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閘門(二)
果然時間不大,有十幾發炮彈在陣地前後左右爆炸了,郭祥根據經驗,知道敵人開始了試射,隨即命令部隊迅速隱蔽。接著,一發煙幕彈打在山坡上,騰起一團乳白色的煙霧。隨後,就是成排的坦克炮彈和榴彈炮彈如急風驟雨一般猛襲過來、這座50多米長、十多米寬的山脊,頓時像驚濤駭浪中的船隻那樣顛簸著.郭祥坐在小土洞裡,身子不斷地被掀動越來,冰冷的泥沙不住地灌進脖領裡,硝煙嗆得喘不過氣。他把鼻子用袖筒籠著,肚子裡狠狠地罵道:「好狗日的,反正有你露面的時候!」
這場瘋狂的轟擊,大約進行了20分鐘左右。轟擊剛停,郭祥就從工事裡露出頭來。一看,敵人約有一個連的兵力,已經像羊群一般接近山腳。這些裝備齊全的戴著鋼盔的美國武士們,正弓著身子.伸著大長脖子,好像鸛鳥一樣地邁著大長腿,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
「同志們!為朝鮮人民報仇的時候到了!」
郭祥大喊了一盧,想鼓舞大家的情緒。但自己卻聽見這聲音出乎意料的微小,才知道自己的耳朵被炮彈震得有些不好使了。
陣地上的工事,有的已被炸坍,戰士們紛紛地從泥土裡鑽出來。幸好他們事先塞住了槍口,包住了槍機,立即把泥土抖掉,擺好了射擊姿勢。喬大夯剛才脫去了棉衣,把機槍包著像嬰兒一般地摟在懷裡,現在又把它擺在射台上。
郭祥本來想把敵人放得近近的,卻沒有料到前沿的小鬼班已經開火了。主陣地上的兩個排接著也開了火。敵人被打死二十幾名,其餘的跟頭趔趄地竄了回去。
郭祥很有氣,立時跑到小鬼班那裡,大聲地問:
「是誰叫你們先開槍的?」
小鬼們本來情緒很高,嘁嘁喳喳地議論著什麼,現在你瞅我,我瞅你,傻眼了。班長陳三這個溫和的中年人也漲得滿臉通紅。
「這事怨我。」陳三急忙承擔責任說,「是我一時沒有制止住他們。」
郭祥不理他的回答,繼續質問說:
「你們是從哪裡學來的『趕鴨子』戰術?」
說著,他往前一指:
「你們瞅瞅!你們打死了多少?跑了多少?……對敵人,我們不是要趕跑它,足要消滅它!你把它趕跑,他會第二次來進攻你。你們說合算不合算?」
「當然不合算。」小羅回答說,「是剛才那陣炮把我們打惱了,一瞅見敵人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要忍!」郭祥使勁把臂一揮,「要咬著牙想著,把敵人放得近近地打!光把敵人趕跑,我們對得起昨天那位朝鮮大嫂嗎?對得起一大坑被慘殺的孩子嗎?」
大家默然無語,仇恨的火再一次燃燒著人們的心。陳三咬著牙說:
「連長,你就瞧下一次的!」
郭祥又跑到幾個排長那裡,一一吩咐他們:
「如果誰再把敵人遠遠地趕跑,要受到嚴格的處分!」
郭祥剛剛佈置完畢,敵人的第二次炮擊開始了。接著又是一個連的步兵開始衝鋒。大家眼看著敵人爬上了山坡,郭祥還沒有發出射擊信號。
山坡上寂靜得可怕。連美國兵爬山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都聽得真真的。
小司號員的心怦怦地跳著,他把號嘴兒貼在嘴唇上,悄聲地問:
「該吹了吧?」
郭祥沒有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敵人。
