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布谷聲裡
這種小型的攻殲戰,按照當時的習慣說法,叫做「擠陣地」。就是在敵人完整的防禦體系中,瞅準敵人的弱點,經過周密的準備,一口「啃下一塊」來。這種辦法也很使人眼饞。如果這個部隊啃掉了一塊,那個部隊就要向他的上級請示了:「軍長呀,我們前面的高地是一個弱點哪,我們該啃它一口啦!……」「你們有把握嗎?……」「咳,我們已經研究過多次啦,我們的團級幹部已經鑽進敵人的鐵絲網裡看過啦!」好,不久,那裡也就啃下了一塊。儘管每次不過消滅敵人一個整連或整排,但這些數字加在一起也很可觀。僅1952年夏秋之間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在整個戰線上,就殲敵27000多人,幾乎頂上戰爭初期的一個戰役了。這也是對「零敲牛皮糖」戰略的一個很好的實踐。
攻克無名山,就引起了連鎖反應。不久各友鄰也都採用了這種「繡花戰術」攻佔了各自的目標。這時,整個前線,都沉人到勝利的歡樂之中。軍師首長對鄧軍、周僕這個團深為滿意,專門派了文工團到陣地進行慰問演出。徐芳也帶了一個演唱組來到無名山。
郭祥特別高興的是,在黑雲嶺和自己一起跳崖的小牛也回來了。他雙腿摔斷後,一直住在醫院裡。這次同來,郭祥攥著他的手簡直不願撒了。還扒起他的褲腿,一面看,一面反覆地問:
「真的全好了麼,小牛?」
「全好了,全好了。」小牛一連聲說,「我覺著比以前還利索哩!」
「誇張!」郭祥學著團長說話的腔凋,「哪有這樣的事麼!」
小牛見他不信,馬上蹦了個高兒,笑著說:
「你瞧,完成什麼任務也沒問題。」
小牛的歸來,自然使郭祥又想起了楊雪。這天中午,人們都去看演節目,在坑道的一個小房問裡,只剩下他和小牛,郭祥就悄悄地問:
「小牛,你剛到醫院那時候.見著小楊了嗎?」
「見著了。」小牛說,「人民軍把我一送去,她就去看我了。」
「她跟你說什麼了沒有?」
「她問我,你們倆到底是誰先跳的,怎麼就沒有見著他?我對她說了,過兩天她又來問。那些時我看她是一心惦記著你,人都瘦了。」
「她還說了些什麼?」
「她還說,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讓敵人抓去,他是一定會回來的。」
郭祥心中激動,在下級面前,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優了一會兒,又問:
「她的墳到底在哪裡,你知道嗎?」
「知道。就在松風裡旁邊一座小山上。那裡有一片松樹林。今年清明節,我和醫院的人,給她掃墓去了。我看見朝鮮人男男女女,大人孩子去了不少。」
最近以來,由於爭奪中間地帶,攻打無名山,郭祥真是傾注了全部心力,很少想到別的。今天談起楊雪,他那平靜的心波,不禁又像漲潮似的狂湧不已。等小牛看節目走了,他就蓋上大衣,打算假寐片刻。朦朧間,看見楊雪穿著一身雪白的護士衣,笑瞇瞇地飄然走來。她的臉色比平時還要新鮮紅潤,眼睛像星星一樣明亮,並且顯出一副悠閒的樣子。她一進來,就往郭祥身邊一坐,笑著問:「嘎子哥,你看人家都準備攻武威山、白雲嶺呢,你怎麼在這兒閒呆著呀!是不是拿下一個無名山,就滿足啦?」郭祥連忙解釋道:「不會,不會,我正盯著武威山、白雲嶺呢,你瞅著,下一步我就得把它啃下來。」郭樣接著也開玩笑地問:「小雪,自你參軍,我就看見你忙得厲害,不是洗血衣,就是紿傷病員餵水餵飯。你今天怎麼這樣閒在呀?」楊雪笑著說:「我正在醫院休養呢。因為好久沒見到你,就瞅空看你來了。」郭祥說:「怎麼有人說你死了,是真的麼?」楊雪笑著說:「哪兒的話?我只不過負了點輕傷,過一陣子就養好了。傷員們還等著我工作呢!」……
不知什麼響動,把郭祥驚醒。他望了望洞壁上的油燈,燈光搖曳,一片寂靜,只有連部的那只舊馬蹄表嘀嗒嘀嗒地走著。但想剛才迷離的夢境.更增添了對楊雪的懷念。這時,他不自禁地從挎包裡取出楊雪那面小圓鏡子來看。看著看著,忽然聽見門外有人長長地歎了口氣,郭祥趕忙把鏡子裝到口袋裡,裝作睡著的樣子。
徐芳進來了。她笑著問:
「嘎子連長,你剛才在那兒看什麼呀?」
郭樣揉揉眼,坐起來,故意打了個哈欠,說:
「剛才?我迷糊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看哪!」
「不,不,」徐芳說,「我剛才看見你手裡拿著個亮晶晶的東西,你是又想我小楊姐姐了吧!」
「咳,你這麼年輕輕的,怎麼就眼花了?」郭祥勉強笑著說。
徐芳也就不便再問,又歎了口氣說:
「我們演節目,你怎麼沒有去呀?」
「你就多原諒吧,小徐。昨天夜裡挖工事,我一宿也沒合眼。」
兩人一時無話。郭祥忽然想起住醫院時.曾經看見徐芳袖口裡老是露出她那件紅毛衣。就試探地問:
「小徐,你會織毛衣嗎?
