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沉默中爆發
簇新的徐亮和陶然在一個豪華的餐廳單間裡巡視,穿旗袍的小姐娉娉婷婷進來,問現在是否點菜;陶然不敢,心中沒底,不知道今天能來幾個人呢。於是對小姐說等一等;小姐又問「二位現在要喝點什麼嗎」,陶然還是說等一等。小姐走後,陶然看著按照七個人佈置好的餐桌沉思:「今天頂好的情況是,五個人都到。頂差的情況,只來護士長一人兒!」
「不至於。起碼譚小雨、蘇典典會來。」徐亮倒樂觀。
「難說。都正處於關係緊張的時候,一句話不對,就有可能打得天翻地覆慨而慷。」
「放心,蘇典典是不會和肖正打的。」
陶然感慨:「典典要是能和肖正打打架倒還好了,還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一味地順著他,一味地遷就他,出了事一味地裝聾作啞,能行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是這麼一道湯,肖正他能不膩?我要是肖正我也得膩。真想跟典典說,適當的時候,跟他打上一架!」
兩人這樣說著話,半個小時過去了。半小時內小姐進來了三次,平均十分鐘一次,問是否需要點菜,很是給人壓力。
「要不要給他們打個電話?」陶然問徐亮。
「再等等,還不到時間。」
「催催他們。」
徐亮歎口氣:「沒有『他們』。只有他和她,他和她,」用手點著桌上的位置作為他和她的代表,「你知道他們現在是怎麼個情況?一催,很有可能是火上澆油。」
其實這時肖正和蘇典典已經在酒店的停車場上了,如果不是臨下車前典典的一句話,他們現在早就跟陶然他們一塊兒了。那句話典典憋一路了,憋幾天了,最後一刻,突然就憋不住了。當時肖正剛剛把車停好,典典開口了。
「哎,你那個朋友叫什麼來著?」
「哪個朋友?」
「就那天上咱們家來的那個,你說他是你最好的朋友的那個。」
「噢,他呀。怎麼想起問他來了?」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嗎,還是你只是當著他的面這麼一說?」
「怎麼啦?」
「這人不怎麼樣。」
肖正皺起了眉頭:「別瞎說,你又沒跟人家接觸過。……」
一向順從的典典冷笑一聲:「沒接觸過我就不說了。」
肖正頗意外地看典典一眼:「他怎麼啦?」
「怎麼啦?……就那天,你接電話,叫我去陪他一會兒,他居然就……就……」說不出口,臉都漲紅了。
「就怎麼啦,說呀!」肖正意識到事情非同一般,催她。
「就跟我動手動腳。……」
「不可能!」肖正斷然道。
典典簡直不相信這就是肖正的反應,她看著他:「那你的意思是說,是我說謊了?」
肖正緩和一下口氣:「不是說你說謊,但有可能是你多心了……。」
「你怎麼不問問我,他都幹了些什麼,就說我多心?」說著用手順著肖正的頭向下用力地一路捋將下來,「就這樣!這是我多心嗎?」
肖正一下子神情嚴肅:「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叫他來!現在!我跟他當面對質!」
肖正沉思一會,拿出了手機:「我給他打電話!」對方沒有開機。肖正收了手機,自語:「他怎麼會呢?他不會的!……他的確是我最好的朋友,中學,大學,研究生,到工作到現在,一直沒斷了聯繫。……」
典典沒聽到肖正說的什麼,她一直在想著自己的事,或說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她下定了決心:「肖正,你是不是跟他說我什麼了?」這才是她一心想要知道的。
「我跟他說你什麼?我跟他說你幹什麼?」一臉的莫名其妙,心裡卻著實有點發虛。
「你如果不跟他說我,他敢在我們的家裡,在你還在家的情況下,就對我這個樣子嗎?」
肖正忙道:「典典你不要胡亂聯繫……」
典典盯著他:「徐姐說,按照她的經驗,一個男人如果敢對他朋友的妻子不尊重,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是因為他朋友在他面前對自己的妻子不尊重。……」
肖正氣得臉都紅了:「那個姓徐的女胖子——我,我早叫你不要跟她來往,這種人,整天吃飽了沒事幹,東家長西家短亂拉老婆舌頭,惟恐天下不亂,……」
「別扯別人。我就想知道,你跟你的朋友說了我些什麼。」
「你怎麼能相信那個胖子的話?」