敵人以為經過如此猛烈的炮擊,山上已經沒有人了,就大著膽子爬到山窪裡。這裡距我陣地只有25米左右。此刻,只聽山頭上吹響了「嘟——嘟——嘟——」三聲長號音,接著,手榴彈像一片黑烏鴉一般紛紛蓋下來,事前早己測好距離的幾門六炮,也一個勁地向敵群裡猛砸。山窪裡,頃刻騰起一片藍色的煙海。敵人四散奔逃。戰士們紛紛躍出工事,居高臨下地用機槍、衝鋒鎗猛掃著,就好像圍獵一群亂衝亂審的野獸一般,等到這股傷亡過半的敵人狼狽回竄的時候,隱伏在山側的機動排早已迂迴到山腳等候,又是一陣猛打。敵人縱有坦克、大炮也無法支援這批可憐的傢伙。時間不大,他們就橫躺豎臥在這片小小的窪地裡。能夠最後逃出這圍殲的,已經沒有多少了。
戰上們打得興致高極了。機動排的戰士們窮追不捨地痛打著逃下陣地的敵人。為防止敵炮殺傷,郭祥趕忙讓司號員發出信號把他們撤回。
「對,對,就是這麼個打法!」郭祥適聲稱讚著,鼓勵著他的連隊。
戰士們迅速地從敵人的屍體上搜集著武器彈藥。這一切還沒做完,陣地上空,接連不斷地出現了敵機。總有30多架,圍著這帶山峰盤旋起來。敵人的坦克炮又打過來一發煙幕彈,白煙緩緩地上升著。郭祥知道,這是地面火力在為它的飛機指示目標。果然時間不大,為首的一架敵機俯衝下來,向陣地轟炸掃射。有幾顆炸彈落到山後去了。
郭祥見來勢不善,正在思謀新的對策,調皮騾子跑過來說:
「連長,我這個小兵子提個建議行不?」
郭祥瞪了他一眼:
「這是什麼時候,你還說俏皮話咧?」
「咳,我這窮嘴,成了習慣了。」調皮騾子抱歉地一笑,「連長,你看先把主力撤到山側面行不?……等一會專門來揍敵人的步兵。」
郭樣一向重視軍事民主,見他說得有理,立即採納,把個多排撤到山側面佔了。
這30多架敵機的輪番轟炸,以後再加上坦克炮和榴彈炮的集中轟擊,簡直像要把這塊狹小的山頭翻轉過來。整個一座山陷於煙籠火繞之中。等到敵人的步兵接近陣地,炮火和轟炸暫時停止的時候,郭祥率領部隊立即衝上陣地。山頭和山坡,全是大炸彈坑套小炸彈坑,焦糊糊的一片。所有的工事,兒乎全被摧平。
這次郭祥的連隊打得更猛了,像前次一樣,又把敵人的一個連大部殲滅在山窪裡。一堆一堆的死屍,堆滿了山窪,連腳都插不進去:一灘一灘的血,塗紅了山崗,低窪處,已經積起了血水……
這時,團部的通訊員捎來了團首長的慰問信,說要給全連立功,還詢問有什麼困難。郭祥指著山坡上敵人的屍體,對通訊員說:
「你回去告訴首長,叫他們放心吧,就說我們情況很好,沒有困難。你還要對政委說:昨天的事,我們絕不會忘記,今天就是為朝鮮人民叫還血債的時候!我們準備把這座小山變成一座閘門,不管敵人來多少,都要讓他們碰死,一個也過不去!」
通訊員把話帶回團部,鄧軍和周僕聽了都非常感動,「這祥的幹部,放到什麼地方,就是叫人放心。」周僕滿臉是笑,讚賞地說。
「今天打得還可以羅!」鄧軍也微徽一笑。
按照這位身釋百戰的團長的習慣,能夠稱上「打得可以」,這已經就是了不起的評價了。
「這樣的幹部,」周僕顯然興猶未盡地說,「你就是把他放在水裡火裡,他也硬是頂得住,一點也不叫苦。你看,他還懂得給我們做工作,來鼓勵上級的情緒!」
「哼,」鄧軍嘲笑說,「像這樣的人你還不願要哪!」
「你說什麼,我不願要?」
「你忘囉,政治委員!」邛軍說,「人家參軍的時候,又黃又瘦,你還說,小鬼呀,你走得動呵?」
周僕想起當時的情量.也笑起來了。
他們的指揮所設在高山尖稍稍下面一點的地方,在山坡背面挖了一個簡陋的土洞。但他們並沒有躲在土洞裡,而是在山尖上觀察著整個戰場。他們剛才是多麼擔心哪,生怕敵人從公路上闖過去,尤其是在30多架飛機和幾十門火炮集中轟擊二連陣地的時候,這座小山已經被飛騰的煙火完全吞沒。看到這種危險情況,鄧軍一方面組織火力來支援他們,組織對空射擊采減少敵機對他們的威脅,一方面也作了陣地萬一失守的準備。誰知煙火散去,這個經過洪濤衝擊的閘門,仍舊頑強地屹立在邪裡。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千把輛汽車和坦克組成的長隊,仍舊像一條長蛇似地僵臥著不能移動一步。看到這種情景,怎麼會不叫人高興呢!鄧軍和周僕正住商量下一步如何支援三連,忽然上空響起炮彈的嘯聲,接著在縛龍裡村南的稻田里爆炸了。有幾團藍煙緩緩地上升著。