「多少會一點兒。」徐芳笑著說,「你要織什麼呀?」
「我想請你織個筆套兒。」
「筆套?噢!」徐芳一笑,「是裝那支金星鋼筆的吧?」
郭祥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怕把它磨壞了。再說一天摸爬滾打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從口袋裡竄出去,丟了。」
「行,行。」徐芳滿口答應。
沉了一會兒,郭祥又說:
「要是你能再織一個,更好。」
「什麼?」
郭祥慢吞吞地掏出那面光閃閃、亮晶晶的鏡子,眼睛裡燃燒著熱情的光輝:
「你比著它的大小織。最好是用赤紅色的線。要不裝上,時間長了,也會磨壞。」
徐芳完全為郭樣對楊雪的深情所感動。她連連點頭答應,眼睛望著郭祥,心中暗暗想道:「這是一個多麼好的人哪!他不但對革命是那麼的忠誠堅定,在個人感情上也是多麼忠貞不渝,多麼深沉和真摯呵!難怪楊雪說他是一塊真金了。……」
正在這時,小羅跑進來,說:
「小徐,你快看看去吧,傻五十有意見了!」
「什麼意見?」郭祥抬起頭問。
「他沒有看上節目。」
「他為什麼不去看哪!」
「他給大家燒開水去了。開水燒好,戲也演完了。」
郭祥笑著說:
「這個傻五十!沒有看了,就以後看嘛!還能為他個人專演一台戲。」
「這個好辦。」徐芳笑著說,「我們這次來,定的計劃就是不漏掉一個。」
徐芳說過,辮子一甩就跑出去了。
幾分鐘以後,徐芳就背著她的小提琴,和另外兩個男同志出現住山後逍伙房的坑道裡。炊事員們到山下背糧去了,剩下傻五十情緒不高地躺在一個小炕上。他見文工團的同志來了,才坐起來,噗哧一聲樂了。
徐芳坐到他身邊,笑著說:
「五十同志,我們給你演節門來了。」
傻五十不好意思地說:
「給我一個人演?」
「那有什麼?你剛才給大家燒開水去了嘛!」
徐芳先給傻五十讀了軍政治部的慰問信,接著就在坑道口演起來。節目都是新編的,短小精悍,新鮮活潑。一個男同志唱了一段京東大鼓:《鄧團長晝看無名山》。徐芳唱了她最拿手的《劉胡蘭》選曲「雪花滿天飄」,還有《白毛女》選曲「北風吹」。特別是其中還有兩個節目是專門歌頌傻五十的。一個是《李五十大戰松樹林》,是根據傻五十用小圓鍬劈死英國軍官的戰鬥事跡編的。還有一個相聲叫《李五十的火箭炮》,講的是去年冬天。有一次敵人偷襲,他們班同摸上來的敵人打起了交手仗。當時,傻五十勇猛無比,跳上戰壕一陣猛打,把衝鋒鎗的兩梭子子彈都打光了。他急忙返回防炮洞去取手榴彈,不小心絆了一跤,爬起來看見迎面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他怕耽誤時間會使前面的同志吃虧,就端起這盆炭火來,朝著交通壕外的敵人劈頭打去。猛然間,一大團紅光化作無數火球四處飛濺,敵人一陣怪叫,紛紛逃命。一個被抓住的俘虜兵還抖抖索索地說:「你們的火箭炮真厲害呵!」相聲講的就是這段故事。
傻五十聽了,眉飛色舞,高興得鼓掌大笑。
這次演出,分五六個小節目。傻五十始終全神貫注。由於他的感情極其純真,看到高興處,就嘻嘻笑個不住;聽到情節悲苦處,就淚流滿面。所以這三個演員,也因自己的這位觀眾反應強烈而深為滿意。
演出完畢,傻五十極其熱情地給每個人舀了溜邊溜沿一碗開水端過來。還從挎包裡把祖國人民慰問的糖通通拿出來招待。別人不吃,他就把糖紙剝了,往你嘴邊送,一面還說:「吃吧,吃吧,這是祖國來的!」