「不管這話是誰說的,我覺著有理!否則,你那個朋友,他怎麼敢!……肖正,告訴我,你到底覺著我哪裡不好?」這話裡所含的千言萬語令肖正悚然一驚。典典催問:「說呀!」
肖正虛張聲勢:「你讓我說什麼!」
典典毫不退縮:「到底覺著我哪裡不好!」
肖正不理她,開車門欲下車,典典一下子伏過身子給他關上了車門,強硬地:「說!!」
肖正吃了一大驚,看典典的目光如看一個陌生人。典典毫不迴避地正視著他。看了一會,肖正伸出手來,撫摸典典的長髮:「典典,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啦?」
典典突然爆發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夠啦!!……肖正,你說,我到底怎麼樣?結婚這些年來,我對你怎麼樣!忠心耿耿說一不二,小雨媽媽生病,你一個電話我就飛了去連朋友就不顧了!……你不要以為我對你好是因為沒有別的機會,我有!喜歡我的人比喜歡你的人多,多得多!比你有錢的,比你年輕的,比你漂亮的,有的是。可是我就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即使是,在知道了你有外遇之後。因為我愛你。可是你呢?才去了趟廈門,就跟人亂搞。還、還跟人說我的壞話,……」
肖正分辨:「我沒說你壞話——」
這時典典一字字地複述了那個女孩兒的話:「『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幸的婚姻』——你這是說誰哪?」
肖正聞此驚得忘記了身在何處,一下了跳了起來,腿磕到了車子方坐下,顫聲地:「你說什麼,典典?」
典典聲嘶力竭:「我說,你是個騙子,大騙子!……你說你跟她只發生了一次關係,可是從她的話裡我聽得出來,根本就不止一次!也不是你所謂的控制不住一時衝動,而是有感情的,你愛她!現在想想,你們倆到底誰追誰還難說哪!你騙了我,也騙了她!……本來,我想,過去了就過去吧,我們孩子都有了,為了孩子,也不能拆散這個家。誰知道你——」。
肖正好不容易插上了嘴:「典典,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見到的她?」
典典叫:「不告訴你!這是我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憤怒失望絕望如破了堤的長江水滾滾而出,止也止不住:「我一忍再忍,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以為你會知錯改錯回心轉意,我以為你不會忘記我們結婚時你的諾言,我還記得當時你對我說過的話,每一個字都記得。你說,『再美麗的皮膚也不會永遠年輕,女人的皺紋是男人給她刻上去的。你使她幸福她就會笑,你使她不幸她就會哭,男人按照自己的意願描繪女人的臉。……』」她深深吸口氣,以不讓淚水妨礙述說,「你還說,說,『我的典典臉上描繪的,將只能是幸福。……』」
這時的肖正簡直無法容忍典典這樣的複述,他不斷看表以示到時間了,典典不理,他只好開口:「典典,我們該進去了。」
「不進去!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們就不進去!」
「你到底讓我說什麼嘛!」
「說什麼你心裡清楚!……這才過了多長時間肖正,你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也許不是你變了,是我沒變,所以讓你感到厭倦了,不新鮮了,感到沒意思了——可以!都可以!但是千不該萬不該肖正,你不該連起碼的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說,你到底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說我什麼了?竟讓他們膽敢對我這樣的放肆,像對待一個大街上的雞!……」
2.趕赴婚宴
劉會揚換上了靈芝為他買的西裝,從受傷以後,他就再沒有穿過西裝,穿上之後,換了個人似的,一如回到了受傷之前。靈芝看著他都呆了。
「太帥了!會揚哥,你天生就是穿西裝的料!」
會揚搖頭笑笑:「皮囊而已。」
靈芝也搖頭:「沒聽劉教授說嗎?目前他對治好你的病非常有信心。」
會揚卻問:「靈芝,你這樣為我,千辛萬苦,想沒想過,如果我真的治好了的話,會怎麼樣?」
「想過。」