小玲子急匆匆地走過來說:
「報告首長。這炮打得很奇怪呀!」
「怎麼回事?」鄧軍回過頭問。因為他正同政委商量問題沒有在意。
「你看,要是敵人打的,怎麼會落在那個地方?要是我們打的,我們又沒有這樣的火炮!」
鄧軍和周僕凝視著那團緩緩騰起的藍煙,沉吟間,又是連續兩發,在原來的地方爆炸了。
「莫不是從南邊打過來的?」鄧軍機警的眼睛閃了一閃。
「我百分之九十可以肯定。」小玲子說,「我彷彿聽見出口聲是從南邊傳過來的。」
「很可能,是增援的敵人。」鄧軍沉思著說。
他立即命令山尖下面的步行機員,通知一營營長注意觀察南面的情況。時間不大,就來了報告:遠方公路上已經發現了敵人的坦克。
「聽見了沒有,你們一定要把南面的敵人堅決頂住!」鄧軍對著步行機嘁。
「請首長放心吧,」耳機裡回答,「只要有我陸希榮在,陣地就不會丟掉。」
鄧軍帶著微笑取下了耳機。
他急忙返回山尖向南觀察。終於在大同江南的公路上,看見敵人的坦克像綠色的小甲蟲一樣一輛一輛地出現了。他急忙舉起望遠鏡,在十幾輛坦克的後面,已可看見滿載步兵的汽車,正沿著公路向江邊急馳。
一直等到看見敵人的後尾,鄧軍才放下掣遠鏡,輕蔑地一笑:
「最多不超過一個團的兵力。……看樣子,我們防禦的重點還是北面。轉移了注意力可就要上當囉!」
周僕點點頭,同意團長的看法。
不一時,敵人的坦克已經開到大同江南岸。他們發現江橋已被我軍炸斷,隨即展開戰鬥隊形涉水渡江。一面開進,一面向北岸我軍陣地瘋狂地打炮。步兵也都下了汽車,躲躲藏藏地擠在坦克後面跟進,一連陣地上的輕重機槍和六炮也開了火,有不少的美國兵被打死在大同江的冰水裡。
天空中盤旋的敵機,開始在一連和一營營部的陣地上掃射轟炸,頃刻間騰起了一片滾滾的煙火。
南面增援部隊的到來,和那突然激烈的槍炮聲,使北面被阻的敵人得到極大的鼓舞。顯然他們認為最後突破圍困的時刻已經來臨。縛龍裡村南的坦克和北面公路上的榴彈炮群,以空前猛烈的火力,又蓋住了三連的陣地。飛機在拚命地狂炸著。敵人的步兵也在縛龍裡以北迅速集結,準備作最後的猛攻。
鄧軍預料到這會是規模最大的一次猛攻,如果不給三連以強大的支援,陣地就會有突破的可能。他立刻想到,必須更周密地組織火力,特別是充分發揮迫擊炮的威力,在敵人步兵衝擊的開始,就給以大量的殺傷,這樣才能幫助郭祥守住這個狂濤衝擊中的閘門。
想到這裡,他立刻跑下山尖與迫擊炮連通話,可是當他抓住電話耳機,還沒說完,就看見小玲子從山尖上跑下來,臉色也變了,一連聲急迫地叫:
「團長!團長!陣地被突破了!」
鄧軍驀地一驚,但臉上神色不露,仍舊把話說完,然後放下耳機,上了山頭:
「老鄧呀,你看這是怎麼搞的?」
周僕向南面一指。邛軍一看,敵人的坦克已經過了江到達北岸,前面幾輛已經爬上了公路,正向前嗚嚕嗚嚕地開進。在一連和一營營部的陣地上,人們正紛紛向下撤退。
鄧軍登時氣得臉都黃了。
他把駁殼槍從小玲子身上抽出來,話也沒有交代一句,就氣昂昂地大步跨下山尖。過去在情況危急的時刻,他臨到前邊去還說一句:「老周,這一攤你掌握吧!」現在連這句話也設有,就向山下飛步走去。
「老鄧!老鄧!你等一等!」
周僕在後面喊,鄧軍理也不理,順著山坡向南去了。
小玲子知道攔阻無用,就緊緊跟上。周僕對兩個通訊員使使眼色,讓他們也跟著去了。
他們在山腰裡穿行著,在一個山埡口碰上了撤退的人們。
「站住!」鄧軍威嚴地用駁殼槍一指,「誰叫你們撤退?」
