夯輕輕地問。
「唉,別提了。」他歎了一口長氣,「團長、政委都生氣了。」
「為什麼?」
「還不是為你!」
「為我?」喬大夯吃了一驚。
「可不是嘛。」郭祥說,「首長今天是專門請你,一看你這麼忸忸怩怩,都生氣了。」
「那咋辦哩?」
「趕快吃吧。」郭祥把嘴一撇,「還問咋辦哩!」
「我已經放下碗啦呀!」大夯為難地說。
「那有什麼!」郭祥說著,抓過他的碗,不由分說,就盛了壘尖一碗。
在郭祥嚴格監督下,不到一刻工夫,剩下的那半盆飯,已經底兒朝天了。
兩個人整整衣服,去向首長告辭。
團長、政委正在院子外面站著,用剛剛學來的幾句半通不通的朝鮮話,同房東大嫂比劃著說話。鄧軍回過頭喊小玲子:
「單帽找出來了沒有?」
小玲子早就準備好了,把一頂風吹日曬早就褪色了的舊軍帽,遞給大夯。鄧軍讓他戴上試試,然後又打量了一眼,品評著說:
「小是小一點,比剛才好看多了。」
小迷糊也把政委的一件單軍衣送給大夯,讓他拆了補都衣用。政委沒有多餘的軍帽,小迷糊把自己的單帽拿出來送給郭祥。郭祥一把抓過來,嵌在頭上,連聲說:
「好事兒!好事兒!」
「好事兒?」小迷糊嘲諷地說,「你只要別再說我農民意識就行,我這人是該拿的就拿,不該拿的,你別想叫我拿出來!」
「首長還有什麼指示?沒有我們就回去了。」郭祥立正著說。
「好吧,」周僕說,「介紹經驗的事兒,好好幫助大夯同志準備一下。」
說過,周僕走上去同喬大夯親熱地握手。他感到自己的一隻手顯得小了許多,反而被一隻多繭的有力的而又是那麼熱誠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他感覺出,一種真正是強大無比的力量,頃刻間傳到了自己的全身。
喬大夯跟在郭祥後面向來路走去。一路上,他的臉一直是紅通通的,處於深深的感動中。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而又普通的戰士,簡直談不到有什麼貢獻,而自己受到的尊重卻是多麼過分呵!當他想到自己是第一次來團部,在首長這裡就一氣吃下去小半盆干飯時,心裡是多麼羞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