「說啊,會怎麼樣?」
靈芝火了:「為什麼非要我說?有什麼意思嗎?有什麼意義嗎?我說又怎麼樣,不說又怎麼樣?」
「靈芝,我是怕,怕——」
「你是怕負責任!……好吧,為了讓你放心,我說:你如果治好了病,一切就會回到從前,你高高在上像天上的月亮,讓我這個農村女孩兒只能是仰視著你,可望而不可即,你和那個譚小雨會比從前還要和美還要般配,我如果還能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也只能是你們家的保姆——跟你說劉會揚,我心裡明鏡兒似的!所以,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你沒有責任,一切都是我自願我自找,我願意你好,怎麼好怎麼來!我不是小孩兒也不是傻子,我自己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不關你的事!」
劉會揚的呼機響了,靈芝看也不看就拿過手機給劉會揚:「告訴她不要再催了,你馬上就到。」
會揚接過手機剛要撥,又改變主意:「算了。」
「怕她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門外有公用電話,去那裡打!」
「聽我說靈芝,你要是說你別去,我就不去。……」
「這話我可不能說。我擔待不起。」
「我不要你擔待!」
「那你自己決定啊,為什麼非要我說你去還是不去?」
會揚無言。靈芝看著他,眼裡漸漸露出了失望。靈芝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看,是譚小雨,接了。電話中譚小雨非常冷淡,連個稱呼都沒有,上來就問她知不知道劉會揚現在在哪裡;靈芝以牙還牙,冷冷地:「就在這裡。他馬上就走。你在那裡等著就是了!」說完,收了電話。對劉會揚道:「走吧!快走!」推著他出門,並把門砰地關上。
會揚走了。靈芝哭了。
譚小雨等在路邊那裡。車門開,劉會揚到。小雨看都不看他一眼。待他上車後,開車就走。許久。
車遇紅燈,停住,小雨開口了,淡淡地,彷彿一點不在意地,道:「如果今天她不批准你來,你就不來,對吧?」
會揚挑戰地答:「對!」
小雨痛苦得窒息了一下。
綠燈亮了,車重新開始行駛,會揚打開了收音機,小雨看他一眼,又關上。
「會揚,我們能不能談談,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
「談吧。」
「我知道有些地方我做得很不夠,尤其是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但你知道當時我實在是顧不上。這一點,靈芝是比我好。……等忙過這段,我一定請她一次,好好謝謝她。」
「你最好還是別這麼做。你明明知道她並不是為了圖你個謝。」
小雨的火又上來了,她強壓住,但態度上還是顯出了咄咄逼人:「那她圖什麼?」
劉會揚不回答,恰好這時車到十字路口,他命令:「右拐!」
「應該直走。」
「我不去了!」
小雨一字字道:「你必須去!不僅要去還得高高興興地去。劉會揚,跟你說今天是陶然的重要日子,不能因為我們掃了他們的興。今天你我就是演戲,也得演到底!」
盛裝的李曉,衣服得體而且高貴,使得一個平凡的她如同貴婦人,又如同政府女要人。
李葵小大人兒般點頭:「不錯,很不錯。」圍著媽媽轉著圈兒地看。
李曉連連搖頭:「四千八啊!一想到身上穿著這麼多的錢,哪哪都不得勁!」
兒子說:「您哪,是窮慣了。將來我長大了,一定不讓您窮!」
李曉說:「這個窮和浪費,它是兩碼事。」意識到說錯了,「噢不對,我的意思是——」
「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不覺著這是浪費。既然您穿著好,爸爸他又花得起這錢,那就一切全OK!」
李曉整整衣服,立定站好,對兒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李葵,問你個事兒,你可得跟媽說實話。」
李葵認真地:「您說。」
李曉咳一聲:「你看,媽跟同歲數的女人比較起來,是比她們老呢還是比她們年輕?」李葵思忖。李曉不由有點失望,強笑:「說罷,媽不怕打擊。」
李葵謹慎地選擇著詞句:「這個嘛,得這麼說:您跟我這兒,就是您這個歲數的人的坐標,比您顯得老的,她就是老;反之,就是年輕。跟您一樣的,是正好。」