「是營長叫我們撤退的。」人們紛紛說。
「我們本來打得很好,忽然傳下命令叫我們撤退。」其中一個說。
「你們的連長、指導員呢?」鄧軍問。
「都犧牲了。」
「營長呢?」
「我們也不知道。」
鄧軍立刻命令他們佔領陣地,射擊敵人的步兵。
小玲子眼尖,在山樑上發現了陸希榮。他正彎著他那細長漂亮的身材向北奔跑。
「截住他!」鄧軍大聲喊道。
通訊員飛步跑上山梁,把陸希榮截回來了。
他臉色蒼白,強作鎮靜地站在鄧軍面前。
「說!你為什麼撤退?」鄧軍用駁殼槍一指。
「團……團長,你別生氣……」陸希榮口吃地說。
「我問你,你為什麼撤退?」
「不……不是我要撤退,是坦克衝到我們後面去了。」
「怕死鬼!」鄧軍斥罵著,「衝到後面就不能打啦?」
鄧軍當著戰士的怒罵,顯然刺痛了他。
「我希望上級不要隨便污辱一個同志。」他抗議地說,「我陸希榮絕不是擔心自己的生命,我是顧惜一二百個戰士的生命。留在那裡,是讓他們白白送死!別人可以對他們的生命不負責任,我是營長,我不能不對他們負責!……」
「好個狗娘養的,我算認識你了!」
鄧軍那只獨臂把駁殼槍一揮,照著陸希榮嘩嘩嘩嘩地打了一梭子。
小玲子是個有心眼的人,惟恐首長一時激怒,處理問題發生偏差,早把團長的臂膀輕輕一碰,一梭子彈從陸希榮的頭頂上飛了過去。
小玲子接著解勸了幾句,讓人把陸希榮押往團部。
前面傳來一片「哈羅、哈羅」的怪叫聲。鄧軍抬頭看,原來一連丟掉的山頭,敵人已經爬上去了。這座山比附近幾個山頭都高,如果讓敵人佔去,對於二連和其他陣地都將處於不利地位。鄧軍迅速下定決心,必須乘敵人立足未穩之際,立刻把陣地奪回。然後再進一步消滅公路上的步兵和坦克。
他迅速整理了部隊,指定了代理連長,指示了反擊的道路;然後走到一架重機關鎗面前,用他那洪鐘一般的聲音喊道:
「同志們!共產黨員們!現在我們已經把幾萬敵人包圍住了,北面的部隊很快就要壓過來了,敵人馬上就要完蛋了。我們放走一個敵人,就是對祖國人民對朝鮮人民犯罪。現在我命令你們,馬上奪回自己的陣地!……你們都知道,我是掩護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的機槍射手,今天,我要親自掩護你們奪回陣地! ……」
說過,他立刻在重機槍後面臥倒。重機槍立刻發出激烈而又勻稱的噠噠噠噠的點射聲。其他的輕重機關鎗也隨著發射了。對面山頭上的敵人紛紛倒下。戰士們勇氣百倍,哇地一聲衝了上去。
已經進入溝口的坦克,顯然發現了目標。「吭、吭、吭」幾發坦克炮彈打過來,落在附近。飛起的彈片和土塊辟里啪啦地落了他們一身。
「團長!團長!快轉移一下。」小玲子在旁邊叫。
鄧軍不理,一個勁地射擊著。他剛才的滿腔怒氣,彷彿都要傾注到這個重機槍筒裡噴發出來。他臉頰上的那條傷痕,越發像一條紅色的蠶趴在那裡。
「吭!吭!」又是幾發坦克炮打在附近。
小玲子見情況十分危險,連忙上去扯鄧軍的衣服,鄧軍把眼一瞪:
「什麼事你都攔我,你看這是什麼時候?」
話沒落音,「吭、吭、吭」幾發炮彈在眼前爆炸了。
小玲子急忙把團長撲倒,用身體來掩護他,已經來不及了。硝煙飛散,看見他的褲腿上,炸開很大團棉花,血從褲管裡汩汩地流出來。小玲子急忙把他背到背坡石崖底下,掏出救急包施行急救。由於失血過多,他一時陷於昏厥狀態。小玲子怕發生危險。一面找通訊員回團報告,一面背負團長下山向綁紮所走去。此時小玲子非常懊悔,他想如果剛才自己再堅決一點,把團長硬拖下陣地,或者自己的動作再快當一些,就不會使這個老紅軍戰士再負第九次傷了。自己跟他多年,熟悉他的一切脾性,而今天竟連這一點也沒有做到,這是多麼嚴重的失職呵!想到這裡,他的淚水隨同他的汗水一起灑落在地下。其實他自己的腿上也負了輕傷,一面走一面灑著血滴,卻一點也沒有察覺……