徐芳也為他的熱情所感動,看見傻五十衣服破了好幾處,就立刻掏出針線包,坐下來替他縫補。一邊縫補,一邊說些閒話。
連裡流傳著一個人所其知的笑話。有一次傻五十負了傷,被朝鮮老百姓抬到人民軍的醫院裡。一位女護士對他非常熱情,關心備至,還給他輸過一次血。他內心十分感激,想說句感謝話,還說錯了,把人家弄了個大紅臉。原來他叫人家「阿媽妮」,而那人還是不到20歲的姑娘。
徐芳想起這段故事,一邊拽著他的袖子給他縫補,一邊笑著說:
「五十兒,你管人家朝鮮姑娘叫『阿媽妮』,有沒有這事兒呀?
「這個……是有。」他紅著臉承認道。
「你幹嗎這樣叫呢?」
「我看同志們管朝鮮大娘叫『阿媽妮』,就當女的都得叫『阿媽妮』了,」
大家哄地聲笑起來。
傻五十也不見怪,沉了一會兒,感情真摯地說:
「我也不識個字,你們替我寫封信吧!」
「給誰?
「就是給那個姑娘,她待我真好。我的小本上還留著地的通信地址呢!」
「行,行。」三個人一齊說。
正縫補著,徐芳看見一個虱子從傻五十的領子裡爬出來,就把針往自己胸前一插,捉住虱子,在指甲上噶崩一聲就擠死了。
「五十,你這虱子怎麼不捉捉呀?」她笑著問。
「你瞅我哪有空兒呀!」
「你脫下來,我給你捉捉!」
「你不嫌髒?」
「髒什麼?我在後方醫院,經常看見小楊給傷員捉虱子呢。」
其他兩個男同志說:
「現成的開水,乾脆給他燙燙吧。他那衣裳也早該洗了。」
傻五十還要推辭,徐芳不由分說,讓他把外衣脫下,把他被子下的髒衣服也找出來,全用滾開水燙了,泡在一個大盆裡。把衣服洗淨晾好,才離開洞子。臨走,傻五十把他們的手都握疼了,還用極其熱誠的眼睛望著他們,說:
「同志們!下次戰鬥見!你瞅著,我不能白看你們的戲!我李五十是翻身來的!」
徐芳這個演唱組在無名山呆了一個星期,把他們預定的計劃——演出節目,輔導連隊文化活動,幫助戰士縫補衣服。搜集創作材料等幾項任務都完成了。臨行時,郭祥、小羅直把他們送過炮火封鎖區,才放心地讓他們走了。
徐芳每次下部隊,都感到心靈上更加愉快和充實。這一次更是如此不同的是,又多了一層無以名之的戀戀不捨之情,總覺得時間太短了,彷彿沒有呆夠似的。直到離開很遠很遠,她還回過頭望無名山上的陣地呢。
這時,已是盛夏景色。他們六七個人說說笑笑沿著曲曲彎彎的山徑走著,耳邊是不絕的蟬鳴和叮咚的溪水,眼前是看不盡的白雲,綠樹,野花和稻田。雖然太陽曬得徐芳老是掏出小手絹擦汗,也使她深深地沉醉在美的享受之中。路上,她看到不少伐木頭的戰士,「杭育、杭育」地把大樹幹從山上抬到路邊,一個個敞著懷,有的光著膀子。他們的肩背厚極了,膀子圓圓的,又黑又紅,閃著汗光,像紅銅一樣好看。她覺得戰士們不儀靈魂美,就是體格也是美的。
田野上,這裡那裡的叢林深處,不時傳過布谷鳥婉轉的啼唱.彷彿它們在遠遠地互相問訊互相應答似的。徐芳從小就喜歡布谷鳥叫。她覺得.這種鳥,不管在露水濕潤的早晨,還是在寧靜的中午和朦朧的月夜。聽來都各有情趣。尤其在炮火聲咀,她覺得它們的啼聲更為動聽和充滿詩意。她一面走,一面聽,心裡暗暗想道:如果將來寫一個戰役的交響樂,摘取一點兒布谷鳥自然的音韻.那才顯得夠味呢……
太陽老高,他們就趕到了師部。這是一個20多戶的濃蔭遮蔽下的小村。村邊都是栗子樹。樹上掛著一串串綠色的毛緘絨的圓球,就像古代英雄冠上的盔纓一般。緊挨村邊是一個小學校,校舍被炸壞了.從廢墟上還露出兩株未曾被壓毀的木槿花,綻開著粉紅色的花朵。