李曉哭笑不得,手一揮:「走了!不跟你扯了!」
「走這麼早?」
「不早不行啊。穿這麼身兒嗦,不能騎車也不能坐公共汽車……」
「您什麼意思,走著去?」
「啊。媽不怕走,在病房裡上班,哪天不得走十幾里地,這才多遠的路。」
「打個車嘛!」
「那又得一二十塊!……媽不是不捨得這錢,是犯不上。在家裡待著也是待著,早點出門走走還鍛煉身體。」李葵無可奈何歎氣,李曉拍拍他肩,「飯都做好了,到時候自己在微波爐裡轉轉。我走了。」
「帶上手機!」
李曉這才想起來:「對了,還有手機!」
手機是買衣服回來的路上,專門去西直門移動電信公司買的,摩托羅拉VD928,花了一千二百多塊,錢當然也是沈平付的,同時,他還給手機充進了二百元話費。手機買回來後就成了李曉的一塊心病,拿著怕磕了碰了放著不用又怕浪費,而且,不會使,李葵教過她好幾遍她都記不住,拿起來還是有點二二糊糊。李曉從抽屜拿出一個真絲小口袋——她縫的——拿出放在裡面的那個手機,手裡像拿著個生雞蛋,生怕不小心給碰碎了。
李葵看著於心不忍,指出:「媽,您用不著這樣,這東西皮實著呢。」
李曉訓斥兒子:「小心點有什麼不好,小心不多餘!」又嚴厲地,「你給我打開了嗎?」李葵點頭。「這就能用了?」
李葵歎口氣:「再告訴您一遍,如果來電話,打開蓋就成;如果打電話,就是北京電話,前面也要加區號……」
李曉做不耐煩狀:「這個我知道,010。……然後呢?」
李葵寬宏大量不予計較:「撥完了號,按這個,就可以通話了。……乾脆,您撥咱家電話,練一遍。」
在母子倆練習撥打電話的時候,門開了,沈平到。
沈平對前妻李曉上上下下地看:「不錯嘛。」又對兒子,「你爸的眼光怎麼樣,小子?不服不行,這點點滴滴全是素質。」對李曉:「走吧?」
李曉不明白:「走哪兒?」
沈平說:「你今天去哪兒?」
李曉說:「去參加陶然的婚禮……」
沈平說:「對呀,沒錯呀,我送你去。今天沈總專程趕來給你當車伕!」
李曉意外地:「啊?好好好。」慌亂地,「李葵,去把我的包拿來!……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吧,你不知道在哪兒!」去了自己屋,剩沈平父子倆。
李葵有點感動也有點不好意思,咕嚕了一句:「謝謝爸。」
沈平用力捏了兒子的肩一下,像一個成年男人對另一個成年男人。
3.為了友誼
包間裡,陶然和徐亮苦苦地等。陶然再次請示徐亮:「還是不打電話?」
徐亮說:「來不了,打也沒用。」
陶然托著腮等。等得太久了,不好意思不「喝點什麼了」,他們要了一壺杭白菊,一壺杭白菊已記不得續了多少次水了,都續成白水了,都不好意思再叫人續了的時候,沉穩的徐亮也沉不住氣了。
「要不,給她們打個電話?」
「先給誰打?」
「護士長吧。她最遠。」
陶然撥了李曉家電話,李葵讓她打李曉手機。陶然非常意外,發現新大陸般對徐亮宣佈:「護士長也有手機了!」邊忙照著李葵給的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手機響的時候李曉正坐在沈平的車上。手機響她聽到了,但無動於衷,她覺著那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沈平等了一會兒,提醒她:「你的電話。」
李曉慌道:「我的電話?你怎麼知道是我的電話?」
沈平有點好笑地:「因為不是我的。」於是李曉慌慌張張拿包,一急拉鏈都險些拉不開,看著前妻的樣子,沈平有些感慨,有些自責。「別著急,沒關係。就是接不著咱還能給他打回去。」聲音態度從未有過的溫和體貼。
李曉總算把手機掏了出來,兩手端著不知道下步該怎麼辦,鈴聲催得她心慌意亂,全然想不起兒子交給她的程序。沈平看她一眼,騰出一隻手拿過手機,打開,給李曉。
李曉小聲問:「這就可以說話了?」沈平點頭。李曉小小心心地把手機湊近耳朵:「喂?」
「護士長你在哪兒呢!」
一聽到陶然的聲音李曉立刻放鬆了,高聲大嗓地道:「陶然啊我正在路上馬上就到……」
得知李曉馬上到陶然和徐亮來到飯店外面等,四隻眼睛盯緊了每一輛駛來的出租車。沈平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了飯店的大門前,近在咫尺的徐亮、陶然對此完全忽略不計,一齊盯住不遠處向這裡開來的一輛紅色出租。出租車漸近,陶然情不自禁向它高高揚起了手臂。……門童過去把沈平的車門拉開,李曉下車,一眼看到了正沖遠處打招呼的陶然,不由跟著回過頭去看是誰,出租車停也沒停地走了,陶然失望地放下了手臂,這時聽到耳邊響起了李曉的女中音:「陶然。」