一連已經順利地恢復了失去的陣地,把敵人打下去了。周僕正自高興,卻沒有想到傳來團長再次負傷的消息。在戰場上負傷,這是常事,但是這個負傷過多,帶著未癒的戰傷趕到鴨綠江邊的老紅軍戰士,僅僅在一個月後又負了傷,卻使他深為難過。他一面埋怨自己沒有攔住他,一面又痛恨陸希榮由於動搖招致了嚴重後果。想到這裡,他的牙咬得緊繃繃的。
但是,當前緊張的情況,卻不允許他去想這方面的問題。他看到一連雖然恢復了陣地,而敵人的坦克和步兵卻從公路上湧了過來。先頭一輛坦克,已經將要接近三連的陣地,快要同原先被二連擊毀的坦克碰頭了,南北兩方的敵人雖然中問隔著一些被擊毀的坦克和汽車,但他們都已經彼此看到了。這使雙方的情緒頓時部高漲起柬,「哈羅、哈羅」的吵嚷聲,噓噓的怪叫聲,響成一片,情況是這樣的危急:現在三連要應付的,不是一方面的坦克而是兩方面的坦克,不是一方面的炮擊而是兩方面的炮擊,不是一方面的步兵而是兩方面的步兵……
沉著!沉著!絕對不要慌亂!這對指揮員是最重要的。在這危急的時刻,周僕再一次提醒自己。這也是鄧軍平常談到戰鬥經驗時對自己一再說過的話。
「當今之計,是如何給三連以強大的支援。」周僕心中想道。他準備一方面繼續採納鄧軍的方案,在北面,以集中的迫擊炮火。來殺傷進攻的步兵;在南面,他準備以孫亮的三營,突擊敵人的後尾,減輕對三連的威脅。
決定之後,他立即在步行機裡對孫亮作了佈置。話還沒有說完,南北兩個方面的敵軍,已經對三連的陣地同時發起了進攻。
兩方面的坦克和榴彈炮的轟擊,加上飛機的狂炸,使二連的陣地又籠罩在濃烈的煙火中,瞅不見了。兩個方面的步兵也開始了行動。這次北面的敵人,大約出動了一個營左右的兵力。按這個狹窄的地形來說,本來是展不開的,但是敵人為了拚命爭奪最後的出路,已經不惜一切。密密麻麻的戴著鋼盔的美國兵,擁擠在狹窄的公路上向前蠕動著。依照周僕的命令,具有高度素養的迫擊炮手們,大大發揮了他們的威力,打得敵人一片一片地倒下去,相當有效地遲滯了敵人的前進。而南面的敵人,卻由於我軍火力的薄弱,很快地攻上了二連的陣地。
可是在三連煙籠火繞的陣地上,不僅看不見一個人影,也聽不見一聲還擊的槍聲。直等敵人爬到半山,還不見一點動靜。周僕捏著一把汗,心中也狐疑起來。正在著急,只聽煙霧裡發出一片殺聲,接著手榴彈在山坡上開了一片藍花。敵人跌跌爬爬地滾了下去。
南面的敵人剛打下去,空中的敵機一架接一架地向三連的陣地俯衝,凝固汽油彈一個接一個地投擲下來。每投下一個,噗地一聲悶響,陣地上就立刻騰起一大團赤紅色的烈火。頃刻間,整個陣地都陷入赤紅色的火焰之中,就像一座火焰山一般。此時,北面的敵人乘勢湧到山腳,很快地向山上衝去。在這最緊急的時刻,周僕的心陡然間就像地陷似地往下一沉。他嘴裡沒說,心裡卻意識到三連的陣地怕是保不住了。正要命令其他的連隊前去接應,突然間,從蒸騰的大火中飛出二三十個火人,頭上身上冒著呼呼的火苗,發出驚人的殺聲向敵人撲去。他們有的人挺著明晃晃的刺刀,有的人端著黑烏烏的機槍,有的人提著手榴撣,有的人高高地舉著槍把,一齊狂喊著向敵人撲過去了。在這剎那間,正在向上湧的敵人,發出一片驚慌的慘叫,正要掉頭逃竄時,英勇的戰士們已經趕上去同他們扭在一處,拼在一處……
就在這時,在北面敵人的後方,有許多支燦爛的綠色的信號彈,已經在朦朧的暮色裡一支接一支地飛起來了。
陣地上立刻歡騰起來。
周僕吁了一口氣,在步行機裡對孫亮說:
「行動吧,你們要立刻插斷南面敵人的後路,讓他們一個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