粟子樹下,一個年輕的女教師,正教一群孩子跳舞。她穿著有花邊的蔥綠色的裙子,態度十分文雅。大約她們的風琴被砸壞了,她就用手打著節拍,用自己的歌聲輕輕伴奏。孩子們儘管穿得很不整齊,但是精神很好,光著小腳丫在發燙的土地上歡快地跳著。顯然。各方面的工作都已走上軌道,處處顯示著戰局的穩定。
進村不遠,在一個高高的台階上,就是師部了。台階下是一個打穀場。徐芳看見場上坐著十幾個人,都是本師的團長、政委。他們好像剛剛吃過晚飯,都穿著白襯衣,在那裡悠閒地站著看熱鬧。徐芳走近一看,原來鄧軍正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逗著玩。小女孩穿著小藍裙子,光著腳丫兒在前面跑,鄧軍拿著小樹枝兒,飄著另一隻空袖管在後面追。井旁邊有一棵小棗樹,小女孩怕追上她,就爬上了樹,越爬越高。她見鄧軍夠不著她了,就摘下小青棗,來投鄧軍。鄧軍也嘻嘻笑著抬起小青棗進行還擊。那小女孩很機靈,她投中鄧軍就嘻嘻地笑,鄧軍投中她,她就裝哭。所有的團長、政委都站在小女孩一邊,師長也在那裡吶喊助陣。小女孩每投一個,師長就喊一句:「小貞子,打呀,打米國撒拉米!」小女孩的士氣越發高漲。當一個小青棗崩的一聲正正地擊中這位「米國撒拉米」的頭頂時,鄧軍裝作被打中的樣兒,把頭一抱,引起一陣哄笑。師長拍掌大笑說:
「今天,老鄧這個節目精彩。我看比他那年春節裝傻小子還夠味哩!」
徐芳一夥人也忍不住笑了。
周僕一扭頭,看見徐芳他們,就趕過來握手。大家也都親熱地圍過來。師長立刻以主人的身份,大聲招呼道:
「警衛員!給文工團的同志們搞飯嘛!」
「我們還是到文工隊吃吧!」徐芳笑著說。
「你這個小徐!」師長說,「這裡還不是一樣呵?快放下背包洗臉去!」
警衛員拿了幾個洗臉盆放在井邊。這是一眼泉水井,清澈極了,裡而放著一個大瓢,一探身子就可以舀上來。徐芳一行人就在井邊放下了背包,樂器。幹部在那邊剛著小桌打起了撲克。周僕在一邊悠閒地散步。
徐芳洗過臉,就站在一邊,掏出楊雪送她的小紅梳子攏頭,周僕望望她,笑著說:
「小徐,我看你比以前結實多了,臉也有點曬黑了。」
「曬黑點好。」她笑著說。
「怎麼曬黑點好呢?」
「曬黑了,人們就不說我是新兵蛋子了。」
「看,還是小孩心理。」周僕笑起來,說,「你們這次收穫不小吧?」
「收穫大極了。」
「材料收集得不少,是吧?」
「不,不僅是這個,我覺得戰士們真可愛。」
「什麼地方可愛呀?」
「什麼也可愛。靈魂,姿態,體格,都很美。」
說到這兒,周僕從上到下望了這位女孩子一眼,不勝感慨地想道:「革命戰爭真是鍛煉人!自從認識她,到現在不僅個子長高了半頭,思想也提高得多麼快呀!」他點點頭說:
「小徐,我看你入了門了。」
「怎麼叫人了門呢?」徐芳詫異地問。
「因為衡量一個知識分子,最主要的就是看他同工農群眾的關係,同工農群眾結合的程度。這是主席講的。」周僕解釋道,「當然這個鍛煉的路程很長。一個知識分子要想鍛煉成比較健全的革命者,至少要過三關……」
「哪三關哪?」徐芳感興趣地問。
「這不過是我個人的體會。」周僕笑著說,「第一個,恐怕就是勞動關:第二個,就是生死關;第三個,就是名利關。前兩關都過了,第三關也未必過得去。不扔掉那些私心雜念,還是會在生活的礁石上碰得粉碎。……」
徐芳陷入沉思裡,拿著小紅梳子的手停住了。呆了半晌,說:
「過這三關我都有決心。就是很可能我還沒有過去。……就拿第一關來說吧,剛入朝那會兒,一行軍就露了餡兒。要說背的東西比戰士輕多了,一個背包,一個米袋,一把提琴,加上我那幾本書,也不過三幾十斤。有一次,碰上軍裡政委,政委說:『小徐呀,今天路程可遠哪,行不行呵?把你那背包放到我馬上吧!』當時,我一口就謝絕了。哪知道下半夜,爬過一個大黑山,就走不動了,就好像我這背包有千百斤重似的。我心裡就後悔了,剛才不把背包放在馬上,現在想放也放不成了。趁大家休息,我就跑到僻靜處,想偷偷地來個精兵簡政.把不必要的東西扔掉一些。可是翻來翻去,哪些是不必要的呢,牙膏、牙刷嗎,不用說是必要的;香皂嗎,也不能扔,何況就剩了半塊;扔掉被子、鞋子嗎,那怎麼行?米袋自然可以扔,可是第二天就要紅著臉上吃別人肩上的東西,多可恥呀!剩下的就是我那把提琴了,可這比我的小命還重要,丟掉它,我還到前邊幹什麼呀!想到這兒,我就把所有的東西統統背上,追上了隊伍。……咳,提起這,真要臊死人了。」
徐芳低下頭羞怯地笑了一笑。周僕也笑著說:
「這是個鍛煉過程嘛!」
徐芳接著說:
「你說的第三關,我也許還沒輪到;第二關我倒有些體會。去年冬天,我到前方來,公路橋炸壞了,只有鐵道上一座懸空橋。這座橋有三十幾米長,下面有四五層樓房高,兩邊沒有欄杆,枕木之間都是牽的,往下一看,是滾滾流水,我的頭就蒙了。當時我想,只要一腳踩空,我這個小命就玩完了。可是我看到戰士們毫不猶豫地刷刷地踏著枕木闖過上了,我就叫著自己的名字說:『小徐芳呀小徐芳,你看戰士們多勇敢哪!你不是要鍛煉嗎,你是怎麼鍛煉的呀?』我這麼一狠心,一咬牙就踏上了橋板,你說呢,也就過來了。」
「對,對,就是得有這股狠勁兒!」
「政委,」徐芳遲疑了一下,笑著說,「你不也是知識分子麼,你是怎麼鍛煉的呢?」
「我?還是得感謝黨,感謝這個時代,感謝工農同志。」周僕笑著說,「至於說主觀上,也得靠你說的那股狠勁兒嘛。對待自己的缺點和弱點,我的體會是,決不要客氣,要抓住它不放,經常發起進攻!另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向工農同志學習,具體說,我從老鄧身上就學了不少。」
徐芳看著她手裡的小紅梳子,微笑著說:
「小楊姐姐劉我的影響也很大,就是好多地方我還沒有學到」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笑著問道:
「政委,我好久就想問你,你幹嘛取了這麼個名字?是不是『僕人』那個『僕』字?」
「對,對,就是『僕人』那個『僕』字。」
「你是不是說.要立志做一個人民的僕人?」
「對,至少我是這樣提醒自己和勉勵自己。」周僕笑著說,「我也取過不少別的名字,什麼『偉』呀,『剛』呀,最後還是換成了這個字。」
徐芳點點頭,開玩笑地說:
「現在跟美國跑的『僕從國』,不也是這個『僕』字嗎?」
「對對,也是這個『僕』字;」周僕笑著說,「不過,我這個僕從,是比他們要忠實得多的僕從。」
說到這裡,兩人都哈哈地笑了。
這時,師長在那邊喊:
「老周啊!你們在扯些什麼呀?開會囉!」
桌上放著散亂的撲克,人們紛紛向台階上的作戰室走去。徐芳掃見那屋裡掛著大幅的作戰地圖,悄聲地問:
「你們開的什麼會呀?是不是要打武威山、白雲嶺了?」
周僕神秘地笑了一笑,也走到台階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