陶然嚇得一哆嗦,回頭,傻了:「護士長?您,您是從哪和鑽出來的?」
李曉比陶然還覺著奇怪:「車裡啊。」她怎麼會看不到呢?她可是早就看到她了。
陶然問:「哪個車?」
李曉指了指沈平遠去的車,「就那個黑車。剛才就停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你沒有瞧見?」
陶然說:「沒想到。誰想到了?……護士長您這身衣服,棒死了。——得上千了吧?」
李曉說:「上千?……上萬!」看陶然驚得嘴都合不攏了,才說出下半句話:「——差兩百塊半萬!」
陶然猜測:「護士長您……中獎了?」
「什麼獎?」
「就是那種,報上常說的,大獎,幾百萬的那種。」
「噢,那個,夢裡中過。」
「那您這是怎麼回事?衣服,手機,還有車……」
李曉呵呵地笑了:「走走走!」邊走,「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也納悶著呢。私下裡想,是不是上帝開了眼了,讓那人突然良心發現?……哎我說他們都來了沒有?」……
都來了。四個人一起。在停車場碰的面。小雨車到的時候,肖正和典典仍在車裡,小雨的車剛好停在了他們的車旁邊,彼此都看到,於是各自滅車熄火,下車。下車後便不約而同換了一副面孔,歡天喜地。都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都知道今天該怎麼做。
四個人沿著走廊往包間裡,小雨的手機響了。
「小雨!你們現在在哪裡?」陶然問。
小雨邊走邊接電話,臉上笑著嘴裡發愁地說:「早著呢陶然,還沒上三環呢,你們還得耐心地等會兒。……對,塞車,塞得厲害。」
包間裡,陶然哭咧咧對李曉道:「護士長,譚小雨他們還沒上三環!塞車!」
李曉果斷地:「給典典打電話,問他們在哪裡!」
陶然又撥電話。一陣電話鈴由遠而近地響,但是屋裡的人誰都沒注意。這時小雨等四人已到房子門口,一把推開包間的門,四人一齊亮相。
屋裡三人同時站起。片刻的靜寂之後,就是一片連聲的歡呼尖叫。
……
杯盤都撤得差不多了,果盤裡也只剩下了一點點殘渣餘孽,小雨、陶然、典典還沒有走。
典典又哭又笑地說著:「……這下子我和他肯定是完了,完了就完了,要不然我也得完,非憋死不可。這樣倒好,還剩個痛快。只是,我的孩子怎麼辦?她才那麼小,這下子,不是沒爸就是沒媽。……真後悔啊,當時該把她帶在身邊的,就是為了肖正,為了保持他所謂的我的美麗,我的體型,為了討他的喜歡我連孩子都不顧了,都不想帶!……每次上他們家去看女兒,回來後夜裡都得連著做好長時間的夢,同一個夢,夢見女兒摟著我的脖子叫媽媽,躺在我的懷裡跟我睡覺,多少次了,我從夢裡哭得醒了過來。事實是,每次回去,女兒都管我叫阿姨,直到我都快要回北京了,她才開始改口叫媽媽;不肯跟我睡覺,一次都不肯,有一次我硬把她放在了我的床上,她哭得跟誰要殺了她似的,邊哭邊叫,要奶奶,不要媽媽。要奶奶,不要……媽媽!不要我。……我女兒可漂亮了,就是一個活的大洋娃娃,抱她上街,簡直走不動路,認識不認識的,都想湊到跟前逗她跟她說話。……」給自己倒酒,酒瓶子空了,叫,「小姐,小姐!」小姐到。典典:「再拿瓶干紅。」
陶然說:「離了算了。實事求是地說,絕沒有一點要安慰你的意思,典典,你現在再嫁,找一個比肖正好的沒有問題!」
典典搖頭:「可是我已經沒有感情了,我的感情在他的身上全用光了,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了。再找,也是湊合;與其和一個生人湊合,從頭開始,不如和他湊合,何況我們倆還有個孩子。」苦笑一下,「不過,讓我這麼一鬧,他怕是連湊合都不願意和我湊合了。……想想也有點後悔,都忍了這麼長時間了,怎麼就不能再忍一忍呢?」
小雨歎了口氣,和陶然對視一下,二人都無言以對。小姐拿酒來了,挨個倒酒,倒到小雨時,被陶然攔住:「她開車。」
小雨撥開陶然的手:「我不開車了,打車回去。」
三個人都倒了酒,拿起杯子,碰一下。
典典:「為了什麼?」
小雨:「——友誼!」
典典聞此淚水奪眶而出,把杯中酒一下子喝了下去,陶然擔心地:「典典,悠著點兒!」
