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考上研究生後,我不僅寒暑假不回家,甚至春節也只在第一個學期回過爺爺奶奶家一次。就這樣,我把小月逐漸淡忘了,忘得無影無蹤。在我看來,這種淡忘也是有緣由的,因為小月仍然停留在我在縣城上高中時的夢裡,那個夢是一時的,它離我的生活越來越遠,越來越不真實,而我是不斷有夢的人。我的夢越做越大,越做越圓,越做越離奇。
起初,我並不想淡忘小月,曾經的初吻不斷地想起,每想起一次,就會被蔣葉真甜美的微笑和迷人的體香沖淡一次,就這樣,左一次右一次,越衝越淡,漸漸地不再去想,也不願去想了。
我每天沉醉在課題研究上,科研設備十分地簡陋和緊缺,經費也十分緊張,但我並未被困難嚇倒,我向院裡有關教授請教標本製作方法,集中精力研究血管的灌注技巧,每天在實驗室裡以方便面充飢。
由於蔣葉真也進入了畢業論文的準備階段,我和她每兩三天才能在吃飯時間見上一面,我們彼此把愛化作了工作的動力。但是女人一旦將愛釋放出來,便一發而不可收,我們仍然免不了每週在實驗室或解剖室匆匆熱吻。
由於征服了蔣葉真,我內心的自卑心理消失殆盡。我甚至有些自豪,原來我是可以讓這麼高貴的女人臣服的男人。
在蔣葉真身上,我對愛情的渴望得到了全身心的釋放。我成了一個被愛的男人,一個愛著白雪公主的白馬王子,一個有自信心的男人,一個不僅有自信心更有事業心的男人。而且,我的畢業論文已經接近尾聲,這份畢業論文的份量足可以為我今後的事業打下堅實的基礎。
寒假剛過的一個週末,宿舍裡的其他三位同學領著各自的女朋友逛街的逛街、看電影的看電影,我和蔣葉真則躲在宿舍裡卿卿我我。
我們雖然熱戀了很久,卻仍然沒有超越界限,儘管蔣葉真表現得很主動,我仍然沒有越過雷池的勇氣,不是我不想,而是我骨子裡太保守。蔣葉真知道,我不喜歡她,就不會想和她做朋友,喜歡她就不僅僅想和她做朋友,我有這份定力讓她覺得我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慶堂,還有半年就畢業了,工作上有什麼打算?」蔣葉真嚴肅而溫柔地問。「蔡老師很欣賞我,打算讓我留校當他的助手。」我得意地說。
「太好了,憑你對科研的執著,很快就會成為副教授、教授的。」蔣葉真興奮地說。
「葉真,這麼長時間了,你還不瞭解我,我這個人只顧耕耘、不問收穫,下一步我想考蔡教授的博士。葉真,你的工作找好了嗎?」
「找好了,我爸爸托人把我安排到了省衛生廳。省衛生廳人事處的人很快就會到研究生部考核我了。」我聽了以後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說實話,我不喜歡蔣葉真熱衷於政治,可是現在像蔣葉真這樣想從政的女碩士卻越來越多,不過有追求就好,但我還是對蔣葉真找到了可心的工作而高興。
今天葉真刻意打扮了一番,本來就長得很嫵媚,身材窈窕,眼睛細長,下巴瘦削,再加上雞心領羊絨衫和藍色牛仔褲襯托出的曲線美,更是讓我暗歎不已:什麼叫煙波流轉,什麼叫顧盼生輝,什麼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我癡癡地望著葉真,心裡不斷湧動著慾望。
「怎麼這麼看著我,沒見過美女呀!」「想看!」我嘿嘿笑著說。「慶堂,你愛我嗎?」蔣葉真十分認真地問。
我沒有回答,而是把葉真擁在懷裡,用鼻子細細品味她秀髮的氣息,從她的秀髮裡散發出一股誘人的花香,我的心裡開始躁動,下身開始反應,而她的朱唇也已經吻到了我的臉上。
正當我倆的血液蒸騰著不能自制之時,「彭彭彭」,有人敲門。我心想,誰這麼討厭,在這種時候敲門。「誰呀?」我沒好氣地問了一聲,便起身開門。
門一開,我驚得目瞪口呆,原來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小月和她五哥。「小月,五哥!你們怎麼來了!?」我脫口問道。
小月和五哥看見我宿舍裡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而且正在整理頭髮,一下子就愣住了,我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窘迫,空氣就在瞬間凝固了。
我一下子想起去年小月給我寫過一封信,信上只有幾句話:「慶堂哥:我的愛人,我的親人,開春我和五哥進省城賣山貨,到時候我去看你!」
當時我和葉真剛剛熱戀,根本沒拿那封信當回事,沒想到他們真來了。此時,小月差不多被眼前的情景擊倒了,但是她咬著牙堅定地站著,胸脯拚命地向外鼓。
我從小月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種不祥的徵兆,但是由於他們來得太突然,我根本沒有思想準備,只覺得小月的眼神特別亮、特別硬,再配上一臉的癡,有一種決絕,是那種隨時都可以赴死的決絕。
「林慶堂,」五哥怒斥道,「我說小月給你寫信,你連信都不回,原來你已經成了陳世美了!虧了小月的心,苦苦等了你這麼多年!」