典典說:「放心吧,這點酒對我——小兒科,我跟徐姐她們一塊兒早把酒量練出來了。……跟她們在一起,無聊,不跟她們在一起,更無聊。可又不敢去找你們,不敢去打擾,閒人不能打擾忙人。可是我多想和你們在一起啊,多想念那些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啊,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了,年輕單純無憂無慮心裡頭充滿了希望充滿了光明。……可惜到頭來,我只剩下了這個,就小雨剛才說的,友誼,跟你們的友誼。……」
陶然:「典典,以後你隨時可以去找我,有事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典典笑著點頭,陶然看她不信,強調:「我說的是真的!小雨當經理了,忙。我沒事兒!」
典典看著小雨:「小雨,你多好啊,這麼能幹,你什麼都不用怕……」
小雨搖頭,難過地:「兩回事典典,兩回事。……其實,一樣的!我跟你,感受都是一樣的!」說著,淚就下來了。
陶然默默地拿起酒瓶,給每個人倒酒。……
4.她不在
三個人向外走,都喝得多了,臉也紅話也多,令來來往往的人們側目。
小雨大著舌頭:「陶然,我們後來是不是有點兒……有點喧賓奪主了?本來是你和徐亮結婚,倒把徐亮跟他們一塊先轟回去了……」
陶然搖頭:「得、得轟,咱們在一起,他、他是外人。……放心,他沒事兒……」
典典笑:「就是護士長怪可憐的,……」
小雨也笑:「是,我看她失落得一塌糊塗!……」
陶然搖頭:「好人!護士長,好人!」
三人來到大門口,門童為她們開了門,會揚迎了過來。
小雨一愣:「你!……你,你是沒走,還是……又回來了?」
會揚沒回答,而是說:「車鑰匙給我。」
小雨問:「干、幹嗎?」
會揚拿過她的包找鑰匙:「知道你們得喝酒。酒後開車會出事的。」拿了鑰匙把包還給小雨,「你們在這兒等著。」
典典:「小……雨,他對你這不挺……好嗎?」
小雨:「這……算什麼?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同事,一個熟……人的情分。」
典典搖頭:「是你要求太高,我看這人不錯。」
小雨:「是嗎?」
典典:「是。」
陶然:「是。」
……會揚開車,一個人坐在前面,三個女孩兒擠在後面。車窗大開,吹拂著女孩兒們發燙的臉,一路上,歌聲笑聲飄灑。
典典家最近,先送典典。陶然和小雨陪典典到她家門口。經過了一路的風吹,三人酒似乎都醒了些,以致陶然要去按門鈴時,典典攔住了她。
典典說:「我有點兒害怕。」
陶然說:「大不了離婚!」
典典點頭:「對呀,我怕他都成習慣了——離婚!一定得離。我想這天想太久了!」一揚頭,一伸手按響了門鈴。陶然和小雨一右一左,儼然她的兩個護兵。三人嚴陣以待。
門裡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腳步聲到門口,「是典典嗎?」肖正的聲音,聲音異常的溫柔。三個人驚異地相互對視了一下。典典尤其吃驚,吃驚得都忘了回答。
小雨替她答:「是。」
門開,肖正出來,一看陶然、小雨,「你們二位也來了?請進請進!……我正說打個電話問問你們什麼時候結束,去接典典呢!」接著又主動說,「徐亮和護士長我都送到家了。劉會揚說等等你們,你們看到他了嗎?」
三個人點點頭又驚異地對視一下,典典更是吃驚。她不會想到,正是她的發洩使肖正對她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這個表面上沒有頭腦枯燥單調的乏味女人,心裡居然會藏著這麼多的東西,會藏得這麼久,這麼深,這至少使他……尊重。
把陶然送回去後,車上只剩下劉會揚和譚小雨。
小雨說:「謝謝你。」
會揚說:「應該的。」
小雨說:「不是指你送我們。是指你今天……陶然今天非常高興。她覺著她的婚宴非常成功。」
會揚說:「那也是應該的。」
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小雨沉默了一會,「我說,去你那裡看看怎麼樣?」
「嗨,一個狗窩。」
「那就看狗窩!」
會揚沉默一會兒,打方向盤,把車向右拐去。
會揚掏鑰匙開門時有一點猶豫,盡量不動聲色地聽了聽屋裡的動靜,但還是被小雨看出來了。
小雨:「是不是她在?」
會揚沉默片刻,決定實話實說:「走的時候,在;不知道現在在不在。」
小雨說:「開門看看就知道了。」
門開,靈芝不在。會揚在如釋重負的同時又感到了一種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