五哥剛罵完,小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轉身就跑。五哥愣了一下,「小月,小月!」一邊喊一邊轉身追了出去。
我也趕緊追了出去,剛跑出宿舍我就站住了,因為我不知道追上小月該跟她說些什麼。蔣葉真也追了出來,她把這一切都看明白了。「慶堂,那個女孩是誰?」蔣葉真質問道。
「我高中時候的同學。」我支支吾吾地說。「僅僅是同學?該不是從小定的娃娃親吧!」蔣葉真揶揄道。我有一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
「葉真,你聽我說,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羞愧地說。「林慶堂,你混蛋,沒想到你是個大騙子?」蔣葉真突然極度委屈地吼道,說完也轉身跑了。
我呆呆地站在宿舍門前不知所措,這時研究生部的一位老師剛好經過,她用譏諷的語氣問:「林慶堂,剛才有一男一女到研究生部辦公室找你,女孩說,她是你的未婚妻!林慶堂,你的未婚妻不是蔣葉真嗎?怎麼又冒出個村姑來?」
「根本不是什麼未婚妻,只是高中同學,你們弄錯了。」我解釋說。那個女老師帶著質疑的目光「哦」了一聲就走了。
我知道這件事難辦了,因為小月看見蔣葉真後全明白了,任何深愛著一個男人的女人都會看明白,所以蔣葉真也全明白了。
一連幾天蔣葉真都沒再找我,我也沒敢找她,我知道蔣葉真正在氣頭上,彼此冷靜一下也好。讓我難心的是,不知道小月那兒該怎麼辦?我想給她寫封信,說明情況,讓她不要再等我了,但千言萬語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我還是鼓起勇氣給小月寫了信。我要讓她知道愛是不可強求的,真正的愛一定要有共同的語言、一定要相互理解、一定要互補共進,而我和小月這三個方面一個都沒有。小月是善良純樸的,我盡量措詞委婉,不傷害她,可是我的行為已經深深地傷害她了,想到這兒,我欲言又止。
信就這樣寫一遍撕一遍,終於定稿了,我卻得到家裡寄來的一封信。信是我母親寫的,打開信,我就驚呆了。
信中說,小月從醫學院回去後,整整一個星期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吃不喝,把她爹娘急壞了,後來她五哥一腳把門踹開,發現小月已經喝農藥自殺了。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快從嘴裡吐了出來,腦子裡一片空白,事情太重大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
母親在信上說,小月死後,她五個哥哥不依不饒,來縣城家裡鬧好幾回了,幾乎天天到爺爺奶奶家鬧,讓我趕緊趕回北灘頭村,人命關天,一定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就在我要啟程的時候,校黨委接到了小月她大哥寫的上告信。信上把我說成是道德敗壞的偽君子,當代陳世美,不配做大學老師,不配做白衣天使。事情鬧得滿校風雨,不可收拾。
那天晚上,蔡教授把我叫到家裡,仔細聽了我和小月、蔣葉真之間的事情。我心裡委屈,說著說著便痛哭流涕起來。
「慶堂啊,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蔡教授遺憾地說,「沒想到你會處理不好個人的生活問題,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你的事校黨委很重視,還不知道怎麼處分你呢。還是年輕啊!」
「老師,其實我和小月什麼都沒有,誰知道她會幹這種傻事!」我委屈地辯解道。
「慶堂,你到現在還沒反思自己的行為,最起碼你曾經給她傳遞過錯誤的信息。」蔡教授嚴肅地說。「不就是吻過她一次嘛,幹嗎這麼認真?」我嘟囔道。
「你看看你的態度,你不愛人家吻人家幹什麼?」蔡教授深吸一口煙斗質問道。「不過是一時衝動。」我冷漠地說。
「你一時衝動不要緊,害了人家一條性命!慶堂啊,我早就跟你說過,無德不成醫,要做一名合格的醫生首先要學會做人。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希望你好好吸取教訓,認真思考一下事業是什麼?愛情是什麼?這兩個問題是每個有抱負的青年都要思考的問題,甚至要用一生來回答呀!你先回家給小月處理後事吧,學校這邊有我呢。我相信這件事會讓你記一輩子的。」
蔡教授的話語重心長,讓我的心裡熱乎乎的。我忘了小月性格裡的執拗,看來她一定不止一次地想過:全村人都知道自己將來要嫁的人是林慶堂,如果林慶堂不要她了,她就去死,她丟不起這個人。我應該早點回北灘頭把事情說清楚。是我的自私和冷漠害了小月。
我知道小月的死將對我的生活和事業造成無法估量的影響。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的心就像這冬末春初的冰碴兒涼到底了。